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一
薩爾蒂約位於北亞南部，因為並不臨海，所以這裏其實隻是聯邦監獄所在地的一個小城市。與地上同名的數字世界中那個虛幻但繁華的科阿韋拉州首府不同，這裏黑暗荒蕪，冰冷得像是冥王星一樣。
落拓跟在強尼身後出了監獄大門，進入眼簾的是一條長長的走廊。走廊很寬，可以並排出入四輛卡車，兩邊都亮著一排排昏暗的LED射燈，望不到盡頭。對麵街道兩側是鱗次櫛比的狹小商鋪，或明或暗，或大或小，無一例外的死氣沉沉。
“這就是整個薩爾蒂約市，一條街而已。”強尼邊給落拓介紹情況邊指了指身後的薩爾蒂約聯邦監獄大門，“這裏是薩爾蒂約最大的建築了，第二名是前麵的薩爾蒂約煤礦和唯一的聯邦中央銀行。碼頭設在前麵一點兒的納薩斯河邊，我們從那兒直達耶洛奈夫。”
說話間一輛非常小的汽車從黑暗中駛過，穩穩地停在了強尼身後。落拓注意到這是輛單開門的三輪小汽車，隻能容納三個人。自己和身材魁梧的強尼坐在車裏甚是局促，彼此幾乎都能感覺到對方的呼吸。強尼指著兩側的街衢說道：“你看薩爾蒂約雖然小，卻是五髒俱全。銀行、郵局、超市、飯店、酒吧、咖啡屋應有盡有，甚至還有為煤礦工人和家屬設置的室內公園、電影院、學校以及成人會所。這裏有幾萬人口，是地下世界中小城市的縮影。”
“地下世界所有的城市都這麽小嗎？”落拓問道。
“不，上千萬人的大都市也不是沒有，但不多。一個國家通常隻有一個或兩個這種規模的城市，三至五個百萬人口的城市；剩下的大都是這種零星分布於河道或海邊附近的小城市。到地麵上這種規模隻能說是鎮，但這裏的的確確是城市。”
“為什麽會這樣？”
“資源有限，孩子。地下城市百分之八十以上的資源和人口都集中在首都，也就是那個千萬人口的城市。其他的城市都是為主城市服務的附屬品而已。”
小汽車並非無人駕駛，但落拓注意到這個年輕的駕駛人似乎很少控製方向盤，他所做的隻是在會車時做必要的幹預而已，看樣子這裏的汽車已經基本實現了無人駕駛。另外就是薩爾蒂約這條街道上真正意義上的汽車不多，都是這種非常小且類似三輪摩托車的東西，他們每到目的地的時候就會停到便道上，把路留出來。
“汽車的數量在這裏被嚴格管控，每年增加或減少都是由政府做統一規劃，私人汽車在這裏並不存在。大的城市有火車、公交和船甚至是飛機做交通工具，小城市隻有公共汽車和船。”強尼說道。
“這裏很像美國的地下走廊，《忍者神龜》裏那種。”落拓笑著說，“甚至比那兒還小，隻有一條街。”這時他看到一個金發的站街女郎正招手攬客，一個小個子的男人顯然被她吸引了，正駐足和她討價還價。
“我們可以離開薩爾蒂約了。”隨著強尼的話音，落拓看到一個非常小的碼頭在燈光中顯現出來。說小是因為這個小碼頭的規模甚至比不上落拓在數字世界中某個遊樂場人工湖劃船時的那個碼頭，他實在擔心這樣小的地方怎麽能停靠可以供他們前往耶洛奈夫的大船。
可是當坐上船的時候，他發覺自己想錯了。首先他們坐的船也不大，有點兒像之前落拓見過的私人遊艇。他後來才知道在數字世界遊艇銷售中心參觀的這些遊艇其實是“宓妃”參照二十一世紀二十年代人類遊艇重新設計的，所以通常都很小。另外就是這船上隻有兩個黑人船員，聽強尼說他們一個叫格雷斯，一個叫齊戈，都是夢蝶盟的成員。這艘叫作“約書亞號”的船也屬於夢蝶盟。
看著小，可“約書亞號”的速度著實讓落拓震驚。他們隻用了幾分鍾就已經離開了地下，來到了浩瀚無際的太平洋上。當和煦的陽光照射到身上時，落拓甚至有一種想立即跳到空中和陽光融為一體的感覺。一年多來的陰霾似乎在這瞬間化為虛無，隻盼這船永遠不停，永遠這樣靜靜地走下去。
“大海的那邊就是東方大陸，那裏有一個叫作塞北市的數字城市，裏麵有我的家，有我的父母和女朋友，有我生活了二十三年的一切。”落拓凝望著海天盡頭，悠悠自語道。
“總有一天你會回去的，相信我。”強尼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根目錄利用你和火星取得聯係之後永遠也不可能讓你回到地球，但我們不同。”他表情凝重，給人一種極為厚重的可信任感。想到之前他對藤原坤和珍妮的性格分析之準確，落拓完全相信強尼的能力和個人魅力。
這時候小船開始加速，迅猛的風像厚重的巴掌一樣打在落拓身上，甚至讓他的呼吸都變得急促起來。饒是如此，落拓還是不願意回到船艙，他開始像強尼一樣用繩子把自己綁在甲板上，靜靜地享受著風和陽光，望著不時從海麵上躍起的魚和不時駛過的大船相視而笑。
“在地下世界想享受陽光隻有來到海麵上，這裏是自由的，是根目錄暫時還企及不到的地方。”強尼大聲吼道，“提起造船，我們甩出根目錄好幾條街。”他邊說邊接過船員遞來的兩個熱狗，順手扔給落拓一個，於是他們就這樣解決了午飯。
經過短暫且快樂的四天航行，強尼和落拓乘坐的小艇終於駛進了地下城市耶洛奈夫市第一碼頭。這個碼頭規模較薩爾蒂約大不少，最起碼可以稱之為貨輪的大船有幾艘泊在港，看上去有點兒港口的樣子。
與薩爾蒂約的昏暗比起來，耶洛奈夫非常明亮。落拓他們進港的時候正是當地下午三點半，抬頭望見高大的天穹上白雲輕浮，陽光均勻地在雲層上麵鋪開，好像他們隻是走進了一個多雲的地上城市，而不是位於地下。
“這是人工模擬的天氣係統，通過第三代采光船和‘滲光井’把陽光采集到地下來，完全可以和地麵上媲美。”落拓聽強尼介紹情況，沒注意到一大群人正匆匆忙忙地走了過來。稍後強尼拉過一個四十多歲的大叔告訴他，這個叫布拉德的男人就是夢蝶盟現任主席。
“你好，請上車吧，我們現在就回總部大樓。”和落拓握手以後，布拉德恭順地給強尼介紹情況。此時強尼一改沿途的俏皮，恢複了沉穩老練的長者風範：“我要見見那些和我一直通信的老盟友，烏爾裏希派係的戰友們。”
“他們知道您今天回來，都在第三會議室。”布拉德說道。
“那好，先安排落拓回休憩處，一會兒不是還要開會嗎？我晚一點兒再去找你。”強尼這一句話顯然是說給布拉德和落拓兩人聽的。
來接他們的汽車看上去是普通的轎車，和之前在薩爾蒂約乘坐的摩托不同，這裏的車看上去更接近數字世界中的無人駕駛車。隻不過地下世界的汽車是有司機的，雖然他們的作用很有限。另外就是耶洛奈夫更像個地上城市，無論是城市建設還是風貌，如果不告訴他這是地下的話那落拓一定以為身處數字世界中美洲西部某個城市的市中心。
這裏與地麵上太相似了，看得出他們下了大力氣。強尼的話也印證了落拓的猜測：“自從《凱馬和平公報》簽署以後，世界各國都可以集中力量進行地下城市的城建工作，所以效果卓著。如果有機會到紐約市的話，你會看到一個大到讓你咋舌的地下大都市。你簡直無法想象這幾十年來的驚人發展，與我第一次見到的地下城市簡直天壤之別。”
此時他們的汽車在一棟四麵都由天藍色玻璃幕牆組成的大樓前停住了。強尼和布拉德等人前去開會，落拓由另外兩個工作人員帶著來到頂樓休憩處。所謂休憩處其實就是個像酒店房間一樣的套間，設施雖然談不上豪華但也著實夠落拓大開眼界。一個工作人員告訴他，強尼的決定很突然，所以他的公寓還在裝修，這裏僅供他臨時休息一段時間，他和落拓都會住在這裏。
告別兩個工作人員，落拓喝了杯茶，在沙發上坐下準備看看地下世界的電視。這時門鈴突然響了起來，接著一個穿著西服套裝的年輕女生出現在落拓麵前：“您好，請問您是落拓先生嗎？”女生用純正的普通話問道。
“是的，您是哪位？”
“我是比特公會對外辦公室的聯絡員小王，我們會長想和您聊聊。”
“你們會長是誰？”落拓一時想不起來比特公會的會長到底是誰，就見女生嫣然一笑，說道：“您過去就知道了。”
“去哪兒？”
“就在樓下的辦公室。”說著小王做了個請的手勢，帶著落拓從走廊盡頭的電梯來到這棟十二層辦公樓的四樓，在一個碩大的辦公室裏落拓見到了之前自己魂牽夢繞的韓蕊。
“很意外吧？”韓蕊的聲音還是如此動人。見到她靚麗身姿的瞬間，落拓不知為什麽竟想到根目錄的那兩個克隆人潔和瑜，臉色不禁一紅，囁嚅道：“啊，沒有。”
“先道個歉，之前很冒昧把你請來。不過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否則你真被根目錄洗腦咱們就都有大麻煩了。”韓蕊請落拓在對麵的椅子上坐下，故意坐到落拓身邊。
落拓與韓蕊緊挨著，幾乎能感覺到她吹氣如蘭的呼吸，神色不由一**：“是你把我弄到這兒來的？”
“嚴格意義上說是強尼的主意，我隻是執行命令而已。還有你需要知道，你離開時被殺的瑞瑪奧僅僅是她眾多克隆體中的一個，她是個永生者，複活像睡覺一樣簡單。”說到這裏韓蕊歎了口氣，又道，“你在監獄裏受了很多苦吧？”她悠悠地說著，語氣中充斥著憐憫，幾乎讓落拓的心融化掉：“這也是強尼的命令，我其實是對此持保留意見的。”
“他為什麽要這樣做？”落拓吃驚地問。
“為了拉攏你啊，否則你怎麽會聽他的話。”韓蕊邊說邊打開一本相冊，取出幾張偷拍的照片給他看。落拓這才發現原來自己在監獄的一言一行竟然都被人偷拍了下來，甚至包括他倒馬桶和被幾個獄警胖揍。
“這……”落拓臉色一紅，覺得在韓蕊麵前暴露弱點是很難為情的事。韓蕊卻像沒事人一樣收起照片，慢條斯理地說道：“這事說來話長，其實與在地麵上一樣，我真是想幫你。你如果入了根目錄這輩子就毀了，不僅毀了你還毀了火星。”
她的話與強尼說過的大同小異，他們似乎都一致認為根目錄會通過落拓來達成侵略目的。接著她話鋒一轉，突然說道：“我馬上還有個會要開，你既然來了就別走了，幫我做點兒大事。”韓蕊語氣認真誠懇，仿佛哀求男朋友給自己買件衣服一樣自然。
“好啊，你需要我做什麽？”落拓願意為她做出一切犧牲，這樣的話自然是脫口而出。就見她微笑道：“我就是和你道歉，以後的事慢慢來。別和強尼說我們見過麵，將來我爭取讓你來比特公會工作。”
“好的，那我們什麽時候見麵？”
“明天吧，等我去找你。”韓蕊說著匆匆離開，臨走時甚至還對落拓做了個鬼臉。落拓茫然走回休憩處，腦子空****的，麵對突然而來的幸福感一時還有些適應不過來。
二
不知不覺間落拓已然下電梯，走到了夢蝶盟總部大樓的一層大廳。這時候他才注意到自己並沒回休憩處，不過望著陽光明媚的地下城市，他有了逛街的衝動。即將離開時，門口的一個保全員忽然伸手攔住了他。
“先生，出入都要登記。”年輕的保全員看樣子不超過二十多歲，身材挺拔、皮膚白皙，完全是世界先生的標準。落拓哦了一聲，有些不知所措地笑了笑。保全員看出了他的尷尬，從身邊接待台的抽屜裏取了個類似手環的東西交到他手上。
“這是您的臨時通信終端，您戴上就可以出去了。”保全員說。
“這東西可以通話？”落拓接過手環，發現手中幾近無物，原來是非常輕便的一條類似聚碳酸酯的半透明帶子，約一寸寬，非常薄，帶子中間鑲嵌著一條貫穿整個手環的柔性顯示屏，正閃爍著五彩紛呈的數字，看上去好像是時間和天氣預報一類的信息。
“對，這是無線通信終端，這裏每個人都有。”保全員讓落拓看了眼他自己手腕上的手環，那是條藍白色相間的漂亮帶子，有點兒像希臘國旗的顏色。
“那我怎麽和你們聯係呢？”落拓懵懵懂懂地把手環扣在手上，發現這東西因為薄得離譜，所以看上去好像和手腕貼合到了一起，幾乎感覺不到它的存在。保全員又是一笑，說道：“沒關係，您就把它當成我吧，直接說聯係誰就可以了，裏麵內置電子助理。”
落拓想到了“宓妃”，他向保全員表示感謝後信步離開，立時感覺到清新的空氣撲麵而來。臨上船的時候，強尼向他介紹過地下城市的空氣交換係統，據說是氣候模擬係統的一部分，完全來自海麵上長年停泊的氣候模擬係統支援艦隊。那是由數十艘郵輪級別的船隻組成的計算機服務器組。
所以如今稍具規模的地下城市都有人造的天氣和四季變化，風雨雷電霧雪霜這樣的天氣都是計算機模型模擬出來的，幾乎不用人工幹預。看來今天運氣不錯，落拓第一次在地下城市逛街就遇到了個好天氣。他左瞅右看，邊踅摸邊走，完全感覺不出這是個地下城市，無論是行色匆匆的人群，街邊的乞丐，還是來來往往的各色汽車，兩側高聳入雲的摩天大廈，都和地上的城市一樣。
路邊一個叫“死亡騎士”的酒吧吸引了落拓的注意。這個裝修風格複古的酒吧很像自己曾經看到某個美劇當中的場景。雖然知道自己沒錢，可他還是非常想進去看看。
酒吧裏光線昏暗，耳邊縈繞著無孔不入的Hiphop風格音樂，巨大的聲音幾乎要把落拓掀翻，他甚至是踩著節拍走到了吧台跟前。一個隨著音樂正在瘋狂扭動的黑人青年向落拓伸出了左手，用不太標準的英語問他需要什麽。
這是落拓離開監獄後第一次在地下世界聽到英語，之前他在夢蝶盟的總部大廈遇到的都是和他說中文的人，包括強尼、韓蕊甚至是那個長得非常帥氣的保全人員。也就是這時他才意識到自己不是在塞北，而是在地下城市耶洛奈夫。
一瞬間，強尼好像回到了監獄，回到了那個語言繁雜、氣氛暴虐的地方，也就是在那兒的一年多讓自己有了脫胎換骨般的成長。當然，如果不是強尼的諄諄教導，自己現在一定聽不懂這種英語。
“哦，謝謝，我隻是想看看。”落拓用英語回答著，攤開雙手，做了個很無奈的姿勢，“如果你願意請客的話我不介意，因為我身上沒有裝錢。”
“哈，你是剛到耶洛奈夫來，對嗎？你八成是某個地上保留地的流民。”黑人青年伸手指了指落拓左腕上的手環，“你不知道它可以付款麽？這裏不是保留地，沒人願意帶現金出門。”說著他越俎代庖地遞過一杯熱氣騰騰的飲品：“嚐嚐這個吧，我們這兒的招牌酒。”他邊說邊拽過落拓的手腕，讓手環在他麵前的計算機屏幕上晃了一下：“哈哈，你是夢蝶盟的客人，這是他們的臨時通行證。”
“這是什麽酒？”落拓端起熱氣騰騰的飲料沒敢下嘴，心想外麵也不是太冷，為什麽這家夥要給自己喝熱飲。“這是招牌黃油朗姆酒，我們這兒無論什麽季節都有人喝。”說著黑人青年指了指外麵，“現在是秋天，但依舊很好喝。”
酒吧的人群中突然爆發了驚天動地的尖叫聲，還有人吹起了口哨。落拓茫然把頭往酒吧中心扭過去時才注意到原來所有人都在看電視，吊在酒吧中間上方的巨大LED屏上，一個打扮前衛的白人女孩正拿著話筒唱歌，下麵的看台上歡聲雷動，酒吧裏也像電視裏那樣沸騰著，看這樣子好像每個人都認識她一樣。
可能是看出落拓的困惑，黑人青年笑著指了指電視，一邊擦拭著酒杯一邊說道：“她是梅拉妮•夢蘭，我們耶洛奈夫的全民英雄，現在已經登上全北亞歌神排行榜第七名了。你看，這個節目是收視極高的‘NA音素’決賽第九場，是梅拉妮•夢蘭登頂的決定之戰。”
“你認識她？”落拓很好奇他為什麽說起這個梅拉妮•夢蘭如此滔滔不絕，好像在說自己的女朋友一樣。就見黑人青年露出雪白的牙齒嘿嘿一笑，不懷好意說道：“我會認識她的，也許有一天還能做她的經紀人和她上床。”
“湯姆，你他媽做夢去吧。”突然一個渾厚的男聲回**在落拓耳邊，聲音之大幾乎讓酒吧裏的喧囂和梅拉妮•夢蘭的歌聲黯然失色。他很好奇地回過頭，看到一個穿著背心的健壯白人男子正在自己身後，看樣子不過三十多歲。他身邊還站著另外一個同樣肌肉虯結的禿子，兩條**的胳膊上都文著龍。
“保羅，你這周是不是來早了點兒？”被叫作湯姆的黑人青年笑著問道，看樣子他們彼此很熟悉。保羅則一屁股坐到落拓身邊，冷冷地掃了他一眼，然後接過湯姆遞來的啤酒喝了一口。落拓注意到他手腕上沒有戴手環，而是將手背上文的巨大蝙蝠放在顯示屏前晃了晃。
“我來看梅拉妮的節目複播，結果怎麽樣？”保羅問道。湯姆則又是嘿嘿一笑：“當然是進軍決賽了，你覺得那個來自維珍尼亞的家夥能勝過我們的公主？聽說那家夥之前隻是個航空公司的服務員。”
“你是說米拉嗎？梅拉妮之前不也隻是個私立幼稚園的老師？”保羅身邊的禿頭男子邊喝酒邊說，“我喜歡米拉，他是我們西部的驕傲。”
“你去見鬼吧羅格斯，這兒可是耶洛奈夫。”保羅一口喝幹了杯中的酒，然後伸手接過湯姆遞給他的厚厚一疊鈔票，轉向就往外走，“走吧，天黑之前要把這條街走完，我晚上要去洗個土耳其浴。”說話間已然走出了酒吧大門。
“他們是什麽人？”看著對方離開，被好奇心挑撥半天的落拓才問道。湯姆冷哼一聲，收起了笑容：“‘老槍會’的角頭，來收本周保護費的。”
“這樣收保護費？”落拓目瞪口呆地說道，“難道不怕有警察在這兒喝酒？”
“警察？”湯姆眉頭微蹙，“Boss願意付錢給暴力團夥是他自己的事，警方不會幹預。”他似乎不太願意說這個話題，落拓也隻好低頭喝了口熱熱的酒，順便看電視上麵梅拉妮的演出。
可能是看到落拓把注意力轉移到了梅拉妮身上，湯姆的話匣子不一會兒又打開了，他非常興奮地向落拓介紹梅拉妮在各種選秀節目上的表現、成績和她的身世。落拓這才逐漸聽明白，在地下世界，出身和工作都不重要，隻要有點兒才華就可以去參加多如牛毛的各種選秀，往往能出人頭地、一夜成名。
“那你怎麽不去試試？”落拓好奇地問道。
“我當然要去。”湯姆邊給一個新來的客人往威士忌裏加冰塊，邊說道，“我正在練歌呢，也許年底，也許明年初。”
“你周圍的朋友有參賽的嗎？”
“當然，很多節目都有。”湯姆開心地說道，“不過他們運氣不太好，都止步於初賽。我就不同了，我將來會去決賽。”
“為什麽這麽肯定？”
“我的實力強啊，你沒見我天天在刻苦練習嗎？”
“在這兒？”落拓吃驚地問。
“對啊，當然在這兒。”湯姆說著話又扭了扭身體，還唱了兩句落拓聽不懂的英文歌：“有梅拉妮、米拉和席爾瓦這樣的大牌陪我練歌，還愁上不了歌神排行榜嗎？當然我還有別的才能，也許會參加北亞脫口秀或演員訓練班之類的其他節目。”
“不錯，我等著在電視上看到你。”落拓說著已經喝幹了杯中的酒。正準備起身離開的時候，兩個身材瘦小，穿著寬衫的黑人少年走了進來，看樣子他們不過二十歲左右。走在前麵的少年鼻子上戴了個鼻環，仰著頭徑直走到了湯姆近前。
“湯姆，我們老大下個月生日，你記得通知你們老板過去喝酒。”少年高聲說道。湯姆則換了副無奈的表情，聳了聳肩：“這條街是‘老槍會’的地盤，克裏曼沙，你們過界了。”
克裏曼沙眯著眼睛斜睨了落拓一眼，冷哼道：“隻是生日會湯姆，再說‘老槍會’遲早要滾蛋，你們難道不提前做做工作嗎？你不知道他們已經交了九條街給我們‘蟻幫’。”他說話時幾乎沒正眼看湯姆，神色頗為倨傲。落拓不想惹事，轉身離開酒吧。
剛走了幾步，手腕上的手環突然毫無征兆地亮了起來，繼而一陣刺耳的音樂鑽入落拓的耳鼓，他茫然低頭時聽到一個略帶機械的女聲從手環上傳來：“比特公會的韓蕊請求和您通話，是否允許？”
韓蕊不是才和自己見麵不久嗎，難道事情有了變化？落拓決定接受韓蕊的通話請求。
三
“落拓，我是韓蕊。”電話中韓蕊的聲音幹脆利落，“明天上午九點你來我辦公室，我和你聊聊你在比特公會的工作。”
“好的。”落拓回答。
“如果強尼問你願意去哪兒工作，你記得告訴他你要去比特公會，不過最好不要提我，就說你想家人了就行。”韓蕊吩咐道。其實她不這麽說落拓也真的想家人了，除了藍顏外他最想見見睿智的父親，希望能和他好好聊聊。所以他毫不猶豫地說：“我明白了。”
對於此時的落拓來說，去哪兒工作其實都無所謂，隻要能和韓蕊在一起就別無所求了，反正對他來說哪兒都一樣。說話間他已經推門進了夢蝶盟的辦公樓，保全員見他打電話，便恭恭敬敬地在一旁站著。落拓連忙結束通話，手忙腳亂想把手環摘下來給他，一急之下卻怎麽也找不到打開手環的開關了。
“剛才韓會長已經通知我們了，這個手環注冊到比特公會名下，您可以直接戴走。”保全員微笑著說道。
“哦，那我可以走了？”
“好的，休憩處在樓上。”
“謝謝。”落拓謝過保全員，轉身走進電梯間徑直上樓，感覺和數字世界中的某個寫字樓沒什麽區別，隻是相應的技術手段似乎還停留在二十一世紀二三十年代的水平。數字世界中的科技是“宓妃”有意鎖定的，而這裏卻是資源限製了發展。
推開休憩處的門，落拓看到強尼正在躺椅上休息抽煙，見他進來微微點了點頭，然後轉過頭故意閉著眼睛問他去哪兒了。落拓忙畢恭畢敬地站住說道：“我就在樓下欣賞耶洛奈夫的風景。”
“這麽長時間一直在樓下？”強尼的語氣中帶著責備，好在他並未表現出要深究的樣子。落拓隻好咽了咽吐沫，忐忑不安地說道：“是的，這裏很美。”
“我明天就要去紐約了，你的學習任務進行得怎麽樣了？”強尼睜開眼，略抬起頭看了一眼落拓。落拓望著這位褶皺爬滿麵孔的老人，輕輕地鬆了口氣：“還不錯吧，我最近在讀您吩咐的《淮南鴻烈》，《新五代史•死節傳》已經讀完了。”邊說邊迅速回憶著這幾天讀書的情況，他知道強尼有抽查某段內容的習慣，所以必須想想怎樣回答。
強尼卻並沒有追問下去，這也是他指導落拓讀書一年多來第一次沒有繼續問讀書的內容。落拓看得出，強尼顯得很疲憊，好像短短幾個小時的時間他就老了數十歲一樣。一種憐憫油然而生，落拓開始為強尼擔心起來。
自從在監獄結識以來，強尼給落拓的感覺就是一個強勢的導師形象。其實在落拓內心深處，雖然欽佩他的學識和風度，卻從未認真學習過他教給自己的任何內容，所謂讀書也是為了取悅強尼而已。他總覺得自己有朝一日仍會回去做永生者，做聯係火星和地球的使者。
至於強尼和韓蕊所說的火星災難甚至是戰爭，與他落拓本人其實毫無關係，他隻希望能開開心心地過一輩子，至於以後的事則不是他要考慮的問題。答應強尼是因為要借助他的力量，答應韓蕊卻是覬覦她的美貌。
除此之外落拓沒有任何想法，對他來說讀書算是一種工作，沉浸其中幹好這份工作就好了，他不需要什麽偉大的理想、高尚的情操，沒意義。
當然此時躺在身邊的強尼自然不知道落拓的想法，他隻是告訴落拓讀書要活學活用，多看看史書和烏爾裏希的思想作品。然後又問他想去哪兒工作，落拓想到剛才韓蕊的吩咐，忙說道：“我想去比特公會工作，那兒可以接觸到很先進的計算機知識。另外就是我很想我的家人，如果有機會想回去看看。”
強尼沒有反對，又囑咐了幾句之後起身去冰箱裏倒了杯牛奶喝，然後進屋休息。落拓自己從冰箱裏取了個漢堡吃了，看了會兒電視，發現這裏的電視節目有上千個頻道，幾乎涵蓋了全世界所有的語言，看樣子是全球衛星電視。不過有意思的是，無論哪個頻道，除了正式的新聞台以外幾乎全是形形色色的娛樂節目和肥皂劇，完全是一派歌舞升平的景象。
看了會兒電視覺得沒什麽意思，落拓便回另外一個臥室休息。睡夢中他仿佛又回到拉馬拉莊園的接待中心，和一個漂亮的女孩在**纏綿，那個女孩的樣子他看不太清楚，好像是韓蕊又好像不是，就在他睜大眼睛想把女孩的樣子看清時，一個急促的聲音在耳邊響起，繼而整個房間都變成了血紅色，女孩也消失了。
“落拓，請回答——”重複的女聲將落拓從春夢中帶回到現實，他勉力睜開雙眼，發現通信手環已經變成了醒目的通體紅色，正急促地閃爍著，而巨大的叫聲幾乎掀翻了房頂：“落拓，韓蕊來信，請回答——”
“快接通。”落拓無力地伸了個懶腰，看手環上的時間顯示是早上七點五十二分。他懶洋洋地站起身，在外屋飲水機倒了杯水。韓蕊急促的聲音回**在整個房間裏：“落拓，快到三樓中心會議室來，請馬上來。”
“現在就要我加入比特公會嗎，太早了吧？”落拓問道。
“不要多問，請馬上來。”韓蕊一改往日的從容，非常著急的樣子。落拓不敢怠慢，琢磨著見完韓蕊以後再去找布拉德授權。於是他去衛生間簡單地洗漱過後乘坐電梯來到三樓中心會議室。
此時會議室內的空氣極為緊張肅穆，黑壓壓地坐滿了夢蝶盟的高級官員，隻不過除了韓蕊外落拓誰也不認識。東張西望地看了一會兒，發現韓蕊他們正在聽居中而坐的一個中年男人說話，這人不是昨天迎接他們的布拉德。韓蕊見他進來也隻淡淡地點了點頭，安排他在自己身邊坐下，然後又專注地把頭轉了過去。
落拓見韓蕊不理他覺得無趣，正瞎打量時驀然發現坐在韓蕊那邊的一個東方女孩頗為秀麗。隻見她約有二十四五歲年紀，一襲長發披肩，皮膚白裏透紅，容貌清麗絕倫，身材妖嬈有致，仿佛是中國古畫上下來的仙女一般。
“這人是誰啊？”落拓自言自語地小聲嘀咕了這麽一句，就見韓蕊狠狠地拋來一個白眼，他不知道是否為對方所聽到，忙正色低頭聽那個男人講話。
“……要搞清楚當時的情況，每個細節都不能放過，所以戈斯蒂安處長必須協同所有保全人員出動，都到現場去。至於FBI方麵我和布拉德會在這裏應對，如果有必要再致電看守政府，要求陳守信總理出動治安警備隊協助調查。”
“治安警備隊必須總統授權。”另外一個聲音說道。落拓順著聲音注意到原來布拉德坐在這個說話男人的身邊。先前說話的男人看了布拉德一眼，冷冷回道：“陳守信還是國防部長，如果總統不授權聯邦公共秩序局出動治安警備隊的話，我想他會把海軍陸戰隊扔到街上去戒嚴。”
布拉德猶豫了一下，沒再說話。就見那個男人這次把目標對準了韓蕊：“韓會長，你們比特公會要開足馬力搜索互聯網上每一個蛛絲馬跡，尤其要注意‘輝格會’的動向，現在有證據表明他們極有可能製造了這次爆炸事件。”
“是。”
“會前我和布拉德主席商量了一下，必須成立臨時緊急小組全權處理所有事情。所以提議小組馬上成立，由我任組長，布拉德主席任副組長。”說到這裏他停頓了一下，補充道，“由於主席比較忙，所以我要承擔起主要工作。另外我剛收到比特公會提供的線報，表示有‘輝格會’的間諜潛伏在我們這裏，這也是強尼助理事件的主要原因。”
“強尼助理事件？”落拓疑惑地望著嚴肅的韓蕊，似乎指望她能告訴自己到底出了什麽事，可韓蕊此時卻沒有往他這邊看，搞得落拓疑慮萬分，百思不得其解。就聽男人繼續說道：“所以我希望布拉德主席授權我有全權處置間諜的權力。”
“這——”布拉德猶豫了一下，四下看了看，考慮了約半分鍾，才勉強點頭，“好吧，隻是希望樸垣恩督導能夠以大局為重，謹慎處理。”
“戈斯蒂安處長請將保全隊的內務隊成員全部留給我指揮，我會安排他們進行間諜的甄別工作。”被稱為樸垣恩督導的男人沒再理會布拉德，轉過頭開始吩咐另外一個官員。
“是，需要主席授權。”戈斯蒂安處長說。
“我會安排。”布拉德說。
“我要讓敵人付出代價，要為強尼助理討回公道，甚至不惜花掉夢蝶盟最後一分錢！”樸垣恩在會議桌前揮著拳頭叫囂著。
難道強尼出事了？聽到這裏落拓才發現原來今天韓蕊如此著急是有原因的。可他又不太相信，畢竟昨天晚上他還和強尼在一起，怎麽今天這麽早就出事了？冥冥中他開始為強尼祈禱，否則自己回地上的事情豈非又要推後？
可世界上的事往往不盡如人意，他擔心什麽就發生什麽。就在這個緊急會議結束的一分鍾後，落拓從韓蕊口中得知今天早上強尼乘坐夢蝶盟的大艦“未來號”前往紐約看守政府所在地的時候，所乘船隻於出發四十分鍾後發生自殺式爆炸襲擊，造成包括強尼在內的“未來號”上四十名成員全部遇難，船隻沉沒。
也就是說剛才他們開會之前爆炸剛剛發生十五分鍾。
“怎麽會這樣？”落拓驚道。
“先別管這個了，你一會兒來辦公室幫我，等布拉德主席抽出時間再授權給你，你先用臨時身份。”韓蕊安慰道。說著話她又拉過身邊那個漂亮的女孩介紹道：“這是比特公會的分會長星野美子，你的具體工作將由她為你安排。”
“哦——”想到能立即在韓蕊和星野美子身邊工作，落拓剛有些失落的心情又變得晴朗起來，反正人死不能複生，自己隻要將來能在地上世界做永生者就行了，至於其他的事情，現階段還沒有條件考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