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意料之外

在C大保衛科混了這麽多年,科長楊誌還是第一次遇到這麽邪門兒的事。

自從被代理校長的電話從被窩裏拎出來之後,楊誌已經馬不停蹄地在體育館忙活了大半個上午,接待警察、安撫學生,以及維護現場的秩序,等他終於好不容易抽出個時間準備去食堂吃點兒東西,保衛科的下屬又打電話來說,市刑警大隊的人來了。

一個年齡與他相差無幾的男子坐在桌旁,一臉倦容,聽著先前趕到現場的警察匯報著工作。看到楊誌走進來,男子抬起頭上下打量著他;一旁的保衛科人員急忙介紹道:“這是我們保衛科的楊科長,這位是市刑警大隊的大隊長王允。”

楊誌點點頭,站在王允麵前,後者並沒有要站起來的意思,隻是點點頭,算是打過招呼了。楊誌感覺有些尷尬,清了清嗓子,說:“發生這種事,我們校方感到十分痛心,這說明我們學校的保衛工作做得還不夠,先是周校長被害,現在又是學生被害,我們一定積極配合警方,爭取早日破案……”

王允已經有些不耐煩了,站起身來:“先去看看現場吧。”

十分鍾後,王允站在C大體育館的門口,打量著這座嶄新的體育館。

據李贛講,修建這座體育館,一是為了緩解學校學生活動場地有限、器材有限的局麵,二是為了迎接C大的校慶。可現在的情況是校慶當天校長墜樓身亡,如今在校學生在體育館內活動,也死了。

門口是一道長長的自動門,右邊是門衛室,同時也是保衛科室,室外的牆壁上是公告欄,上麵寫著“某某係某人的東西遺失”。門衛室的門口站著兩個人,一個是年輕的女老師;一個是中年男人,穿著一身保安服,看上去很強壯。

“這位是刑警大隊的王隊長,來看看情況。”

“嗯。”中年男人低沉的聲音有些不怒自威的感覺,“上次那個王隊長?”

“是我,怎麽了?”王允瞥了一眼中年男人,隨後將目光移向不遠處的籃球場。

“沒,沒事。上次校長死的時候,楊科長不在,還以為我們不認識呢。”中年男人說。

楊誌愣了一下,怪模怪樣地看了看這個保安,心想真是活該一輩子當保安,不長腦子的東西。本來就已經尷尬到了極點,還被一個保安拆台,楊誌的臉色更難看了。他正欲說話,一旁的女老師忽然說:“王隊長,案發現場就在裏麵。”一邊說著,一邊用手指了指籃球場。

“對對,先去現場看看吧。”楊誌在一邊附和道。

王允點頭同意,可剛走過體育館的門,他又停了下來,對著一旁的女老師說:“你現在有時間嗎?”

不等女老師說話,楊誌搶先一步說:“對了,這是昨晚值夜的老師,劉芳。”

劉芳被楊誌這麽一說,顯得有些緊張,因為她發現王允的眼神突然變得犀利起來,一反剛才的和善,也不是上一次校長死的時候他眼睛裏有的那種躊躇,這次是一種質疑的目光。

“找個地方坐下來說吧。”王允自顧自地往前走著,身後幾個人緊跟上去。走了一圈之後發現除了看台上可以坐之外,就隻有值班室了,王允索性直接走到案發現場邊上坐了下來:“坐吧。”

幾個人陸陸續續地坐了下來,眼睛有意無意地看向籃球場上的死屍,又覺得心驚,隻能將目光移向麵前的地上。

王允並不急著問問題,而是默默地抽著煙。他來回打量著整個體育館,從門口的位置,一直到各個場館,以及看台和高樓,整個景象一覽無遺,屍體恰恰在整個場館的正中央。

“這裏除了大門可以進出外,還有別的什麽地方嗎?”王允問。

楊誌第一個反應過來,站起身指著對麵的廁所說:“除了大門以外,那裏的窗戶也可以進入體育館。不過上次校長死後,我們已經將窗戶加固了鋼條,早上看的時候並沒有被破壞的痕跡。”

“除了這兩個地方就沒有別的什麽地方了?”王允似笑非笑地看著楊誌。

“應該沒有了。”

“應該?”

“沒有了!”楊誌閉著眼睛,大聲回答道。隻是他剛說完話就聽見一邊的中年保安說:“不對,還有一個地方能進來。”

“還有地方?”

“對。”中年保安指著體育館角落裏的綠化帶,“那草叢裏有個地方能進來,因為護欄破了,一直沒檢修。”

“帶我去看看。”

一行人往體育館的角落走去,楊誌的臉色難看到了極點。自己剛說完沒有,還帶著保證的語氣,不到五秒鍾就被人戳穿。他現在尷尬得說不出話來,自己這個保衛科的科長怕是坐不長了。

體育館角落裏有一個洞隱藏在草叢後,足以容下一個人進出,而附近的腳印十分之多,看來這已經是個公開的秘密了。王允將頭伸出去看了一看,這個洞正對著C大外圍的餐館。難怪會有個洞,學生從這裏出去,比走正門要近很多,至少能省去十分鍾的路程。

“這是什麽時候的事?”王允看著那個中年保安問道。

“好像是上個學期末的事,那個時候體育館剛剛修建好,還沒投入使用,很多學生來這裏,估計就是他們把圍欄給剪開的。”

“為什麽上次沒上報給我?”

“上次?校長死的那次您沒問我這個問題啊……”

王允的臉色有些不好看:“行了,劉芳留下,你們可以回去了。”

楊誌愣了一下,看了看劉芳,又看了看那個中年保安,然後拉著中年保安走了。楊誌邊走還邊往回看,眼神很是怪異。

“王隊長,我……”

“把你留下來沒別的意思,就是想再了解一下情況。”王允將就著在綠化帶上坐下來,“昨天你是幾點關的體育館門?又是幾點巡視的體育館?什麽時候回的值班室?”

“我是晚上十點半關的門,順帶著在體育館走了一圈,發現沒有學生後才回的值班室,大約是晚上十一點左右到的值班室,之後再沒有出來過。”

“那你晚上聽到什麽動靜沒有?比如打鬥聲、爭吵聲,或者別的什麽聲音?”

“好像沒有。”劉芳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忽然一下子手一抬,像是想到了什麽,激動地說,“哦,對了,我想起來了,昨晚上我躺下之後曾聽到窸窸窣窣的聲音,原本以為是下雨了就沒在意,因為以前下雨也是這聲音,結果今天早上起來一看,並沒有下雨。不知道是怎麽回事。”

“下雨?窸窸窣窣的聲音?”

“對,以前下雨就是這個動靜,所以我沒在意,不知道這跟案子有沒有關係。”

“嗯,你繼續。”

“其他的倒是沒什麽了……”

王允歎了口氣,讓劉芳自行回去了。他一個人坐在路邊上,手托腮,自言自語地說:“下雨,窸窸窣窣的,難道是腳步聲?不對啊,誰的腳步聲能這麽大,而且還專門跑到值班室外麵走動,這不是找死嗎?”

十分鍾後,王允來到案發現場,周圍的情況已經調查清楚,現在是該看看死者的時候了。那是一張年輕而稚嫩的臉,他生前一定是一個愛笑的男孩子。他原本是坐在籃筐上的,之後被法醫移到了地上。死因初步判定為機械性死亡,他殺。屍檢報告和現場勘查報告下午應該就能出來。而現在王允要做的事是去313寢室,因為死的人不是別人,正是李贛的室友老二。

老二,原名謝晉,男,二十一歲,C大國際金融係在讀學生。

一行人來到313寢室門前,由楊誌敲門:“開門!”

“誰啊?”裏麵傳來一個男聲。

“保衛科的。”

“哦,馬上就來。”

門很快開了,一個臉色潮紅的男生站在門口:“進來吧。”

幾個人魚貫而入。王允走到李贛的床鋪旁,問:“這小子哪兒去了?”

“你是說老三……李贛,是吧?”男生顯得有些緊張,“他回家去了。”

“哦,你給他打電話,就說我找他。”王允平淡地說。

“警察叔叔,老三他是犯什麽事了嗎?”

王允哭笑不得:“不是,你打電話吧,就說我急著找他,王允。”

“哦。”

男生撥通了李贛的電話。

“喂,是老三嗎?”

“狗兒威,什麽事?”

“有個警察找你,說是有急事……”

沒等狗兒威說完,李贛打斷他,說:“王允?”

“嗯,是他。”

“行,我馬上過來。”

等李贛的期間,王允將老二的死告知了狗兒威。狗兒威聽完之後一直喊不信,但是看幾個人的臉色都很嚴肅,最後他隻能沉默著不再鬧。

李贛回來的時候,313寢室裏已經靜得落針可聞。王允一臉嚴肅地坐在李贛的**,而狗兒威回到了自己的**,蒙著頭,不時地傳出一些啜泣聲。

“哎喲,這一個個的怎麽都來了?”李贛笑著跟王允打招呼,他注意到王允身邊的楊誌衣服上印著“C大保衛科”的字樣,心裏一緊,“你是楊科長?”

“嗯。”楊誌點頭,並不多說。

“說吧,什麽事,是死者檔案調查清楚了?”李贛坐到王允身邊,拿出一根煙點燃,“你效率挺高的啊,我還以為你至少要查上半個月才能有結果呢。”

“謝晉死了,就在昨天晚上。”

“誰?誰死了?謝晉?謝晉是誰?”李贛頓了一下,很快笑容就變得有些僵硬。他將煙從嘴裏拿出,猛地嗆了回去,劇烈地咳嗽了兩聲後,他一把抓住王允的肩膀:“你說誰死了?謝晉?老二?”

“對,就在籃球場,確認是你們寢室的謝晉……”楊誌剛說了一半,李贛已經跑出了寢室。他不相信還會死人,即便是死人了,又怎麽可能是老二?難道又是因為自己嗎?

不,肯定不是老二!

李贛瘋了似的衝出宿舍樓,撞到了好幾個同學。他在一片罵罵咧咧的聲音中穿過食堂,穿過綠化帶,穿過女生宿舍樓,最終跑到了體育館的大門前。

老二,你不要死,不要死!

李贛用盡最後一絲力氣跑到籃球場,老二的屍體就擺在籃筐下麵,他雙眼緊閉,一動不動。李贛渾身發抖,他伸手去摸老二的臉,旁邊的警察圍過來,一看是李贛又散開了,可他對這一切都渾然不覺,隻是感覺腦子裏一片空白。他抱著老二的屍體,嘴裏不停地念叨著:“醒醒,我求求你醒醒,老二,你給我把眼睛睜開!”

終於,李贛失去了所有的力氣,他趴在老二的身上,隔了幾分鍾又突然起來,他使勁兒在老二的胸口上按壓,見沒有效果,又掐老二的人中,直到感覺到老二身體徹骨的冰寒以及不斷出現的屍斑,他這才告訴自己,老二走了,這個說跟自己關係最好的男生就這麽走了。

一隻手搭在李贛的肩膀上,是周月。

“算了,李贛,別這樣,他已經死了。”

李贛甩開她的手,瘋了似的開始給老二做人工呼吸,周月的手再次搭在他的肩頭:“李贛,你別這樣,這個人已經死了。”

醒醒!李贛依舊在繼續著。

他的身子稍微偏開了一點兒,周月這才看到老二的臉,那一瞬間,她感覺腦子裏天旋地轉。幾秒後,她低聲說:“怎麽會是他?”

李贛的眼睛裏布滿血絲,看屍體的腐敗程度以及屍斑出現的情況,死亡時間應該是六個小時左右。六個小時前李贛在做什麽?對,他正坐在王允的車上準備回C大,可就在那個時候,老二死了。

一些帶著腥味的紅色**在李贛體內翻湧著,胸膛似乎在下一刻就要爆炸開來,一聲長嘯響徹整個體育館:“為什麽!為什麽!為什麽是他,而不是我。你來殺我啊!來殺我啊!你這個懦夫、瘋子、劊子手!”

一旁的警察和周月一動不動地看著李贛,良久之後才看到他麵目猙獰地倒在老二旁邊,看樣子他是真的沒勁兒了。他那雙呆滯而無神的眼睛讓周月一生難忘,那該是有多麽大的恨意和絕望才會將一個人逼成這樣呢?

“先回去吧。”王允趕過來,擺手示意周月先回去。

周月憐惜地看著李贛,最終她離開了體育館。而李贛則是緊緊地抓著老二的衣服不放:“她在哪兒?”

“不知道。”

“她在哪兒?”第二聲,李贛是哭著喊出來的。

“我說了不知道!”

李贛掙紮著從地上站起來,他瘋狂地往體育館門口的方向跑去,但還沒跑兩步,王允就一把將他拉住,反手擒拿將他按在了地上:“你幹什麽?”

“我要抓住她,我要抓住她!”

“這些事我們警察會做!”王允手上的力度加重了不少,無論李贛如何掙紮,始終都被王允壓在身下不能動彈。

“王八蛋!”

“你小子罵誰呢?”

“你管我罵誰呢!”

“你跟我耍什麽渾?”

“啊——”一聲大叫後,李贛不再掙紮,任憑王允壓著他。他隻感覺心中有一股悶氣,一陣幹嘔之後鼻涕眼淚橫流,接著便是撕心裂肺的痛苦。

“你好好聽我說,事情已經這樣了,咱們得想辦法解決!”

“你這樣子鬧下去是沒用的。”

“你在聽我說話嗎?”

“李贛?”

“你小子看著挺成熟,其實還是個孩子!”

“別怪我說話難聽,你自己好好想想。”

王允吩咐手下的人開始打掃籃球場,並將老二的屍體運走,留下李贛一個人躺在地上,他依舊是一動不動的樣子。

從一起觸目驚心的殺人案演變為C市連環殺人案,再到自己身邊的人受到波及,李贛已經不知道該怎麽來表達自己的心情了。如果可以,他寧願當初沒有參加張衛國的案子,或許那樣老二就不會死了。可是,沒有如果,隻有正在進行時。

男生宿舍樓下,周月已經頂著炎炎烈日在這裏站了一個中午了。她有些事要問李贛,或者說想聽一個解釋。老二的死在她看來沒那麽簡單。因為李贛的那一聲呼喊實在有些怪異,現在回想起來則更加的可疑了。李贛將老二的死歸結到他自己身上。周月雖然不明白原因,可隻要是個人都能聽出一些端倪來,那就是凶手的目標是李贛,而老二隻是被波及而已。

想到這些事,周月不免有些懷疑李贛,倒不是懷疑他的真誠和人品,而是懷疑他隱瞞了什麽事,絕不是表麵看上去那麽簡單。還記得上一次她給李贛喂飯的時候,她已經得知凶手在考驗李贛,可是她沒有料到的是這種考驗會逐步升級,甚至連同李贛身邊的人都會受到波及。

下午兩點,氣溫已經升至一天中的最高值,男生宿舍樓下不時有一些男學生側目看著站在門邊上的周月,那一頭的香汗以及火辣的衣服看著讓人暑意全消,而周月則是麵無表情地站著,給人一種冰山美人不可接近的感覺。任誰也猜不到此時的周月已經等得有些不耐煩。如果李贛在下一個十分鍾裏還沒回來,她就直接打車去刑警隊,她實在等不了了。

“10,9,8,7,6,5,4,3,2,1!”周月歎了口氣,自言自語地說,“不等了!”

話音剛落,遠處一個垂頭喪氣的少年慢慢走了過來,看到宿舍樓下的周月,他全無反應,徑直地從周月身邊走過,上樓。他的所有動作都很緩慢,可看上去卻那麽沉重。等周月看清李贛臉上表情的時候,她有些退縮了。那是一種什麽樣的表情呢?絕望、堅定、憤怒,還是屈服?

周月沒有叫住李贛,而是跟在他身後上了宿舍樓。樓管阿姨看著兩人一前一後上樓,索性也不理了,一個剛死了舍友,一個剛死了父親,自己何必去觸這個黴頭呢?

313寢室對李贛來說第一次進得這麽艱難,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了老二的身體上,他緊咬著牙看著地上的紋路,拳頭緊握,輕聲說了句對不起之後轉過身,看著周月:“你回去吧。”

“嗯?”周月見前麵的李贛忽然停下來,自己差點兒撞了上去。

“我說你回去吧,以後也別來找我了。”

“你就打算這麽消沉下去?老二的仇不報了?”

“那是警察的事,不關你的事!”

“老二也是我同學,你怎麽能這麽說?”

“你別跟著我就行了!以後也別來找我,聽不懂嗎?”

“可是,為什麽?”

“我不想見到你,這個理由足夠嗎?”李贛嘶吼著說。

“不夠!你當我是什麽人,想要我來就來,想要我走就走嗎?李贛,你怎麽能這麽輕易就放棄呢?”周月忍著眼睛裏的淚花,為自己爭辯道。

“我不管你是什麽人,反正以後我跟你沒關係了!別再來煩我!”

“你到底怎麽了,是害怕我也受到傷害嗎?”周月急得眼淚掉了出來,“我不怕的,我真的不怕!”

“你想多了,我沒那麽好,你現在可以滾了!”李贛的拳頭緊握,指甲幾乎快要掐進掌心的皮膚裏了,一股疼痛感讓他有了一絲解脫的感覺。

“你!我知道你現在心情不好,我明天再來。”周月任憑眼淚一直流,也不擦,轉身往樓下走去。她的腳步越來越快,眼睛裏的眼淚也越來越多。她告訴自己一定是李贛心情不好才會對自己發火。對,還有他想保護自己不受傷害。對,一定是這樣的。

周月的身影消失在樓梯的拐角處。李贛鬆了口氣,緊握的拳頭鬆開,青白和通紅交替,掌心已經隱隱地有了一些血絲。他是想保護周月,是的,是這樣。李贛知道老二隻是一個開始,他若是繼續插足那個女人的案子,厄運還會再次降臨到他的身邊。而周月是他最想保護的人。他不能看著她受到傷害,那麽隻能對不起了,對不起。

313寢室,蛋蛋若無其事地在地板上踱步,陽光從窗外灑進來,空氣裏彌漫著溫暖的氣息。四個人都躺在**,李贛一動不動,眼睛望著天花板。即便陽光溫暖,他們四個人的內心也是一片陰涼。

老二,這個帶著些戲謔的詞,如果在昨天提起還是某些愛情動作片的代名詞,或者是瘦猴的代稱,可現在這個名字成了四個人心裏的傷。這個陽光而幹瘦的男孩子在昨晚被人輕易地結束了生命,沒有留下一句話、一個眼神,甚至是一點兒氣息。他就這樣走了,永遠地消失在了313寢室。

狗兒威還記得老二第一天住進313寢室的時候,老二幫著大夥兒疊被子、去水房打水、去食堂打飯,甚至幫他擠過臉上的痘痘,一臉笑容,沒心沒肺的樣子。到後來狗兒威才知道老二的父親死得早,他很早便獨立了,學會了生活,遠比寢室的其他四個人要能幹得多。

蛋蛋跳到狗兒威的**,在他的枕頭邊臥了下來,它將頭埋進自己的爪子下,而後不動了。

“你也不想麵對嗎?”狗兒威將目光移向蛋蛋,輕聲問,“你終於知道他的好了嗎?”

傍晚五點,李贛坐上了去J市的客車。他是去老二的家裏,把老二死亡的消息告知老二的母親。一路上他都在想自己應該怎麽開口去說。總是想逃避、退縮,可是在周月的事上他已經退縮了一次,他不能再給自己退縮的機會了。他必須站出來,麵對所有的問題,麵對那個瘋子一樣的凶手。

李贛走進居然小區的時候已經是晚上七點,眼前是一個已經有些年頭的鐵門,住戶樓是老樣式,帶入戶的走廊以及外圍的花園。他睜大了眼睛仔細地尋找著6號樓的牌子,好在小區並不是很大,他很快就來到了6號樓的下麵。三樓,對,老二的家在3樓302室。

他慢慢地上樓,沿著走廊走到302室的門口。麵前是一扇已經有些生鏽的鐵門,門上倒貼著福字,寓意福到了。李贛輕輕敲門,但沒有人應答,側麵的窗戶也沒有燈光,難道她已經睡下了?

李贛又敲了幾下門,還是沒反應;他加重了力氣一敲,門竟然自己開了。

“有人嗎?”李贛伸頭進去喊道。

沒人回答。

他輕輕推開門走進去,屋子裏黑漆漆的,一點兒亮光也沒有,隱約能看見電視機反射著街道上的燈光,以及一些電器上的指示燈亮著。右邊是廚房,左邊是客廳,再往裏麵就是臥室了。李贛小心翼翼地往前走,試圖找到開關打開燈,他並不怕老二的媽媽責怪自己,畢竟以前他們見過一次麵。

漸漸地,李贛隱隱地能聽到屋裏有呼吸聲,但仔細一聽似乎並不是一個人,他停下來仔細聽著,同時眼睛不斷地注視著周圍的牆壁,試圖盡快找到燈的開關。忽然,他想起自己兜裏就放著打火機,他急忙將打火機拿出來,打了幾下,小火苗很快在他手裏亮了起來,周圍的一切也終於能看清了。

客廳裏擺著長條的沙發,電視機在自己斜向的位置,而電燈的開關竟然就在自己身後。

“阿姨?”李贛輕聲喊道。

電燈開關被李贛按下,屋子裏亮堂起來,沙發上赫然躺著一個人!

老二的媽媽筆直地躺在沙發上,她一隻手放在胸前,一隻手揚在沙發外側。從李贛的角度看去,他並不能看到老二媽媽臉上的樣子,她是在客廳的沙發上睡著了嗎?

李贛慢慢走過去,一邊走,一邊輕聲喊著“阿姨”。隻是他剛走到沙發前,就忽然聽到“砰”的一聲,屋子的門被關上了,緊接著屋子裏的呼吸聲也變大起來,幾個人陸陸續續從廚房以及臥室裏衝了出來,嘴裏喊道:“抱頭蹲下,蹲下!”

“再不蹲下就開槍了!”

李贛一驚,還未來得及說話便被幾個人按在了地板上。他的臉貼著地,打火機滾落到一旁的地上。他掙紮著想看清來人的樣子,剛抬頭迎來的卻是一個拳頭,打在了他嘴角的位置,他的嘴裏立刻有了一絲血腥味。

“還不老實?”

“你們是誰!”

“看清楚這是什麽!”一個中年男人的聲音在李贛腦後響起,緊接著一個警官證件擺在了他的眼前。

晚上八點,剛離開警局不久的王允被電話叫了回來。

“喂,哪位?”

“是王隊長嗎?”

“是我,你是哪位?”

“打擾了,我是J市警局東城分局的段剛,還記得嗎?”

段剛?哦,對,去年去J市抓捕一名詐騙犯的時候打過交道。

“是你啊,你好,你好。”

“這麽晚了,沒打擾到你吧?”

“沒事,你找我有什麽事?”

“你認識李贛嗎?”

王允一下子變得嚴肅起來:“李贛?認識啊,怎麽了?”

“他被我們抓起來了。”

“啊?為什麽?怎麽回事?”

“我們轄區裏死了個女的,他當時在現場。”

“你是說他幹的?”

“不不不,你別誤會,他隻是在現場,目前沒有證據表明是他幹的。不過我們詢問他的時候,他說他在協助你辦理一起案子,我這才給你打電話核實一下。”

“嗯,我知道了,死者是姓馮,對嗎?”

“對,嗯?你怎麽知道的?”

“這個你先別管了。”王允一下子明白了,J市正是謝晉的戶籍所在地,而馮姓女子正是謝晉的媽媽,“這樣吧,你們先別審了,我給你擔保這件事跟他沒關係,我馬上過來。”

“行,我在局裏等你。”段剛爽快地同意了。

王允趕到J市的時候已經是晚上十點,段剛在門口迎接的他。來不及多說一句話,王允著急問道:“人呢?”

段剛把王允帶到審訊室裏,李贛正坐在椅子上,昂著頭,他身上披著一件警服,嘴角以及臉上有一些青腫。

“你們打他了?”

段剛有些尷尬地說:“抓他的時候,看他不老實,手下的人打的。”

王允不急著責怪,先將李贛從審訊椅上解下來,問一邊的段剛:“到底是怎麽回事?”

“是這樣,今天下午居然小區301住戶回家的時候發現302室門開著,叫了兩聲沒人應,進去看的時候發現自己的鄰居死了,於是報了警。我們趕過去的時候發現他當時就在樓下,鬼鬼祟祟的,於是跟著他上樓,這小子直接進了死者屋裏,我們就在外麵蹲守,後來衝進去將他抓了個正著。”

“死的女人是叫馮楠,對吧?”

“是,你是怎麽知道的?”

“嗯,她是我最近在查的一個案子的死者家屬。”

“這樣啊。”

“他沒說為什麽會在現場?”王允問。

“一開始什麽都不說,後來叫我們放了他,他要去看現場。”

“後來呢?”

“後來他就把你的名字說出來了。”

“嗯,我現在能帶他走嗎?”

“現在?現在恐怕不行。”

“為什麽?這案子跟他沒關係,我拿人頭跟你擔保。”

“王隊,不是我們不放人,而是這小子不肯走。”段剛有些尷尬。

“我跟他說。”

“行,那我先出去了。”

段剛拉上審訊室的門,讓李贛跟王允獨處。

“還不走?”

“我要去看現場。”

“小子,這裏不是我的地盤,我做不了主的,能把你保出去就不錯了。”王允有些哭笑不得。他忽然覺得自己以前太慣著李贛了,什麽事都不避諱,養成了李贛現在的怪脾氣。

“我要去看現場。”

“你小子怎麽油鹽不進啊,聽不懂我的話嗎?”

“我要去現場。”

“你小子變複讀機了?”王允有些生氣了,“我下午不是跟你說了嗎,叫你明天跟我一起來,結果倒好,你自己來了,還被人當成嫌疑犯。”

“我要……”

“行行行!我去跟他們說!”王允打斷了李贛的話,起身朝審訊室外麵走去。他實在是受不住李贛這複讀機模式了,再聽兩遍他就要吐了。他其實也想去看現場,但這在警界來說是屬於違規的,自己做了怕是上麵知道了,到時候追責的話那就慘了。不僅事辦不成,自己還要受連累。

審訊室外,段剛跟另一個警察在邊上抽煙,見王允一個人走過來了:“怎麽樣,這小子願意走了嗎?”

“不願意。”王允從兜裏拿出煙,給兩人一人遞一根過去,接著說,“老段啊,跟你商量個事唄。”

“呦,王隊,有事你吩咐就是了,我段剛能辦的肯定幫你辦了。”

“能帶他去看看現場嗎?”

“他?李贛?”

“是。”

段剛麵露難色,抽了口煙:“王隊,這警局的規定你也是知道的,你這事我不好做啊。”

“你給句痛快話,行是不行。”王允果決地說。

“不……不行,王隊,你別為難我……”

“不行是吧?行,那我回去了。老段,你行。”王允做出一副要走的樣子,眼睛一直盯著段剛。

“你別走啊,王隊。”段剛拉住王允,低頭頓了一下,說,“非要看?”

“你這不是廢話嗎,你小子不給我看,我回去跟趙局申請調解,我還就不信看不著。”

“王隊,這點兒小事就不用驚動趙局了吧?要看也行,不過得晚點兒。”

“這不就得了嗎,我跟你說,老段,這小子是C大心理痕跡學的高才生,一直幫著我破案呢,要不我能拉下老臉來求你?”

“言重了,言重了。王隊,這樣,晚上十一點我過來叫你,你先在局裏休息會兒。小高,去給王隊弄點兒吃的來。”

“好。”段剛身邊的警察說。

“這才像話嘛。”

晚上十一點,J市的夜生活已經開始,霓虹燈下三個人的身影拉得老長,煙霧一縷縷地往上飄。街邊的小販不停地吆喝著自己做的美食,而穿著暴露的女子也開始在街道上穿梭,眼睛不時地從過往的人群身上掃過,然後略微帶著些失望的神色離開,隱沒在一邊的酒吧裏。

王允盯著李贛,他在想眼前的這個小子真的還隻是個孩子,也許在學識上有些獨到的見解,可是心智還算不上成熟,遇事不夠冷靜,現在看來這小子又不太適合當警察了。下午老二死亡的事剛剛發生不久,王允原本以為李贛會沉寂兩天,自己還特地跟他打了招呼說明天再去老二家裏通知死訊,可這小子竟然自己來了,還被誤會成凶手。

王允越想越覺得這件事有些蹊蹺,怎麽李贛走到哪裏,哪裏就要死人?他真正的想法是老二剛剛死,老二的媽媽跟著也死了,這難道還是那個女人的傑作?目的還是為了考驗李贛?可說是考驗似乎也不對。王允之前會認為凶手是在考驗李贛,是因為人偶的出現,可現在人偶提供的線索已經斷了,凶案卻再次發生,難道自己一開始就錯了?

種種難以解答的問題讓王允一陣頭疼,錯綜複雜的案件讓人有些喘不過氣來,這個女人到底想幹什麽?王允開始有些懷疑自己了,會不會一開始就錯了,這些案件背後的人不是一個女人,而是好幾個凶手?因為他實在想不出一個女人殺這麽多人的原因。除了仇恨,他實在想不出任何的原因了。

可“仇恨”這個詞讓人很是費解,一個女人怎麽可能跟這麽多人有仇?或者說隻是一個厭世者的殺人遊戲?

居然小區已經在麵前,三個人的表情都有些嚴肅。段剛想了許久,還是開口說:“要不你們進去吧,裏麵有法醫還在現場勘查,我就不去了。”

“避嫌?”王允側目。

“對。”

“你不進去,我們怎麽可能進得了現場?”李贛反問。

“你腦子倒是挺好用,你們直接進去就是了,報我的名。”

王允點頭,拉著李贛往小區裏麵走。

警戒線依舊拉著,兩名警察靠在警車邊上,默默地抽著煙。畫麵看上去極為祥和,配上路邊的燈光,給人一種極為寧靜而悠閑的感覺。不知情的人還以為是兩個警察在值夜,而事實卻是樓上死了人,這是一種死寂,空氣近乎凝固的死寂。

“傻看著幹什麽,上樓。”

李贛看了幾眼樓道,再看看樓下的兩個警察,轉身上樓:“你覺得奇怪不?”

“奇怪什麽?”

“一連死了兩個人。”李贛麵色凝重,剛一開口說話,嘴角又扯得生疼,“她如果是報複,完全可以殺我或者殺了老二之後將目標對準我周圍的人,為什麽是老二的媽媽,而不是別人?而且這次是一天的時間裏死了兩個人,還是母子。”

“你也發現了?我感覺她似乎並不是在考驗你,而是在執行她自己的計劃,或許也有考驗你的成分,但這不是重點。她一直在做她要做的事。”王允頓了頓,“看來我們還是太低估她了。”

“低估?我們被人耍得跟猴子一樣,你才發現嗎?是我們高估了自己。”

王允尷尬地笑笑,推開302室的門。

馮楠,女,五十一歲,生前為某國企員工,係謝晉生母。案發時,死者所處狀態不明,死因為機械性死亡。在死者鼻腔及口腔中發現乙醚成分,推測凶手將死者迷暈後拖到沙發上用繩子勒死。死亡時間約為六個小時,屍體屍斑呈現紅色,稍微有些膨脹跡象,胃內溶物成高度糜爛狀,顯示死者生前並未進食。

屍長大約170厘米,除脖頸處勒傷外,無其他創口。經走訪發現馮楠平時為人低調,極少與人發生爭執,社會關係簡單,在男女關係上也無任何牽扯。據鄰居稱,馮楠平時深居簡出,在單位也是如此,基本上可以排除仇殺。再聯係到謝晉同時死亡,與之前案件聯係,係同一凶手所為。

得到結論,王允第一時間告知了段剛,後者先是半信半疑,而後決定上報局裏並案處理。J市和C市的警察將要一起辦案,這在段剛看來算是一件喜事。之前他協助王允抓捕一名詐騙犯的時候,他就明白王允的能力很強,這次跟他一起合作,案件自然容易偵辦得多,可還沒等他想完這些,王允的話就讓段剛徹底絕望了。

這是一起錯綜複雜的連環殺人命案,凶手作案手法極為嫻熟,而且精通心理學,善於跟警方玩貓鼠遊戲,時而提供線索,時而獨斷獨行,甚至時而出現在命案現場。麵對這樣一個對手,段剛感到有些沮喪,C市警方竟然對凶手一無所知,長什麽樣子、年齡多大、叫什麽名字,一概不知。

距離老二離開已經有一段時間了,313寢室裏氣氛仍舊有些怪。李贛開始喜歡站在窗前望著體育館的方向發呆,而狗兒威還是喜歡逗蛋蛋玩兒,老四和老五變得不愛說話,一到寢室裏便直接洗漱上床。臥談會已經停了快一個月,少了個人,大家心裏總是空空的,偶爾忘了,老四會叫一聲:“老二,幫我去水房打壺水吧?”而後又想到現實,一陣悲涼,他就默默地自己提著水壺往水房走去,路上腦子都在想,老二去哪兒了,是天堂還是被人拉進了地獄?抑或就在體育館的籃球場裏看著自己?

經過排查,最終嫌疑還是落到了小陳身上。

王允由於涉及丟失指紋鑒定結果案件,由第三方的段剛進行排查,最後段剛還是覺得小陳的作案嫌疑最大。首先是時間上很吻合,指紋鑒定當晚小陳就在現場,而後離開警局的時間也很模糊,並無人證可以證明小陳在何時離開;其次是作案的機會,鑒定結果是在小陳的辦公室內丟失的,他做起來最為方便;最後是模糊的作案動機,小陳為什麽要這麽做?

這種監守自盜的行為小陳不可能做得這麽拙劣,這是王允想到的第一點,其次是這樣做有些前後矛盾。為什麽這麽說呢?因為積極提取並鑒定指紋的人就是小陳,現在小陳反而成了最大嫌疑人,恐怕沒人會這麽笨。

對此,段剛有不一樣的看法,他認為這是一種欲蓋彌彰的行為。就是要做得很明顯,讓別人覺得不會那麽簡單,利用人的這種心理,將自己的嫌疑撇開。

段剛的話不無道理,可王允依舊不願意相信,他反而開始懷疑鄭華。

鄭華,男,四十二歲,在C市警局已經工作了十個年頭,一直從事法醫以及技術方麵的工作。鄭華平時不愛說話,但做事還算認真,屬於挺悶的一個人。沒人知道他的過去,也沒人跟他特別熟,有一種“鶴立雞群”的感覺。

可隨後的深入調查發現鄭華在指紋鑒定結果被盜的當晚在一家酒吧酗酒,酒吧老板以及他的一個女性朋友可以證明,嫌疑一下子又被排除了,這讓王允有些意外。

再往下查就是局長趙勇了,王允暗地裏將段剛叫停。這件事不管是不是小陳做的,現在都得由小陳來背鍋,等案件查清楚了再還他清白。

段剛問了一句半真半假的話:“王隊,是不是你做的?”

“你懷疑我?”王允板著臉。

段剛笑笑:“我開玩笑的。”

“不用了,王隊。”

王允點燃煙:“沒什麽事我就先走了?”

走出警局,王允歎了口氣,段剛確實在查他,隻不過沒有證據。一個連環殺人案,現在連辦案的人都在被審查,破案不知道要等到什麽時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