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接近真相
梁教授找到了李贛,說是找到了當年地質勘探隊的一些資料,並讓他立即過去。
梁教授望著門口站著的李贛,心裏很不好受。好好的一個孩子被卷入殺人案中,變得失魂落魄,上課沒精神,下課不見人,成天泡在警局裏,分析卷宗、整理凶手遺留的線索,還要麵對朋友死去的痛苦。
“進來吧,傻站著幹什麽?”
梁教授領著李贛進屋,坐到沙發上。
“師母呢?”
“她啊,在廚房呢,聽說你要來,買了一大堆菜,說是你好久沒來了,做點兒好吃的給你補補身子。”梁教授盯著李贛的眼睛,接著說,“最近怎麽樣,案子有進展嗎?”
“沒什麽進展,警局內部在查指紋鑒定結果丟失的事,所有人的神經都繃緊了,可就是沒人繼續跟進殺人案,除了王允和段剛。”李贛端起麵前的茶杯,喝了一大口,向著廚房的位置望了一眼,發現師母的確在廚房忙碌著,繼續說,“上次我讓您幫忙查的東西查到了?”
“這個不急,先說說你吧。”
“我?”李贛臉色一變,“我怎麽了?”
“你最近沒照鏡子嗎?”梁教授抽出一根煙點燃,又遞了一根給李贛,“你現在的樣子比之前老了至少十歲,我原本是想讓你去警局實習曆練一下,沒想到會是這樣。”
“該來的總會來,我已經習慣了。”
“想過明年畢業之後進警局嗎?”梁教授將煙灰缸拉到兩人中間的位置,“如果想的話,我可以幫你做做工作,這方麵我還是有些人脈的。”
“我不適合當警察。”
“為什麽這麽說?”
“我的性格原因,您知道的。”
“性格是會變的,你之前是個學生,是個孩子,而現在已經變了許多。”
“變了,對,人是會變的,我也不知道自己變成什麽樣了,是好是壞,是對是錯,誰知道呢。”
“小夥子不要這麽悲觀,你師父我經曆的事不比你少,這點兒事就難倒你了?”梁教授笑笑,將手裏的煙頭杵進煙灰缸裏,朝著廚房的位置喊,“飯好了沒?”
“快了,快了,別催,你們聊完了?”
“沒呢,這小子沒精打采的,聊什麽聊?”
李贛下意識地坐直了身體,打起精神注視著梁教授。梁教授的這些話明顯是說給他聽的,自己這種狀態怕是誰看了都有些不耐煩:“對不起,師父,我……”
“有什麽不好意思的?我隻是希望你不要失去精神的支柱以及對生活的積極心態。”
“嗯,我知道了。”
“現在說說那卷錄像帶的事吧。我托人打聽了許久,終於知道了一些當年的事。大約是三十二年前吧,當時有一支地質勘探隊進入陰山進行礦產勘查,後來他們跟外界失去了聯係,期間發生了什麽事無人知曉,隻知道最後出來的一共是十個人。而且這十個人出來之後都消失得無影無蹤,無論是檔案局還是地質勘探隊都查不到他們的資料,應該是涉及了國家機密的層次,所有人都被抹掉了過去,以全新的身份進入了社會。
“你們在張衛國家裏找到的錄像帶應該就是記錄當年的勘探過程,這東西要麽應該在國家檔案館裏保存著,要麽就應該被徹底銷毀才對,他手裏的那卷錄像帶應該是翻錄的,或者是當年他自己私藏下來的。能夠讓他這麽做的原因隻有一個,那就是錄像帶裏記錄了一些秘密。”梁教授頓了頓,重新點上一根煙,接著說,“一個不為人知的秘密,涉及很多人,並且跟現在的殺人案件有關。
“你可以試想一下,這樣的一卷錄像帶放在他身邊這麽多年,而他自己也是因此喪命。我們現在統觀整個連環殺人案件,除了小一輩的兩個人——蔡玲和謝晉,其他人的年齡都在五十歲到六十歲之間,也就是說都是同一輩的人。這一輩人有的有後人,比如蔡玲和謝晉以及周月;有的沒有後人,比如張衛國和賈旭,甚至要聯係上吳離這個人。
“我們可以大膽地假設以上所有的被害人都跟三十二年前的地質勘探隊有關,或者直接參與過,或者是當年那些人的後代。那麽,事情就變得簡單了。這一撥人在三十二年後遭到‘清洗’,我們姑且用這個詞來形容,那麽原因就很清楚了,利益衝突是不太可能的,畢竟時隔三十二年,再大的利益衝突也該告一段落了,再有就是感情方麵,這也不太可能,剩下的就隻有仇恨了。
“隻有這兩個字能長期伴隨這些人的左右。當年一定是發生了什麽重要的事。雖然他們在極力地掩飾,可傷疤總是會有被揭開的一天。而現在也許正是凶手覺得適合的時機,她是來討債的。”
梁教授一口氣說完這些話,看了看坐在對麵一臉嚴肅而又帶點兒震驚神色的李贛,他輕聲喊道:“李贛?你有在聽嗎?”
“哦……嗯,我在聽,師父,您繼續。”李贛震驚的原因是他想到了一件很簡單而又普通的事,關於老二的。
如果他沒記錯的話,老二之所以能夠來C大讀書,一大部分是因為周桐。按照老二的話來說,他高中時候的學習成績很差,能來C大是因為家裏跟周桐有舊,或者說是親戚關係。而這種關係老二並沒有說清楚,到底是什麽親戚?姑表還是娘舅,抑或別的什麽?
當然這些都還隻是一些猜測。
“如果凶手是三十二年前參與過地質勘探的人,年齡應該是在五十歲左右;如果是當年參與過地質勘探隊成員的後人,那麽凶手的年齡應該在十八歲至三十二歲之間。”梁教授說。
“那個,師父,底線是十八歲這個比較好理解,因為蔡玲就是十八歲,可上限為什麽是三十二歲呢?”李贛皺著眉頭,他越發覺得梁教授的假設可能就是真的,因為隻有這種解釋才能說得通。
“你呀,你呀,這一點都想不到嗎?”梁教授笑了笑,端起桌上的茶水喝了一口,將杯子放回了原位,“為什麽是三十二歲?這個很好理解,其實在我看來凶手的年齡比這個還大都有可能。為什麽呢?你想想,地質勘探這個職業本身就帶有危險色彩,地理條件的艱苦、跋山涉水的危險,以及野外可能遇到的各種問題,人出意外的可能性很大,一般都是有了孩子或者不打算要孩子的人才會幹這種工作。既然我們設定凶手就是他們那些人的後代,那麽他們去陰山的時候就已經有了這個孩子,所以年齡上限一定會是三十二歲,或者還要稍微大一點兒。”
“嗯……”李贛若有所思,“五十歲上下的人,當然有的人也可能年齡大一些,三十二年前的話應該都是年輕人。對,錄像帶裏的人確實都比較年輕。”
“這些都是假設。”梁教授話鋒一轉,露出很是驚訝的表情來,“你這話倒是提醒我了。既然錄像帶裏能看清一些人的模樣,那為什麽不和那些死者進行比對呢?看一看不就知道是不是了嗎?”
“對啊!”李贛猛地從沙發上坐起來,激動得不能自已,“隻要一比對就知道答案了!如果當年錄像帶裏的那些人就是現在的死者,那凶手就很容易找到!”
“對了。我之前也沒想到。還是你說錄像帶能看清楚一些人的模樣,我才想起來。”
“對對!我現在就去刑警大隊!”李贛將手裏的煙掐滅,看了看廚房裏忙碌著的師母,有些尷尬地說,“那個,師父,我先走了啊,改天再來吃飯,到時候我煮給您和師母吃!”
話音剛落,李贛已經急匆匆地出了門,師母的聲音從廚房裏傳了出來:“李贛!這孩子怎麽跑了?是不是你又罵他了?”
梁教授老臉一紅,沒好氣地說:“我有那麽喜歡教育人嗎?”
“你還好意思說,每次李贛來你都沒好臉色,要是我,我肯定生你氣。”
“我又不是故意端著,是這小子做事不穩重,我說他兩句還有錯了?”梁教授為自己爭辯道。
“看吧,自己承認了吧?你就是喜歡教育人。”
梁教授自知跳入了自己挖的坑,他再次端起茶水準備喝,一仰頭才發現杯子裏沒水了,他尷尬地對老婆說道:“給我倒點兒水。”
“要倒自己倒。”
“李贛剛走,我在這家裏的地位就直線下降啊?”
一陣笑聲從屋裏傳出……
法醫小陳家中,三個人坐在沙發上,一動不動。
李贛麵前的茶水冒著縷縷熱氣,他手裏的煙已經燃盡。三個人臉上的表情出奇地一致,眼睛則都死死地盯著麵前的錄像機。
畫麵一點點地動了起來,屏幕上黑白的雪花莫名地讓人有些緊張,錄像機裏不時發出一些“嗡嗡”的聲音,提醒人畫麵即將展現。
王允的手心裏已經捏出了汗,照錄像機這個卡頓的速度下去,難保他不會直接砸了這東西。自從李贛將梁教授的分析跟王允說了之後,王允整個人都變得有些奇怪,也許是為了早點兒抓住凶手破案,也許是為了別的什麽。
黑白的畫麵卡在第一部分已經足足十分鍾了,仍舊沒有一絲要繼續播放的意思,一半的黑白,一半的雪花,不時的“嗡嗡”聲讓人的情緒開始煩躁。終於,王允將手裏的煙頭扔掉,而後一巴掌打在小陳的大腿上,後者整個身子一顫,一臉無辜地看著王允:“王隊,你發什麽瘋呢?”
“你小子是不是把錄像帶弄壞了,這都十幾分鍾了,卡在這裏一動不動的!”王允怒道。
“冤枉啊,王隊,我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啊。”
“你小子還不老實交代?”王允怒目圓睜,瞪著小陳,試圖從後者的眼睛裏看出一些心虛的痕跡來。
“我……我真沒搞破壞,我還指望著這東西還我清白呢,我哪兒敢亂來啊。”
“我們不在的時候,你小子是不是又偷偷地放過錄像帶?”
“沒……沒有啊。”小陳看王允的臉色冷下來,急忙補充性地說道,“我發誓,你們不在的時候,我隻放過一次……哦,不,兩次。”
“你小子想幹嗎?要是弄壞了,我剁了你的手!”
“王隊,這是犯法的!我可是清白的,你別急,咱們再等等?”
“你最好祈禱不出問題,不然我……”王允抬手欲打,小陳立刻躲到一邊,連連求饒;看王允的手沒落下來,小陳這才起身去調試錄像機。
這台老舊的錄像機雖然是從二手市場裏淘回來的,可保存還算完好。雖然偶爾會有一些異常的響動,但是這並不影響它的使用。現在的問題肯定是出在錄像帶上,這種錄像帶的保存年限一般為三十年,按道理來說它應該早就壞掉不能用了。而這卷錄像帶顯然是人為翻錄過的,這麽做可能讓它保存的時間至少多上十年,不過這麽做的弊端在於每十年都需要重新翻錄,而且畫質會越來越差,直到最後什麽都看不見,成為一個黑白的默片。
王允心裏是清楚這一點的,也正是因此他才有些生氣。這種老舊錄像帶放一次壽命就會縮減很多,小陳獨自放了好幾次,弄壞了的可能性自然很高。要知道這是抓住凶手最後的機會了,王允不想再擔任老鼠的角色,總是處於一種被動的狀態。要真是這樣的話,那他這個刑警隊長早晚要被革職。
“你們兩個安靜點兒,行不行?”李贛偏過頭看著王允,然後從他的手裏將煙搶了過去,又將目光移向正在擺弄錄像機的小陳,“到底行不行?”
“別急,我還有辦法。”
“有辦法就趕緊使出來,傻愣著等凶手自己來自首?”王允罵道。
“別急,別急,我的王隊,我有一個辦法,可以試一試,不過後果嘛……”
“啥後果,你直接說,磨磨嘰嘰的。”
“辦法是讓它清晰地放一次,後果是永遠消失。”小陳頓了一下,仔細想了想之後,很認真地說,“其實後果不止於此,這卷錄像帶是最為重要的線索,但同時也是最為重要的證據。我的意思是說我們以後抓住凶手,這東西是要作為證據的,可我的辦法會讓它在放映一次之後徹底失效,成為黑白的沒有畫麵的默片。”
“這麽邪門兒?”
“你他媽的這是什麽鬼辦法,殺敵一千,自損八百啊!”王允罵道。
“我這不是也沒辦法了嗎,要不要試試?”小陳說著說著,忽然笑開了。“對了!我想到了,咱們可以拿手機將它翻拍下來,這樣就不會出問題了。”
“這倒是個辦法。”
王允一聽,頓時笑著說:“你小子說話就愛大喘氣,這不是有辦法嗎?”
“我也是急中生智。”
“趕緊幹活兒,別傻愣著了,再等會兒天都亮了。”
一個小時後,錄像機再次運轉起來。比起之前,錄像機“嗡嗡”的聲音變得更大了,整個機身都有些微微的顫動。伴隨著聲音越來越響,屏幕上開始出現一些清晰的雪花,黑白的畫麵上幾個人僵持地站立著,一些類似水波的東西不斷扯動著人物,最後將他們抽象化。看不清他們的長相,也看不清他們手裏的動作,更看不清周圍的情形。
小陳試著以一種很有節奏的頻率敲打著錄像機,雖然畫麵質量比之前高了不少,但還是看不清,好在並沒有再出現卡頓的現象。
“你這到底行不行?別直接給我毀了!”王允質疑道。
“噓!”李贛做出一個噓聲的姿勢,再次將目光移到屏幕上。
“特情08絕密*工程部隊”一行字快速地閃過,而後第一部分的內容跟著放映而過,跟之前的情況一樣,依舊是看不清的。
王允已經將幾個死者的照片拿在了手上,就等著屏幕上的人物出現,進行一一比對。
山石、草木、白色的陽光,沒有一絲鋪陳的氣氛,畫麵直接跳轉到一個女人的身上,小陳在第一時間按下了暫停鍵。王允將死者的照片一一比對之後,眉頭皺得更深了,張衛國、吳離、周桐、賈旭、蔡玲、老二以及他的媽媽,沒一個人能夠對上,難道梁教授的猜想是錯的?
“這,好像不對啊。”王允表情嚴肅,想了一會兒,很認真地說,“這幾個人裏麵就一個女的,算上老二的媽媽也就兩個女的,可這長相根本不一樣啊,一個是瓜子臉,一個是大餅臉,沒法兒比呀。”
“會不會是容貌變了?畢竟三十二年都過去了。”
“你以為這些人還會去整容?”王允瞥了小陳一眼。
“現在流行這個啊,你看咱們局裏抓到的一些殺人犯或者毒販,整容的還是有幾個的。”小陳不屈不撓地說。
“不可能。”李贛將手裏正在錄製的手機放下,“這些人沒理由去整容,老一輩的人可不像我們這一代,動不動就想整容,他們是不會這麽幹的。而且缺少動機。為了變美是說不通的,逃避追捕也不太可能,他們根本沒有案底。”
“對。”
“那是梁教授弄錯了?”小陳帶著有些委屈的聲音說道。
“再看看後麵幾個吧。”
畫麵繼續播放,約莫五秒後,畫麵中出現一個男人。那個男人一身軍大衣,手裏拿著一把軍用鐵鍬,正對旁邊的人說著什麽。王允看到他第一個想到了賈旭。對,他的身高以及臉部輪廓跟賈旭很像,再仔細比對之後,王允確定這個人就是賈旭。而後的幾個人分別是吳離、周桐以及幾個不認識的人。
對於突如其來的結果,王允顯得有些不安,雖然現在證實了錄像帶裏的人就有死掉的這些人,但更加巨大的疑團開始在他的心裏產生。
凶手為什麽要殺死這些人?動機到底是什麽?畫麵裏這麽多人,死掉的隻有幾個人,是不是意味著凶手還會繼續殺人,直到裏麵的人全部死掉?還有最為重要的一點,凶手會不會就是這些人裏麵的一個?
“這,他媽的,還真是這樣啊。”小陳說。
“看來老師的猜想是對的。”
“對,可是問題也越來越多了。”王允的麵色凝重,沉默了幾十秒後繼續說道,“國家地質勘探局根本不允許警方調查當年的探險活動。即便我們知道了是這些人,可我們根本查不到他們的案底。檔案肯定也被銷毀了,這是最大的難題。”
“沒有別的辦法?”
“趙局長出麵都沒有辦法,還能有啥辦法?”
三個人同時沉默了下來。
十一月末的夜晚,天氣已經很涼了。
這座並不是很繁華的城市已經漸漸顯出一些蕭瑟的景象,寒風似刀子一樣刮過人的臉頰,留下一些龜裂的紋路。遍地可見枯黃的落葉,踩上去會發出一些脆響,讓人莫名地有些舒坦。C大校園裏的路燈靜靜地立在兩側,燈光從上而下照在路邊的台階上。
一個小販靠在燈柱上,守著一個將要熄滅的爐子,腦袋有意無意地往自習室的方向看去。除了幾個閑逛的學生之外,再看不到其他人影,相較於夏日的喧囂和燥熱,此刻的氣氛顯得更加寧靜和舒適。鈴聲響起的時候,小販直起身子,手忙腳亂地將爐火捅旺,熱乎乎的烤地瓜成了冬日裏最為暖心的食物。
313寢室的牆壁上掛著一個人的黑白照片,他微笑地看著寢室裏的幾個人,一動不動。他的表情似乎僵住了,隻能微笑,不能再有別的動作。他隻能待在相框裏,被掛在牆上,看著昔日的兄弟們一個個消沉地玩著遊戲。
啤酒瓶子、瓜子殼、花生殼、煙頭遍布在寢室的每個角落,偶爾從樓下傳來幾聲口哨,門口匆匆走過幾個穿著拖鞋、搭著毛巾的同學,他們一點兒也不願意往313寢室裏麵看一眼。宿管阿姨按例在晚上十點開始查寢,目的不是為了確保每一個學生都在寢室,而是排查寢室裏的閑雜人等以及各層廁所的窗戶。
走到313寢室的時候,宿管阿姨停了下來,她看了看牆上的照片,再看看臭烘烘的寢室,不禁眉頭深皺,但很快又舒展開來。她歎了口氣,徑直下了樓。這群孩子不知道是重感情還是什麽,照片一直掛著,就是不肯摘下來,鬧得整棟樓裏的學生都有些避諱,畢竟一張放大的黑白照片實在是讓人發怵。
C市的連環殺人案已經到了收尾的階段,說是收尾其實就是掩人耳目。經過三個人分析錄像帶之後,得到的線索確實很重大,王允第一時間上報到了趙局那裏,請求對國家地質局進行調查,並要求調查這些人的檔案,可得到的答案還是“不行”兩個字。國家地質局拒絕了所有的調查請求,讓案件調查一度難以展開。
在對錄像帶的反複研究以及人員比對中,李贛得出了自己的一些結論,比如死的這些人均是當年地質勘探隊的成員、這些成員的家屬以及後代。拍攝錄像的人應該是張衛國無疑,而蔡玲的爸爸、老二的爸爸也是其中一員,他們的死也與此有關。按照這個線索,蔡玲的媽媽李媛死亡的概率也會相當大,故而王允在第一時間安排警力對其進行保護並且暗中摸排可疑人員。
一切都在按部就班地進行,周月以及周月的媽媽董青也被納入了保護的名單。做完這些之後,王允開始研究剩下的那些陌生麵孔。除了老二的爸爸謝東升、蔡玲的爸爸蔡陽以外。還有三個人的身份未知、生死未知、去向未知。
對於這種局麵,王允不得不放棄了對陌生麵孔的追查,因為根本無從查起。三十二年過去了,誰也不知道這三個人去了哪裏,現在在做什麽,是死了還是活著。
鑒於李贛提出的非一次作案設想,王允調出了警隊近二十年的檔案,目的是為了在嫌疑人和死者當中找出這三個人來,可尋找了一個月,也沒有任何發現。
這三個人要麽是離開了C市,要麽是隱居起來,要麽就是已經死掉了。
距離第一件案子——張衛國被殺案已經過去整整五個月了,臨近年關,王允手上的事也變得多而複雜起來。在對蔡玲的媽媽李媛、周月以及董青的保護中並未發現任何可疑人員,王允決定撤銷保護,改為專人繼續跟隨一個月。若是再沒有動靜,那就要撤掉所有的保護措施,對案件進行冷處理。同時也意味著案件的偵辦方向將不會放在這些活著的人身上,錄像帶這個證據也會被隱藏。
由錄像帶得出的推論沒有任何瑕疵,但缺乏證據以及關鍵的檔案資料。而警方辦案的重心也漸漸轉移到另外一起詐騙案上。
李贛悶在寢室裏已經兩個星期了,除了必要的課時以外,他幾乎都在一遍一遍地看著手機上的錄像,這是那次在小陳家他用手機拍攝下的錄像帶裏的內容。每看一次,李贛的感覺都不一樣,起初讓他在意的是第二部分的人物特征、活動以及周圍環境,後來則是將所有的精力放到了第一部分的內容上。
從模糊的錄像裏可以看出這些人處於一種很窘迫的狀態,似乎是沒有食物的境地,按照這個邏輯來說,第一部分的內容其實是第二部分的可能性很大。為什麽這麽說呢?因為如果第一部分的內容是所有人都處在一種食物短缺的狀態,那麽第二部分中的人應該是沒精打采或者是很虛弱的狀態才對,可第二部分裏每個人都精神很好,雖然顯得很嚴肅,但狀態確實很好。
這說明錄像帶裏的內容可能是顛倒的,第一部分應該在後,第二部分應該在前。這個設想在李贛的腦子裏縈繞了許久之後,他發現了一個最大的漏洞。第一部分內容中人物雖然模糊,可仔細數數的話應該是十一個人,而第二部分卻是十個人,少了的這個人去哪裏了?
一開始李贛以為是拍攝者把自己漏掉了,可對比第一、第二部分,畫麵都在移動,這說明錄像設備是被人拿在手上而不是固定在一個地方,這表明第一、第二部分都有拍攝者。這麽一想,人數還是少了一個,那麽這個人去哪裏了?他三十二年前就消失了,三十二年後又沒有成為死者中的一個,他到底是誰?
正當李贛焦頭爛額的時候,周月的電話將他拉回了現實。
“喂?”
“你……你好。”
“這麽客氣?”
“有什麽事嗎?”
“我知道你們在做什麽,我們家周圍還有兩個警察在蹲守著,是吧?”
“被你看出來了。”
“這麽明顯的蹲守,誰會看不出來,凶手又不是傻子。”
“有總比沒有好,至少能讓她忌憚一點兒。”
“你總是這麽有理。”
李贛沉默了。
“你來我家一趟吧,我媽媽找你有事。”
“去你家?什麽事?”
“關於殺人案的,她好像知道一些你們不知道的事。”
“錄像帶?”
“不是,是一個很短的筆記,或者說隻是一張紙,殘缺的紙。”
“嗯,我馬上來。”
“沒事就不能叫你過來?”
“不是……”
周月歎了口氣:“就這樣吧,我們在家裏等你。”
李贛收起手機,拿上一包煙,就匆匆往周月家裏趕去。上次的事還沒過去,他那麽吼周月,她竟然真的沒再來找自己。起初他是有些欣慰的,但緊接著就隻剩愧疚和後悔了,她在不在自己身邊又如何,如果在的話是不是會更安全一點兒?至少自己可以隨時待在她身邊,護她周全。
十分鍾後,李贛敲開了周月家的門。
周月和她的媽媽董青坐在屋子裏的沙發上,客廳裏還掛著周校長的遺像,下麵是一些香蠟紙錢。再下麵趴著一條狗,是李贛的師姐成妍帶過來陪周月的。
“來了?”
“嗯。”
“東西在桌上,你自己看吧。”董青蜷縮在沙發上,她點上一根煙,又將桌上盛著**的杯子拿起,大喝了一口之後,她張大嘴巴,然後又緊閉,人就倒在沙發上,眼睛盯著周校長的遺像。
“別喝了!”周月的語氣很不好,帶著斥責的意味。
“伯母怎麽了?”李贛自顧自地坐下來,上下打量著眼前的這個女人。
“酗酒、抽煙,前段時間染上的臭毛病。”周月臉色有點兒冷。
李贛感覺有些不自在,低聲說:“要不我改天再來?”
“改天來還不是一樣?”
李贛悻悻地摸了摸脖子,然後將桌上殘破的日記本拿起,不再理會對麵坐著的董青。
日記本裏的紙張是上好的宣紙,不過現在已經變得殘破不堪,紙張的邊角地方薄如蟬翼,想來應該是被人拿在手裏看過很多遍,多次摩擦的緣故,感覺輕輕一碰就會碎裂掉一般。紙的中央位置有一些黑色和黃色相間的圓點,似乎是墨水和油印,整張紙看上去已經有些年頭了,保存到現在已經算是奇跡。
“這是哪裏找到的?”
“爸爸的書櫃裏。”周月低著頭,眼睛注視著那杯白色的**,“我昨天整理爸爸的書櫃時找到的。”她頓了頓,抬起頭,很認真地說,“我們準備搬家了。”
“搬家?這麽突然。”
“不突然,想法早就有了,隻是一直拖著。”
“搬到哪裏去?”
“我帶媽媽去姥姥家住一段時間,也許還會回來,也許就不回來了。”
“嗯……”李贛有些手足無措,這個時候,他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好。如果讓她留下來,他該用祈求的語氣還是一種命令的語氣?抑或一種協商的語氣?
“我能幫你的就這些了。”周月的語氣不冷不熱,臉上也沒什麽表情,她就這麽坐在沙發上,將一隻手搭在她媽媽的胳膊上。
“謝謝。”
李贛覺得不應該這麽說,又改口道:“我是說謝謝你為我做的一切,在我最沮喪的時候陪著我。”
良久,周月輕聲說:“都過去了,忘了吧。沒什麽事的話,你帶著它離開吧,我想陪我媽媽安靜地待會兒。”
“好。”李贛起身要走,一直蜷縮在沙發上的董青忽然坐直了身體,說:“等等。”
“嗯?”
兩人一同看著董青。
“你不想知道三十二年前發生了什麽事嗎?”
李贛愣了足足兩分鍾才反應過來,他坐回原來的位置上,略有些急切地看著周月的媽媽,問:“您知道?”
“我知道一點兒。他們當年犯下的罪行,現在死了也是應該。”
“罪行?他們到底做了什麽?”
“看來你們已經知道了三十二年前的一些事了,既然知道了,還沒找到凶手嗎?哦,不,他不是凶手,他是來複仇的,他根本不是人。”
董青的話讓李贛渾身都有些不自在,不是人還能是什麽,鬼嗎?
“您能詳細說說嗎,我們掌握的資料很少,隻有一卷錄像帶。”
“陳年舊事了,還提它做什麽?”董青停頓了一下,將周月的手拉到近前,對李贛說,“我擔心的隻有她了。”
她起身拉著周月走到李贛麵前,不等他反應過來,董青又將他的手拉起,把周月的手放在他的手上,董青才說:“你願意保護她嗎?用你的生命去保護?”
“阿姨,我們……”
“願不願意?”
“我願意。”李贛的心跳驟然加速,他感覺口幹舌燥,坐立不安,“阿姨……”
“有你這句話,我也就可以放心地走了。”
“走?去哪兒?”
“她說她會死。”依舊平淡的語氣,可周月的話讓李贛再次愣住了。
一陣沉默。十分鍾後,李贛鼓足了勇氣,用盡全身的力氣說:“阿姨,您不會有事的,我保證!”
“有這份心就行了,逃不掉的,你還小,‘宿命’這個詞你還不懂。”
“他到底是誰?”
“你自己看筆記吧,裏麵有一些東西是你需要的。”
李贛努力讓自己的情緒平靜下來,他小心翼翼地拿起日記本,翻開,仔細地看著:
1979年夏,晴
今天是他一周年的忌日,這一年來,我總是夢見他,夢見他像當年一樣的笑容,夢見我們一起穿山越嶺,一起喝酒聊天兒,醒來總是一身冷汗。我思前想後,坐立不安,最後決定拿著準備好的禮品去看望他的女兒。他不在了,我總應該好好照顧他的家人,才好稍稍彌補當年的罪孽。
沒想到他的家早已經人去樓空。我問他家的鄰居,他的妻子和女兒去了哪裏?鄰居告訴我說他的妻子在聽到消息的兩周後就自殺了,留下一個五歲的女兒沒有人照顧,被送到了孤兒院。我嚇壞了,瘋了似的往孤兒院跑,最後從院長的口中得知,他的女兒在來到孤兒院後,每天都隻默默看著別的小朋友玩,沒有說過一句話,後來大概過了三個月,她就被人領養走了。
是吳離。
我知道他這麽做的原因——他是在為我們活下來的人贖罪。
1980年冬,雨
我收到吳離的來信,他的女兒離開了。
在這個寒冷的冬季,我實在想不到她究竟能去哪兒,要知道她還隻是一個七歲的孩子啊。
吳離在信裏說她在無意間看到錄像帶裏的內容,我回信問他是什麽錄像帶,他說是當年我們地質勘探局裏的絕密文件,他偷偷拷貝了一份,自己平時會看看,寫寫筆記,為當年的事贖罪。可沒想到出了意外,讓他的女兒看到了錄像帶的內容。我想她一定是知道了什麽。
吳離說那孩子帶走了他的筆記以及一些錢,隻留下幾個字:“我會回來的。”
他不知道是什麽意思,問我,我也不知道,說會不會是她出去散散心,之後再回來?
結果等了一個月,她還是沒有回來。我漸漸感到恐慌起來,總覺得下一刻他的女兒就回來找我報仇,為我當年犯下的罪孽。她一定會來的,該來的總會來的……總會來的。
可是我還不想這麽快就結束生命。雖然每天過得都愧疚難安,但我還是想活下去,我舍不得我的月兒,如果我走了,我的月兒要怎麽辦?希望他的女兒不要來找我。
1985年,夏
窗外大雨如注,轟隆隆的雷聲響個不停,今天收到了張衛國的信件。張衛國說讓我跟他一起去找到他的女兒,趁著她還小,斬草除根,以絕後患。
可是,我們已經讓他那樣悲慘地死去了,怎麽能再做這樣的罪惡之事呢?不能,我不能,我們都不能,錯的是我們,是我們……不能一錯再錯了。
1990年,夏
我寫信給吳離,問他那孩子這十年間跟他聯係過嗎?他沒有回複我的信,我等了許久,等來了一個電話。
是賈旭。
他在電話裏罵了我一頓,說當初明明約定好了,從那之後不聯係、不從政、不經商、不當官,說我不該出去找這樣的工作,更不該那麽明目張膽地競選校長,最不應該跟吳離聯係,這會破壞當初的誓言。他問我是不是不記得自己當年說過什麽話了。對啊,我想起來了,我們是說過——所有活下來的人都不得生育後代,不得再出去工作,各自散開,隱居起來。可是我現在有了乖巧的月兒,當了C大的校長,是我太貪心了,是我太不知足了,是我錯了。
我沒有反駁他,問他的境況,他直接掛了電話。
我後來想,那孩子若是還活著,應該已經十七歲了吧?正是花季的時候,不知道生活怎麽樣?
我有點兒擔心了,又有點兒更加恐懼了,那孩子已經長大了。
2002年,夏
今天是他的忌日,我獨自一人去他的墓前掃墓,發現了一些鮮花以及紙錢,還有一個人偶娃娃。那孩子應該還活著,那孩子真的還活著,隻有她會來這裏,我在想自己是不是該在那裏等等,興許她還會來,我想見一見她。
可是我又慌忙逃開了。我不敢見她,我心裏怕,怕她出現,但心底又有些希望她能出現,我也不知道我在想些什麽,我覺得快被自己逼瘋了。
我知道我們都錯了,可是已經晚了,有些事做過了就再也抹不掉,有些錯誤一旦犯了就再也沒有回頭的機會了。
那孩子應該二十九歲了吧?竟然都過去24年了,不知道什麽時候才是盡頭。
2009年,夏
好久沒有寫日記了,這個日記本都快要破掉了。
吳離忽然聯係上了我,要我辭去校長的職務,讓我離開C市。他說它回來了。
我很奇怪,他為什麽會用“它”,而不是“她”?
我們都是讀過書的人,這種錯誤顯然不該犯。他難道是在說他的魂魄?
我原本並不相信鬼神一說,或許是因為心裏有愧,才有這樣的念頭。
我又開始頻繁地夢見他了,還是當年的樣子,這次我連他的女兒都開始夢見了,夢見她小時候孤獨無助的樣子,夢見我殺了她,又夢見她來找我報仇。
心中不好的預感越來越強烈,有時候都分不清現實和夢境了。
2010年,春
最近總是睡不好,當年的事一幕幕浮現在眼前,我們到底做了什麽?為什麽當初會有那樣荒唐的想法?
我感覺自己的記憶似乎出了問題,也許我是真的老了。我準備辭去校長的職務,帶著月兒離開C市,去一個誰也不認識我們的地方。時間就定在校慶後吧,過完這個校慶也算是了了我的一個心願,從此之後就平平淡淡地度過餘生吧。這一生的罪孽不知道還不還得清,隻希望我的月兒不要受到牽連。
不知道他的女兒現在怎麽樣了,應該是三十七歲的姑娘了吧?不知道結婚了沒有?如果結婚了,孩子也應該上學了吧?
這本看起來很殘破的日記其實並不破,隻是時間久遠,宣紙變得有些薄,而中間是人為剪開又粘在一起的,那些內容怕是看不到了。
李贛沉默了幾分鍾,麵色有些凝重,問董青:“信裏麵的她和它是誰?還有當年到底出了什麽事?”
董青似乎早就知道李贛會問這樣的問題,等他剛說完,她就回答:“她是那個人的女兒,而它,一個被殺死的魔鬼,現在回來複仇了。”
“那個人是誰?”
“他的同事。”董青望著周桐的遺像,輕聲說,“他死的時候我就該明白了的,是它回來了,可是我為什麽沒想到呢?”
“名字?”
“陳平。”
“他女兒呢?”
“陳開慧。”
“它呢?”
“它不是人,不對,它是人,一個已經死了的人。”
董青說完這些,端起桌上的白酒,仰脖子一口喝掉之後,抹了抹嘴巴:“你回去吧,我累了。”
李贛皺著眉想了許久,站起身,指了指桌上的日記本:“我能帶走嗎?”
“隨你。”
李贛小心拿起日記本,放在口袋裏,從周月家走了出來。
並不寬闊的馬路上隻有寥寥幾個行人,李贛的內心久久地不能平靜。他像是發現了一個天大的秘密,可是這個秘密又隔著一層麵紗,明明答案呼之欲出,可總也抓不住關鍵。
陳開慧這個名字被王允在戶籍檔案裏搜索了上百次,全國一共有兩萬多人叫這個名字,而C市一共有六個,周圍城市一共有十三個,經過對比檔案資料以及戶籍資料,年齡在三十七歲,名字叫陳開慧的,隻有一個人,而這個人目前還在C市。王允激動地帶著幾名幹警,荷槍實彈地前往陳開慧的戶籍所在地準備進行抓捕,可到了地方之後卻讓王允大吃一驚。
這個陳開慧已經死了。她戶籍登記的地方最初是在C市,但在二十六年前已遷移到了L市,不久因病死亡。戶籍資料沒有刪除,L市警局給出的理由是沒有人前來進行注銷戶口的登記。這讓王允陷入了狂怒的狀態中,可無奈人已經死了,追查下去也不會有任何的結果。
回到C市之後,王允想到了改名換姓的可能,隻有這個辦法才能讓別人找不到她。按照L市的說法陳開慧是在二十六年前被標記為死亡,而當年那個女人才十一歲,是誰幫她做了這些掩人耳目的事?
線索再一次中斷,陳開慧改名換姓的可能性極大,現在調查起來幾乎沒可能得到什麽有用的信息。好在知道了陳平這個人的存在,以及三十二年前他死亡的消息。可令王允感到更為吃驚的事是,在警局的戶籍檔案裏竟然查不到陳平這個人。雖然查到了一些同名的人,可這些人與三十二年前的事毫無幹係,或者說他們的戶籍檔案都是完整的,沒有死亡記錄,也沒有加入過地質勘探隊的資料說明。
C市外的小茶館。
兩杯熱騰騰的茶水擺在他們麵前,寒冬裏喝上一口既能暖胃又能解渴。店裏的服務員送來一壺熱水,囑咐兩人自己添水,最近生意太忙,他們顧不上每一位顧客。
李贛並不在意,提起水壺準備給王允添水。兩人已經坐了快一個小時,各有各的心思,若兩人要是再不說點兒什麽,那就沒有繼續坐下去的必要了。
王允伸手將水壺擋下,說:“茶半酒滿,不懂嗎?”
“窮講究!”李贛放下水壺,坐下。
“唔,說說正事吧,這次你帶來的消息很重要,不過這兩個人都消失了,至少目前的狀態是這樣。”
“正常。”李贛理了理思路,“我想沒人會這麽傻,等著你去抓。”
“也對。”
“你想過吳離嗎?”
“他?他怎麽了?”
“他是第一個殺人的凶手,他殺人的目的何在?”李贛反問。
“為了給陳平報仇啊。”
“你覺得他會給陳平報仇嗎?要報仇的話為什麽不早點兒報仇,非要等到現在?他的動機是什麽?”
“你的意思他是受人唆使的?”
“有這個可能。”李贛端起茶杯喝了一大口茶水,又將茶杯放回原位,“我們之前一直在問自己,吳離為什麽殺人?我們起初覺得他是精神有問題,後來又覺得他是在複仇,可最後呢?他不僅讓我們抓住了,而且直接認罪,甚至連周桐的案子也頂了下來,你不覺得奇怪嗎?”
“是那個女人?”
“我覺得是。而且不僅如此,他一定見過,甚至跟那個女人有過密切的接觸,也就是陳開慧,是她教唆吳離去殺人,目的自然是為了複仇,為了她的爸爸。吳離從作案到被捕,再到認罪被槍斃,這一係列的事都太順利了。我感覺吳離是自己想幫陳開慧頂罪,就像筆記裏說的那樣,為了贖罪。我們再回頭來看陳開慧,有人幫著她殺人,幫著她頂罪,我們才抓到的吳離。這一切是她都安排好了的。吳離是自願為她做這一切,直到死亡。”
“對,是這樣!他一個殺人凶手殺了人後早該逃走了,卻這麽輕易地被我們抓住了,實在是可疑。”
“還不止,你再想想周桐,他是自殺的,為什麽?也是為了贖罪,隻不過他跟我們開了一個天大的玩笑。在生命的最後關頭,他沒有打電話報警,也沒有呼救,甚至沒有告訴家人,反而設計了一個心理問題的陷阱等著我們。他在喂鴿子,顯得很悠閑,最後學著鴿子飛的樣子結束了自己的生命。”
“嗯,你分析得不錯。”王允麵露喜色,“但是我有一個問題,這個女人是怎麽做到讓人心甘情願地幫她去殺人,幫她頂罪,甚至是自殺的?一個贖罪,理由有些不夠。再有就算是贖罪,到底是贖什麽罪?”
“贖罪的意思是指用錢物贖免罪行,或者用某種實際表現抵銷罪過。他們要贖的會是什麽罪?如果換作是我,絕不可能這麽輕易地放棄自己的生命,這個罪到底會是什麽呢……”
“在基督教的教義中,認為人類有‘原罪’,故人生來皆負有罪孽。耶穌的死是為了世人贖罪,他們的死是為了給自己贖罪。顯然,這個罪過不小,我們能想到的無非是勘探隊在進行勘探作業時導致陳平的死亡之類,但顯然並不是這樣,或者說不僅僅是這樣。”
“連基督教義都出來了,除了這種生死的大仇,還能有什麽?”
“不知道,也許……”李贛停住了,他沒有說出後半句,因為他覺得這種想法太瘋狂了。
“也許什麽?”
“沒什麽,還有別的事嗎?”
“有,周月提出要搬家。這加大了我們的疑慮,還有就是保護措施不好開展。再有就是蔡玲的媽媽根本不信我們說的,認為是我們警方辦事不力,故意找的借口,拒絕接受保護,並跟執行保護任務的警察發生了一些言語衝突。”
“周月的事我來辦。蔡玲的媽媽李媛,你自己搞定,那女的看上去文文弱弱的,實際上就是個‘潑婦’。”
“沒辦法呀,我最近頭疼得厲害,你說這些人腦子咋想的?”
“我要是能知道別人怎麽想的,那還坐在這裏跟你閑聊?”
李贛說完,又喝了口茶,起身離開了茶館。
聖誕節對於當下的大學生來說是最受重視的節日之一,盡管不是傳統節日,但這些孩子的積極性比過春節還要高。從十二月中旬開始,C大周圍的餐館、鮮花店、水果店就開始了宣傳活動,校園裏隨處可見白胡子老頭兒的形象,各種廣告和傳單紛飛。男孩子開始攢錢買禮物,而女孩子則是開始憧憬會收到什麽禮物,抑或會不會有人跟自己表白。有些大膽的女孩子也在悄悄計劃著怎樣跟心儀的男生表明心意。
李贛對這種氣氛很不感冒,他單身這麽多年,根本沒有聖誕節的概念。而周月的離開讓他甚至有些厭煩這樣的氣氛,以至於狗兒威拉著李贛要去買禮物的時候,他還直犯迷糊,買什麽禮物,買給誰?
狗兒威氣呼呼地說:“這次可是個機會,你要是再不理周月,小心她一腳蹬了你。”
蹬了我?李贛內心苦笑,她早已被我親手推開了。不過聽到“周月”這兩個字的時候,他還是心動了,她會不會去聚會呢?見到自己,她還會不會像以前一樣明媚地笑?
當狗兒威第三次試圖拉著李贛上街的時候,李贛“勉為其難”地答應了。他想給周月買個禮物,買個聖誕節的禮物,哪怕不是戀人,就當是朋友間的相互關心也好。
路過一家鞋店的時候,李贛停了下來,一雙黑色的鞋子引起了他的注意,流線的外形以及麵料讓他忍不住多看了兩眼。
售貨員熱情地招呼李贛進店,並跟他介紹說這是一款最新款的夜跑鞋,很適合喜歡在夜間跑步的人。燈光一打上去,鞋子就會發出三種不同的顏色,給人一種晃眼的感覺,從而提示過往的車輛,保護跑步者的安全。
白色的吊牌,價目表上寫著一個近千元的價格。售貨員將李贛帶到櫃台後的小貨場,關掉燈,而後打開一個手電照在鞋子上,反射的光頓時讓人有些目眩的感覺:“這款鞋子是最新款的,非常適合送給女朋友做禮物呢。”
“是嗎?”李贛喃喃地說了一句,他掏出錢包付了款,又讓售貨員將鞋子放進鞋盒裏。至於包裝袋的顏色,他讓售貨員選擇了黑色,這樣看不出裏麵是什麽東西。
他提著東西出了店門,狗兒威也從人群中擠了出來,手裏領著一個不大不小的袋子:“你也買了啊,速度真快啊!買的啥?我看看。”
“你買的什麽?”李贛將袋子往身後一藏,反問道。
“嘿嘿,這是秘密。”狗兒威一臉壞笑,他伸手又想奪過李贛手裏的袋子,他確實有些好奇,李贛這根木頭會買什麽東西呢?
顯然,狗兒威的意圖已經被李贛看穿,他腳下一退,順勢躲過去,然後推了狗兒威一把,兩人相視一笑,離開了商城。
十二月二十四日,平安夜。
313寢室在校外的一家KTV裏預定了房間來舉辦聖誕Party,活動費用AA製,晚餐則是在KTV樓下的火鍋店裏,大家邊吃邊討論學校裏的一些有趣事。
李贛沒什麽想說的,他一個人靠在窗戶邊看著街上人來人往,心裏不禁想起老二來。如果那天晚上他沒跟王允去看錄像帶,而是跟著老二去體育館打球,或許老二就不會死。還有老二的媽媽馮楠,如果自己早點兒過去,也許她也不會死。
正當他冥思苦想的時候,玻璃窗外忽然有了一個人的輪廓。
“想什麽呢?”周月隔著玻璃問李贛。不等他回答,周月已從玻璃外走開,從正門的位置走了進來。正埋頭吃飯的同學看到周月來了,頓時炸開了鍋,有的為周月挪位置,有的負責添碗筷,有的直接上前迎接去了。狗兒威眉頭一皺,推了推身邊呆坐著的李贛:“你小子還不去?”
“沒我什麽事了。”李贛苦笑著說,他原本是打算趁著這個機會好好地勸勸周月。雖然他們兩個人已經沒可能在一起了,但他答應過董青要護周月周全,那他就一定要做到。在老二的事情上他已經錯過了太多,他不能再眼睜睜地看著周月走向死亡,他也不舍得看到周月受到傷害,當初自己故意推開她不就是怕傷害到她嗎?隻不過現在看來自己才是傷她最深的人。
李贛摸摸脖子,湊上前去。
周圍人看李贛來了,趕緊讓開路,一時間大家都安靜下來,隻好奇地看著他們倆。
“來了?”李贛的聲音有些小心翼翼。
“嗯。”周月的臉上依舊是明媚的笑容,隻是不經意間多了一絲傷感。
“那坐下聊吧?”李贛的聲音比剛才更輕了。
“嗯。”周月低垂了眉眼,找尋空著的座位。
簡短的對話聽得周圍人一愣一愣的。狗兒威反應過來之後,趕緊將位置讓給了周月,端著自己的碗筷坐到了邊角的位置。
遠遠地,他隻見周月和李贛慢慢地聊著,不見熱情,也不見尷尬。
吃完飯,就是千篇一律的娛樂活動——KTV。
他們進KTV的時候已經是晚上十一點了。
狗兒威跟老四迅速將整個包房的氣氛帶了起來,不得不說狗兒威唱歌確實好聽,至於老四嘛,那聲音跟殺豬沒什麽區別。
包房裏除了313寢室的四個人,還有狗兒威邀請的女生以及老四的女朋友。那五個人玩得倒是很嗨,唯獨周月跟李贛兩個人坐在沙發上既不唱歌,也不跳舞,偶爾喝兩口酒,表示人還沒走。
“你怎麽不去玩?”老五湊過來問李贛。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五音不全,你去玩吧,不用管我。”
老五看看李贛身邊的周月,欲言又止。正在這時,唱得正歡的狗兒威忽然停了下來,他手裏提著一個袋子,麻利地將裏麵的東西取出,然後他一手拿著話筒,一手拿著禮物,單膝跪地。老四跟預謀好的一樣,立刻關掉所有的音響和包房內的閃燈,站在門口的位置,看著狗兒威跟心儀的女生表白。
“萌萌,在這個特別的日子裏,我要送你一份特殊的禮物。”
坐在他對麵的衛萌,臉“唰”地一下紅了:“你……”
“萌萌!”狗兒威笑著打斷了衛萌的話,接著說,“萌萌,我愛你!從第一眼見你的時候我就喜歡你了,隻是我一直不敢跟你說。今天是聖誕節,我想了很久,還是決定勇敢一次,以後我肯定會對你好的,我會好好聽話,我哪裏做得不好,你告訴我,我改。衛萌同學,我喜歡你,喜歡你三年了,請你做我女朋友,好不好?”
衛萌激動地站起來,手捂著口鼻,竟然哭了起來。狗兒威順勢起身上前將她抱住,一把將禮物丟到老四手裏,來了個熱吻。老五看著看著竟也有點兒難受,大聲說:“這恩愛秀了我一臉啊,快把朕的狗糧端來。”
一眨眼工夫,兩人擁抱著坐下來,老四立刻上前點了首《相思風雨中》,狗兒威接過麥克風,笑看著衛萌,深情地唱了起來。老四回到自己女朋友身邊,互相交換禮物去了。
再一眨眼,周月的手裏多了一個小小的金屬盒子,她將手往前一遞:“送給你,聖誕快樂。”
“你不打開看看嗎?”周月有些期待地看著李贛,李贛小心翼翼地將盒子打開,是一個銀色的獅子頭,印著“500/1000”的字樣,限量版,市場價不會低於1000元。
“喜歡嗎?”周月話鋒一轉,“以後少抽點兒煙,對身體不好。”
李贛有些哭笑不得,送打火機之後又叫自己少抽點兒煙,這邏輯上怎麽也有點兒說不過去的意思啊……
他猶豫了一下,從坐著的沙發旁拿出鞋盒:“喏,送給你的。”
“嗯?這是什麽?”周月有些疑惑地接過鞋盒,忽然說,“你不會送我鞋子吧?”
“有問題嗎?”
“啊?你真的送我鞋子啊?”周月顯得很吃驚,她快速打開鞋盒,裏麵躺著一雙“NIKE”鞋,在有些黑暗的環境中反射著一些光線,綠、藍、紫,看上去很漂亮。
“我……我很喜歡。”周月的臉色並不好看。
狗兒威跟衛萌湊過來,狗兒威看著周月手裏的鞋盒子,說:“我靠,老二,你居然送鞋子?你知道送鞋子是讓人走,表示分開的意思嗎?你這個豬腦子!”
衛萌為李贛辯白著說:“也不一定,其實送鞋子最開始是諧音‘送邪’的意思,大家都避諱,但是咱們也不是迷信的人。狗狗說的也是一種解釋,不過還有一種解釋,那就是‘我想跟你走下去’的意思。”
周月尷尬地笑了笑,她將鞋子的鞋帶綁好之後,放到地上,脫掉鞋子試穿了一下,有些驚喜地說,“很合適呢。”
“李贛還是很有心的。”衛萌在一邊說。
李贛根本沒想到送鞋子還有三種意義,他隻是單純地覺得這鞋子很好看,穿著跑步既安全又舒適罷了……
玩到淩晨四點的時候,大家都累了,老五挺不住直接躺在沙發上睡著了。桌上滿是淩亂的酒瓶子和果皮。老四的精神最好,拉著沒睡的幾個人圍在桌前喝酒聊天兒,不時玩一些色子遊戲。狗兒威提議講點兒鬼故事聽,立馬就有人同意,老四的女朋友更是直接說起了自己看過的《山村老屍》。膽小的衛萌嚇得躲到了狗兒威的身後,隻露出兩隻眼睛,膽戰心驚地聽著。
“你們這些都是假的,這世界上哪兒來的什麽鬼啊,要聽恐怖的還是得李贛來講。”老四已經喝得有些醉了,靠在沙發上,“人家才是真材實料的。”
衛萌跟老四的女朋友來了精神。
“是啊,李贛,你不是在幫警察查案嗎,說兩個出來聽聽?”
“我聽說前段時間有個瘋狂殺人的罪犯是被你逮住的,給我們講講唄。”
李贛看著一張張好奇的臉,突然想起老二來。她們並不關心別人的死活,也不在意老二的命運,死亡成了一種刺激神經的話題,隻有狗兒威臉色有些難看,心裏暗暗地怪老四喝多了,口無遮攔。
兩個女生“切”了一聲,各自散開,繼續喝酒,周月輕聲說:“不用生氣,她們隻是好奇而已。”
“我沒生氣,是想起一些人和事,心情不好罷了。”
“想起了老二還是我?”
李贛沒想到周月會這麽問,顯得有些尷尬:“都有。”
“如果下一個就是我,我希望她一下子就殺死我,最好是在背後,在我沒有防備的時候,不要讓我看到她的樣子,那樣我會產生恨意,我不想帶著恨意死去。”
李贛默默地看著周月,許久之後,他一把拉過周月的手,輕聲而又堅定地說:“我會保護你的。”
周月沒有說話,隻是笑笑,拉著李贛又繼續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