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一
阮奎的死給了強尼極大的震撼，也讓他離開的決心變得更加堅定起來。他覺得自己並非怕死，隻是對於這樣糊裏糊塗地就被滅口心有不甘。於是，他幾次申請要見塔洛牧師，直至獲得批準。強尼猜測根目錄既然允許自己和塔洛牧師見麵，那八成意味著他的死刑已經獲批。
塔洛牧師是“比特公會”在大洋洲的最高領導人，也是“夢蝶盟”全國委員會的成員。在他的策劃下，“比特公會”的黑客部隊連著黑了根目錄幾個最大的克隆中心數據庫，最終還真找到了一個與強尼長相相似的根目錄成員施羅納的克隆體。於是，“比特公會”的執行部隊用自殺式爆炸的方式襲擊了這個克隆中心及周邊的三棟建築，並成功地偷走了包括施羅納在內的十餘具克隆體。
之後，偷梁換柱的工作進展頗為順利。事後強尼才知道，為了這次營救自己的行動，“夢蝶盟”幾乎動用了幾十年來儲備的全部地上資源。他很感激時任“夢蝶盟”委員會主席的烏爾裏希對自己的賞識，沒有這個基礎他不可能被救往地下世界。就在他最後踏上地下世界土地的瞬間，他已決定將餘生獻給他的理想——帶領地下公民重新回到地上世界去，讓反人類的根目錄徹底消失。
“塔洛牧師拿給我不少你在保留地寫的東西，我覺得我們的想法非常接近，而你的能力也很強。”兩鬢斑白的烏爾裏希在他的私邸接見強尼的時候緊緊地握著他的手，笑道，“我需要一個將我的理想貫徹下去的人，我知道你能辦到。”
一瞬間，強尼有種惺惺相惜的感覺，他略帶不安地握著烏爾裏希有力的手。“我剛在路上讀了您的作品‘論兩個世界’，觀點非常犀利。我們在很多想法上都不謀而合，也讓我受益匪淺。”強尼恭敬地說。
“很好，你要多讀書，多學習，為將來做好準備。”烏爾裏希似有所指，“我們這次犧牲很大，根目錄為了你的事已經正式照會北亞聯邦政府，如果不給出他們滿意的結果就將采取必要的行動。”
“會引起戰爭嗎？”強尼無不擔心地問道。
“放心吧，還不至於。”烏爾裏希用深沉的目光打量著強尼，拉他到客廳角落的吧台前給他遞了杯加冰塊的波本酒，“根目錄很需要地下世界的資源來維持他們的生存和統治，而地下世界的各國也都不完全相信他們。再說地上和地下世界現在剛剛結束戰爭敵對狀態，不可能完全相信對方，所謂合作也是小規模的。況且我們早已被北亞聯邦定性為非法組織，還有什麽可怕的？隻要有錢，在地下世界沒有什麽辦不成的事情。就是將來我們合法化的過程更加曲折一點兒罷了。”
說到這裏烏爾裏希深深地歎了口氣：“這個重擔恐怕要交到你的頭上了，我老了，也不像那些人一樣能永生，所以你將來肩頭的擔子很重啊！”對於這種無以複加的信任，強尼頭一次被感動了。這個如此看重自己的老人之前和他根本沒有任何交集，憑借的僅僅是幾篇發表在保留地報刊上的文章而已。
他成了烏爾裏希的幫手，開始為“夢蝶盟”在北亞的合法化做努力。可事情卻未按照他們的意願發展。在大崩潰之後，地下國際所有國家都對所謂“激進組織”持敵對態度，“夢蝶盟”首當其衝，在與聯邦政府的對抗中險些全軍覆沒，甚至包括烏爾裏希本人在內的大批骨幹領導人被捕。
進入地下國際三年零兩個月之後，強尼跟著烏爾裏希一同被關進了聯邦監獄，這是他們之前第一次見麵時始料未及的。之後，六十七歲的烏爾裏希被判處死刑，坐了電椅，而強尼則被判處終身監禁不得假釋。如果不出意外，他會老死在那個失去所有自由的地方。此時，距離強尼從凱馬城的第九綜合醫療中心休眠蘇醒僅僅過去六年時間，他卻經曆了從生到死、從死到生再從生至死的數次輪回。
烏爾裏希雖然死了，但他的思想卻被“夢蝶盟”完全繼承了下來，他們轉入地下，開始以恐怖組織的身份運轉，機構也較之前小得不能再小。直到二十八年之後，隨著《凱馬和平公報》的簽署，地下國際需要大批技術人員協助進行建設，擁有大量計算機骨幹人才的“比特公會”被批準參與聯邦政府工程，“夢蝶盟”終於實現了曲線合法化。
此時，強尼已經整整六十六歲，他在獄中不斷學習，幾乎成了“夢蝶盟”內研究烏爾裏希思想理論的唯一人才，基本奠定了他理論大師的地位基礎。這時擔任“夢蝶盟”委員會主席的人是烏爾裏希的孫子斯蒂利德，正是在他的努力下聯邦政府議會通過了刑法修訂案，該修訂案中對於之前不得假釋的終身監禁做了最新的解釋：對於表現良好且審核後再無危害的犯人，並服刑期滿三十年的可以假釋。
兩年之後，六十八歲的強尼•索波諾出獄，再次成為“夢蝶盟”委員會主席斯蒂利德的助理。一年之後，他借助斯蒂利德的力量開始取得“夢蝶盟”的領導權，並通過自己理論權威的身份成為“夢蝶盟”的實際負責人。此時他開始提出使“夢蝶盟”合法化並取得政權的想法，在得到斯蒂利德批準後，“夢蝶盟”耗巨資讓強尼進入了有政府背景且旨在為官員、富商服務的公共休眠中心進行休眠，靜待時機到來。
三十五年之後，被喚醒的強尼看到那個人的資料時，他知道自己預謀已久的“夢蝶盟”合法化道路迎來了新的機遇。於是，他授意“夢蝶盟”這時的委員會主席布拉德開始提出重返地球計劃，自己則繼續休眠二十二年，之後被提前喚醒並被有意投入了由NADS管理的薩爾蒂約聯邦監獄。
在薩爾蒂約聯邦監獄，強尼有自己的辦公室。每天監獄裏負責秘書工作的犯人都會從獄警那兒拿到“夢蝶盟”為他準備的十五份報紙供他閱讀，他主要通過這些報紙來了解社會。在此期間，強尼會將自己的手令寫到紙上通過獄警（他也是“夢蝶盟”成員之一）數字化後交到遠在耶洛奈夫的布拉德主席手中。
計劃有條不紊地進行著，那個人也如期被投入了監獄。強尼開始安排他在多人房間，任由幾個粗暴的犯人對他虐待，他覺得應該讓那個人先受點兒苦。不過這並非不受他的管理——事實上他要求犯人隻能對他進行有限的肉體傷害而不能超出範圍，譬如**和重傷不被允許。
強尼一直在暗中觀察那個被折磨得痛苦萬分的年輕人。就像他想的那樣，這個缺少骨氣的家夥開始時的盛氣淩人已經被消弭殆盡，每天都拖著受傷的左腿在牢房中清理馬桶，做衛生。雖然他生活的多人監區與自己有一段距離，可這不能影響強尼通過獄方的監控來看他的行動。
如果不是需要，強尼覺得這個人並不是自己尋找的對象。他選擇人才的標準完全繼承自烏爾裏希：需要有非常強的政治眼光和組織才能，並能通過富有魅力的性格來與其他政黨或掌權者積極合作。而這個年輕人似乎根本不具備這些東西。當然，除了天性中些許的懦弱以外，他有種超級的適應能力，無論是什麽環境都能迅速融入其中，這倒大大出乎強尼的意料。
在那個人入獄半年之後，強尼覺得是自己出麵的時候了。他讓獄方找借口對他進行了搜查，以栽贓方式將一把小刀放入了年輕人的行李當中，於是這個可憐的年輕人開始遭到獄警的暴打，然後幾個犯人也開始躍躍欲試。此時強尼“正巧”路過，很幹脆地製止了他們。
“事情沒弄清楚之前你們不能打人，這樣會把他打死的。”強尼慢悠悠地說道。“走開，你這個廢物。”一個獄警假意推了強尼一把，甚至和他產生了點兒衝突，接著強尼將年輕人帶到了身邊，說道：“我會和典獄長申請，將他帶到我身邊工作。”
“那你就試試吧廢物，典獄長會把你也扔到垃圾堆的。”獄警們咆哮著走開了，隻留下強尼把嘴角流血的年輕人拉起來，然後他望著身邊的犯人輕蔑地冷哼了一聲：“你叫什麽名字孩子？”
“我……我叫落拓。”年輕人顫顫巍巍站起身，小心地打量著周圍的犯人，他眼神極為小心，似乎一不小心就被會某個人抓到把柄胖揍一頓。
“可憐的孩子，你是不是剛來？跟我走去那邊吧，我會和典獄長申請的。”強尼按著自己精心設定的計劃，拉著落拓離開多人監區，在那裏將有一個更加精密的安排等待著他們。
二
強尼在監獄裏有自己的單人牢房，他素日還負責活動中心的工作。這時他帶著落拓走進自己位於活動中心辦公室的時候，這位年輕人簡直驚呆了。
“沒想到監獄裏還有這麽好的活動室，還有台球、乒乓球和電視。”落拓由衷地感歎道。強尼微笑著讓他坐下，倒了杯水給他：“你從哪裏來孩子？”
“我嗎？”落拓猶豫了一下，端起水喝了兩口，“我從上麵來。”他說著指了指頭頂。強尼點了點頭，問道：“地上世界嗎？”
“是的，地上世界。”落拓攤開手做了個無奈的姿勢，“我是根目錄的永生者，卻被劫持到這裏。”
“哦，那你是什麽級別的永生者？”明知道這家夥撒謊，可強尼還是煞有介事地問他，好像自己真的對他一無所知。就見落拓臉色一紅，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我還剛加入根目錄，在學習階段。”
“哦，那你是保留地的流民？”
“不，我來自火星。”落拓說了一句，似乎有些猶豫，“我以前在數字世界生活，不過他們告訴我說我來自火星。”他這次終於說了實話，看得出對於搭救自己的強尼，落拓還是真心感激的，就從這一點來看強尼感到很滿意。他繼續問道：“二十三年前，火星派來的‘成道號’航天登陸艇由查理博士率領登陸，在地球上待了一月之久。後來聽說返航前出了事故，有一個年輕人去世了。難道你就是那艘船上的人？”
“我就是那個人，不過我並沒有去世。”落拓說道，“隻不過這裏麵的事情很複雜，他們好像希望留下我要什麽東西。”說著他把自己的情況做了介紹，基本上從二十三年前講起，一直到最近一段時間發生的怪事和他了解的情況，倒是知無不言，沒有撒謊。
強尼靜靜聽著，邊聽邊點頭，直到落拓說自己和瑞瑪奧被“夢蝶盟”劫持，自己被他們審問後投入監獄為止。強尼微微歎了口氣，說道：“我就是‘夢蝶盟’的前任委員會主席。”
“您也是‘夢蝶盟’的人？”落拓顯然被這個消息驚呆了，半天沒說出話來。強尼輕輕地點了點頭，歎道：“沒錯，自從我進了監獄後布拉德就成了負責人，你的事一定出自他的命令。”
“那您能讓我出去嗎，我不想待在這裏。”落拓突然哀求道，“我在這裏度日如年，簡直要瘋掉了。”強尼眯著眼睛望著他，好半天才搖了搖頭：“難啊，你不是‘夢蝶盟’的人，我沒辦法讓布拉德放你出去。”
“他們不允許我在這兒說出我的身份，我連名字都改了，入獄之前‘夢蝶盟’的人叫我趙曉林，您在這兒這麽厲害，一定有辦法。”落拓繼續哀求道。
“‘比特公會’那幫人一定是想綁個根目錄的高層，卻誤把你弄了下來。他們弄錯人了，又不好交代，隻好找借口把你扔到這裏。”
“那怎麽辦？”
“布拉德是我的晚輩，什麽都好就是太好麵子。這樣吧，既然我們有緣那你跟著我吧，反正也快出獄了。我到時候再想辦法送你上去。”他故意停頓了一下，問道，“你看如何？”
“好啊，我能跟您待在這兒嗎？”看得出落拓很害怕被送回對麵監區去。強尼點了點頭，說道：“我會和典獄長說清楚的，你先留下吧。我估計根目錄也會想盡一切辦法找你。”
“為什麽？”
“你是與火星國際的唯一聯絡紐帶，他們秘密計劃了這麽多年怎麽能突然放棄？再說火星的科技水平現在領先地球不是一星半點兒，這足以讓根目錄羨慕了。”
“之前‘夢蝶盟’那個人審問我的時候說過這個話題，還提到了什麽暗物質飛船和另外一個宇宙。”
“這就對了。據說二十三年前查理博士來的時候談了很多東西，讓根目錄的科學家們相當震驚。尤其是查理博士說火星國際發現我們所處的這個宇宙是有邊界的，四百億光年之外還有另外一個同等大小的宇宙。這兩個宇宙在誕生初期的相互碰撞的振動就是他們觀測到的基礎。”
“這麽說弦理論已經被證明了？”
“對，可以這麽說。與我們現在這個膨脹的宇宙不同，那個宇宙誕生時的爆炸要猛烈得多，膨脹也迅速得多。但一百億年來它一直處於收縮階段，是在不斷縮小的宇宙，最終會坍塌成一個超小型的宇宙黑洞。”
“我真不能想象在那裏麵誕生的生命是如何生存的，難道那裏的時間是倒流的嗎？”
“也許吧。至於所謂的暗物質飛船其實並非是暗物質製造的飛船，而是火星人在研究暗物質後得到啟示所製造的飛船，這種材料就像暗物質一樣看不見、摸不著，完全在人的視線、雷達甚至是一切觀測手段中消失，是根目錄入侵火星的理想材料。”強尼說。
“根目錄要入侵火星？”
“我不能肯定，不過現在有太多的永生者沒有莊園，資源遠遠不夠分配。”強尼說著冷笑了一聲，繼續說道，“當年查理博士提出火星三大前沿科技，除了上麵兩種以外還有微觀粒子的展開理論研究。據說火星國際已在研究如何展開微觀粒子如中子或質子，在裏麵壓縮數據了。”
“你讓我想到了微雕，有人在一個米粒中雕了個世界。”
“你很有悟性，其實我們說的大同小異。”強尼說著站起身又給落拓倒了杯水，然後自己點了支煙繼續說道，“所以根目錄留你的目的非常明確，就是用來侵略。你自己要認清這一點，如果有朝一日真的成了根目錄的幫凶，豈非成了罪人？”
“我——”落拓若有所思地沉默了片刻，突然問強尼認不認識韓蕊。強尼早知他必有此一句，此時倒不禁笑了：“當然，她是比特公會的會長，也是‘夢蝶盟’的人。”
“哦。”落拓沒繼續說什麽，可態度卻表明了一切。強尼也沒繼續說下去，因為隻有他們少數人知道當年營救自己時，“夢蝶盟”曾經在根目錄克隆中心搶走過一批克隆體，其中就有根目錄為時任主席的珍妮所準備的一個同卵克隆體，當時還是個嬰兒。後來這個女嬰一直在“夢蝶盟”休眠，直到二十三年前提出重返地球計劃的時候才開始培養成人，針對的其實就是麵前的落拓。
“無論真假你其實也算加入‘夢蝶盟’了，既然如此不如讀一些東西，反正在監獄裏也沒什麽事做。我會給你找一些烏爾裏希和斯蒂利德的書，他們都是理論大師，你讀了對你有幫助。還有些筆記是我在監獄裏撰寫的，你可以看看。”強尼說得簡單，其實這是計劃中最重要的一環——洗腦。他不清楚這種方式的洗腦還有沒有效果，但這也是他參考了古今中外各種邪教洗腦方式後選出的最優計劃。
好在落拓非常聽話，可能是寄希望於早日離開監獄，他讀書挺認真。而且得益於落拓的環境適應力，他很快就對烏爾裏希和斯蒂利德的著作產生了共鳴，甚至還提出了自己的見解。這倒是讓強尼開始對他刮目相看。一年多的學習過程使落拓煥然一新，儼然開始用“夢蝶盟”的思維處理事情了。
此時的強尼就像東方文化中發現千裏馬的伯樂一樣，對自己的識人善用非常滿意。為了了解祖籍是東方的落拓，強尼閱讀了大量東方文化著作，不過最讓他喜愛的卻是那些東方文明特有的英雄電影。電影中屢屢化險為夷的英雄們總讓強尼熱血沸騰，好像瞬間回到了影片中那個危機四伏的年代。
“你聽說過王玄策沒有？”強尼坐在影音室的躺椅上，手裏端著一杯滾燙的咖啡悠閑地問落拓。落拓則一臉茫然地搖了搖頭：“唐代的一個人吧？我在大學看過一些經典影片名錄，有個電影裏說過這個人，但知道的不多。”
“你應該找些關於他的東西看看。其實東西方文明中很多東西都是一樣的，就像王玄策，他本質上就是《戰爭與和平》中的彼埃爾、《堂•吉訶德》中的堂•吉訶德或者是東方電影中的黃飛鴻。不同的是他比彼埃爾運氣好，比堂•吉訶德聰明，比黃飛鴻真實，是真真切切做到‘一人滅一國’，膽氣過人的英雄。”
小的時候，強尼就渴望自己做個羅賓漢式的英雄。後來逐漸長大，強尼發現自己距離兒時的夢想卻越來越遠了。直到黃石火山爆發，他才依稀看到了自己實現夢想的希望。這也是他潛意識中拒絕根目錄的真正原因。如今讀過王玄策的故事，他開始將這個一千五百餘年前的人看作自己的偶像。
“有朝一日我一定會帶領著大家重回地麵上。”強尼悠然說道。他說這番話的時候，落拓站在他身後，正用崇拜的目光凝望著他。強尼微笑著拿起當天最後一份內部簡報，卻被裏麵的內容嚇了一跳。
“怎麽了？”落拓好像發覺強尼的態度有些不正常。強尼將簡報遞給他，很久才開口：“政變了，貝爾總理被彈劾下台，現在國防部長陳守信任看守政府臨時總理。已經簽署法令宣布‘夢蝶盟’為恐怖組織。”
“有這麽嚴重？”落拓問道。
“是的，陳守信之前就是右翼分子，也是‘黃梁黨’的成員。”一瞬間，強尼突然覺得自己的機會來了，他好像看到了一千多年前王玄策出使時的崢嶸。他說：“你跟我去耶洛奈夫，我們必須去見布拉德。”
說話的時候，無論是強尼還是落拓都覺得這隻是一次普通的事件，就像“夢蝶盟”之前數次被評為非法組織一樣的普通信任危機。卻沒想到就是這麽一次看似普通的事件，卻成了兩個人命運的分水嶺。
三
雖然作為夢蝶盟的實際領導人強尼在理論上有說一不二的權力，可在組織內部卻並非完全能抉擇一切。譬如此時夢蝶盟全國委員會主席布拉德雖然是自己的人，但副主席和總督導皆非嫡係。尤其是負責全麵監督工作的總督導樸垣恩是當年烏爾裏希主席死對頭艾特裏的弟子。這位當年與烏爾裏希爭奪夢蝶盟領導人位置的政治家失敗後鬱鬱而終，家人親友此後自與烏爾裏希一派成為宿敵。
所以當強尼提出要趁政變之機約見國防部長，遞投名狀以恢複夢蝶盟合法身份的建議時，樸垣恩第一個站出來提出了反對意見：“這樣太冒險了強尼老師。”就像夢蝶盟的所有人一樣，樸垣恩對強尼仍然畢恭畢敬，看上去似乎恭敬到了極致。他說：“貝爾總理之所以被彈劾主要原因就是他對逃亡下來的永生者態度曖昧，而他兩個兒子所謂的收受賄賂則是掩人耳目的口實。目前公眾與政府的工作非常艱難，幾近對立，我們不可能在此艱難時刻向陳守信提出要挾。”
“這不是要挾，而是協助。”強尼用咄咄逼人的語氣大聲說道，“政府需要我們的幫助。你要知道我們夢蝶盟是個平民政黨，掌握著全國大部分地下組織以及他們控製的地盤。無論是軍隊還是聯邦公共秩序局的治安警備隊都不足以長期維持治安，我們是警察局的幫手，必須讓他們弄清楚這一點。”
強尼皺著眉頭點燃一支雪茄，邊說邊掃視著會議桌上的每個人：“現在是我們將地下資源公之於眾的好機會。我知道你們會說‘哦，強尼你在冒險，我們這麽多年來的積累是為了暴動或選舉準備的，不能就這麽讓他們知道’。可你們想過沒有，我們那些所謂的地下資源有多麽脆弱，每年用來維持資源的費用又有多高？與黑社會合作是與虎謀皮，這一點你們比我更清楚。”
“一旦夢蝶盟的勢力隨著時間消耗殆盡或有任何不能預料的風吹草動，那麽些所謂的‘最講義氣’的人很有可能會轉向其他組織，那樣我們幾十年的心血就完全付諸東流了。如今對我們持完全否定態度的貝爾總理下台了，陳守信又沒和我們打過交道。我們為什麽不爭取一下呢？如果不把握住這個機會，僅想憑借著幾台計算機就能實現理想，太兒戲了吧？”
“那失敗了呢，如果陳守信不同意怎麽辦？”樸垣恩冷冷地問道。看得出他雖然表麵上對強尼恭順，其實內心深處極為強大，並沒有因為強尼的強勢而退縮：“我一向尊重您和布拉德，他提出恢複您身份的時候我從來沒有反對過，甚至耗資巨大。所以我也希望您能尊重我的意見。”
“如果你讓我蘇醒以及回來隻是為了拉攏烏爾裏希派係的成員，那你就打錯如意算盤了。”強尼冷笑著說道，“無論是真的還是象征意義的領導人，隻要我坐在夢蝶盟全國委員會主席參讚助理的位置上，我就要為這個組織負責。況且我相信你們其實都了解我，很多政府部門的官員以前都是我的朋友甚至下屬，憑著和他們的關係我相信我會說服陳守信。”
“強尼老師，你的意思是要自己親自去找陳總理？”一直未發話的布拉德問道。強尼看了一眼這位被斯蒂利德稱為“得意門生”的夢蝶盟主席，緩緩地點了點頭：“對，我要自己去找他。另外我希望我們的保全人員也做好準備，萬一有問題就啟動應急預案，立即轉入地下狀態。”說這番話的時候，強尼自己心頭亦略有忐忑，實不如適才慷慨激昂，因為他知道夢蝶盟保全處的負責人戈斯蒂安是樸垣恩的手下，多少有些擔心自己的威望不足以彈壓住這位下屬。
戈斯蒂安低頭垂首，未發一語。與其相對而坐的樸垣恩卻臉色晦暗，眉頭不經意地**了幾下。強尼心頭略鬆了口氣，裝作沒看到樸垣恩一樣把臉轉過去。布拉德怕冷場惹怒強尼，忙替戈斯蒂安應了過來：“這個自然，我一會兒就去部署應急預案，如果監督處沒有意見的話就即刻頒發。”
“我會安排的。”這會兒樸垣恩好像做夢清醒了過來一樣，臉色也變得舒展，“既然強尼老師這麽有信心我也不說什麽了，隻希望您能馬到成功。至於該做的工作我會盡力完成，也請主席放心。”
“我相信你專注的職業操守沒有被傳言誇大。”強尼不失時機地給樸垣恩扣了頂帽子，然後對戈斯蒂安說道，“我讓秘書安排好了，明天坐布拉德的船去紐約見陳守信。你配合韓蕊、星野美子她們用大數據監控一下反對派‘輝格會’的動向，我們不能讓他們壞事。”
“好的，我需要主席的授權書。”戈斯蒂安恭恭敬敬地說道。強尼微微一笑，把目光轉向布拉德，就見他慌忙點頭，說道：“散會後我會讓秘書處發給你。”
會議進行到此時已經無事可議，強尼趁機散會，又拉著布拉德吩咐了幾句，讓他馬上向整個夢蝶盟發布會議紀要和相應的授權書，然後才拖著疲憊身軀回到休憩處，卻發現落拓沒在屋裏。他歎了口氣，閉著眼睛休息了片刻，才覺得從薩爾蒂約到耶洛奈夫不過半天時間，卻好像過了一個月一樣漫長。
強尼撫摸著發燙的額頭在躺椅上琢磨來琢磨去，隻覺得在監獄製訂計劃的時候遊刃有餘。無論是電話、郵件還是書信往來都暢通無阻，從布拉德到樸垣恩都異常配合，甚至給他一種大權在握的感覺。可如今才到耶洛奈夫夢蝶盟基地大樓幾個小時，就發覺樸垣恩一派對自己敵意難消，難道他們真的隻是在利用自己的經驗和威望？
強尼又點了支雪茄，慢慢地回憶著剛才會議上看到的每一幕，總覺得有什麽沒有抓住的重點一般。他知道在大的方針上樸垣恩他們和自己別無分歧，否則也不會同意自己的計劃。可又說不清楚為什麽會有不安的感覺。剛才接見那些烏爾裏希派係的老成員時，強尼已經隱隱表達了自己孤注一擲的決心，他相信他們這些人是站在自己一邊的。
想到烏爾裏希派眾多的成員，強尼提起來的心多少放下了一點兒。他此時才發覺布拉德的無能是多麽讓人窩火的一件事，真弄不明白斯蒂利德為什麽找了這樣一個笨女婿，一想到這兒他真想把前者從棺材裏揪出來質問一番。
就在強尼迷迷糊糊似睡非睡的時候，客廳的門“吱呀”一聲被人打開了，接著落拓躡手躡腳地走了進來。見到他，強尼又歎了口氣，不知道將夢蝶盟的全部希望放到此人身上是否正確。
“你去哪兒了？”強尼閉著眼問道。
“我就在樓下欣賞耶洛奈夫的風景。”落拓說道。
“這麽長時間一直在樓下？”強尼根本不相信他的話，不過想到剛才韓蕊一直在會議室開會，他又覺得落拓沒理由撒謊。落拓沉默了片刻，說道：“是的，這裏很美。”
“我明天就要去紐約了，你的學習任務進行得怎麽樣了？”
“還不錯吧，我最近在讀您吩咐的《淮南鴻烈》，《新五代史•死節傳》已經讀完了。”
“書終歸是死的，你要活學活用。多讀史書是好事，幾千年來的事其實一直在周而複始；其中希羅多德的書要反複看才能體會其中韻味。另外就是烏爾裏希的書也要認真研讀。”
“是。”
“我回來後我們再商量你的工作問題，你有什麽想法沒有？”
落拓猶豫了一下，然後才道：“我想去比特公會工作，那兒可以接觸到很先進的計算機知識。另外就是我很想我的家人，如果有機會想回去看看。”
“你是指‘根目錄數字世界’中的家人？”經過這麽長時間的接觸，強尼知道落拓哪兒都好，就是有些多情。他所謂去比特公會方便學習和看家人隻說了一半實話，想必是衝著韓蕊和星野美子也說不準。就聽他嗯了一聲，強尼沉吟半晌才道：“那也好，如果以後你想過去看看也不是不行，就怕根目錄方麵會嚴格控製。”
“我會努力的。”落拓說。
“明天早上我走了以後你去找布拉德，讓他授權你去比特公會工作。”這個時候強尼不想引起落拓任何猜忌，隻是希望他能安安穩穩地待下去，一待夢蝶盟合法化之後他必將采取行動。屆時他將成為自己的一粒棋子，完全遵照自己的意誌辦事。那樣的話重返地球就指日可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