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一
嘈雜混亂的人群讓囚車的行進無比艱難，落拓的腦袋與鐵籠上的鐵條不斷親密接觸，使他在迷離中仍能保持清醒。車外喧鬧得猶如山呼海嘯般的喧囂聲一波又一波地充斥著他的耳鼓：“將全人類的叛徒落拓立即處死……”
沸騰的人群把車隊圍得水泄不通，負責在前麵開路的治安警備隊隊員神情肅穆，緊張地握著自己手中的武器一言不發。落拓緩緩地抬起頭，他的口鼻等處不斷地流著血，一滴滴流淌在破舊的衣褲上，渾身的劇烈疼痛幾乎使他再度昏迷過去。
“還能堅持一下嗎？法庭就要到了。”坐在副駕駛位置的看守官費迪南德是專案組從治安警備隊請來的特務連上尉，綜合能力極強。此時他正轉過頭，用憂鬱的目光透過鐵籠盯著落拓：“今天就會有結果了。”
落拓無力地點了點頭，他明白費迪南德的意思，一會兒秘密法庭將就他的案子進行最終裁決，屆時一切都將結束。如果真被判死刑，那最少也能結束這半年多來身陷囹圄的無窮痛苦。想到此處落拓竟有些企盼快點兒宣判，無論結果多壞，隻要快點兒就行。
好在星野美子的父母如今都是新政府的地方官員，她帶著一兒一女前去投奔。如今北半球百廢待興，斷不會有生存之憂，隻是自己卻再也不能見到他們了。落拓哭一陣，停一陣，正隨著汽車迤邐前行的時候，車外的人群中突然爆發出一陣陣劇烈的轟鳴，繼而幾輛軍用卡車從他們身邊駛過，匆匆離去。
此時南半球戰事正酣，“宓妃”指揮著殘餘的永生者孤守澳洲，想必這些軍隊都是支援前線的。如今既然失去了互聯網屏障和信息來源，“宓妃”的力量自然大打折扣，再加上早已不敷戰力的根目錄警備部隊隻有萬餘人，想來解放全球是遲早的事情，隻是自己卻再也看不到了。
六年前強尼去世的情景在眼前浮現，若真有再選擇的機會還會受韓蕊的蠱惑而誤入仕途嗎？落拓閉上眼，又一次陷入了沉思當中。他依稀記得強尼被炸的第二天早上，他第一次在韓蕊的帶領下來到了比特公會的辦公區。
那是位於夢蝶盟辦公大樓地下一層位置的一整層大辦公區，密密麻麻地堆滿了各種各樣的計算機、服務器和電子設備。他瞠目結舌地望著端坐於計算機前的工程師，有些不知所措地望著韓蕊不知道如何開始，也實在不能將這些代碼和硬件與麵前千嬌百媚的韓蕊和星野美子聯係在一起。在他的概念中，計算機應該是那些戴著大眼鏡的男人專屬，不應該由這樣千嬌百媚的女孩來當負責人。
“我們現在的任務是嚐試找出‘輝格會’與爆炸案的聯係。”星野美子指著身邊專注的工程師們說道，“這裏是比特公會的核心實驗室，可以直接通過中心服務器與地麵的‘根目錄數字世界’聯係。通常我們以每百人為單位對‘根目錄數字世界’進行掃描，嚐試利用程序的bug進行滲透工作。”
“難道‘宓妃’不能封堵所有的漏洞嗎？”落拓奇怪地問道。星野美子微笑著搖了搖頭，似乎對他的提問不以為然：“‘根目錄虛擬世界’是‘宓妃’通過AR、VR和MR設備結合‘孔雀王朝’係統設計的一套立體實時虛擬現實係統，源於計算機係統的特殊性，隻要是程序就會有bug，‘宓妃’不可能做到發現並封堵所有的漏洞。雖然在後台有一支數百萬人的工作團隊為她工作，查找漏洞，但我們總能在他們之前發現很多東西。比如邱維綱、郝珍這些並不存在的人之所以能出現在你麵前，就是由於我們利用了第一時間發現的漏洞並植入了木馬，要知道這種情況會經常發生。”
“難道我們的技術實力要強於他們？”落拓問。
“這隻是其中之一。還有一個原因是‘宓妃’雖然聘用了後台支援團隊，但並未給予這些人永生者的身份。我猜一來是由於他們人數比較多，如果全部被賦予永生者的身份根目錄壓力比較大；二來是現在的永生者反對增加人口和他們共享資源。何況這些人在永生者們看來隻是普通的代碼工人，根本沒有獲取永生者的資格。”
“這與我們能率先發現漏洞有什麽關係？”
“當然有，就因為這個我們才能技高一籌啊。告訴你，我們要做的工作其中之一就是要派人前往數字世界，去那裏發現‘輝格會’，再查找他們與爆炸案的直接聯係。”星野美子笑起來千嬌百媚，在落拓看來絕不遜於韓蕊。
“‘輝格會’在數字世界還有活動？”這個信息讓落拓有些驚愕。星野美子肯定地點了點頭，鄭重其事地說道：“當然有。其實不隻‘輝格會’，地下世界的大多團隊隻要有條件都會在數字世界中建立根據地。”
“為什麽？”
“‘宓妃’在建立‘根目錄數字世界’時的第一原則就是不幹預原則，據說這是‘世界之父’留下的遺願，所以這也是‘根目錄數字世界’的基本原則，不能動搖。雖然現在麵臨恐怖襲擊抬頭和其他永生者們的壓力，‘宓妃’加強了數字世界內反恐警力的建設，但由於她百分之八十以上的計算機能力都用於‘T計劃’，並不能很好地全麵監控。這也是我們的機會，所以地下世界的團體選擇在數字世界中工作，因為那裏相對比較安全。”
“是這樣，那我能做什麽？”
“我希望你能做這個前往數字世界的人。”星野美子說。她的話音不高，但在落拓聽來就像晴天霹靂。他瞠目結舌地望著星野美子，不知道她的葫蘆裏賣的什麽藥：難道她知道我想回去，在試探我？可星野美子接下來的解釋很快打消了他的顧慮。
“你是全世界唯一一個數字身份實體化的人，當然這也要得益於你的特殊身份。所以我們希望你能通過你對數字世界的了解去尋找‘輝格會’的更多線索。有時候你比我們方便得多，也許你找個熟人能辦的事我們需要周折好久。”
“這倒是真的，我的家人朋友都能幫上忙。”落拓說道。
“不，你不能在數字世界中透漏你的真實身份。事實上你也不會以落拓的身份出現，因為現在那裏已經有了一個新的落拓，他的婚禮就要在下個月舉辦。”星野美子笑道。
“什麽？”落拓遲疑了一下，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你的意思是我實體化以後又有了一個新的落拓來代替我？和誰結婚？”
“和藍顏，你的女朋友。其實你之前隻是數字代碼的一部分，如果沒有我們的幹擾的話會在研究生畢業後實體化，然後作為前往火星的聯絡者，屆時根目錄方麵會通知火星你已經在醫院清醒過來了。”
“我不會聽他們的安排。”落拓斬釘截鐵地說。
“到時候你不得不聽，你是利益的受眾體，是作為既得利益者前往火星，為根目錄侵略打入內部的間諜。”星野美子說，“好在這些可怕的事情不會發生了，你需要做的就是用我們給你的身份前往數字世界了解情況，時間是二十四個小時。”
“隻有一天？”
“對，這是利用漏洞進行滲透的安全時間，在這段時間中被‘數字警察’發現的概率非常低。所以我們安排虛擬身份在數字世界中的時間都是二十四小時。”
“我是誰，你能不能給我介紹一下基本情況？”就在落拓問話的時候，一個負責人模樣的男子將一份紙質資料交到星野美子手中，她拿起來看了看就放到了落拓麵前的辦公桌上：“這是你的身份資料，給你兩個小時背熟，然後我們會安排你上機。”
“上機？”
“就是和虛擬人物建立連接。我們的技術團隊會在這段時間將你的虛擬人物在我們的係統上建模，然後利用發現的漏洞上傳至根目錄數字世界中的某一個子服務器，屆時你將在這個子服務器中的國度複活。”
“等下。”落拓忽然打斷了星野美子。他知道數字世界的不同國家後台是運行在若幹個不同的服務器中的，也就是說他們發現的如果是美國、法國甚至任何一個國外服務器漏洞，那他隻能是個外國人。這樣他在二十四小時內回到塞北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也就不可能去看父母了。
雖然這不被星野美子允許，但落拓還是暗自下了決心要去，遂說道：“我的資源都在塞北市，你如果要把我安排在非洲的話那我根本幫不上什麽忙，現在數字世界中已經是互聯網時代了，難道非要和007一樣殺進敵人內部？那這樣的話你們最好給我安排一個李小龍的身份。”
星野美子冷哼了一聲，悠然說道：“我們並不知道‘輝格會’的根據地安排在什麽地方，也沒打算讓你去國外。有可靠證據顯示他們通過數字世界中的互聯網進行聯係，所以需要你去自己最熟悉的地方利用自己的資源立即開展工作。”星野美子說著站起身，領著落拓往裏麵走去。
二
囚禁落拓的汽車終於在聯邦最高法院的停車場停住了，費迪南德親自拉開車門，打開落拓的手銬，然後帶著他朝最高法院後門——一座神殿般巨大的科林斯風格建築走去。
落拓昏昏沉沉的，思緒又回到了過去……
“這裏就是比特公會的虛擬連接中心，你可以通過這台設備進入根目錄數字世界。”星野美子不苟言笑，指著麵前一台安裝了一百英寸OLED顯示屏的電子設備說道。落拓凝神看去，但見貼在牆壁上的顯示屏下麵放置的是個火柴盒大小的黑色金屬盒子，應該是通過無線網絡連接的控製終端。在控製終端旁邊是一張床，**很隨意地扔了個類似眼罩的東西。
“如果準備好了就告訴我，現在就可以開始了。”星野美子對落拓說完這句話之後示意房間裏的兩個工程師打開了控製終端的電源開關，使其放射出一道淡淡的寶石藍色光芒。
“我記好了，開始吧。”落拓脫了鞋躺到**，按照要求將眼罩戴到頭上。他聽到星野美子示意工程師可以開始的命令過後，一道微弱的電流驀然從眼睛上方透進大腦，接著他仿佛身處一條幽長的隧道當中，並迅速地在隧道中穿過。繼而又是一陣短暫的黑暗，當陽光再次出現的時候落拓發現自己竟站在熟悉的塞北大學校園裏，身邊俱是三三兩兩走過的慵懶大學生。
星野美子給他安排的身份是塞北市某商業地產公司一個名叫趙錦林的置業顧問助理。說是助理，其實他就是置業顧問在大學裏臨時招募的地推人員。由於這種工作的管理相對鬆散，隻要完成相應的App安裝量就行，所以他的身份不用特別核實。此刻落拓除了身上的西裝外一無所有，容貌也是普通青年的模樣，這讓他覺得很難受。
好在又一次回到數字世界了，這仍然是件讓他開心的事情。落拓徑直來到位於計算機係五樓的虛擬現實工程實驗室，推門走了進去。
“您找誰啊？”坐在實驗室門口的是個新來的實習生，看上去瘦瘦小小的一個女生。落拓擠出一副笑臉，說道：“我找林偉，我是他的朋友。”
“哦，他在裏麵呢。”女孩說道。其實落拓不用她說也知道林偉在哪兒，所以很快就出現在了林偉麵前。正在計算機前專心致誌測試代碼的林偉顯然被落拓嚇了一跳，幾乎是遲疑了數秒鍾才問道：“你找誰啊？”
落拓按之前早就準備好的套路擺開了迷魂陣：“我叫趙錦林，是落拓的表哥。他讓我找你幫個忙。”果然，這幾句對打消林偉的防範頗有幫助。他鬆了口氣笑道：“他這幾天不是和女朋友去紙鳶湖照結婚照了嗎，還有工夫管閑事？”
林偉是落拓最好的朋友，也是他的朋友中唯一有能力幫助他的人。落拓知道這家夥有些技術人員的天然呆，笑道：“嗯，我這事比較急。你中午要不忙咱們吃個便飯吧，我請你吃火鍋。”他知道林偉的喜好，倒也事半功倍。
“嗯……”林偉多少有些猶豫。落拓忙補充道：“就是校門外新開的那個‘天蜀奇跡’飯店，你不早就想去了嗎？”落拓估摸著以林偉那幾個可憐的研究補貼他也不可能去那裏消費。果然打動了這個吃貨，他終於點頭應允。
“到底找我什麽事啊？”吃飯的時候林偉不無好奇地問道。落拓摸透了林偉的脾氣，不慌不忙地邊夾菜邊慢條斯理地道：“其實也不是什麽大事，就是我想讓你在網上了解一下有沒有一個叫‘輝格會’的組織以及相關的情況。當然他們不可能直接叫這個名字。但由於方便聯係我想還是有線索查的，比如英文縮寫W.H或叫什麽別的東西。”
“這怎麽找啊，他們是什麽樣的機構？”林偉為難地說。
“不一定，可能是個公司，也可能是個慈善機構。反正與這個詞有關都有可能。我想你是不是可以通過你控製的‘肉雞’發動一次全網搜索，然後再在暗網上做個懸賞什麽的。”
“你怎麽知道我有‘肉雞’？”林偉緊張地問道。落拓微微笑了笑，示意林偉不必緊張：“沒事，不讓你白忙。”他從口袋裏摸出星野美子為這次任務準備的特殊銀行卡：“這是張白卡，你在任何銀行都可以提現，沒有密碼。裏麵有你需要數目的錢。”
“我需要數目的錢？”林偉被落拓說蒙了，自然是沒弄明白他需要數目的含義。落拓忙解釋道：“足夠支付你購買海港區‘綠林水庭’小區二期那套新房百分之五十首付的錢。”
“你——”林偉目瞪口呆地望著落拓說不出話來，好半天才憋出幾個字，“你不是在安全局上班的吧？”
“我也是受人之托，現在房價一天一變，‘綠林水庭’那套房可漲價了，到時候你還得多背幾十萬的債。”落拓不失時機地笑道，“你要不信，現在就去對麵的銀行查查，然後咱們再商量怎麽工作的事。”
林偉躊躇片刻，最終還是將銀行卡放到口袋裏：“沒事，我相信你。隻不過用‘肉雞’發動網絡搜索得晚上進行，而且暗網的懸賞也不是那麽簡單。”
“沒關係，你隻要做就行了。我估計你要幹不了這事整個塞北市也沒幾個人能辦成。”落拓又恭維了林偉幾句之後告訴他自己時間很緊，明天六點去實驗室找他要結果，然後欣然離開飯店，打車來到橋南區老城的家裏。他估摸著這時候父母應該都在家睡午覺。
“你找誰？”開門的是父親落家堯，還是那副充滿睿智與希望的目光，幾乎讓落拓馬上就要抱住他傾訴。好在理智還是戰勝了衝動，落拓深深地吸了口氣，恭恭敬敬地說：“落叔叔，我叫趙錦林，是落拓的朋友，想耽誤您幾分鍾和您聊聊。”
“好，你進來吧。”雖然滿腹疑問，可落家堯還是客氣地把落拓讓到了自己的臥室中。不出落拓所料，他剛才果然在午休，屋子裏彌漫著熟悉的味道。
“你找我什麽事啊？”落家堯做了一輩子行政工作，和人溝通這一套並不陌生。落拓多少有些拘謹，半晌才道：“我聽落拓說您最聰明，能幫我分析分析我做的夢嗎？”
“解夢？”落家堯苦笑了一下，似乎想立即拒絕落拓，可又禮貌地製止了自己，勉強地回道：“你說吧。”
落拓顯然就是在等他這句話，他說：“我夢見自己生活在一個虛幻的世界當中。在那裏您是我的父親，我從小就和您一起生活。您經常帶我領略大自然的風貌，去了解社會、接觸自然。您經常說在學校最重要的是學習習慣和主動學習精神的培養，那是一輩子都需要掌握的技能。您和別的家長不一樣，您會在期末考試前開車帶我去野外踏青，從不以成績論英雄。”
落家堯認真地聽著，慢慢地摸了支煙抽。落拓知道那是他思考的習慣。落拓繼續說：“我有什麽事都願意讓您幫我出主意，好像我們是非常好的朋友而不是父子。沒人的時候，我會直呼您的名字，您會叫我小拓。”落拓端起杯子喝了口水，繼續道：“直到有一天，忽然有人來和我說我是玉帝派來人間體驗生活的使者，必須回到天庭去，否則會給我的家人帶來災難。我才發覺自己是多麽不知所措，就像小時候您給我買的童話故事《五個蘋果折騰地球》中那個被外星人稱為同類的老人一樣，好像一切都變得陌生起來。”
落家堯安靜地聽著，眼神變得愈發柔和起來，最後竟開始閃現出點點淚花。落拓則早已被淚水模糊了雙眼，甚至聲音都哽咽起來：“我不知道該怎麽辦，縱然回到那個陌生的世界還是一無所有。我多想在那裏有個您一樣能給我出主意的人啊，可是那裏沒有，而我卻仍然要離開這裏。”
落拓說完了，雖然感覺意猶未盡可他卻不知道接下來應該說些什麽。落家堯沉默許久，直到一支煙抽盡才悠然說道：“孩子，你所說的很多東西已經超出了我能理解的範疇。雖然我做了不少猜測，可仍然不能確定。但我還是盡能力告訴你我覺得應該告訴你的事情吧。”
落家堯再次抽出一支煙，很認真地打量著落拓：“雖然你的話解開了我心中的不少疑問，卻帶來了更多的疑問。不過這會兒也不是說這些的時候，我就告訴你幾點吧。首先你在任何時候都要保證活下去，這是最基本的原則，無論采取什麽手段都要活下去的原則不能動搖。縱使你是我的孩子我也不能陪伴你一輩子，何況是個陌生的環境呢？”
“是的，落叔叔，請您繼續說下去。”
“第二點你要記住十六個字：安貧樂道，榮辱不驚，淡泊明誌，寧靜致遠。隻要能做到這十六個字的內容，那麽一定可以保證你生存無憂。可如果你想有大誌向的話卻很難實現。”
“如果我想做點事情出來？”落拓的眼前驀然浮現出韓蕊和珍妮的身影。落家堯點了點頭，好像猜到他要這麽說一樣：“那你必須要做一個資源占有者。你要知道在任何社會當中，隻有占據更多的資源才能實現更大的理想。理想的實現和你占有的資源成正比。”
“您的意思是說必須要有錢才能實現理想？”
“不，資源的占有不一定是以有錢為前提條件，這與社會的形態息息相關。你要多讀書，多獨立思考，記得格物致知的基本原則。其他的我就不知道了。”說到這裏落家堯歎了口氣，輕輕地拍了拍落拓的肩膀，繼續說：“孩子，任何時代都沒有什麽留戀的，如果你願意我就永遠是你的朋友，永遠支持你的每個決策。”
落拓怔怔地看著落家堯真誠的麵龐，好想把一切都告訴他。可他沒有這麽做，理智告訴他如果他想回來或實現心中的夢想，那他就不能說。一瞬間，韓蕊和星野美子的身影再次出現在他的眼前。
三
林偉最終沒有幫助落拓找到關於“輝格會”的確切線索，他的解釋是由於時間太緊，所以他不能確認任何信息。不過綜合搜索結果和暗網上懸賞的內容來看，在斯德哥爾摩、奧斯陸、開普敦和烏斯懷亞幾個城市都有多個IP地址在其內網中提到過W.H，所以他的猜測是很可能在這些地區及周邊存在“輝格會”的線下根據地。
雖然林偉表示需要更多的線索，可落拓卻不能單獨決定任何事情，於是他掀動手腕的通信器聯絡比特公會的監控工程師，希望回去請示星野美子再做決定。可當他再次返回比特公會時發現站在麵前的卻是韓蕊。
“你的任務已經結束，這個結果我們會反饋給相關領導。從現在開始由副會長馬蒂負責指導你的工作，你如果有什麽問題可以向他請教。”韓蕊一副公事公辦的麵孔。
“請多指教，我會盡我所能幫助你。”馬蒂是個三十多歲的小夥子，長得結實粗壯，擁有黧黑的中美洲典型麵孔。落拓問韓蕊：“星野小姐呢？”
“她涉嫌強尼先生的爆炸案，已經被解除一切職務接受調查。”韓蕊冷冷地說道。落拓聽聞此言心中不由一沉，心裏話脫口而出：“哦，還想再見她一麵呢。”話音剛落他已發覺不對，臉色緋紅地望著韓蕊，多少有些尷尬。站在落拓身後的馬蒂察覺出氣氛不對，便走出了房間。
“看不出你還真多情。”韓蕊冰冷地揶揄道，“星野美子隻和你見過這一麵就這麽留戀？她恐怕要被判終身監禁，你要是求我的話我也許還會安排你們再見最後一麵。”說話的時候她嘴角微揚，臉上流露出不屑的神情。落拓猛然聽到“終身監禁”幾個字呆住了，半晌才道：“這麽嚴重啊，那我能不能去看望一下。”
“你這樣難成大事。”丟下這麽一句話後韓蕊轉身就走。好在她沒有失言，當天晚上就安排了落拓和星野美子的見麵。落拓從沒想到這一麵會影響兩個人一輩子。至於自己為什麽要執意去見星野美子，落拓嘴上說不出來，內心深處卻基本同意後來星野美子本人的意見：落拓覬覦她的美貌，八成是當時就愛上了她。
不過那會兒落拓的確沒想這麽多，他在夢蝶盟地下審訊室裏見到了星野美子。其時她雖然貌美仍舊，可昨天那層無與倫比的優雅清純卻**然無存，取而代之的卻是一種若有若無的哀傷，更平添一份楚楚動人。
落拓站在門前良久，四目相望卻黯然無語，他轉過身，正準備和兩個保全員離開的時候，星野美子突然撲到門前，在他耳邊說了一句話：“到廣寒坊找我姐姐。”這句話救了她的命，也讓落拓的人生徹底改變。
離開審訊室，落拓回休憩處發了會兒呆。想到強尼之前和自己說過他在根目錄有一雙兒女和妻子，一生追求理想卻有些對他們不住。他自己如今也二十有四，此時看到星野受苦，心中的憂鬱更加深重。
難道這就是喜歡上一個人嗎？他躊躇良久，最後決定盡力去幫星野一次，去通知她的家人。否則自己將來要為此後悔一輩子。可問題是怎麽找到廣寒坊呢？看情景星野美子與韓蕊不睦，若自己貿然相詢定然不可。思來想去他又來到夢蝶盟總部不遠處那個叫“死亡騎士”的酒吧。
“你知道廣寒坊在哪兒嗎？”落拓問黑人侍從。對方扭過頭望了他一眼，笑道：“在紐約，是全球最大的影視中心，你去那兒幹什麽？要當明星嗎？”
“當然是旅遊，我要去看看。”問明行程路線，落拓趁著夜色離開了耶洛奈夫市。因為地下城市都沿海修建，所以船是最方便的交通工具。也幸虧韓蕊忙於處置星野美子的事忽略了落拓，甚至沒有鎖定他的通信終端，讓他借著這個無所不能的信用工具來到了紐約。
二十個小時的船程讓落拓像即將散架的彈簧一樣。他忍受著渾身上下的酸痛又乘出租車穿過大半個紐約市前往廣寒坊。其實那是地下紐約市一個比較大的開發區，分布著大大小小的影視公司。
站在主街道的路邊，落拓有些茫然無措，不知道怎麽去找星野美子的姐姐。關鍵時刻一個警察的出現解決了他的難題，警察最終用車載電台在一個影視公司的通信錄中找到了這個名叫星野瞳的女演員。
星野瞳不到三十歲的樣子，身材修長、容顏秀美，雖然較星野美子尚有不如可絕非尋常女子可比，也是個難得一見的美人。落拓心底不由讚歎一聲星野姊妹的父母。在聽聞來意之後，星野瞳顯得非常焦急。
“我父母遠在東京，我們算是第三代地下移民。我從小喜歡演戲，後來簽約廣寒坊的龍門影業公司，就把妹妹帶了過來。如今她要真有什麽三長兩短我可怎麽和父親交代？”星野瞳秀眉緊鎖，麵帶愁容。
“你也別著急，當時我和美子的見麵很倉促，她既然和我說找你就一定有自己的想法，你看看是不是能找誰幫忙？”落拓說道。此時他才聽明白原來星野瞳也沒什麽好辦法，甚至在北亞都沒什麽可以幫忙的朋友。星野瞳想了片刻，忽然抬起頭來：“也許劉律師可以幫忙。”
“劉律師是誰？”
“他叫劉棣輝，是個頗有名望的律師，也是個自由黨派的政治家，據說和很多會長黨魁都有交情，是我妹妹在夢蝶盟認識的，一直有來往。”
“那我們現在就去找他。”落拓說道。
“隻是不知道他在不在，我打個電話問下。”星野瞳抬腕用終端聯係了劉棣輝，得知他正在自己的水岸中心度假，並且獲得了他的坐標和導航係統的頻碼。
“水岸中心是什麽？”落拓問。
“就是劉律師自己的海上別墅。”星野瞳邊說邊向公司告假，然後帶著落拓在碼頭叫了艘出租快艇，將劉律師的坐標和導航頻碼告訴了快艇駕駛員。
兩個半小時之後，在一望無際的茫茫大海中，落拓看到一個龐然大物，遠遠望去像是漂浮在海上的堡壘，亭台樓閣一應俱全。登陸之後他才發現這裏堪比繁華的地下城市紐約，雖然規模小得多但街道商鋪無一不有，來來往往的人多是劉律師的家人和朋友。他們上去之後又坐了二十分鍾汽車，來到一個圍著藝術圍欄，裏麵開滿鮮花、長有各色灌木的小區門前。
“請跟我來。”一個管家模樣的人帶著他們從小區大門出發，走了十分鍾後來到一座豪華的歐式風格別墅前。他們繞過別墅，在後院一座碩大的遊泳池邊見到了劉棣輝。這位五十多歲的男人顯得頗為精明，邊抽著雪茄邊認真地聽星野瞳說明來意。
“這件事非常棘手。”劉棣輝坦率地說，“夢蝶盟的主席助理被炸已是舉國震驚。現在不僅FBI接手，甚至連看守政府都驚動了。陳守信總理因為這件事昨天還接見了調查局局長路易斯•加林。我想如果沒有拿得出手的可靠證據，他們不會輕易放人。”
“劉律師，這件事關係到妹妹的生命安全和一輩子的前途，請您務必幫忙。”星野瞳站起來深深地朝劉棣輝鞠了一躬。劉棣輝忙欠身扶起：“星野美子是我的弟子，和我也是忘年交，我一定盡全力幫助你們。但是我剛也說了，事情不一定有那麽好辦。你們也做好思想準備，我們一起使出百分之二百的努力來吧。”說著話他還揮了揮拳頭。
星野瞳又和他說了會兒話，眼看多待無益，便給落拓使眼色準備起身告辭。落拓則一直好奇地東瞅西瞧，沒怎麽說話。此時才正色點頭，和劉棣輝聊了幾句。本來劉棣輝也隻是客氣地問了姓名，誰知道當他得知落拓的身份後竟然有些失態，思忖了好半天才又重複地問了一遍。
“你真是根目錄雪藏的那個火星航天員？”劉棣輝認真地問道。
“對，是我。我才實體化不久，來夢蝶盟幾天時間。”落拓老實地回答道。劉棣輝點了點頭，又問道：“那你和星野美子是什麽關係？”
“我們……”落拓不知道這話該怎麽回答，想了半天才說道，“我們認識時間不長，她是我的上司。”他說話時很害怕劉棣輝再追問自己為什麽才來幾天就替星野美子出頭。卻未料到劉棣輝的下一句話是和星野瞳說的。
“你妹妹還在樸督導那裏？”星野瞳的神色不太自然，她略有些緊張地看了眼落拓，低聲道：“我妹妹被他調到比特公會了，會長是韓蕊。”
“哦，就是那個和樸督導好的韓蕊？”雖然劉棣輝的聲音不高，落拓聽了卻如重錘擊中胸口一般，好半天才回憶起在會議室時韓蕊好像一直在看那個發言的人，難道他就是什麽樸督導？
這時星野瞳點了點頭，卻沒說話。劉棣輝把目光轉回落拓身上，問道：“我有句話想問問落先生，不知道你能不能據實相告。”落拓發現星野瞳正在用非常怪異的目光盯著自己，不由得更緊張了。
“請劉律師直接說，我一定有什麽說什麽。”落拓說道。劉棣輝沉吟片刻，說：“你願不願意替星野美子做點兒事情？”
“當然願意。”落拓想都沒想地回答。
“我的意思是指非常難辦的事情，弄不好連你自己的前途都要搭上。”劉棣輝看了一眼星野瞳說。
“願意。”落拓回答這兩個字幾乎是脫口而出。對他而言，隻要是他覺得漂亮的女孩子，若真有危難他自會傾力救美，這事他在潛意識中不知想了多少遍，回答都是肯定的。
“那好，這麽說星野美子有救了。”劉棣輝突然笑道，“隻要你認真按我說的去辦，八成能救出美子。”他故意停頓了一下，繼續道：“若真救得美子出來，我想她將以身相許，你如願迎娶也未可知。”
落拓臉一紅，知道自己的心事已被看穿，卻並未反駁。他身邊的星野瞳明顯輕鬆了許多，長長地出了口氣。此時他們誰都沒想到劉棣輝竟一語成讖，著實預料了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