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浮出水麵

王允的電話總是來得這麽“及時”,還沒等李贛的眼睛閉上,電話鈴聲就響了起來。

“小子,有時間嗎,出來坐坐吧。”

“有事?”

“有。”

“哪裏?”

“你們體育館?”

“別,還是出去吧。”

“行,那你來刑警大隊吧,我先給你泡杯茶,如何?”

“行。”

李贛翻身起床,小心翼翼地看了看樓下,確定周月不在附近之後才下了樓,直奔刑警大隊而去。

與此同時,周月拎著自己的小包下了宿舍樓,她也接到了王允的電話,理由也是有事,但具體是什麽事,王允在電話裏並沒有說。周月一口答應下來,她想的是刑警隊長給自己打電話,那肯定跟自己爸爸的案子有關,她一定要去看看。

兩人在校門口不期而遇,場麵有些尷尬。

“你去哪兒?”周月皺著眉,問李贛。

“我……我去刑警隊。你,你呢?”

“又出命案了?”

“不知道呢,過去了才知道。你呢,你去哪兒?”

“我也去刑警隊,咱們順路!”

“你去刑警隊幹嗎?”

“不知道,王隊長給我打電話說有事,具體什麽事沒說。”

李贛仔細想了想,實在想不到王允給周月打電話的理由,索性跟周月坐同一輛車,一起到了刑警大隊,看看王允這次賣的是什麽藥。同時叫兩個人來刑警大隊,自然是有原因的,而且還沒告訴周月具體情況,王允這次到底想做什麽呢?

刑警大隊的門出現在兩人麵前。

“走吧。”

“你說王隊長叫我來做什麽,難不成也要我幫著破案?或者叫我跟你劃清界限,免得影響你繼續潛伏什麽的?”

李贛有些哭笑不得:“你想什麽呢,他肯定是有別的事。還有,我又不是特務,搞什麽潛伏。”

“我開玩笑的,你看你還急了。”

“我哪裏急了……”

周月不理會李贛,徑直往刑警大隊裏麵走去。在第一個拐角的位置,周月跟李贛撞見了王允。王允正一臉笑意地跟同事打趣,看樣子很高興,絲毫沒注意到他們就站在他身邊。直到李贛使勁兒咳嗽了兩下,王允這才意識到旁邊有人,尷尬地說:“你小子走路都沒聲的?”

“你叫我過來就是要跟我說這個?”

王允笑笑,帶著李贛往自己的辦公室走去,周月緊跟在他們身後。到了門口的時候,王允讓周月在門外等著,自己則跟李贛進了辦公室。桌子上果然擺著一杯泡好的綠茶,李贛端起來喝了一大口,看著對麵的王允,說:“說吧,什麽事?”

“也不是什麽大事,就是想問問你關於周月的事。”王允拿出一根煙在桌上杵了兩下,然後點燃。

李贛心裏咯噔一下,難道自己與周月那點兒事連王允都知道了?可即便是知道了,也沒必要這麽興師動眾地來問自己吧?李贛隱隱地覺得事情沒那麽簡單,王允這話到底是什麽意思呢?

“她有什麽事?”

“你就沒想過,她可能就是凶手嗎?”王允抽煙的動作停止,兩隻眼睛死死盯著李贛,試圖從他的眼睛裏找出一絲他渴望看到的東西,比如恐懼、震驚,抑或是一種認同。

“你胡說什麽呢?她怎麽可能是凶手!”李贛不知道自己該說些什麽,臉不由得僵了,渾身的雞皮疙瘩也跟著冒了出來,“你可別嚇唬我。”

“我開玩笑的啦,看你緊張的。”王允手裏的動作恢複,他深吸一口煙後,換了一種神色看著李贛,“你真就沒這麽想過?我隻是說如果。”

“想什麽?她不可能是凶手!”李贛意識到自己剛才的表現確實有些緊張,這對於王允的判斷來說有些誤導,畢竟對麵坐著的是一個刑警大隊的隊長,可不是一個朋友身份的人。王允既然這麽問了,肯定是有自己的目的,他表現得越緊張,反而對周月越不利。

“你怎麽就知道不可能?你想想,整個殺人案件中,除了她爸爸是自殺以外,其餘人都是謀殺,而神秘女人出現的地方又是你們學校的體育館,這一切都是巧合?你自己信嗎?”

“證據呢?你這些都是捕風捉影的猜測而已!”李贛反駁道。

“小子,你越來越急了啊。”王允的話題忽然一轉。

“我說王隊長,你是沒事拿我尋開心呢?”李贛沒好氣地說。

“不是我拿你尋開心,而是上麵的任務交代下來了,讓我試試周月和你們寢室的老二,這不先叫你過來試試嗎?”

“試我幹嗎?”

“我也不知道為什麽,就是想看看你對這件事的看法。”

李贛白眼一翻,起身便要走,王允急忙站起身,說:“小子,你等一下。”

“王隊長還有什麽要問的?”

“你就不想知道周月會怎麽回答?”

李贛愣了一下,眉頭一皺,他重新坐回座位,端起桌上的茶杯,冷著臉,說:“你要在這裏問還是在審訊室?”

“她當然隻能在審訊室了,在辦公室問可不合規矩。”王允笑著拍拍李贛的肩膀,“你小子的待遇可不是一般人能享受的,一會兒我先進去,等我關上門之後,你在耳室裏旁聽吧。”

李贛點點頭,坐在椅子上看著王允將門打開,走了出去。

“久等了,你是叫周月,對吧?”

周月從走廊的座椅上站起來,想看辦公室裏的情況,無奈眼前的王允將門口堵得嚴嚴實實,她幾乎看不見裏麵的情況:“那個,我是周月,李贛呢?”

“他在裏麵喝茶,你跟我來吧。”王允帶著周月往審訊室走,“隻是對你例行詢問,你不用緊張。”

“嗯。”

“你這麽緊張李贛,是喜歡他嗎?”

周月愣了一下,捏著自己的左手指節,低聲說:“我跟他是男女朋友。”

“男朋友?難怪呢。”王允怪聲怪氣地笑笑,也不回頭看周月。

審訊室內。

周月坐在凳子上,看著麵前的水泥地麵,她不知道自己這是怎麽了,平時大大咧咧的,現在竟然緊張起來了。這個刑警隊長想幹什麽,是想問爸爸的私生活,還是問自己家裏的情況?抑或真的是問關於李贛的事?

王允坐在桌案前,低頭看著卷宗,一會兒皺眉,一會兒笑笑,一會兒又是疑惑的樣子,周月似乎已經被他忽視掉了,整個審訊室內像是隻有他一個人。此時李贛就在外麵看著這一切,他也弄不明白王允這麽做的目的是什麽,隻是看到周月不安的樣子,他心裏有些難受。

“王隊……王隊長?”周月試著叫了一聲。

“哦。”王允猛然抬起頭,睜大眼睛看著周月,故意表現得有些尷尬,“不好意思呢,看卷宗出神了。”

“沒,沒事。”

“好了,那我們開始吧,下麵我會問你一些問題,你隻需要如實地回答我就行了。”

“好的。”

“那麽你有什麽顧慮嗎?比如問及你家裏情況、你的男朋友、你的媽媽,甚至是你的奶奶?”

“沒……沒有。”

“好,那我們開始。”王允將桌案邊上的一份文件拿到眼前,這其實是一份測謊的問題綜合而成的文件。這還是市測謊中心的高主任給他的,隻是王允沒想到的是執行的人會是自己。

趙局長的話在不經意間深深地影響了王允。周月的嫌疑確實比較大,前麵說的死者身高和體貌特征幾乎都和周月吻合,而眾多的死者中又包含了周月的父親周桐,巧合的是凶手曾出現在死者周桐的死亡現場,再結合凶手在考驗李贛這一點,排查李贛身邊的人,周月一下子就進入了王允的視線裏。

起初王允認為周月並不是學心理學的,嫌疑並不大,可後來周月轉學心理痕跡學,這無疑刺激了王允的大腦。在這個敏感的時期做出這樣的舉動,是欲蓋彌彰嗎?

“你的名字?”

“周月。”

“你的名字?”

“周月。”

“年齡?”

“21。”

“年齡?”

“21。”

“你父親死亡當天你去過體育館嗎?”

“沒有。”

“你是否願意說實話?”

“我願意。”

“你是學生,對嗎?”

“對。”

“你是否去過翰林小區?”

“沒有。”

“你見過你父親的遺體嗎?”

“見過。”

“他是被人謀殺的嗎?”

“是。”

“他是自殺的嗎?”

“不是。”

“你是怎麽知道你父親遇害的?”

“母親告知。”

“你母親是去學校找你並告知你父親死訊的嗎?”

“不是。”

“你母親是打電話告知你父親死訊的嗎?”

“是。”

“你是否對我說謊?”

“沒有。”

“你父親死的時候穿衣服了嗎?”

“穿了。”

“是什麽樣的衣服?”

“黑色西服。”

“你是否討厭這種裝扮?”

“不討厭。”

“那你喜歡這種裝扮嗎?”

“不喜歡。”

“你是否有人偶?”

“有。”

“你是否喜歡人偶?”

“是。”

“你是否喜歡對人偶進行圖畫?”

“不喜歡。”

“你有精神病史嗎?”

“沒有。”

“你會時常覺得自己與眾不同嗎?”

“不會。”

“你會不會覺得上帝在跟你說話,或者別的什麽人一直在你耳邊跟你說話。”

“沒有。”

“你相信我嗎?”

“相信。”

“你相信自己嗎?”

“相信。”

“你會欺騙自己嗎?”

“有時會,有時不會。”

“你父親的西服是紅色嗎?”

“不是。”

“你父親的西服是白色嗎?”

“不是。”

“你父親的西服是黑色嗎?”

“是。”

“你知道你父親有外遇嗎?”

周月愣住了,她早已想到會出現這個問題,心裏一直在想該怎麽回答才好,是回答知道還是回答不知道,是該麵對還是該選擇遺忘?如果周桐沒有死,這些事是不是自己一輩子都不會知道,更不會麵對現在這種局麵呢?

“你知道你父親有外遇嗎?周月,請回答我的問題。”

“我……有,我知道他有外遇。”

“你是如何得知的?”

“那個女人找上門了。”

“她是否知道你爸爸已經死了?”

“知道,剛知道不久。”

“你覺得她會是凶手嗎?”

“她?我倒希望是她,可惜不是。”

“你是叫周月嗎?”

“是。”

“你是否願意誠實地跟我交流?”

“是。”

“你跟李贛認識嗎? 案發前認識嗎?”

“認識,但是不熟。”

“那個時候你喜歡他嗎?”

“談不上。”

“你是否是在C市長大?”

“不是。”

“你父親是否有精神異常狀況?”

“沒有。”

“你覺得他是自殺嗎?”

“不是。”

“為什麽?”

“我自己不信罷了。”

“你父親是周桐嗎?”

“是。”

“他跟你關係好嗎?”

“很好。”

“你是否知道如果你說謊將給自己帶來一些不必要的麻煩,甚至危及生命。”

“知道。”

王允的語速很慢,語氣也很溫和,偶爾重複問一個問題同時細看周月臉上的表情變化。這是簡單的測謊,同時也是一場心理的較量,隻要周月有一絲隱瞞或者謊言,不管是她麵前的王允還是外麵盯著的李贛都將揭穿她,那將會是一場災難。所幸周月完整地回答了所有的問題,這反而讓王允有些失望了。

臨近傍晚的時候,王允走出了審訊室,臉上帶著倦容,看樣子是累壞了。這種活兒本就不是他這種隊長來幹的,但眼下局裏人手太少,隻能他自己親自上了。隻是還沒等他休息一下,李贛迎上來,問:“怎麽樣,你下的結論是什麽?”

“下什麽結論啊,這是測謊題,得反反複複問很久,打心理戰,你懂吧?”

“別跟我扯這些虛的,你就說她現在嫌疑大不大?”

“沒什麽嫌疑,我隻是執行上麵的命令,你別太緊張了。”王允看著一臉緊張的李贛,笑了笑,“看你那緊張樣,你沒看我開著錄像設備嗎?就跟你們學生一樣,完成作業,懂吧?”

李贛白了王允一眼,又看看還在審訊室裏的周月:“你這樣有點兒過分了。”

“沒辦法,上麵讓辦的事,能不辦嗎?”王允表情有些奇怪地說,“自從指紋鑒定結果丟了之後,我們局長就跟換了個人似的,天天神經兮兮的,將所有人都懷疑了個遍,現在就差沒懷疑我了,看誰都像是凶手,唉。”

“有這麽嚴重?”

“誰知道呢。”王允將煙點燃,繼續說,“待會兒你讓你們寢室的老二也過來,例行詢問,配合一下。”

“行。”李贛點頭,指了指周月,“她什麽時候能走?”

“隨時都可以走,我剛才就是詐詐她,現在詐完了,你可以把人帶走了。”王允忽然想到了什麽,改口說,“她可以走,你還得留下來待會兒。”

“有事?”李贛自顧自地拿出一根煙來,向王允借了打火機,點燃後深吸了一口,對著審訊室裏的周月叫了一嗓子,後者這才抬起頭,有些茫然地朝他走了過來,看樣子是想起了很多不愉快的事。

“你可以走了,李贛還得留下來一會兒。”王允說。

周月點點頭,表情木訥,看了看身邊的李贛,說:“那我先回去了。”

“嗯,回去休息吧。”

“嗯。”

周月徑直出了刑警大隊,看著外麵的天空不知怎麽的,忽然覺得自由是那麽美好的事。生活還要繼續,自己既然選擇了遺忘,那就該忘得徹底一點兒,至少下一次被問到這些事,不會像這次一樣這麽尷尬和僵硬,這道坎一定要邁過去才行呢。

王允辦公室裏,李贛坐在凳子上看著所有案卷的卷宗,表情逐漸變得凝重起來,旁邊放著的是一卷錄像帶和一個失去意義的人偶。從張衛國案到現在,死者一共是四人,加上死掉的吳離,一共是五人。這五個人之間到底有什麽關係,這是一直困擾王允的最大難題。凶手隨機作案的可能性已經基本被排除了,不算被執行槍決的吳離,再排除掉自殺的周桐,剩下的都是有組織有預謀的殺人案件,絕不是一時興起。

人偶提供的線索已經中斷。凶手是否會再次作案,王允不得而知。可是這卷錄像帶一直都沒能破譯出來,這裏麵到底講述了什麽,恐怕隻有當事人才會知道了,可是事隔三十二年,又去哪裏找當年的當事人?

王允曾不止一次前往國家地質勘探隊詢問這卷錄像帶的內容,得到的答案近乎統一:不知道。所有人看到這卷錄像帶的第一反應都是緘口不言,而後迅速離開,仿佛在躲避瘟疫一樣。

這加深了王允的疑惑,而趙局長在他最為困惑的時候告訴他,這錄像帶上寫的時間雖然是三十二年前,但也有可能是別人故意這麽寫的,這並不是有力的證據。一番話非但沒有讓王允解惑,反而讓他陷入了更深的思考中。如果連時間都是假的,那麽這卷錄像帶的意義何在?

人偶提供的線索已經沒了,斷裂的脖頸、上身的黑西服、**的腿以及被灼燒後的腳跟。如果C市不再出命案,那個神秘女人也不再出現,這一連串的凶案都將塵封,人偶會失去意義,錄像帶也會失去意義,這是王允最不想看到的結果。可是,如果再出命案,也不是王允想要見到的局麵。而且,如果凶手繼續作案,坐在對麵的李贛能將她找出來嗎?

王允歎了口氣,遞了一根煙給李贛,表情有些嚴肅:“你之前說這卷錄像帶意義非凡,為什麽案件後續的分析中卻沒有提到它呢?”

李贛接過煙,叼在嘴裏並不急著點燃,十秒之後他又將煙從嘴裏拿掉,將錄像帶放到麵前,說:“我感覺這些死者都跟這卷錄像帶有關,或者應該說這卷錄像帶跟他們的死有關。這不是簡單的調換順序,而是因果關係。”

“內在的因果關係。”李贛又補充道。

“你的意思是這卷錄像帶的存在讓他們走向了死亡?”王允說。

“應該是這樣。這卷錄像帶是三十二年前拍攝的無疑,現在它無緣無故地出現在張衛國的房子裏,緊接著又連續死了這麽多人,我們可以大膽地假設一下,張衛國、賈旭、周桐、蔡玲或者說蔡玲的長輩以及凶手之一的吳離都可能跟這卷錄像帶有關。具體的關係我們可以假設為都是當年地質勘探隊的隊員,或者參與了錄像帶的錄製過程,這都是突破口。”

“我在詢問吳離的時候發現他的檔案裏缺失了十年,我不知道他在這十年裏做了什麽。我問了他,他隻是簡單地說在躲避,卻沒有說在躲避什麽,是恩怨還是情仇?”李贛深吸一口煙,“我感覺這些事就像是一個個點,已經漸漸地成了一張網,甚至連警局內部都有人想讓這件事繼續隱瞞下去,你說到底會是什麽事呢?”

“你的意思是錄像帶裏有答案,隻是我們看不懂?”王允一聽,立刻從凳子上坐直了身體,盯著對麵的李贛。事情討論到這一步,兩個人總算是找到了一個契合點。

“對,錄像帶的內容就那麽多,我們估計還得再看幾次才行。”

“行,你今天沒別的事吧?”王允已經激動地站了起來,接著說,“要不咱們幹個通宵,再找個電腦專家來,非得把這玩意兒搞明白不可!”

“但是……”李贛說了兩個字,表情變得嚴肅起來,“這卷錄像帶時間已經太久了,我們再看幾次如果再沒有任何的發現或者結論,線索就會完全中斷,隻能被動地去現場給凶手打理殘局,你懂我的意思嗎?”

“我知道!”王允臉色變冷,“這事我們還做得少嗎?”

“你有心理準備就好。對了,你似乎忘了一件事。”李贛提醒道。

“什麽事?”

“我記得你們局裏懂電腦的好像就一個人吧?”

“小陳?”

“對。”

王允的臉色一變,歎了口氣,說:“這就不好辦了,為了避嫌,趙局不讓他來上班,畢竟指紋的事鬧得挺大的。”

“所以啊,咱們隻能去找小陳了。”

“對啊!”王允的兩隻手“啪”的一聲拍在一起,大聲說,“我怎麽沒想到,他不能來局裏,咱們可以去他家裏找他啊!”

“我去抱錄像機,你等著我啊。”王允說完,急匆匆地就往器材室跑去,留下李贛一個人在屋裏默默地抽煙。

一個小時後,兩人驅車來到了小陳的寓所外。

此時已經是晚上八點,兩人都還沒有吃飯。李贛跳下車,還沒來得及站穩,王允已經走到了他的麵前,抬頭張望著樓上,說:“不知道這小子在家沒有,這次的事鬧這麽大,估計他心情很不好,前兩天還叫我陪他喝酒來著。”

李贛看著周圍陸陸續續走過的人,再看看樓上零星亮著的幾盞燈,低聲說:“應該在家,今天距離指紋被偷的時間正好一周了。”

“這是為什麽?”

“猜得而已。”李贛指了指四樓處的窗戶,繼續說,“你看那裏,窗戶緊閉,窗簾卻拉得很緊,而且窗簾後麵還站著一個人,要是我沒猜錯的話,小陳現在正透過窗簾看外麵的街道。”

“你小子就不怕分析錯了?”

“錯了就錯了,及時糾正就行了。我不是警察,不需要那麽嚴謹地活著。”

王允抱著錄像機,往四樓的位置看了看,招呼著李贛往樓上走。

這是一棟較為新穎的多層矮樓,樓道采用了老式的設計,在拐角的位置設置了消火栓以及垃圾清運的孔洞,看上去有些別致。隻不過采光有些不好,隻是八點的光景,整個樓道便已經什麽也看不清了。

王允敲開了小陳家的門,後者一身的酒氣,屋子裏煙霧繚繞,小陳看著有些失意和落魄。在看到王允的一瞬間,小陳瞪大了眼睛,手裏的酒瓶掉到了地上,白花花的泡沫從瓶口的位置不斷冒出:“王……王隊?”

“你小子想死的話能不能換個辦法,喝酒、抽煙致死率實在太低,我建議你從四樓跳下去,這樣比較有效率。”王允半開玩笑地說。

“王隊,您別拿我開涮了,我都這樣了。”

“你小子,不就是讓你暫時回家待命嗎,這麽作踐自己幹什麽?”

“心裏煩,我又是人民警察,總不能上街亂來吧?”

“算你還有點兒腦子。”

“進來啊,李贛。”王允轉身的時候才發現李贛並沒有進屋,而是站在小陳家門外。

“嗯?李……李哥也來了?”小陳想叫李贛的名字,又覺得不妥,臨時改了。

“別貧嘴了,什麽李哥,叫他小李子就行了。”

“嗯?”李贛臉色一變,邁步進屋。

“還是說正事吧。王隊,你找我是有什麽事嗎?”小陳忙著打圓場。

“是有事找你,你要能把這件事辦好了,我就想點兒辦法,讓你盡快回去上班,怎麽樣?”王允笑著將錄像機放到小陳屋裏的桌子上,一腳將地上的酒瓶踢到牆角的位置。

“行!你說什麽事,我保證……”

“別保證了,先看東西吧。”王允打斷了小陳的話。

小陳將桌上的垃圾收拾了一遍,將酒瓶子全都踢到牆角處,偶爾有酒瓶子還流出些啤酒來,落到地上,散發出一股股麥芽的香氣來。

“你小子該找個媳婦了。”王允笑道。

“誰願意跟我這個窮光蛋啊。”

兩人說說笑笑地將錄像機打開,李贛拿著錄像帶放進去,靜靜地等著畫麵出現在屏幕上。小陳忙了半天,手心全是汗也沒什麽進展。情況跟上次一樣,畫麵根本播放不出來,小陳猜測這卷錄像帶可能是加密過的,隻是時間久了,加密的程序被破壞,所以每次打開的時候都會出現這種黑白畫麵的問題。

最早的畫麵是白色的,帶著些黑點,是錄像帶上的廢片。王允不斷地拍打著錄像機,畫麵上的黑點也開始跳躍起來,錄像帶的內容還在繼續往前走。

走了幾分鍾,屏幕上依舊沒有任何變化,李贛有點兒著急,他看著屏幕,距離那一行字出現的時間已經很接近了。這一次一定要停下來,仔細看看那些字,以及那些字的背景什麽的,或許會有什麽發現也說不定。

王允停住手,將畫麵慢慢往後退,那行字倒了出來,最後定格在了屏幕上。

這是一行極為潦草的漢字,應該是手寫的,雖然不知道是什麽意思,但還是能模糊看出來,這應該是一句嚴厲的警告。那個驚歎號,讓他心裏再次一顫。接著往下走,又一行黑色的字漸漸地在屏幕上變得清晰起來:“特情08絕密*工程部隊。”

“絕密”兩個字,讓人感覺有些滑稽。既然是絕密,為什麽會被張衛國從國家地質勘探隊裏帶出來?又為什麽會被人破譯掉密碼,這“絕密”兩個字隻是擺設嗎?

“工程部隊”這個詞聽起來也非常奇怪,可能是沿用了以前的名稱,但他在C市從未聽過這種名稱。那行字很短,李贛最初看的時候曾猜想,這應該不是說這是一卷絕密錄像帶,你沒有權利觀看之類的,它一定蘊含了其他信息。因為它很短,而且隻是寫在錄像帶上,在屏幕上顯示的時間不會超過一秒,不等別人意識到的時候,就已經過去了。

李贛跟王允打了個招呼,王允立馬反應了過來,又開始接著搗鼓錄像機。幾秒之後,畫麵再次回到了之前觀看的地方。

連續的畫麵,長短不一,前麵除了那個吃東西的畫麵,其餘都是零散的資料,之後就是漆黑一片。可以確定,那漆黑的畫麵裏其實是有內容的,可能是當時拍攝時光線不足或者是因為年代太過久遠,讓人根本看不清楚是什麽,隻是偶爾閃過的一些白點,讓李贛知道錄像帶的內容還在繼續。

屋裏一片寂靜,王允看了李贛和小陳很多次,希望他們能說點兒什麽,比如錄像帶的內容銜接不上、場景似乎不是真實的,但是誰也沒有說話。

從錄像機上顯示的影像來看,可以分辨清楚裏麵一部分的山石和人物,但是卻沒有聲音,不知道它本來就是個默片還是因為這台錄像機的音響壞掉了。裏麵的內容很少,感覺沒有任何鋪陳氣氛,更注重於表現裏麵的細節和人物。

第一部分畫麵是模糊的,黑白的畫麵上就是那個人瘋狂地吃著什麽東西。

第二部分畫麵是白天,能看到晴朗的天空,有十幾個人在搬運東西。鏡頭拍攝到了一個女人,但鏡頭很快又掉轉了,改成拍一個年輕人。這樣重複了好幾次後,畫麵在不斷切換,給人一種很急促的感覺。沒等李贛看清那個女人的樣子,鏡頭又對著那個年輕人了。

他像是在講解著什麽,因為沒有聲音,李贛也不知道他說了什麽。漸漸地,連嘴形都變得模糊起來。接下來,鏡頭自上而下拍攝,能看到一路上的森林、河流。接下來錄像機的屏幕裏就是一片雪花,等再次出現畫麵時,已經是所有人在黑暗中圍著一個火堆了。

在李贛的要求下,畫麵退回到模糊的部分,也就是那個黑白畫麵上一個人瘋狂吃東西的地方,這是整卷錄像帶裏最奇怪的地方。且不說這模糊的樣子讓人有些心驚,單單就是這誇張的動作就讓人感覺心裏瘮得慌。李贛盯著屏幕看了許久,而後很是無厘頭地問了一句:“他這是怎麽了,是餓壞了還是瘋掉了?”

長期的探險生涯,遇到沒有食物的情況會很多,而經曆一兩次之後精神異常的人也很多。畢竟是荒無人煙的地界,無論是人的身體還是心理都飽受著折磨,一旦精神出了問題,那將會萬劫不複,而要是沒有了食物,情況也將會是一樣。

“我看像是瘋了,我們原來以為他是在吃東西,可是為什麽隻有他一個人,其他人為什麽沒來吃東西呢?還有一點就是吃東西用不著這麽誇張的動作吧,簡直跟演戲似的,還演的是乞丐。”小陳分析道。

“能不能把畫質調清楚點兒,這什麽都看不清,怎麽下結論?”王允嚴肅地說。

“可以試試,不過能不能調試好就不知道了。”

“那先等咱們看完了再說。”

“行。”

“我覺得他就是在吃東西,至於畫麵是黑白的,我想是有人故意這麽做的,而且是在拍攝的時候故意弄成這樣的。”小陳道。

“這不是脫了褲子放屁嗎?”王允拿出一包煙,分給小陳一根,“既然要弄成黑白的,還要弄花不讓人看見,何必要拍攝呢,直接不拍不就行了?”

“對,既然拍了又要弄花,為什麽還要拍?”李贛用類似反問的語氣說。

“我看是不會有什麽結果了。不如拿給小陳,讓他去弄,他是專家級的。”

“等等,再看看第二部分的。”李贛對王允說。

第二部分的畫麵很快又在屏幕上顯現出來。晴朗的天空下,十幾個人在搬運東西,一個女人出現在畫麵裏。她穿著緊身衣,看不出顏色,隻能模糊地看到一些拉鏈以及她手裏拿著的一些儀器,表情幾乎看不清。然後是一個年輕人,看年紀應該不會超過二十歲。這樣的年紀就能進國家地質勘探隊,確實很難得。畫麵一跳又回到那個女人身上,這樣來來回回好幾次之後才穩定下來。最後是一個中年人表情嚴肅地講話,而後整個錄像帶終止。

這一次小陳沒有看李贛的態度,而是直接取走了錄像帶,拿回自己的屋裏去了,這得到了王允的默許。客廳裏隻剩下王允跟李贛兩個人坐著,默默地抽煙,長長地歎息著。

許久,王允開口問:“你覺得這群人像人嗎,會不會真的有鬼?”

“什麽鬼?”

“這些人走路時候的動作都很謹慎,至少在我看來是這樣的,但是這種謹慎給人的感覺很不好,有點兒像是電視劇裏的鬼魂似的在飄,你覺得呢?”

“你覺得這世上有鬼存在?”李贛反問。

“不知道,鬼神之說由來已久,誰又知道呢?”

“我可真沒想到這句話會從你嘴裏說出來。”李贛看著王允,感覺自己的腦子有些不夠用了。這些話居然從一個刑警隊長的嘴裏蹦出來,確實稀奇。

“我就是隨口說說而已。”

“這些人肯定是真的人,我可不相信這世界上有鬼。還有就是這卷錄像帶應該是記錄了探險隊麵臨險境,再到解除險境的過程,不過其中應該是以犧牲什麽作為代價,比如一個人的生命。”

“怎麽看出來的?”

“你可以數數。第一個畫麵裏,人是以長條形的雪花出現的,一共是十一個。而第二部分的畫麵裏,人物變得清晰起來,人卻少了一個,畫麵裏一共是十個人。那麽,消失的那個人可能就是代價。再有就是第一部分畫麵裏出現的人顯得很緊張,動作也很誇張;第二部分的人卻顯得極為平靜,平靜到讓人感覺不到他們的存在。這表明兩個畫麵間他們所處的環境完全不一樣。”

“難道說死了一個人?”

“我隻是猜測,因為錄像的人可能疏忽了一個人也是正常的。”

王允臉色一變,不由得想到了當年的“彭加木離奇失蹤”事件,同樣是在野外,同樣是離奇失蹤後再無線索,仿佛人間蒸發一般,這兩者之間又會不會有什麽關聯或者雷同呢?

王允盯著李贛,說:“那咱們先查查幾個死者的背景以及檔案?”

“行。如果他們都曾消失了幾年的話,那問題就簡單了。而且還有一點,張衛國是獨身的,吳離也是獨身,周桐有女兒,而蔡玲卻死了,這就形成了兩組情況,有兒女的一組,沒有兒女的一組。”

王允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什麽一組一組的,他完全沒聽懂,他隻知道自己現在該回去了,抓緊一分鍾是一分鍾,隻要想到凶手還逍遙法外,就讓他寢食難安。不過等他回過神的時候才發現時間已經是夜裏三點了,窗外早已黑成一片。從小陳家的窗戶望出去是一條窄巷子,巷口立著一個老式的冰櫃,上麵趴著一個老人,看樣子已經睡著了,而一邊臥著的小狗則是警惕地看著四周。夜,已經很深了。

“咱們今晚就在這裏將就一下?”王允環視屋子一圈之後,立刻改變了自己的主意,“算了,咱們還是回去吧。”

“我還以為你要在這裏陪小陳呢。”

王允尷尬地笑笑,跟小陳打了一聲招呼,兩人就下了樓,驅車前往C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