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一
努哈•蘇萊曼麵無表情,抑揚頓挫地宣讀著判決書。之前冗長的內容落拓並沒有聽清,隻有最終“死刑”兩個字無比清晰。他身體微微一震,對於自己得到的這個結果並未感到意外。
“下麵我將宣讀劉棣輝總理的特別赦免令。”努哈•蘇萊曼繼續保持著冰冷的態度,一字一頓地說道,“根據聯邦法案和目前特殊國情,將對落拓進行有條件赦免,包括已知和之前發生目前未知的一切罪名。其中赦免條件為落拓需要接受‘比特公會’第一負責人的一切安排……”
落拓沒有繼續聽下去,心中卻疑竇叢生:比特公會在自己就任輝蝶盟主席之後業已解散,怎麽又冒了出來?這個要求總理赦免他的機構到底要幹什麽呢?難道還是去火星達成某種目的?腦袋裏一時間亂如麻絮,正胡思亂想時從外麵走進一人,把落拓的注意力立時吸引了過去。
來的人是韓蕊。此時的她又恢複了迷人的風采,落落大方地來到落拓麵前,微笑地告訴他自己就是新比特公會的第一負責人。
落拓茫然地看著數年未見的韓蕊,真沒想到再一次和她見麵會是在這種場所。他們靜靜地打量對方,直至二人分別移坐於會議室的長椅上時還是沒有說話。
最終,韓蕊打破了沉寂。
“沒想到吧?”她從口袋中掏出一支女士香煙,優雅地吸了一口。落拓咽著口水沉默了片刻,緩緩地搖了搖頭:“沒有,自從全麵開戰以後我就失去了你的消息。後來美洲作戰失利,劉棣輝把責任推到我頭上,說是我用人失當,要我為三萬將士的傷亡負全責,我在監獄裏就失去了消息來源。”
“很正常。”韓蕊把煙掐滅,從口袋中掏出一份厚厚的打印材料放到桌上,“你怎麽不問問我為什麽出現在這裏?”
“我覺得你會告訴我的,之前我對你不錯,不是嗎?”想到樸垣恩死後的情景,落拓開始有點兒覺得自己理所應當一樣。韓蕊的思緒似乎也被他帶跑了,許久才淡淡地說道:“是啊,不管什麽目的我都應該謝謝你。”
“你這是什麽意思,話中有話?”落拓問。
“你自己明白。”韓蕊說,“樸垣恩死後你繼任輝蝶盟的總督導,必須要用我來拉攏艾特裏派係成員。況且樸垣恩怎麽死的我們都清楚。”
“他是自殺。”落拓說。韓蕊沒有再說話,而是指了指麵前的一張紙說:“這是你的赦免文件,在簽署之前我還想和你聊聊戰爭的事。你知道那時候我被你安排到大學實驗室做清潔工作了,並不了解具體情況。”
“你為什麽想問這個?”
“當然有我的目的。另外,我想知道你這種毫無戰爭經驗的人,為什麽能指揮千軍萬馬打敗根目錄和新國聯。”韓蕊說。
落拓笑了,似乎覺得韓蕊的問題挺可樂:“戰爭不是我指揮的,我隻是聽從命令而已。其實這個仗是人工智能之間的對決,是‘蕭曠’和‘宓妃’的戰爭。‘蕭曠’之前已經秘密模擬了一年,建立了十一億種可能出現的結果模型。再說他的整體運行速度雖然沒有超過‘宓妃’,但計算能力卻沒有他用,所以能打贏是理所應當的事情。”
“具體說說吧,我中午請你吃飯。”韓蕊說道,“和藤原坤有關嗎?據我所知,你們找了這個之前在根目錄任主席的人出來。”
“當然,孫子說知己知彼才能百戰不殆。我們必須為藤原坤豎個大拇指,沒有他我們打不贏戰爭。當時他提出了條件,就是要求在戰爭結束後讓他歸隱,所以我們才能得到想得到的信息。”
“這話怎麽說?”
“藤原坤的條件就是赦免令,他要我們在戰爭勝利後不另行清算他的罪名。我們同意了,於是他把真的消息告訴了我們。這也為我們打贏這場戰爭做了最好的準備。不過之前我們還得準備很多。”落拓說。
“你是指執政嗎?”韓蕊從衣袋中取出一支錄音筆放到桌上,溫柔地笑了笑,“不介意吧?”落拓這才注意到她是有備而來,立時警惕起來:“你現在到底在幹什麽?”
“不要緊張。我真是比特公會的負責人。隻不過現在的比特公會是一個麵向政府的內部綜合性研究機構,致力於地下世界的軍事、經濟、外交事務和行政管理等公共政策研究。我們最新的課題就是對這場未完的戰爭做另一個角度的闡述和總結,所以需要你的幫助。”
“智庫?這就是你赦免我的理由?”落拓問道。韓蕊的臉色微微一紅,她似乎有難言之隱,躊躇半晌才悠然道:“其實你的赦免和我無關,我也沒能力決定你的生死。這個特赦令還是劉棣輝總理親自下的。何況你的赦免也不完整,是有條件的。我聽說他親自答應過你,任何情況下都不會殺死你,有這種事嗎?”
落拓慢慢地點了點頭,說道:“這是酒桌上的玩笑,當時在場的除我以外還有戈斯蒂安兄弟和布拉德。劉棣輝說他要是當了總理一定給我們幾個人發免死牌,讓我們想幹什麽就幹什麽,雖然不能永生卻可以免死。當然這就是玩笑話了,後來這幾位的結局你也知道,有誰得了善終?劉邦也給韓信發過免死牌,最終還不一樣殺死了他?”
“戈斯蒂安現在還活著。”韓蕊說道。
“是嗎?那他肯定從國防部長的位子退下來了吧?一個無親無故、無兒無女的孤老頭子再沒了權力,活著和死了有什麽區別?”
“他的家人呢?”
“走了,自喬納森•巴特勒的事以後就和他斷絕了關係。”
“能具體說說嗎?”
落拓歎了口氣,拉過韓蕊的煙點了一支,抽了幾口才說道:“樸垣恩自殺以後,喬納森•巴特勒將輝蝶盟保全處處長的職位交給了劉棣輝的妻弟王依宏。他自己則在戈斯蒂安和劉棣輝的安排下加入了另外一個組織‘心儒聯盟’,並於第二年代表該組織參加同年大選。”
“這是劉棣輝安排的吧?”
落拓看了韓蕊一眼,未置可否,繼續說道:“第一輪全國演講拉票過後,‘黃梁黨’的大衛以微弱優勢領先於我和喬納森。這時喬納森按照他哥哥的意見,開始就大衛的私生活做了一些不正確的評論,導致大衛惱羞成怒,指示媒體發表了很多喬納森的私事。其中就包括喬納森的妻子曾經和戈斯蒂安有過私生子的傳聞。”
“後來呢?”
“後來喬納森找人在大衛的情人家幹掉了大衛,據說和情人一起死在了**,導致舉國轟動。‘心儒聯盟’要求聯邦政府立即抓捕喬納森。此事一出,喬納森的政治生命立即結束,而‘心儒聯盟’自然也大受影響,我出任新的聯邦總理一事即成定局。”
“喬納森被抓了嗎?”
“沒有,聽說他在戈斯蒂安的安排下混進了南美的幫派,還當了個頭目。戰爭開始的第一年,南美聯合政府的軍隊征兵,喬納森出任某師上尉,三個月後死於和根目錄警備部隊的一場戰爭。”
“他的家人呢?”
“他的醜聞一出,妻子就和他離婚了,三個孩子也被帶走了。喬納森把全部財產都留給了妻子和孩子,自己則選擇了哥哥戈斯蒂安。隻不過後來在南美戈斯蒂安和他的聯係越來越少,這也是他後來一怒之下當兵的主要原因——混黑道永遠也不能出頭,最起碼不能給予他自己東山再起的希望,而戰爭卻可以。”
“你剛才說戈斯蒂安的家人也是這時候離開他的?”
“是他妻子而已,他父親是他自己整死的。”落拓說。
“什麽意思?”
“戈斯蒂安的父親是個老實本分的人,對他混亂的私生活非常反感,所以他們關係也很一般。後來老人得了阿茨海默症,他就把父親扔到養老院再沒看過他。你知道地下世界的養老院,那幾乎可以稱為‘待死院’。而戈斯蒂安自己則由於身邊的女人太多遭了妻子的嫉妒,離婚而已。那時候他風光無比,從來沒想過後果,我猜如今一定後悔不已。”
“戈斯蒂安沒有得到期待的永生者身份,事實上任何人都沒有得到。自從取得第一階段的勝利後,聯合國就已經命令各國政府對根目錄及其一切設施進行全麵清理。所以‘宓妃’和根目錄的一切都被毀掉了,包括所有的互聯網和已知的衛星。”
“損失太大了。”落拓說道。
“有的基礎設施可以留下,但‘宓妃’和她所有的源程序以及虛擬神經網絡都必須清除。”韓蕊說道,“包括所有服務器和根目錄的成員。”
“那珍妮怎麽樣了?”想到那個和韓蕊長得一樣的女人,落拓臉上竟露出一絲憐憫。韓蕊看出了他的想法,很無奈地搖了搖頭:“恐怕要讓你失望了,戰爭就是戰爭。”她停頓了一下,仿佛在下很大的決心一樣,終於歎口氣道:“我可以告訴你她的事情,那你先告訴我藤原坤後來怎麽樣了。”
二
“我出任北亞聯邦政府總理時,藤原坤已經和地下世界展開了很久的深入合作。我們雙方見麵的時候沒有違和感,也沒有任何不自然。好像之前的事情不存在一樣。事實上我知道他在根促會很不開心,他和珍妮本質上並不是同類人。”
“珍妮是根促會永遠的負責人,無論她身處什麽職位或犯了什麽錯誤,她仍然是根促會的最終統治者。”韓蕊說道。
“是的,大家深信這一點。而藤原坤則是想利用地下世界的力量掀翻根目錄的統治取而代之。這個劉棣輝早就想到了。他要我秘密調查過藤原坤和利物浦保留地一個名為‘迅通通信’公司的關係。名義上這個迅通公司是家小規模的ISP供應商,法人是個愛爾蘭裔的英聯邦國家聯盟公民。可實際上它卻是藤原坤用來複興的一部分,因為這個公司的服務器上儲存著一套修改過的‘宓妃’源代碼,我想這是他用來東山再起的資本。”
“劉棣輝怎麽知道這個通信公司的?”
“劉棣輝在根目錄還有一個秘密聯絡人,他是在這個秘密聯絡人的提示下用量子計算機‘蕭曠’進行大數據計算後得到的結果。‘蕭曠’說藤原坤在地上世界一共有兩個克隆體和一個本體,但三個人的所有聯絡點都指向了這個公司。”
“如果劉棣輝的秘密聯絡人在根目錄級別一般的話不可能知道藤原坤的事,但如果級別很高是不是又說明珍妮已經知道了這個公司?”
“我猜想根目錄隻是懷疑吧,畢竟在根目錄的法律中沒有規定不能保留‘宓妃’的源代碼。但在地下世界,這是明令禁止的行為。藤原坤沒有對我們說明真相成了劉棣輝清洗他的理由。”
“什麽時候?”
“我入獄前兩個月,也就是北半球全麵戰爭發起前兩個月。”
“後來呢?”
“藤原坤和他在地下世界的所有朋友都被抓了,至於後來的結果我不清楚。”?“我這兒也沒有任何消息。”韓蕊說。
“你是不是可以告訴我珍妮的情況?現在戰爭的具體情況如何?”
“你應該聽說過,除了根目錄總部基地所在的澳大利亞以外,我們已經占領了全世界的大部分土地,有計劃地銷毀了那些盤踞於各大洋的水岸中心。除了基礎設施,計算機係統全部要進行特殊的低級格式化,銷毀‘宓妃’和孔雀王朝的一切痕跡。”
“那珍妮呢?”
“她的本體還在澳洲指揮根目錄作戰。四個同步克隆體都死了,一個被非洲聯軍攻打約翰內斯堡時殺死在根目錄駐地公寓的**;一個被歐洲聯軍俘虜,軍事法庭判了絞刑;還有一個死在戰場。”
“這隻有三個人。”
“另外一個……死因不明,屍體都沒人見到。”韓蕊猶豫了一下,說道,“據說是……是被南美聯軍的士兵消費掉了。”
“消費掉是什麽意思?”落拓瞠目問道。韓蕊臉一紅,卻沒有再回答下去:“根促會的成員大約有幾百人,很多都是珍妮災前的親屬。他們分別在根目錄執行主席的位置上連任兩屆,二十年之後退下來加入根促會,安排至全世界的根目錄各子基地中任顧問職務,是珍妮控製根目錄的基礎。這些人都是永生者,享受著常人甚至是普通永生者都無可比擬的資源。”
“根目錄一向如此,它需要自己的力量製衡反對派。”想到珍妮力邀自己進根目錄的往事,落拓茫然間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保留地的人都恨死他們了,所以後來這些人被聯軍俘虜後,立即被押至海邊,麵朝大海跪下,然後被同時擊斃。”韓蕊說道。
“場麵很壯觀。”落拓說。他微微停頓了一下,問道:“這麽說澳洲的戰事是要打到底了?”接著他沒有等韓蕊回答,而是自言自語地說了下去:“其實根目錄的失敗是遲早的事情,當年他們就埋下了保留地這個炸藥桶。當永生者沉浸於滿足自我欲望而不能自拔的時候,這個炸藥桶卻在眼皮子底下不斷地發酵和壯大,需要的隻是引爆它們的一根導火索。”
“你就是這根導火索?”
“我隻是最合適的一根而已。即使沒有我的出現,也會有另外一根導火索點燃這個炸藥桶。你沒看到嗎?根目錄沒有解決問題的欲望,他們所有人,無論是高級永生者還是所謂的中級永生者,需要的都是滿足現狀和資源索取,就像病毒一樣。根目錄的事情和他們沒關係,保留地公眾的死活也不用他們考慮,所以這些人醉生夢死。保留地和二十世紀的貧民窟一樣,一百多年從未有過改善,甚至更艱難。”
“這是不是聯軍中保留地治安軍人數最多的原因?好像你們地下聯合國的聯盟軍部隊隻占五分之一。”韓蕊問道。落拓點了點頭,嘴角不經意地歪了一下:“強尼告訴過我一個二八原則,他說這東西引申出來用於重返地球之戰就是治安軍與聯盟部隊的配比,也是士兵和軍官的數量配比。通常隻有改善生存願望強烈的人才有犧牲一切的決心和動力。”
“你覺得是你贏了還是珍妮贏了?你們將來也許還會見麵,但你是不是以勝利者的姿態見她我就不知道了。”
“我們都輸了,勝者是劉棣輝。”
“其實從某種意義上講,你已經完成了自己的使命,就是不惜一切代價來替強尼發動這場戰爭,然後證明自己,對嗎?”
“你知道王玄策嗎?他是一人滅一國的英雄。我做了地下世界的王玄策,打出了把那些吸附在公眾身上的永生者拉下神壇的第一槍。”
“我覺得從某種意義上說,戰爭隻是你用來滿足自己欲望,實現自我價值的工具。如果沒有戰爭和政治,你不可能得到多達三位數的女人和隨意殺人的權力。”韓蕊冷冷地說道。
落拓愣了一下,仿佛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一樣吃驚地望著韓蕊,目光中放射出一種透著無奈的焦灼。
“子姑待之?”
“然也!”韓蕊調皮地回應,同時竟對落拓露出了微笑,“在認識你的三年前,我們就已經開始通過根目錄數字世界的漏洞分析和了解你了,包括你的性格特點和人生經曆。我們相信你的特殊身份是重返地球的關鍵,其實這也是你後來取得公眾信任的基礎。”
“這是強尼的策略嗎?”
“是的,如果他還活著,我們肯定能成功。”
“你是樸垣恩的女人,為什麽不阻止他殺強尼?”
“沒有人能在唾手可得的權力麵前停住腳步,但得到權力之後的事態進展卻不如樸垣恩所預想的那麽順利。”
落拓點了點頭,看到韓蕊低頭奮筆疾書時清麗的麵龐既熟悉又陌生,遂問道:“你既然研究我這麽多年,那你怎麽看我這個人?”
“怎麽看你?”韓蕊抬起頭,用平淡的目光斜睨他,冷哼了一聲,“你最大的特點就是沒有特點,比較容易取得信任,尤其是在女性麵前。”她說到這裏突然住口,用怪異的目光重新打量了落拓幾眼:“不過強尼真的改變了你許多。”
“強尼是我的精神導師,他教了我很多東西。”落拓淡淡地說道,“沒有他的指導我不可能成為北亞的總理。”
“那就聊聊你當上總理以後的事情吧,你是怎麽讓公眾相信你能帶領他們返回地麵的?”韓蕊問道。
落拓伸手握住談話開始時韓蕊遞給他的一杯水,慢慢摩挲著馬克杯的杯柄,過了很久,才說道:“你剛才也說了,我的身份是公眾信任的基礎。你要知道政客的嘴裏是說不出來實話的,我自然也一樣。我告訴他們,火星國際派我來的目的就是為了和大家一起重返地球上麵,那才是我們應該去的地方。”
“他們都相信了?”
“大多數人都信了。其實你隻要有少部分擁躉就能讓多數盲從者找到歸屬,因為大多數人都是盲目的,就像之前的我一樣。”
“後來呢?”
“我就任總理後,劉棣輝作為第一顧問進駐了總理辦公室。後來的多數政策都是我們共同商議的結果。在工作方麵我多會參考他的意見,生活上則完全由私人秘書負責。”
“你是指星野瞳嗎?”韓蕊冷笑了一聲,臉上浮現出一種得意的神色,“有個事情我要告訴你,你的前妻星野美子剛剛和當地一個富商的公子組成了新家庭,很幸福。星野瞳在當地重啟了她自己的明星之路,也結婚了。你和她們的孩子都被男方接受。另外他們家庭的財富為他們進入上流社會起了至關重要的作用,這也是你們婚姻的主要成就之一吧?”
“哦——”落拓愣了一下,這是他入獄以來第一次得到星野美子和星野瞳的確切消息。他努力平複著跳躍的思緒,想平靜地繼續談話。他不願意受她們的影響,也不想再去回憶這兩個和自己一生有重大關係的女子。
可是,眼淚不知道什麽時候竟不受控製地滑出了眼眶,很快就模糊了雙眼。落拓這才發現自己竟然變得這麽脆弱。他的眼前好像又出現了星野美子清麗的麵龐以及三個孩子可愛的身影。
“安貧樂道,榮辱不驚,淡泊明誌,寧靜致遠……”驀然間父親的話又回**於落拓耳邊,他這時候才發現這十六個字彌足珍貴。若自己成為總理之後能好好想想,也許現在不會落得這樣的地步。
淚珠奪眶湧出,落拓再也忍耐不住,開始失聲痛哭起來。
三
北亞國家信息署第三實驗基地緊臨碼頭,從樓頂咖啡廳的窗戶可以直接看到繁忙的首都港。在這個平素人並不多的咖啡廳樓下,就是整個北亞甚至是全球唯一一部量子計算機的新機房。
此時,剛剛就任北亞聯邦總理的落拓正坐在機房中的沙發上,他對麵坐著的是國家信息署署長喬原和北亞國家安全局局長金•特魯多。落拓身後,他的私人秘書星野瞳負責記錄他們的談話內容。
“僅僅依靠‘蕭曠’的力量自然不夠,可如果我們真能啟動‘重返地球’的方案,那就等於擁有了成千上萬部計算機武器,屆時開戰以後‘宓妃’的能力會極大地被削弱。”喬原是個年近半百的胖子,在信息署工作了三十年,是個有豐富經曆的計算機專家。他的話引起了落拓的共鳴,可反對聲馬上就來了。
“這樣很危險。”說話的金•特魯多嗜煙如命,縱然是在總理麵前參加重要的談話也是煙不離手。“你們要知道,我必須把每個參與所謂‘重返地球’方案的計算機都接入地上互聯網,那可是把雙刃劍。如果‘宓妃’提前結束‘T計劃’那我就全完了。她會發現網絡漏洞,然後找到地下互聯網和‘蕭曠’。”金•特魯多扔掉了一半的煙蒂,不無擔心地說。
“‘T計劃’不會這麽快結束,就我所知,在微觀粒子中展開壓縮技術是人類暫時無法企及的高峰,況且要考慮在四維中進行。”喬原說道,“‘蕭曠’有一個子線程[主線程或主任務的分支線程或任務。]一直在秘密跟蹤這個計劃的進展,如果有問題會通知我們的。”
“火星科技的三大前沿科技是查理博士在來訪中提出的,但所謂的‘T計劃’設想卻是強尼老師實現的。塔洛牧師後來把這個方案寫了個小冊子,就是這個小冊子吸引了‘宓妃’的注意。其實強尼老師是仿照‘星球大戰’計劃進行的一個騙局。”落拓悠然地說道,“這也是我們目前可以戰勝‘宓妃’的關鍵。”
“這家夥投入的計算資源永遠得不到結果,我相信那是個無底洞。”喬原嘿嘿一笑,“讓她陷入‘T計劃’是最好的結果,我們可以進行設想的‘重返地球’方案。”
“那我們怎麽引導公眾的計算機?他們造成的DDoS[一種黑客使用的網絡攻擊方式,全稱為分布式拒絕服務。攻擊借助於客戶/服務器技術,將多個計算機聯合起來作為攻擊平台,對一個或多個目標發動DDoS攻擊,從而成倍地提高拒絕服務攻擊的威力。]會不會影響我們自己的計算機網絡?”金•特魯多問道。
“技術上我們會用‘蕭曠’的子線程疏導流量,屆時預估地下地上世界的網絡都會暫時癱瘓。但我們失去網絡的影響並非致命,而‘宓妃’卻成了瞎子和聾子。”喬原翻開麵前的一份資料繼續說道:“隻要總理閣下繼續展開您的演講就可以了,我們需要公眾的力量。”
“下載一個程序而已,我相信他們能辦到。”落拓說著把目光轉向金•特魯多,“保留地方麵的情況怎麽樣了?”
“正在展開,不過混亂的程度與我們的設想還有差距,有的保留地管理局控製力很強。”金•特魯多說。
“那就加大力度,必要時采取強硬的手段。”
“反對派除了技術和裝備以外還需要授權殺人,以便造成混亂。問題是現在如果對無辜公眾采取武力措施,恐怕會反彈,影響戰爭展開以後的力度。”
“金,你要知道保留地沒有人無辜。”落拓冷冷地說道,“戰爭就需要有犧牲,這也是消滅人口最好的機會。我們的目標是混亂,是大量根目錄警備力量的介入,其他的都要為這個目標服務。”
“是的,我明白了。”金•特魯多從嘴巴上取下香煙,低頭說道。落拓對他的回答還算滿意,看看時間與劉棣輝約定的見麵還有半個小時,便起身告辭:“具體的方案你們再研究研究,我需要結果。”說完他帶著星野瞳上車前往新京山總理官邸。
“總理閣下,這個月的PMI指數[ 采購經理指數,是一套月度發布的綜合性的經濟監測指標體係。又有幾個點的下降,需要你注意。”劉棣輝大喇喇地坐在落拓的位子上,將兩隻腳放到寬大的辦公桌上晃著,“另外你還得加快銀行放貸的數量,否則我們沒法消化那些地上世界的鋼材。”
“增發的貨幣量太大不好消化,市場會有反應的,要是引起強烈的通貨膨脹就麻煩了。再說我總擔心聯邦政府主導的基礎設施建設會減少出口和消費,影響經濟的活力和結構。”落拓說道。
“你考慮得太多了。”劉棣輝冷冷地說,“我們與歐盟和亞盟的經濟一體化協議馬上就簽署,屆時把多餘的產能轉移到他們那裏去就行了。那是個巨大的貨幣蓄水池,再多也不會一時就填滿。再說隻要北亞八大公司繼續投入基礎設施建設,那地上世界的鋼材和股指就會繼續攀升,這個你明白嗎?”
“是的。”落拓回道。
“那就好。”劉棣輝似乎很滿意落拓的回答,“我一會兒會幫你起草一個地下世界經濟一體化協議演講稿,你晚上宴請亞盟輪值主席特尼別克的時候需要講一下。注意兩點:一是與亞盟的共同利益;二是要亞盟影響亞洲各國盡快參與到聯合國的聯盟部隊建設當中去,這是我們重返地球的主要戰鬥力。”
“好的,我明白了。”
“現在我們已經有了七萬聯盟部隊,再加上網絡部隊和保留地治安軍,我看重返地球的武力已經夠了。接著就是任命你為三軍統帥的時機了。”劉棣輝說道。
“按照‘蕭曠’的計算結果,下一次太陽耀斑[是發生在太陽大氣局部區域的一種最劇烈的爆發現象。它能在短時間內釋放大量能量,引起局部區域瞬時加熱,向外發射各種電磁輻射,也稱為色球爆發。峰值爆發時間應該在明年上半年,到時候根目錄的六百六十顆通信衛星將無法有效與天空中繼器連接,這樣地麵的根目錄和‘宓妃’就不能使用無線網絡連接互聯網,虛擬神經網絡會短暫癱瘓;接著海底光纜會被我們破壞,各洲的‘宓妃’就不可能有效溝通。”落拓說。
劉棣輝從總理辦公桌前起身,鄭重地點了點頭:“我們還有半年的時間,這段時間至關重要,各國政府的關係和民眾的影響還要加強。”他說著到吧台倒了兩杯酒,遞給落拓一杯笑道:“幸虧你當年沒有加入根目錄。”
“如果我加入根目錄了,是不是你們就不會有今天這個重返地球計劃了?”落拓和劉棣輝碰了下酒杯問道。劉棣輝笑道:“也不見得,強尼是個心思縝密的人。我想他會選個能讓他滿意的繼承人,如果沒有你的話時間也許會推遲。”
“也許是十一年之後的下一個太陽周期吧?”
“有可能。不過有一點我們還要注意,就是如果‘宓妃’真的提前完成了‘T計劃’,那我們就得停止一切計劃。”
“會怎麽樣?”
“我不知道,但我想她掌握了展開微觀粒子,並在其中壓縮數據的方法,雖然我們想象不到它的作用,但一定很可怕。”劉棣輝喝幹杯中的酒說。
“問題是強尼的筆記中沒提到過這一點。”
“強尼隻是利用這個技術做武器而已,他的小冊子中說這個技術可以用於星際移民。具體怎麽操作誰也不知道,我想‘宓妃’一定是得到了什麽提示。隻不過關於‘T計劃’我們還是知道得太少了,甚至連名字的含義都沒弄明白。”
“這不重要,重要的是它馬上就要失敗了。”落拓至今還記得自己說這番話時的樣子,那種風光和得意使他絕沒想到還有今天這樣淪為階下囚的際遇。
“擦一擦眼淚吧。”韓蕊忽然將幾張紙巾遞到落拓麵前,打斷了他的回憶,“一直以來都是我引導你進入地下,加入比特公會,也是我阻止你加入根目錄的,所以今天你的情況我也有責任。”
她說到這裏歎了口氣,又道:“其實我們兩個都隻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棋子而已,沒有自己掌握自己命運的能力。比如說我吧,克隆出來的主要意義是引誘你加入比特公會。而你呢?不也是根目錄用來榨取火星資源的代碼?如果沒有我的影響,恐怕你現在已經著手準備去火星了。”
“是啊,這是命運的安排。”落拓擦著眼淚說道。
“我和樸垣恩的相識是我主動找的他,我知道如果我按照他們的吩咐做,我在介紹你加入比特公會後就沒用了。誰知道我會不會被殺掉。所以從某種角度講我對不起星野美子,也對不起你。”
落拓聽到這裏才知道韓蕊的命運竟如此坎坷,聽到星野美子心裏仿佛又是一記重擊。遲疑半晌,他才問道:“我能知道你現在和誰在一起嗎?”
“你了解劉棣輝嗎?”韓蕊沒有正麵回答落拓,而是反問他。落拓想了想,說道:“還算了解吧。”
“那你說他為什麽要赦免你?”
“我很奇怪,以他的性格應該殺掉我才對。”
“那你了解我嗎?”
“不太了解。”
“但我很感謝你在樸垣恩死後對我的照料,這也是我能為你做的事情。”韓蕊誠懇地說道。
“謝謝,不過你為什麽……”說到這裏的落拓恍然大悟,他瞪大眼睛問韓蕊,“你不會和他在一起吧?”
“對不起,我得失陪了。”韓蕊抬起皓白如玉的手腕,將通信器展現給落拓,“總理府要我回去,我安排你的老朋友,陸軍部的弗朗西斯•弗蘭克陪你吃飯吧,之後的赦免程序由他告訴你。”說著話她收拾好麵前的東西,對著通信器說道:“讓弗朗西斯將軍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