第十五章

卡爾•雷蒂夫抱著激光製導的單兵步槍,坐在無人駕駛的皮卡汽車駕駛席上,目不轉睛地盯著寂靜的夜色中向自己方向駛來汽車的稀疏燈光。他身後,三個同樣緊張的夥伴隱藏於車身的黑暗中盯著逐漸靠近的光芒,緩緩地抬高了槍口。

“站住,再往前走就開槍了。”簡易障礙後的彼得突然像兔子一樣躥出,頭燈照耀下臉色亦如白紙般慘淡。隨著他的喊聲,對麵破舊的轎車發出一連串的刺耳刹車聲後,終於停在了朽木一樣簡陋的障礙前。

“快,下車。”隨著雷蒂夫的召喚,三個夥伴倏然跳下皮卡,五條步槍的槍口同時對準了轎車上驚恐的中年男子。

“幹什麽的?”雷蒂夫掏出首爾保留地治安局的治安官證明,厲聲說道,“我是龍仁市西鎮派遣站的站長,你可以叫我卡爾或雷蒂夫。”

“警官,我沒有犯什麽事吧?”短暫的緊張之後司機可能注意到了雷蒂夫的身份,平靜地說,“我隻是個普通司機,載客而已。車上沒有違禁品。”說著話他從口袋中掏出一疊厚厚的鈔票塞到雷蒂夫手中,說道:“我知道規矩,你們不就是要這個嘛。”

雷蒂夫接過鈔票,發現竟是百元一張的大麵值,看樣子這早已打好捆的鈔票最少有一萬元。這在之前行情好的時候也是極少見的事情,更何況現在是人心惶惶的戒嚴時期。雷蒂夫嘀咕著接過錢,正準備放手讓司機過去的時候忽然發現對方很迅速地向後備廂瞅了一眼。

“什麽意思?”雷蒂夫緊張地皺起了眉頭。他知道,在保留地其實並沒有什麽真正意義上的違禁品,隻要出得起錢,什麽都可以帶走,什麽都能帶進來。他們所謂的哨卡和戒嚴其實隻是一個收費的理由而已。這是新入門的司機都知道的事情,可為什麽這個明顯是老油條的家夥這麽緊張呢?

瞬間思索之後,雷蒂夫做出了讓四個夥伴甚感不解的決定:“司機下來,把後備廂打開。”

“卡爾,這家夥給了錢我們就應該讓他走,這是規矩。”身邊的“軍師”金喚章用極低的聲音說道。他可能沒有理解雷蒂夫的意思,見他沒反應又往前走了一步,說:“如果真被投訴,私設哨卡是很嚴重的罪名,沒準我們都得丟飯碗。”

“把後備廂打開。”雷蒂夫掃了金喚章一眼,繼續對司機說道。此時金喚章身後的尼古拉和傑瑞看雷蒂夫態度堅決,也把槍口對準了司機。司機無奈地站起身,哆哆嗦嗦地來到車尾,將後備廂打開的同時突然撒腿就往來時的方向跑。

他忘記了哨卡前的彼得,所以付出的代價相當大。就在彼得開槍射殺司機的時候,雷蒂夫在尼古拉的幫助下把一個幾近昏迷的白人青年男子從後備廂裏提了出來。

看上去青年人沒受什麽傷害,身上也沒用繩子捆著。他穿著樸素的羊毛風衣,臉色蒼白地蜷縮在汽車後備廂裏,直到打開車門的時候目光中還掩飾不住惶恐。雷蒂夫皺緊眉頭,直覺告訴他這個人不簡單。

“帶他回站裏再說。”雷蒂夫說道。此時彼得和傑瑞正抬著司機的屍體往路邊的草叢裏扔,問雷蒂夫他那輛車怎麽辦。

“扔到路邊,明天會有交通安全管理局的交通治安員過來處理。”雷蒂夫說完招呼開車,同時在青年身上搜了一遍。其實本質上雷蒂夫隻是想看看對方帶了多少現金,卻無意間搜出本根目錄首爾基地的工作證。

“你叫弗朗西斯•弗蘭克,在根目錄工作?”雷蒂夫問。

“是的,我是個IT派遣工,剛剛獲得工作機會的保留地居民。我之前在多倫多保留地工作。”弗朗西斯平靜地回答。他說話的時候眼睛一直緊緊盯著雷蒂夫,倒讓後者感覺有些不適。

按理說他的回答非常完美,表現亦無懈可擊。可是這位弗朗西斯還是讓雷蒂夫有些疑惑:大半夜的藏在後備廂裏,又裝著根目錄的工作證,他這是準備到哪兒去呢?

對於雷蒂夫的疑問,弗朗西斯倒解釋得頗為完美:“我要偷渡回美洲國家聯盟,這裏不適合我。”

“我大概知道你想幹什麽,如果你不說實話我就給你上點兒刑,直到你說了為止。”在派遣站的審訊室裏,雷蒂夫做著最後的努力。雖然話說得凶狠,其實雷蒂夫自己也不清楚對方能不能聽他的話,說出點兒有價值的東西來。

最好是關於毒品或賭博的大案子,這樣還能多吃點兒回扣。要知道最近半年因為炒股雷蒂夫和幾個兄弟都虧了不少,否則也不至於大半夜冒著丟飯碗的危險私設哨卡了。

雖然雷蒂夫盼望著對方能說出實話,弄點兒橫財發,可當對方真的吐露秘密的時候他又差點兒嚇尿了褲子,好半天才弄明白這個叫弗朗西斯的家夥沒有說謊,自己今天真的捅了大婁子。

“你說的都是真的?”

“是真的,我的確是要加入‘亞細亞解放陣線’的根目錄成員。”弗朗西斯陰鬱地說道,“根目錄遲早要完,我這是及早為自己做好打算。”

“‘亞細亞解放陣線’是反政府武裝,不僅是根目錄的敵人,甚至還是各保留地的敵人,你為什麽要這樣做?”雷蒂夫望著麵前侃侃而談的弗朗西斯,心底的恐懼感蔓延開來。他知道剛才被自己逼到絕境的弗朗西斯開始反擊了。

“‘亞細亞解放陣線’已經與地下國際的北亞簽署了合作備忘錄,得到了北亞以及整個地下國際的全麵支持。根目錄的崩潰近在咫尺,這也是我倒戈的主要原因。”

“警備部隊呢?首爾可是駐紮著根目錄警備部隊一個特種作戰旅啊!”麵對雷蒂夫打破砂鍋問到底的精神,弗朗西斯終於說出了驚人秘密:“首爾現在根本沒有警備部隊,甚至整個西太平洋、南太平洋及至印度洋沿岸都沒有。”

“為什麽?”

“他們都被集中到南美鎮壓叛亂了。”

“南美?”雷蒂夫影影綽綽地似乎聽說最近一年南美方麵治安不甚良好,甚至連互聯網都時斷時續,可他怎麽也沒想到那裏竟爆發了叛亂。經過弗朗西斯解釋,他才知道原來最近幾年地下世界尤其是北亞、亞盟和歐盟方麵對鋼材的需求量極大,據說是大量的基礎設置建設需要。所以這幾年地上世界各大莊園都轉行投入了鋼材生產,並賺取了巨額利潤,同時拉動了十大國家聯盟各保留地的相關股市瘋狂上漲。

“這個我知道,但後來都跌了,我賠得很慘。”雷蒂夫邊說邊點了支煙。弗朗西斯點了點頭,伸手接過雷蒂夫的煙,用戴著手銬的手又接過他遞來的火機:“誰知道這是地下世界的圈套,一切都是北亞那個叫落拓的新總理搞的鬼。自從股市上漲以後,地上世界各種民間資金開始瘋狂注入股市以獲取利潤,甚至包括了一些國有資本,就是根目錄所有的企業。比如布宜諾斯艾利斯有一個‘食蟻獸資本’的投資公司,就在其中傾入了上千億美元的資金。”

“後來呢?”聽說是地下世界的圈套,雷蒂夫聽得很認真。就聽弗朗西斯繼續道:“後來地下世界突然終止了鋼材收購,導致大量鋼材囤積成廢品,很多人血本無歸。這其中就包括了‘食蟻獸資本’,但問題是這個投資公司是布宜諾斯艾利斯保留地最大的企業,有相當一部分保留地管理局高層參股,倒閉會給他們帶來損失。”

“他們出手了?”

“對,布宜諾斯艾利斯保留地管理局要求‘食蟻獸資本’的最大股東倉鼠集團出手救援。於是倉鼠集團就募資數千億美金托市,保住了‘食蟻獸資本’。”

“這個倉鼠集團很強啊!”雷蒂夫說。

“倉鼠集團是個空殼企業,他們投資了‘食蟻獸資本’,還是布宜諾斯艾利斯保留地金融所的最大股東。所以他們所謂的資金其實就是保留地金融所的錢挪用而已。”

“這就是叛亂的根源?”雷蒂夫恍然大悟,心想既然連那麽大的企業都在股市虧損上千億,那自己這點兒錢其實真不算什麽。弗朗西斯卻不知道他的想法,認真地點了點頭:“沒錯,後來這個龐氏騙局崩盤,無法拿到自己血汗錢的保留地公民們憤怒地放火燒毀了布宜諾斯艾利斯保留地金融所和倉鼠集團大樓,最終引起暴亂。無法控製局麵的保留地治安局向布宜諾斯艾利斯根目錄聯絡處發出了協防請求。”

“原來是這樣。”

“後來布宜諾斯艾利斯的根目錄警備團無法取得勝利,根目錄執行主席拉馬拉在根促會斯威夫特主任的督促下調動了全球能調用的警備部隊,這也是現在首爾防衛空虛的秘密。”

“這麽說‘亞細亞解放陣線’要動真格的了?”雷蒂夫此時已經決定好如何處置弗朗西斯了。

“不僅是亞細亞,現在全球一百三十餘個反根目錄組織都已經聯合起來,在量子計算機的協助下統一行動。北亞政府承諾我們可以索取我們自己所需要的東西,他們會提供支持。”弗朗西斯停頓了一下,驕傲地說道,“我現在就要去報到,你放了我還是與亞細亞作對你自己看著辦吧。”

“你在根目錄做什麽,能有多大的情報價值,你不是說你隻是個派遣工嗎?”雷蒂夫冷冷地問道。弗朗西斯哼了一聲,不屑地說道:“我是根促會秘書處的工作人員,關於斯威夫特主任和根促會的事情我都知道。”

“根促會的主任不是珍妮嗎?”

弗朗西斯沒有回答雷蒂夫的問話,臉上的表情卻出賣了他。雷蒂夫知道他話中有話,開始給他施壓,最終在暴力作用下被他打得滿臉是血的弗朗西斯終於投降了:“自從落拓叛逃以後,珍妮就引起了根目錄其他領導人的不滿,不過鑒於珍妮家族勢力的龐大和‘宓妃’的支持,她一直是根目錄的實際最高負責人,直到去年。”

“去年怎麽了?”

“非洲一直是最不穩定的地區。”弗朗西斯吐了口帶著血的痰說,“一百多年來一直有地下世界的非洲聯盟與根目錄作戰。在地下世界,非洲聯盟也是獨立存在的,所以聯合國方麵不太控製得了那些地下組織。根目錄為了在非洲的利益,就扶持了一個叫‘祖魯人民軍’的政權控製大半個非洲,在所謂新國聯和非洲統一聯盟的支持下與地下非盟作戰。”

“繼續說。”雷蒂夫眯著眼睛,手中提著鞭子說。弗朗西斯歎了口氣,很不滿意地瞪了雷蒂夫一眼:“戰爭斷斷續續地打了幾十年,要沒有根目錄的支持‘祖魯人民軍’早垮台了。後來他們占領了非洲全境,卻麵臨著非盟遊擊隊的威脅,於是‘祖魯人民軍’不得不維持著四百萬人規模的軍隊。你知道非洲什麽也沒有,隻能靠根目錄輸血,開始幾十年沒什麽問題,這點兒錢不算什麽。可後來永生者越來越多,地下世界的隱形永生者也開始搶占資源,根目錄對非洲的援助開始捉襟見肘。”

“簡單點兒。”雷蒂夫說。

“根目錄裏麵分為兩派。最近幾年,以斯威夫特和拉馬拉為首的穩健派開始趨向於放棄‘祖魯人民軍’甚至放棄非洲。而另一派則是‘宓妃’支持的珍妮一派,他們拒絕這樣做,擔心引起連鎖效應。後來斯威夫特手下的一個首席科技官開發了個關於微觀粒子的什麽技術,引起了‘宓妃’的注意。所以‘宓妃’轉向支持斯威夫特,這樣珍妮就被孤立了。”

“她死了嗎?”

“不,珍妮雖然在根目錄內部樹敵甚多,但家族勢力龐大。斯威夫特他們以體檢為名,讓‘宓妃’騙珍妮和她的盟友藤原坤進行體檢,借機對他們進行了思維重塑,其實就是用二十年前的思維複製數據覆蓋了珍妮他們現有的思維。珍妮失去二十年記憶,清醒後已經不能再擔任根促會的任何核心職務。雖然名義上她還享受著副主任的資格和待遇,甚至擁有四個克隆體,但她和她的家族已經失去了根目錄的領導權。藤原坤思維重塑後無意發現了真相,前一陣叛逃到了地下。”

“珍妮之前也是副主任,隻是有實權;之後她的職務沒變,卻什麽都沒有了。”雷蒂夫感歎道,“那你告訴我,你打算對亞細亞的叛軍說點兒什麽呢?”

“你要幹什麽?”聽雷蒂夫問這個問題,弗朗西斯本能地瞪大了雙眼。“你說呢?”雷蒂夫狠狠地提起鞭子,緩緩纏繞在弗朗西斯的脖子上,說,“把你知道的都告訴我,快!”

根目錄水原聯絡處是根目錄在京畿道的指揮中心,規模上略遜於首爾基地,擁有直屬雇員六百六十餘人,其中永生者占百分之八十五。戰前,在這裏工作是整個京畿道人的夢想,誰知道當暴亂發生的時候卻成了徹徹底底的人間地獄。

天擦黑的時候,市區的巷戰基本結束了,槍聲零零星星,殘垣斷壁間隻有蒸騰的滾滾濃煙,煙霧中沸騰的火焰和遍布街衢巷尾的屍體訴說著剛剛過去的戰爭。雷蒂夫坐在吉普車的副駕駛位上,手裏緊緊握著散彈槍,明顯不太合身的迷彩服將他的身體緊緊包裹。

汽車在根目錄駐地大樓前停下了,幾個剛剛接管這裏的聯軍士兵檢查了雷蒂夫五人的證件,然後很標準地給他敬了個軍禮,說:“弗朗西斯少校,諾曼司令正在等候您的到來。”

“找幾個人把行李搬到屋裏,你們也去那兒等我一會兒。”雷蒂夫拍了拍金喚章的肩膀,然後飛快地繞過障礙,在充當臨時指揮部的會議室裏見到了此次聯軍負責京畿道攻堅戰的最高指揮官諾曼•斯蒂芬。此時這位據說戰前隻是在地下世界某軍事院校當教員的老頭子正威風凜凜地帶著作戰參謀在巨大的全息屏幕前觀看“蕭曠”做的戰事推演。

“弗朗西斯少校,我剛剛得到一個非常不幸的消息。”雖然說話的時候諾曼竭力表示出同情,可雷蒂夫在他臉上看不出一絲悲傷。他說:“你們‘亞細亞解放陣線’的首席指揮官樸少章上校在剛剛結束的戰鬥中犧牲了。”

“樸少章?”雷蒂夫努力在腦海中回憶著自己見到過的每一個“亞細亞陣線”的成員,卻無論如何也不能將那紛雜的麵孔和這個名字對應起來。就聽諾曼繼續說道:“他的運氣不太好,主攻的方向遇到敵人突圍。”

“哦,那太不幸了。”雷蒂夫說。

“不過我們仍然取得了勝利,你知道這足以讓地下作戰大本營那幫自以為是的聯軍指揮官們震驚。我們是最快拿下根目錄一個中等規模聯絡處的部隊。”

“這要歸功於您的正確指揮。”雷蒂夫不失時機地說道。諾曼果然被逗得哈哈大笑,很用力地拍著雷蒂夫的肩頭:“這是大家的功勞,但指揮起來的確也不容易。你知道我們聯軍成分複雜,能聚集在一起其實都是麵臨共同敵人的原因,如果沒有了根目錄很有可能自己人打自己人。”他說到這裏很用力地在空中揮了揮拳頭:“一定要杜絕這種事情發生,所以我們要加強憲兵隊的勢力。晚飯後我要召集所有叛軍的首領開個會,主要談談下麵的行動和各部隊的配合。你就代表‘亞細亞解放陣線’參會吧。”

“好的司令員,我會永遠遵守您的命令。”雷蒂夫畢恭畢敬地說。他知道,自己其實沒資格參加這種會議,之所以諾曼要他代表“亞細亞解放陣線”是因為他們想了解更多關於根目錄的情報,以便為下一次攻打首爾做準備。

“看來我又得臨陣磨槍了。”從諾曼的指揮部出來,雷蒂夫穿過長長的走廊,邊走邊掏出厚厚的日記本,在潦草的記錄中尋找弗朗西斯的口供。

突然,身邊的房間傳出一聲巨大的槍聲:“嘭”!

雷蒂夫被嚇了一跳,他瞠目結舌地看去,但見這是一間很普通的辦公室,門卻並未關上。他透過兩指寬的門縫瞧去,但見地上躺了個年輕女人,渾身**,**間被自動武器轟出了個直徑兩英寸的血洞,正汩汩往外冒著鮮血,眼見是剛剛咽氣。

女人麵前,一個聯軍部隊的黑人士兵剛剛提起褲子,身邊的牆上靠著一支智能自動步槍。士兵見到雷蒂夫出現在門外,滿不在乎地敬了個軍禮:“你來晚了,少校先生。”

雷蒂夫瞅了一眼,看到屋裏值錢的東西大都已經被搬空了,顯然這個士兵屬於另外一隊叛軍。這次加入“自由聯合軍”的地上反叛組織雖然名義上聽從地下作戰大本營的指揮並服從於地下聯合部隊,但畢竟人數占優勢的他們不可能像地下聯合部隊那樣表現出職業軍人的素養。所以在先頭部隊清場後往往會有屬於其他組織的叛軍再次做掃尾工作。

“把現場處理一下。”雷蒂夫說完轉身離開,才走了幾步就見到幾個聯軍士兵押著兩個上了年紀的根目錄女員工從麵前走過。他往他們前進的方向看了一眼,知道要押去做集中處決。

“那些根目錄的人也會被殺掉嗎?”剛走進為自己安排的臨時寢室,金喚章就跳出來用帶著顫抖的聲音說道,“我剛才在路上,看見聯軍士兵把一群永生者一個一個地從八樓扔下來,遍地都是屍體。”

“所有人都恨死這些人了,所謂永生者都該死。”雷蒂夫輕描淡寫地說了一句,發現屋子裏隻有金喚章一個人,“其他人呢?”

“剛才幾個亞細亞的士兵,就是跟我們作戰的那個連長帶人過來說抓了九個俘虜,都是年輕的女人,讓我們過去消費。”

“你怎麽沒去跟著放鬆放鬆,吃飯最少還有一小時呢。”雷蒂夫笑道。

“雷蒂夫!”金喚章忽然用緊張的口吻叫道,“你難道真以為自己是弗朗西斯?那個被我們埋到派遣站後院的黃桃罐頭?這人不一樣,他可是叛軍啊,我們要知道冒名頂替會被判死刑的,我們殺的是個投誠的根目錄軍官……”

“閉上你的狗嘴!”雷蒂夫突然惡狠狠地打斷了金喚章,他厭惡地望著這個渾身顫抖的身影,驀然質疑自己為什麽和這樣一個軟骨頭共事這麽多年,“別跟我提這些,一個字都不準說。我是弗朗西斯少校,‘自由聯合軍’東亞作戰署第十一電子步兵師亞細亞獨立旅的少校弗朗西斯,上司是上校旅長樸少章。”

“我們離開治安局派遣站已經一個月了,同時失蹤五個人會被發現的,到時候我們會失去一切,包括生命。”金喚章用帶著哭腔的聲音說道,“你是個光棍,可我還有妻子和兒子,他們會找我的。”

“彼得、傑瑞和尼古拉都成家了,我也有女朋友。我們說過功成名就的時候再告訴他們,你忘記了?還有誓言呢,你在上帝麵前發過的誓不算了?”

“不行,我不能留在這兒。”金喚章一屁股坐到**,慢慢地摸出一支香煙,說,“我要回保留地去,現在有這麽多人到前線,那兒的工作一定很好找。”

“你打算怎麽解釋我們的失蹤?”

“我不會回西鎮了,我打算帶著妻子和孩子去首爾保留地。”

“好吧。”雖然已經打定了主意,可雷蒂夫還要裝出一副依依不舍的樣子,“人各有誌,我也不勉強你。”說著話他走到自己的行李箱前,取出一些錢交到金喚章手裏:“兄弟一場,記得經常聯係。”

“這——”

“拿上,早點兒走吧,要是彼得、傑瑞和尼古拉他們回來萬一不讓你走可麻煩了。”

“好,那太謝謝你了。”金喚章接過錢,走到五個人的行李堆前找出自己的一個包,在裏麵挑了挑,把不重要的衣物都扔了出來,然後背上包和雷蒂夫擁抱,“我要找個更好的差事,等你們打到首爾的時候我們再見。”

“拿好你的保留地電子居民證,我相信我們會在首爾見麵。”雷蒂夫笑著把右手伸進了衣服口袋,那裏一直貼身放著支用來防身的智能電磁脈衝手槍。

“好的,再見了兄弟。”金喚章轉過身,剛要推門的時候雷蒂夫猛地拔出手槍扣動了按鈕。“嗞——”微弱的聲音過後,一道紫藍色的閃電驀然從槍口射出,在金喚章的身後劃出優美的弧線從他的後腦進入身體,然後迅速從七竅中噴出一股又一股的淡淡青煙。與此同時,金喚章重重地摔倒在地上。

雷蒂夫靜靜地站在金喚章麵前,小心翼翼地用槍頂著將他翻了個身,直到看見炭火般的臉色時才放下心,很認真地收起槍,然後想了想,把金喚章的衣服一件件地脫了下來,直到他一絲不掛為止。

根目錄水原市駐地大樓的外麵是個小廣場,此時天已黑透,整個廣場上東一堆西一簇地點著幾個火堆,零零星星地有不少進進出出的聯軍士兵。再遠一點兒的地方憲兵隊已經將周圍封鎖,用巴基管材料搭了相當堅固的隔離帶。雷蒂夫拖著金喚章的屍體來到封鎖區中心,小心地左右打量著環境。

廣場上的屍體不少,大都是衣衫不整的年輕女人,也有少數男人,所以金喚章在這兒既不顯眼也不孤單。看樣子上了年紀的人都被集中到封鎖區外麵處決了。雷蒂夫回屋抱起金喚章的衣服在一個火堆前停住,一件件地扔了進去。

火焰騰空而起,劈裏啪啦的火星險些濺到雷蒂夫臉上,他往後退了幾步,差點兒踩中一個士兵的腳。

“你燒的什麽,長官?”士兵微笑地問道。雷蒂夫猶豫了一下,正不知道該怎麽回答時卻看到士兵手裏好像也拿著東西,於是問道:“你要燒什麽?”

“女人的衣服。”士兵老老實實地回答。

“我也是。”雷蒂夫站直身體,看金喚章的衣服已經燒完,估摸著時間差不多了,便踅步到會議室開會。此時會議室裏一個軍官正給諾曼司令匯報情況:“現在已經初步清理完畢,沒有遺漏。”

“確認沒有漏網的嗎?”

“是的司令員,我們對沒有‘自由聯合軍’信息終端的人一律消滅肉體。”

“很好,有‘蕭曠’替我們監督我們能省太多事。”諾曼司令見雷蒂夫進來,很高興地和他打招呼:“我們的英雄,一會兒你要給我們多講講根目錄的事,進攻首爾的時間已經定下來了。”

“是,長官。”雷蒂夫坐下恭敬地說。

“另外還要告訴你一件事。”諾曼司令微笑地說道,“上麵決定委任你擔任‘亞細亞解放陣線’的首席總指揮一職,原‘亞細亞解放陣線’的副指揮薩拉馬會協助你。”

“我——”雖然談不上完全驚愕,可麵對要自己擔任“亞細亞解放陣線”的首席總指揮,雷蒂夫還是感覺有些突然,“我不能擔任這麽重要的職務。我加入‘亞細亞解放陣線’的時間還很短。”

“我說了,薩拉馬會幫你的。我已經和他談過了。之所以選你是因為你有一個重要任務。”

“什麽?”雷蒂夫吃驚地問道。

“獨自率領‘亞細亞解放陣線’攻打首爾。”諾曼司令說出了一個在雷蒂夫看來幾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聽到給自己委派的新任務,雷蒂夫差點兒哭出來。要知道首爾駐紮著根目錄在朝鮮半島最大的管理機構,光本地雇員就超過三千人,其中一多半都有永生者或準永生者的身份。而負責防衛工作的根目錄警備部隊雖然被調離,但駐軍卻非之前弗朗西斯所說的一個人沒有。據情報顯示,首爾目前還有兩個加強營的警備部隊駐守。

問題是根目錄內部還有安保處,像根目錄首爾駐地這種規模的長駐機構,安保規模通常維持在三百至五百人左右,裝備精良、訓練有素。再加上首爾保留地治安局的七萬各類治安警員,整個首爾能動員直接作戰的武裝力量就超過五萬人。

“亞細亞解放陣線”呢?全部編入作戰序列的還不夠一個滿員旅,再除去傷員逃亡,雷蒂夫能帶領的人不過區區五千人。

五千對五萬,一比十!縱然保留地治安局的治安警員戰鬥力低下,可與“亞細亞解放陣線”比起來也是半斤八兩。要知道,整個“自由聯合軍”裏,隻有地下各國正規軍組成的地下聯合部隊還有個軍隊的樣子。而地上各種叛軍聯盟的聯軍簡直就是烏合之眾,能打贏這幾仗完全仰仗量子計算機“蕭曠”的精密計算以及人海戰術。

沒有數量上的優勢,這仗能打勝的機會很渺茫,甚至在雷蒂夫這個外行看來,整個聯軍的戰略戰術與“二戰”時的盟軍也沒什麽明顯的區別,甚至還不如海灣戰爭時的美軍。他揣摩良久,愈發覺得諾曼是在假公濟私地排除異己。

諾曼目前控製的聯軍部隊除了少量地下聯合部隊外,主要由“亞細亞解放陣線”“新羅人民軍”“宮古赤軍”三個反政府武裝力量組成,其中諾曼就出身於勢力最大的“新羅人民軍”。而“亞細亞解放陣線”自樸少章死後已成三方勢力之尾,故以諾曼為首的指揮部有專揀軟柿子捏的嫌疑。

不過懷疑畢竟是懷疑,命令還是得遵守。所以在和薩拉馬簡單地商議過後,雷蒂夫決定自己帶著四個兄弟和警衛連殿後,讓薩拉馬做指揮官先上。於是薩拉馬在千不情萬不願的情況下開始拉著作戰參謀進行戰前推演,雷蒂夫則完全置身事外,反正他也不懂。

可戰爭畢竟是戰爭,不像雷蒂夫在西鎮做治安警員那樣能拖就拖。所以當主攻才開始的時候,薩拉馬的請示就流水般地從通信器中傳了過來:

“弗朗西斯少校,薩拉馬請求東線增援。”

“弗朗西斯少校,薩拉馬請求撤退。”

“弗朗西斯少校,薩拉馬正在撤退。”

……

這仗是怎麽打的,才半個小時就要撤退?雷蒂夫跨上吉普車,打算到臨近前線的地方看看薩拉馬的部隊。為什麽剛才開會的時候說得信誓旦旦,好像他這五千人能直搗黃龍一般?

顛簸不平的公路邊上到處都能看到負傷倒地的聯軍士兵,各色武器觸手可得。雷蒂夫強忍著怒火,順手調高了無人駕駛汽車的行駛速度,決定見到薩拉馬要狠狠教訓他一頓。

遠處,薩拉馬的作戰越野車停在路邊,好像還有兩個端著槍的士兵站在不遠處巡邏。雷蒂夫招手讓兩輛車停下,然後帶著最信得過的三個兄弟——彼得、傑瑞和尼古拉向薩拉馬的汽車走去。

“薩拉馬呢?我要見他。”雷蒂夫刻意端著架子走到兩名士兵跟前,正想順手給他一巴掌的時候汽車裏突然躥出幾個端著電磁步槍的軍人,黑洞洞的槍口正對己方四人。

“你們被捕了,我們是根目錄安保處的安保警察。”一個身材魁偉的虯髯大漢麻利地跳下車,惡狠狠地在雷蒂夫膝蓋上踹了一腳,“跪下,你已經是我們的俘虜了。”

“薩拉馬在哪兒?”雷蒂夫左右瞅著,發現車裏並沒有薩拉馬。這時車裏的五個人全部跳下來,用繩子將雷蒂夫四人捆了起來。身後吉普車裏的五個警衛則目瞪口呆地望著雷蒂夫被捕,然後迅速扔掉武器投降。

“你就是‘亞細亞解放陣線’的新任領導人弗朗西斯吧?聽說你是多倫多駐地的永生者?”大漢邊捆雷蒂夫邊問道。他手上的力氣很大,幾乎把繩子扣到了雷蒂夫身體裏。

“薩拉馬在哪兒?”雷蒂夫又問,他實在不敢相信僅僅半個小時“亞細亞解放陣線”就全線潰敗得如此徹底。可大漢的回答卻完全超出了雷蒂夫的預料:“他投降了,是他說能讓我們抓到你的。看來他並沒有失言。”

接下來雷蒂夫被重新推上了自己的吉普車,在一名根目錄安保警察的押解下來到首爾城郊的根目錄辦事處,這裏臨時設置了一個審訊室,有不少首爾方麵來的根目錄高層等候。

屋裏很熱,靠牆而放的長沙發上坐滿了人,一個身著軍裝的年輕人盯著雷蒂夫,往前踱了幾步。

“瑪吉統領,任務完成,我們已將弗朗西斯俘虜。”大漢對年輕人施了個標準的軍禮,畢恭畢敬地說。統領是根目錄地區統治者的簡稱,也是根目錄駐地的最高負責人。看來這位被稱為瑪吉的人就是首爾的地區統治者。

“你是弗朗西斯?”瑪吉筆直地站到雷蒂夫麵前,冷冷地問道。

“是的。”雷蒂夫努力維持著最後一點兒尊嚴,壓製著內心的躁動,以便看上去能平靜一些。瑪吉則靜靜地看著他,忽然微微笑了一下:“你的士兵不堪一擊,我很想知道你們是怎麽打贏之前那一仗的。”

“運氣這次沒站在我們這邊。”雷蒂夫說道。

“作為指揮官,你竟然讓士兵們迎著太陽去衝鋒,難道不是愚蠢的表現?”

“成王敗寇!”雷蒂夫故意冷笑道。

“好吧,那你能不能告訴我你們用什麽辦法使我們所有的互聯網通信癱瘓的?”瑪吉問。

“我不知道。”

“很好。”瑪吉轉過頭,問雷蒂夫身後的幾個人:“你們誰能告訴我,我會立即放了他。”

尼古拉往前走了一步,看意思想發言。雷蒂夫略一猶豫,就知道嚐試抓住這個機會的不能是別人,遂大聲說道:“DDoS攻擊,地下世界幾乎每台計算機都安裝了一個引導攻擊的子程序,你可以在互聯網上輕易下載到它。”

“原來是這樣,全民戰爭啊!”瑪吉說著回到位置上坐下,然後打量了雷蒂夫一會兒,說道,“諾曼為什麽讓‘亞細亞解放陣線’來攻打首爾?”

雷蒂夫沒有說話,事實上這個問題也困擾著他。不過瑪吉顯然沒有從雷蒂夫口中得到答案的打算:“除了盡可能地消滅亞細亞的有生力量外,他今天需要接見一位從地下世界來的大人物也是主要原因。你們不會獲勝,而他要在大人物麵前表現自己。”

雷蒂夫還是沒有說話,不過他覺得瑪吉的話不一定就不正確,雖然他沒有得到任何這方麵的消息。瑪吉又笑了笑,看了眼身邊的根目錄官員,說道:“你們看,他真是個傀儡。”

說完話,瑪吉轉過頭,冷漠的目光在雷蒂夫和他手下的身上一一掃過,他說:“我說過會放你的,我絕不失言。”

“我相信你也不會。”雷蒂夫不失時機地將了他一軍。瑪吉卻未置可否,繼續說道:“不過我希望你能幫我一個忙,如果你可以辦到的話我就放了這些人。”說著他往雷蒂夫身後指了指:“否則我就殺了他們。”

“你做夢吧,我不會做的。”雷蒂夫覺得瑪吉沒有釋放自己的誠意,所以又強硬了起來。瑪吉卻微微皺了皺眉。

“既然這樣那我隻能殺掉你,因為你沒有任何作用。”

“你剛才說會放我的。”

“我是說過,但沒有說不附加條件。”瑪吉狡黠地笑了笑,“你沒有選擇,如果你投降根目錄,我就給你一個永生者的身份。”

雷蒂夫一驚,他沒想到瑪吉會下這麽大的賭注,就聽他繼續說道:“我們輸了隻有死路一條,我相信你明白這個道理。製造更多的殺戮隻會惹惱叛軍,所以我們要選擇最穩妥的方式解決首爾危機。”

“要我……要我做什麽?”雷蒂夫躊躇道。

“殺了那個大人物,引爆你身上的炸彈背心。”瑪吉說,“你回去見到他的時候在軍營裏引爆它,隻要他一死聯軍必退。”

“為什麽?”

“因為這次要來的人是地下世界的重要人物,聯軍總指揮落拓。”瑪吉陰惻惻地說道。

“你覺得我會為你們做自殺式的爆炸?”雷蒂夫冷笑道。

“當然。”瑪吉站起身,又一次走近雷蒂夫,“你臨走前,我會為你做思維複製。我們現在已經可以將你的思維複製到任何一具空白身體裏,而這種克隆好的空白身體光首爾就有一萬具。”他停頓了一下,用充滿**的聲音說道:“你將擁有永生者的身份,隻要這次戰爭結束,你就會和我一樣擁有自己的水岸中心、太空辦公室甚至是月球度假村。你要知道在整個根目錄隻有不超過一百人有這樣的待遇。”

“你說話算數嗎?”聽到月球度假村的雷蒂夫終於被打動了。

“當然,我相信你有這個能力。隻要落拓一死,這次聯軍進攻必敗,到時候南美的根目錄警備部隊會回防東亞,那樣他們就沒有機會了。”

“如果我不同意呢?”

“你會同意的,這是千載難逢的機會,我不會在這麽多人麵前欺騙你。另外我還要告訴你,月球度假村擁有全世界最豪華的設施供你享用,你將像帝王樣享受千秋萬載。”

雷蒂夫挪了挪僵硬的身體,偷偷轉身看了眼身後聽得目瞪口呆的兄弟和手下,終於迎上了瑪吉期待的目光,說:“好,我同意殺落拓,不過你要給我保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