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貓鼠遊戲

我這是怎麽了?

男人晃了晃自己沉重的腦袋,剛一動就感覺後腦處傳來劇烈的疼痛感,他的意識開始漸漸地恢複,周圍的一切變得清明起來。

最後的記憶是魚龍混雜的東升巷,不夜的零點酒吧,待在自己身邊的陪酒女郎。哦,對,還有酒店外的泊車小哥。

他要做什麽來著?幫自己泊車?嗯,是這樣。

而現在,男人發現自己正坐在冰冷的水泥地麵上,眼前是一張破舊不堪的沙發,頭頂上是一盞昏黃的燈。

這,不就是自己的家嗎?

他喘著粗氣,忍著後腦處的疼痛,試圖從地上站起來,然而這個動作隻做了一半就不得不停下來,因為他發現自己並不是從地上坐起來的,而是一醒來就坐在了地上。他的雙手雖然撐著地,卻絲毫不能動彈——他的手被人牢牢地綁在了桌腿上。

男人先是疑惑,接著便是蔓延全身的恐懼。

掙紮了幾下後,男人發現這麽做隻是徒勞——他和餐桌緊靠在一起,四根桌腿上都有繩結,環環相扣。男人試圖分開自己的腿,隻要他能站起來,就能將繩結從桌腿的下方解脫出來,可是他發現自己的腿已經麻木了,再仔細一看,腳踝的位置綁著兩圈繩子。此時,他除了腦袋以外,全身都不能動彈了。

“你最好安靜一點兒。”突然,一個女人的聲音在屋子裏響了起來。男人嚇了一跳,他本能地睜大眼睛想要看清對方的模樣。一個黑影從廚房裏走了出來,手裏拿著一把已經生鏽的水果刀。

“你還有什麽遺言嗎?”女人伸手摸了摸水果刀,順勢坐到沙發上,“真臭。”

男人的冷汗忽地冒了出來,表情驚恐地看著女人,極力回想著這個女人的長相。終於,男人想起來了,這個女人不就是零點酒吧裏的那個陪酒女郎嗎?她怎麽會在這裏?

“你想幹什麽?”男人半帶著威脅的語氣怒喝道。

女人輕笑了一聲,並不理會他,她從沙發上拿起一包煙,抽出一根,點燃。

男人暗暗地用力掙紮著,但依舊沒有一絲效果。他隻能抿著幹燥的嘴,極力用凶狠的目光,試圖製止住眼前這個瘋狂的女人。

許久,男人意識到自己的目光雖然凶狠,但眼前的女人卻根本不看他。他想到了大聲呼救,可那把生鏽的水果刀讓他放棄了這個念頭。男人歎了口氣,能讓一個女人這樣對自己的理由應該很簡單,一個字——錢。

“我沒什麽錢,兜裏隻有一千,床頭的櫃子裏還有一些現金,你自己拿吧。”

女人依舊默默地抽著煙,手裏的水果刀不時地晃動幾下,仿佛沒有聽到他在說什麽。

“我錢包裏有銀行卡,你放了我,我告訴你密碼。你放心,我不會報警的,隻要你放了我,一切都好商量。”

女人將煙頭丟到沙發上,火星很快在沙發上灼燒出一個小窟窿,散發出一些焦臭味,又迅速消散開來。

“你不就是為了錢嗎,我們可以好好商量……”男人咬著牙,繼續說,“如果我有什麽對不住你的地方,你說出來,我補償你就是了。”

“想來根煙嗎?”女人忽然起身,拿著一根煙在男人麵前晃了晃。

男人有些疑惑,這個女人到底想做什麽?男人飛快地回想在酒吧裏自己的行徑,似乎並沒有什麽過分的舉動,也沒有少給錢……

女人將煙插到男人的鼻孔裏,用火點燃,輕聲說:“快吸,不然火就滅了。”

男人感覺自己受到了屈辱,無奈抵在脖頸間的水果刀時刻提醒著男人要冷靜,男人理了理思緒:“放錯地方了……”

“沒錯。”

女人不知道從哪裏拿出一瓶膠水來,往男人右邊的鼻孔邊緣上抹,她成功將香煙固定在了男人的右鼻孔裏。

男人嗆到不行,鼻子裏的煙霧越來越多,他隻能張嘴將煙霧吐出,樣子極為狼狽。

“你到底想幹什麽?”說完這話,男人感覺鼻子裏嗆得更難受了,他使勁兒讓鼻孔出氣,試圖將香煙從鼻孔裏推出去,可是膠水已經凝固。男人使勁兒出氣隻能減緩自己身體裏的難受。

女人輕笑著走開了,她將客廳以及臥室、廚房的窗戶都關上。緊接著屋裏傳來了灑水聲,可空氣裏的味道卻提醒著男人,那不是水,而是汽油。

男人已經意識到女人想要幹什麽,他奮力地掙紮著,大喊道:“你他媽的瘋了嗎?給錢也不要!我跟你有什麽仇,什麽怨?”

“賈旭,還記得三十二年前的事嗎?”女人冷冷地說。

男人愣了一下,隨即渾身一顫,瞬間表情驚恐到了極致。他有些顫抖地問:“你……你怎麽知道?你是誰?”

“我們來打個賭怎麽樣?”

“你到底是誰?你是他的什麽人?”

“還真是笨呢。說到那件事,平心而論,不能完全怪你,可誰叫你參與了呢?”

男人盯著女人,先是點頭,又連連搖頭,急切地說:“我錯了,我錯了。”一絲生機似乎就在眼前,讓他不顧一切地說,“當年是吳離提出要……”

“噓……”女人做一個噓聲的姿勢,“都過去了,三十二年了,你該放下了。”

男人連連點頭,誰知道女人話鋒一轉:“隻有你們死了,我才能放下,懂嗎?”

男人瞪大了眼睛,幾乎要哭出來了:“我真的知道自己錯了,我求你放過我,給我一個機會!”

“機會?好啊,我們來打個賭吧。”女人一邊說著,一邊從他的兜裏摸出手機,在鍵盤上按下“119”三個數字,隨即遞到男人的耳邊,同時將水果刀架在了男人的脖子上。

刀刃抵在皮膚上,一股冰冷和絕望的感覺席卷男人的全身。女人幽冷的聲音再次響起:“說話吧,隻能報火警,不能多說一個字,懂嗎?”

男人點了點頭。

“喂?”電話那頭已響起了聲音,“119火警台,請問……”

“著火了,著火了!”他急忙叫道,“快點兒來救火!”

“請問地點是哪裏?”

“翰林小區,8棟7樓706!快!”

“請問有被困人員嗎?”

“嘟嘟……”女人掛掉了電話,她很滿意地拍了拍男人的肩膀,隨後將手機丟到了地上。

“我知道錯了,我求你別這樣做,我求你了!”

女人不理會他,拿出打火機點燃了浸滿汽油的沙發,火噌地一下躥了上來,整個屋子瞬間亮堂了不少。

“救命啊!救命啊!來人啊!”

“嘖嘖,你這張嘴真是不聽話呢。”

女人從火光中走過來,對著正在大喊大叫的男人的左臉一刀劃了過去,而後又迅速在男人的右臉上劃了一刀。

“啊……”男人痛苦地呻吟著,想再喊的時候才發現自己發出的聲音極為怪異,連他自己都聽不清楚。臉上除了劇烈的疼痛感,還有些許灼熱,整個下頜有些不受控製,開始一點點剝離。

“現在你可以呼救了。”

女人將房門關上,走下了樓梯。

消防車的警笛聲在間隔了幾分鍾之後響起,午夜的寧靜被徹底打破。消防隊已經趕到翰林小區門口,撲火救人對他們來說是最為普通的事,可今天卻遇見了點兒意外。一輛黑色的桑塔納轎車橫在了小區的主幹道上,擋住了消防車的去路。

“該死的,誰這麽缺德啊!”中隊長跳下消防車,破口罵道,隨即指揮著手下的消防員開始疏散小區內的住戶,同時著手解決這個轎車。可三個人同時推一輛車,車子竟然紋絲不動。

“他媽的,還拉了手刹!”中隊長狠狠地踢了一腳眼前的黑色轎車,開始尋找小區內部的消防栓準備滅火。8號樓7棟706室裏的火舌已經卷出窗外,大片大片的碎玻璃掉落下來,火舌漸漸地開始往旁邊的住戶蔓延。

十分鍾後,8號樓下擠滿了小區的住戶。疏散的工作還在繼續,中隊長一邊拿出喇叭開始喊話,一邊安排著撲火的工作。

“媽的,給我掀開它!”中隊長猛地一合掌,指揮著幾個消防員準備掀開黑色轎車,幾名住戶也上前來幫忙。

“一,二,起!一,二,起!”

“咣當”一聲,黑色的汽車終於被掀翻到一邊。消防車迅速開到8號樓下,高壓水槍拖著長長的水管開始升空……

大火被撲滅的時候,已經是夜裏三點。經過消防隊員的搜索,在起火的706室內發現一具燒焦的男屍,初步鑒定為人為縱火,才導致火災發生。

死者名叫賈旭,男,五十三歲,獨居多年,生前是一家小麵館的老板,9月6日家中發生火災,被大火燒死。

屍長178厘米,全身大麵積燒傷,呈坐立狀,腿部下側褲子未燃燒殆盡,手部呈蜷曲狀,部分皮膚出現炭化、水泡以及紅斑,呼吸道內有大量煙灰顆粒,有灼傷痕跡。此外,血液檢測表明,屍體的血液中一氧化碳含量較高,是致死原因之一。

除以上灼傷痕跡外,死者臉部有被刀具劃傷跡象,身上有勒痕,推測死者生前曾被捆綁。

現場是一套兩居室的房子,入戶為內開門,門鎖完好,無刻意破壞跡象。起火點位於客廳中央,一組布料沙發焚燒後隻剩下一些鋼絲結構,從下方的焦炭裏找到一把木柄水果刀,木柄已經被焚毀。刀刃上提取到一些黑色血跡,已經被火燒幹,初步推測為死者血跡。

臥室以及客廳的地麵上檢測出汽油燃燒後的殘留物質,確定為汽油遇明火燃燒,係人為原因。

據負責救火的高新區消防支隊中隊長介紹,當晚十二點十分左右,他接到指令前往現場撲救火災,消防車在6號樓下被一輛黑色桑塔納轎車攔住,無法到達火場。等挪開轎車進行撲救時,已經是十二點三十分左右。經過火警台確認,報火警的電話正是由死者賈旭打出。

最讓人感歎的是那輛黑色桑塔納轎車的主人也是賈旭。

警方隨後調取了小區的監控,監控顯示9月6日深夜十一點十分,賈旭的黑色桑塔納轎車駛入翰林小區,開車的是一個戴著口罩的女子。賈旭下車時是被女子攙扶著,看樣子像是喝醉了。

夜裏零點三分,黑色桑塔納從車庫駛出,被停在翰林小區6號樓下,車上下來一名女子。她將一個黑色的東西丟進草叢,關上車門,隨後從小區的正門離開。小區門衛稱的確見過一名戴著口罩的女子,不過他們之間並沒有語言交流,門衛隻知道這名女子身高大約165厘米,身材偏瘦,行色匆匆。

將上述情況總結之後,警方第一個排除了賈旭自殺的可能。首先,賈旭生前手腳皆是被捆綁住,這不符合自殺現象;其次,賈旭若是自殺,可以選擇別的方式,而他顯然不想被火燒死,這一點從他撥打火警電話就可以看出;最後,死者車輛被人開走,故意擋住消防車的去路,臉部有明顯的劃傷,顯然是謀殺。

可惜的是現場已經被焚毀,在高壓水槍和火災共同的作用下,現場沒有留下任何有價值的線索。

王允到達現場已經是中午十二點。

他看著勘查記錄,陷入了沉思,火燒,火燒……

十分鍾後,王允撥通了李贛的電話。

“又出事了?”

“人偶,火燒。”王允簡單地說了四個字。

半小時後,李贛趕到現場,同樣是看著現場的勘查記錄,幾度陷入了沉思。兩個人心照不宣地站著。人偶就在王允的手裏,他撫摸著人偶被燒焦的腳部,而後將它丟到一旁的空地上,罵道:“他媽的,真遇見瘋子了!”

“除了這些,還有別的什麽發現沒有?”李贛問。

“沒了。”

李贛點了點頭,喃喃地說:“是她。”

“她把死者的車停到小區主幹道上,消防車根本進不來。最要命的是通往8號樓隻有這一條主幹道。”王允氣不打一處來,“她到底想幹什麽?”

“不好說,她的動機一直是困擾我的最大問題。”李贛看著地上燒焦的男屍,“死者的社會關係調查過了嗎?”

“還在走訪中,估計晚上才會有結果。”王允笑了笑,遞了一根煙給李贛,“你小子越來越像個警察了,以後畢業了可以考慮加入警察隊伍。”

“不考慮!”李贛將勘查記錄遞給身邊的警察,點燃煙,很嚴肅地說。

王允自討沒趣,他悻悻地蹲下身子問法醫:“怎麽樣?”

“情況基本上都在勘查記錄上了,王隊,你不是剛看過了嗎?”

“你小子,我是問你有沒有新發現。”王允用手指在法醫的腦袋上敲了一下。法醫也不生氣,笑著說:“王隊,你也知道這屍檢以及痕跡鑒定沒那麽好做的。對了,地上有腳印。”

“那還不趕緊提取?”王允急道。

“我說王隊,你這急脾氣真得改改了,我是法醫,不是痕跡鑒定專家。”法醫頓了頓,看著一邊的李贛,“專家在你身邊呢。”

李贛尷尬地抖了抖煙灰,看著眼前的這個法醫,他正是在張衛國被殺現場與自己針鋒相對的法醫小陳。小陳年紀輕輕就能成為一名法醫,本事自然不小,不過李贛對他的印象並不好。或許是因為大家都是年輕人,李贛總覺得這個小陳對自己有些“敵意”。

“你過來看看。”王允吩咐道。

李贛猶豫了一下,還是忍著惡心一步步往屍體邊上走去。已經炭化的皮膚看上去一碰就會碎掉,隆起的水泡裏還帶著一絲血液,渾身龜裂的紋路配合著空氣中淡淡的肉質焦臭味刺激著李贛的神經,原來被燒死之後是這個模樣……

地麵上汽油燃燒後殘留的物質成功勾勒出了一些腳印,即便是高壓水槍掃過之後,還是隱約能看出輪廓來,是一些大的腳印和一些小的腳印。經過對比之後,大的腳印屬於死者賈旭,而小的屬於凶手。法醫仔細地檢驗和描繪之後,成功將地上的腳印拓了下來,並在腳印中提取到汽油燃燒後的物質——鉛金屬。

這似乎並不是什麽重大發現,可李贛第一個想到的是汽油的來源問題。隻有汽車使用的汽油中有四乙鉛防震劑,這種汽油燃燒後才可能產生鉛金屬,那麽這些汽油很可能是來自死者賈旭的那輛黑色桑塔納轎車!

李贛帶著小陳下了樓,後者顯然有些不願意,不過扛不住王允的威壓,隻能跟著李贛走。賈旭的汽車已經被警方拉到小區的空地上並進行了封鎖,模樣並沒什麽變化,除了右邊的車門上有兩個腳印之外。

“這車有什麽可看的,我已經看過了。”小陳在李贛身後揶揄道。

李贛不作聲,他圍著黑色的轎車轉了一圈之後,伸手摸了摸車門上的兩個腳印。小陳忽然大叫:“你幹什麽?這可是重要證據之一,你這樣會破壞它的!”

“哦?是這樣嗎?”李贛索性將車門上的腳印抹去,“要是我沒猜錯的話,這腳印是消防隊的人留下來的吧?”

“這……”小陳的臉陰晴不定,賭氣似的說,“還沒確認呢,你破壞了證據,你看王隊怎麽收拾……”

小陳的話沒說完,因為他想到了王允跟李贛的關係。這個腳印的確是消防隊的中隊長留下的,當時一時情急也是可以理解的。這樣的理由,王允是不會向著自己的……

“咣當”一聲,李贛將汽車加油蓋掀開,對著小陳招了招手:“看看這裏有沒有什麽指紋。”

小陳拿著指紋鑒定的儀器,極不情願地開始在加油蓋周圍尋找起來。十分鍾後,小陳的臉露出了笑容,他一共提取到了三枚指紋,隻要拿回局裏再仔細地校驗,找出凶手便是指日可待。

指紋鑒定是目前鑒定一個人身份的最可靠方法之一。在正常情況下,一個人的指紋一生都不會發生變化,就算是有外傷,在傷口愈合後,新的指紋特征也還是和以前一樣;而且所有人的指紋都是不一樣的,因此,可以通過指紋鑒定一個人的身份、年齡,甚至生活方式。

當小陳高興的時候,李贛卻有些疑惑了。

他們發現指紋的同時也出現了一個新的問題,凶手有駕駛死者車輛的行為,方向盤以及儀表上並未提取到指紋,為什麽加油蓋附近會出現指紋?唯一解釋得通的就是這三枚指紋裏沒有凶手的指紋,抑或是另一種更為荒誕的解釋,也是李贛最不願見到的局麵——凶手故意留下的指紋。

在死者居住的706室想到汽油的來源,再到對加油蓋附近做指紋鑒定,這些似乎太順利了。這讓李贛感到不安,不過還得等到小陳對指紋做進一步的分析和鑒定之後才能下結論。

李贛忽然有些希望那三枚指紋裏沒有凶手的指紋了。如果真的有,那將會是一場噩夢。

王允對於李贛和小陳的戰果極為滿意:“這下子她就跑不掉了!”

小陳附和道:“對,隻要有指紋,我一定能將她找出來。”

“叫你小子跟著李贛去,你還老大不願意,現在倒是開始吹牛了。”王允笑著說,“回去將指紋跟C大體育館樓頂上提取到的指紋一一對照,我們必須盡快抓住這個瘋子。”

“賈旭的指紋已經被破壞了,這是一個難點。”小陳說。

“對,賈旭的手都被燒焦了,指紋確實提取不到,不過咱們可以用排除法,一個個地排除。”王允頓了一下,繼續說,“對了,去查查這輛車上的票據,找到最後一次加油的票據,到加油站去看看,興許會有些發現。”

“我說老大,現在加油站的工作人員都是要戴手套的,常識啊。”

“你小子做事說話太絕對,加油站的規矩是這樣,你能保證每個員工都嚴格遵守?”

小陳被問得不敢再多說,臉一陣紅一陣白。王允則是開始查找車內的票據,最後在遮陽板裏找到了一摞票據,仔細分析之後,他鎖定了高新區的一個中石油加油站。

小陳自告奮勇地帶著人離開了現場,奔赴加油站,現場隻留下幾個收拾屍體的法醫以及幾個維護秩序的刑警。

“這次你又幫了我大忙。說吧,想要我怎麽感謝你?”

李贛的思緒被王允拉了回來,他看著眼前滿臉笑容的刑警隊長,搖了搖頭,隨後抽出一根煙深吸了一口之後,揮手將黑色轎車的加油蓋合上,表情從最初的嚴肅變得有些焦慮甚至有些驚恐。李贛想到了最壞的可能,三枚指紋裏若是有凶手留下的指紋,那這個凶手就真的是衝著自己來的,而且自己將會是她的一個目標,也許是下一個,也許是最後一個,遲早會來。

這還不是讓李贛感到焦慮和驚恐的主要原因,真正的原因是對方的動機。凶手在無形中引導著他做出一些舉動和判斷。比如憑著地上的腳印,自己由此想到汽油以及汽車加油蓋上的指紋。李贛隱隱地感覺到自己的這個對手並非表麵看上去那麽瘋狂,也不是表麵看上去有精神障礙;相反,她可能也對犯罪心理學以及心理痕跡學有著極為深入的研究,水平甚至高過自己……

這種感覺就像是梁教授引導自己分析案件一樣。

“我說你怎麽了,小子?”王允見李贛手裏的煙已經熄滅了,李贛卻沒丟掉,他又遞了一根煙過去,此時他才察覺出李贛的異樣。

李贛丟掉煙頭,沉默地接過煙。他並不急著點燃,而是看著王允,一字一頓地說:“我、們、都、錯、了。”

“什麽錯了?你說什麽呢?”

“對案件的分析,以及指紋的提取和鑒定。”李贛點燃煙,“她是在誤導我們。”

“你說清楚點兒啊,急死我了。”

“你還沒反應過來嗎?”李贛將目光移向王允,“凶手駕駛死者的車輛進入小區,又攙扶著死者上樓,他們之間的關係很微妙。再有就是汽車的方向盤上並未提取到指紋,屋內找到的盛放汽油的鐵桶上也沒有指紋,為什麽單單隻有汽車油蓋附近有?”

“這不可能是疏忽,凶手一開始就戴了手套,不可能會在取汽油的時候脫下來。如果提取到的三枚指紋裏沒有凶手的指紋,那是最好的結果。如果有凶手的指紋……”李贛頓了一下,低聲說,“那就太可怕了。”

“這跟誤導不誤導我們似乎沒關係啊?”王允疑惑地問。

“從我們發現腳印,再聯係到汽油來源,再聯係到汽車加油蓋,這是一個局。我們無論是發現還是沒發現凶手的指紋,我們都錯了。”

“發現了她的指紋,就可以抓住她了,這有什麽錯不錯的?”

“理論上說是這樣,可是她已經安排好了。我們找到她的指紋,正好驗證了一件事,一件我最不想看到的事。”

“什麽事?”

“她可能對犯罪心理學的研究比我還深,深到可以隨意地戲弄我們,貓鼠遊戲還記得嗎?”

王允愣住不說話了,臉上的表情一換再換,眼睛盯著麵前的汽車,陷入了沉思。

9月8日,星期四,C大體育館。

李贛和幾個同學坐在觀眾席上,麵前是一些花花綠綠的氣球以及字體各異的橫幅。周圍的人都死死地盯著籃球場,場上的籃球寶貝們手裏拿著“毛毛蟲”,身著清一色的藍色短裙,奮力地扭動著腰肢,為即將開始的三人籃球賽熱場。

李贛是被老二硬拉著來的,不是他對籃球賽不感興趣,而是最近的連環凶殺案讓他頭疼不已。

隨著籃球寶貝們陸續離場,C大籃球賽正式拉開了序幕。

這一場是國際金融係籃球隊VS市場營銷係籃球隊。313寢室除了李贛的專業是心理痕跡學之外,其餘四人都是國際金融專業。老二個子小打不了籃球,而狗兒威(原名王博威)和老四(原名王傑),還有老五(原名於謙)因為身高和技術方麵的優勢,成了國際金融係籃球隊的主力,李贛也就毫不猶豫地支持國際金融係籃球隊。

狗兒威搶下籃板,帶球突進,在三分線上將球傳給了內側的老四,老四起身投籃,沒想到籃球撞到籃筐上,被彈了出來。

“老四,你看準了再投啊!”老二坐在觀眾席上喊道。他話音剛落,老五閃電般地殺到,縱身搶下籃板,反手一推,將球送回到狗兒威的手裏。三分線上,狗兒威縱身一躍,籃球脫手而出,穩穩地落入籃筐,空心。

3:0,國際金融學籃球隊領先!

“他媽的,齊昊你是幹什麽吃的,連個籃板都搶不下來,上去懟他啊!”觀眾席前排的一個男生一個勁兒地搖,“走位,走位啊,傻愣著等球自己過來嗎?”

“這哥們兒真激動。”老二笑著說。

“市場營銷係的楊磊,本來是要上場的,結果昨天集訓的時候扭傷了腳,現在隻能待在觀眾席上了。”旁邊一人說。

“哦,怪不得這麽激動。”

終場之前,市場營銷係的齊昊抓住時機,一個箭步上前,而後離地躍起,直接給正要投籃的老五來了個蓋帽,成功鎖定了勝局。全場一下子沸騰起來,各種歡呼和噓聲不絕於耳。隨著裁判的哨聲響起,比賽結束,市場營銷係以兩分的微弱差距贏得了比賽。

“那些家夥肯定是知道老五跳躍能力不強,就等著最後來蓋他!”老二拉著李贛往籃球場中央走。

輸球之後,老五的心情鬱悶到了極點,狗兒威在一旁安慰他。老四則是跑過去將籃球撿了回來,提議道:“要不出去喝一杯吧,反正明天才有咱們的比賽了。”

“我看行。”老二附和。

“老五,輸了球是正常的,這也不怪你,換作是我,肯定還沒你做得好。”李贛安慰他道。

“三哥,你就別安慰我了,你打球的技術一直比我好,明天還是你上場吧。”

李贛愣了一下:“老五啊,我倒是想上場幫你,可我是心理痕跡學係的,他們不讓請外援啊……”

老五歎了口氣,說:“也對。”

“想想吃什麽吧,要不咱們吃自助烤肉吧?”狗兒威提議。

“烤肉?”

賈旭的屍體一瞬間在李贛的腦海裏浮現出來,他胃裏就是一陣翻騰,差點兒當場吐出來,他連忙搖頭說:“還是別吃烤……那玩意兒,就涮個火鍋得了。”

一行人回到更衣室換過衣服之後,徑直往學校大門走去。半路上,李贛接到了王允的電話:“喂?”

“指紋鑒定的結果出來了。”

李贛臉色一變,良久之後才問:“什麽結果?”

“三個指紋裏有一個是加油站工作人員的,一個是死者賈旭的,還有一個……目前還不確定。”

“是她的嗎?”李贛猶豫了一下,還是問了。

“可能性很大,你的猜想也許是對的。”王允清了清嗓子,繼續說,“你要不要過來看看?我們正在做指紋的配對和分析。”

“行,我馬上來。”

李贛在幾個兄弟的埋怨中打車離開了C大。

來來往往的車輛呼嘯而過,C市炎熱的氣溫依舊居高不下,可李贛感覺渾身有些冰涼,他望著車窗外的鋼鐵洪流,漸漸地陷入了深思。出租車司機有些疑惑地從後視鏡裏打量著李贛,載客幾年來,他什麽樣的乘客都見過,喝醉酒的、睡著的、落下東西的、失戀的……

在這位老司機的眼裏,此時的李贛就屬於失戀的。不讓司機開空調,不跟司機交流,一個人傻傻地望著車窗外,麵無表情,恰巧又是二十歲上下的年紀,這一切都是司機判斷的依據。

“小夥子,是不是失戀了?”

李贛聽到有人跟自己說話,下意識地回過頭:“失戀?沒,我連女朋友都沒有。”

“沒女朋友就是失戀啊。”司機笑了笑,“要是有女朋友,那就不是失戀了。你想開點兒,這世上女子千千萬,何必單戀一枝花嘛。”

“我真沒失戀……”

“小夥子還不好意思了。得,我不說了,行吧?”

“快到了吧,師傅?”

“快了,你去警局做什麽?家裏有人犯事了?”

李贛有些無語,搖搖頭不說話了。

半個小時後,李贛坐到了王允的辦公室裏。法醫小陳拿著指紋鑒定的結果興高采烈地走了進來:“王隊,這是指紋鑒定的結果。”

王允點了點頭,揮手示意小陳坐下。

“看看吧。”

李贛拿起鑒定結果反複看了幾次,內容無非是指紋的拓印圖、指紋上提取到的汗液分析以及最後得出的結論。而最後一枚指紋的拓印圖邊上卻沒有任何文字說明,隻有一個紅色的問號。

“我懷疑這枚就是凶手的指紋。”王允試探性地說了一句。一邊的小陳表情變得有些疑惑,自己已經明確地說過這個指紋就是凶手的,為什麽王隊說的是“懷疑”這兩個字呢?

“跟學校體育館樓頂上的指紋比對過了嗎?”李贛極力讓自己平靜下來。

王允起身往飲水機走去:“比對過了。在你們學校體育館樓頂上一共提取到了一百多枚指紋,但裏麵並沒有這枚指紋。我的意思是說這可能是別的什麽人的指紋,當然也可能就是凶手的指紋。”

“為什麽這上麵沒有這枚指紋的汗液分析報告?”李贛反問。

“還在分析中,這枚指紋內應該有兩種甚至是三種來自不同的人的汗液,分析起來很困難,咱們局裏的技術有限……”

“嗯,那就等吧。”

王允點了點頭,將接好水的紙杯推到李贛麵前,他的麵色變得凝重起來:“之所以叫你過來,一是看看這個報告,想看看你有什麽想法;二是想讓你見一個人。”

“誰?”

“一個女人。”

“哪個女人?”李贛不解地問道。

王允抽出一根煙點燃:“昨天,小陳領著幾名法醫對死者的屍體進行了解剖,屍體裏除了呼吸道裏的灼傷和黑灰色顆粒外,還有了新的發現。死者死亡原因是汽油不完全燃燒後產生的一氧化碳以及大火灼傷,死者死亡15個小時後,屍體出現自溶現象,經過進一步的解剖,發現死者胃裏含有大量乙醇成分,係生前有醉酒症狀。我們連夜突擊檢查了C市各大酒吧、酒樓,排查到死者生前曾在零點酒吧裏出現過。

“調取監控錄像的時候,我們找到了那個女人。因為酒吧內部光線暗淡和人員眾多,隻能看到她的背影。她當時是酒吧裏陪酒女郎的裝扮,一直陪在死者身邊,直到晚上十一點左右陪同死者一起離開酒吧。

“酒吧的老板將前天晚上所有的酒吧工作人員以及陪酒女郎叫到大廳。我們詢問之後發現並無異樣,但是當晚的陪酒女郎裏卻少了一個人。少的這個人是名冊上少的,而不是人數上。也就是說當晚在酒吧上班的陪酒女郎中有一個人是沒有去上班的,但是清點人數又是齊的。這個多出來的人很可能就是凶手。”

“這也用不著讓我見吧?”李贛問。

“問題就出在這個消失的陪酒女郎身上。我們昨晚在酒吧裏找到了她,她老實交代了昨晚並沒有去上班。當我們問到她昨晚的去向時,她卻死活不開口,我們就將她帶回警局收押了。”

“她昨晚不在,那就不可能是凶手,抓她做什麽?”李贛喝了口水,立刻想到了一個可能,“你的意思是前天晚上她沒來上班,是故意的,她可能認識凶手,或者就是凶手的同夥,給凶手製造機會?”

“這聽起來有些荒謬,可她死活不交代前天晚上的去向,並一口咬定跟殺人案無關,這就有問題了。”

李贛點了點頭,涉及一個故意縱火的人命案件,這個女人還是不肯說出自己前天晚上的去向,這確實有些可疑。

“所以我想讓你見見,興許會有些發現。”

“她現在哪裏?”

“在局裏關著呢。”王允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想到了一件事——關於趙局長對李贛的態度。起初在偵辦張衛國案件的時候,C大的梁教授推薦了李贛介入警方調查,當時趙局長的態度是很反感李贛的,甚至一度要求自己獨立破案,不得再接受幫助。可自從上次在走廊裏遇見趙局長,以及趙局長去了一次C大之後,趙局長對李贛的態度發生了一些轉變,至少沒有了之前的抵觸情緒,這期間到底發生了什麽事呢?

“老規矩,你去審訊室裏等著,我去提人。”王允放下手裏的水杯,起身離開了辦公室。法醫小陳拿起桌上的指紋鑒定書,心裏莫名地有些失落,他望了一眼李贛之後,也離開了王允的辦公室。

被王允抓回來的女人名叫曹卉,女,二十六歲,零點酒吧的陪酒女郎。曹卉平時跟零點酒吧內的同事並無多少往來,甚至有些同事根本不知道她的存在,屬於為人低調的類型,可就是這樣的情況使得警方在走訪中遇到了很大的困難。最後還是酒吧的老板給出了她的身份信息,這才在戶籍管理所找到了她的資料。

二十分鍾後,當李贛坐在審訊室裏默默抽煙的時候,兩個警察帶著曹卉進入了審訊室。

還算整潔的頭發被染成了五顏六色,手上戴著錳鋼製的手銬,表情從平靜到見到李贛後露出的疑惑,她坐到審訊室的審訊椅上,低著頭,不時地抬頭打量李贛。

“你好,我是市局心理犯罪科的李贛。”

“你……你好。”

“我們現在懷疑你跟一起殺人縱火案有關,希望你能配合我的詢問。你應該知道,我的判斷可以讓你從這裏出去,也可以讓你進去。”

“嗯。”曹卉低下頭,手捏著自己的衣角,顯得有些緊張。

“你不用緊張,也不用害怕。如果證實你跟這起殺人案無關,我們會放你走的。”

“你……你問吧。”

“前天晚上,也就是9月6日,你在哪裏?做了些什麽?”

“我在家。”

“據我所知,你那天晚上應該上班。為什麽沒有去酒吧上班,而是在家裏?”

“我身體不舒服,所以沒去。”

“為什麽沒有向酒吧經理請假?”

“忘……忘記了。”曹卉忽然抬起頭,表情顯得極為恐懼,她情緒激動地說,“警官,你要相信我,我沒殺人!”

李贛揮手示意她別那麽激動:“我隻是說有關,並不是說你就是凶手。你大可不必這麽激動。有什麽人可以證明你說的話?”

“酒吧的監控錄像顯示,9月6日晚間,你出現在了酒吧,這個你做何解釋?”

“出現在酒吧?沒有啊,當天晚上我一直在家,沒出過門。你們一定是看錯了。”曹卉的手握得更緊了,眼睛不時地望著審訊室的玻璃。

“我們不會冤枉你。當晚有人曾在酒吧裏親眼見過你,並和你做過交談,隨後看見你和被害人離開了酒吧,不知去向。”

“沒有!我一直在家的!”曹卉緊張地反駁道。

“你說你在家,卻沒人能證明?如果你再不說實話,我可能會放棄這次談話,接下來你可能會被當成嫌疑人羈押起來,直到警方獲得你不在場的證據。你自己最好想清楚了。”

曹卉低著頭不說話,隱約有些啜泣的聲音。這讓李贛有些內疚,剛才那些話完全是他編造出來的,目的是逼曹卉說出實情。李贛心裏清楚,她根本不是凶手,他隻是想解開疑惑,確認她跟那個女人有沒有關係。既然巧合已經產生,那麽就必須問清楚,法律可不會聽憑一個人的保證和眼淚。

良久,曹卉用袖子抹了抹眼淚,好像下定了很大的決心,有些怯生生地問李贛:“警官,吸食毒品不到10克會被判多久?”

李贛愣住了,顯然沒料到眼前的這個女人會忽然問這樣的問題,他想了想,很認真地說:“這個得分情況,如果確定是10克以內的海洛因,將會處10日以上,15日以下拘留,並處2000元以下罰款;情節較輕的,處5日以下拘留或者500元以下罰款。”

曹卉長出了一口氣:“9月6日晚上我跟我朋友在我家的房間裏吸食了毒品,所以……”

李贛默默地抽出一根煙,長舒了一口氣:“為什麽不早說?”

“我怕被家裏人知道……我以前不碰毒品的,那天一時沒忍住,我保證……”

“你不用保證了,跟你一起吸毒的還有誰?”李贛打斷了曹卉的話。

“還有鄭林。”

“這人現在在什麽地方?”

“現在應該在海天足浴城上班……”

“行,我知道了。”

李贛將手裏的煙在桌上杵了杵,然後點燃,拿著桌上的詢問記錄,起身離開了審訊室。早已經等候在審訊室外的王允立刻湊了過來:“沒想到隻是個吸毒的。”

“你還想怎麽樣?”李贛沒好氣地反問。

“你小子最近火氣不小啊。這事交給我,我讓市緝毒大隊的人來處理。”

“先別急著把人交出去,找到鄭林這個人,把口供錄了,看看有沒有什麽對不上的地方。”

“你小子不當警察簡直可惜了。”王允笑道。

李贛笑了笑,沒說話。

一個小時後,鄭林在海天足浴城被警察帶走。經過詢問,鄭林老實交代了在曹卉家吸食海洛因的事實,與曹卉的口供別無二致。鑒於曹卉舉報吸毒人員有功,並且是第一次吸毒,王允讓她交了500元的罰款後就放她離開了警局,而鄭林作為毒品海洛因的提供者被移送到了市緝毒大隊,做進一步的調查。

“去喝一杯吧。”

“行。”

兩個人在校外的一個小飯館裏坐了下來。王允做的第一件事是大喝一口茶,李贛做的第一件事是拿出紙巾擦拭餐桌。

“沒想到你小子還有潔癖。”王允一邊說話,一邊放下茶杯,順手將兜裏的煙摸出來,放到李贛擦拭過的桌子上。

“這地方灰塵重,而且上麵有很多油汙的。”李贛將紙巾丟進垃圾桶,瞥了一眼王允發黑的袖口,釋然地笑了。

“吃點兒什麽?你隨便點。”王允將菜單遞給李贛。

李贛接過菜單,直接放到一旁不看,對身邊的服務員說:“給這個警察叔叔來一份水煮牛肉……”

“噗!”王允聽到“警察叔叔”四個字的時候,一個沒忍住,一口茶水直接噴了出來,然後他尷尬地看著李贛和服務員,擺手說,“你繼續,你繼續。”

“嗯……一份特色的兔頭。對了,還要一份熗炒鳳尾,再來一瓶二鍋頭吧,就這些。”

服務員走後,王允急忙說:“你小子哪根筋搭得不對了,忽然叫什麽警察叔叔,差點兒嗆死我!”

“你可不就是警察叔叔嗎?”

王允笑罵一聲,作勢要打,李贛卻不躲,一臉嚴肅地說:“公共場合,你可別給人民警察丟臉。”

“有你小子的。”王允沒好氣地說。

“說正事吧,你總不會真的隻是想請我喝酒吧?”李贛盯著對麵的王允,試圖從後者的眼睛裏看出些什麽東西。除了布滿血絲之外,王允的眼睛沒什麽特別之處,屬於典型的三白眼,而且是下三白。

我們日常生活中所說的三白眼就是瞳仁偏上或者偏下,看過去三麵的眼白很多。而下三白就是眼瞳比較偏上的眼睛,自然上三白就是眼瞳比較偏下的眼睛。一些相麵書上稱,三白眼的人一般都是豪放派,有著很強的自我意識,個性比較強勢,喜歡炫耀。上三白眼人一般個性比較陰險,平時看起來話不多,表情溫順,但是碰到利害關頭,就會暴露出原有的特性;而下三白眼的人,雖然個性強勢,但是對朋友講義氣,做事有自己的原則。

這還是李贛第一次這麽認真地觀察王允的麵相。雖然相書上的東西沒有什麽科學依據,但總歸對人的性格有些見解。

“小子,你還會讀心術啊,我請你喝酒,確實是有事想跟你商量。”王允開誠布公地說。

“這並不難猜,最近這麽多案子,我們雖然都參與其中,但你肯定有感覺,那就是你扮演的角色根本不像是個警察,更像是扮演了一個為凶手打掃凶案現場的人。”

王允的表情變得凝重起來,他沉默了一下,拿出一根煙,深吸一口之後,問李贛:“你是什麽時候想到這一點的?”

王允點頭,冷著臉,嚴肅地說:“對,我就是你說的那種感覺,同樣的也是今天變得更加強烈。”

兩個人忽然都不說話了,隻默默地抽著煙,直到菜全都上齊了之後,李贛才從嘴裏擠出幾個字來:“先吃飯吧。”

王允沒吭聲,他掐掉手裏的煙,拿起筷子開始吃飯。

這頓飯足足吃了一個小時,一會兒停,一會兒吃,兩個人臉色都不太好看,嚇得服務員結賬的時候都不敢過來,好不容易報出了賬單,收錢的時候都感覺瘮得慌。

“接下來去哪兒?”李贛問王允。

“去你們體育館坐坐吧。”王允提議道。

兩人出了飯館,直奔C大體育館。

此時已經是晚上八點,體育館內健身的人不多也不少,燈光不算明也不算暗,氣溫不算高也不算低,一切似乎都剛剛好。

兩人坐在體育館的看台上,天色越來越暗,燈光也漸漸顯得明亮起來,白天的喧囂全然無存,剩下的隻有涼風和過往的學生。王允看著體育館一側的高樓,若有所思地說:“你還是認為周桐是自殺的嗎?”

李贛點點頭,抽出一根煙遞給王允:“我的老師也認為他是自殺,不過原因不是來自周桐本身,而是那個女人。”

“哦?梁教授也這麽說?”王允將目光移向李贛。

“對,這個外因來自那個女人。”李贛頓了頓,似問非問地說,“是什麽樣的一個理由,能讓一個人自願跳樓自殺?”

“情債?”王允忽然脫口而出,“或者是周桐貪汙被人拿到證據?”

“周桐的底細你們都查清楚了吧?他根本沒貪汙,情婦倒是有一個,叫海燕,可她有不在場證據,而且她根本不知道周桐死了,估計到現在都還不知道。”

“也對。”王允忽然說,“不對,零點酒吧!海燕被帶走的地方是這個零點酒吧,而賈旭死前也在零點酒吧,凶手也出現在零點酒吧,這裏麵會不會有什麽聯係?”

“這算是一個線索,你可以跟進一下,好好查查這個零點酒吧。”

王允一拍手掌,站起身:“我現在就去!突擊查一下,就算找不到凶手,抓幾個‘嗑藥’的也行,我就不信什麽線索都沒有。”

王允一邊說一邊拿起身邊的錢包急匆匆地離開了。

李贛搖搖頭,這個刑警隊長的脾氣真是讓人捉摸不透,說他想起一出是一出,似乎不太準確,說他沉迷工作無法自拔也不對,說他為了自己的晚節而奮力破案,好像又不是那麽回事。

夜越來越深,體育館也到了閉館的時候,李贛被體育館值班的老師“請”了出去,一個人在校園裏閑逛。陣陣燒烤的油煙味隔著老遠都能聞到,嬉戲著回寢室的女同學不時發出一陣爽朗的笑聲,偶爾有幾個膽大的會吹一些口哨,引得正在吃燒烤的男同學側目,讓她們又羞紅著臉躲進人群裏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