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因果循環
全市的排查工作還在繼續,凶手的名字確定是陳開慧,但這個已經在人間蒸發的人找起來談何容易?王允看了看桌上擺著的手機。
董青失蹤了,李媛也失蹤了,現在連趙局長也不見了人影……王允越想越覺得想不通,到底是哪裏錯了?是哪條線索還沒有想到?董青與李媛的失蹤跟凶手有關,那麽趙局長的失蹤是不是也跟凶手有關?王允隱隱覺得,這三個人同時失蹤,也都跟這個凶手有關。趙局長也跟三十二年前的那件事有關?
如果趙局長也真的跟凶手有關係的話,那他在其中又扮演了什麽樣的角色?如果他們幾個都是被凶手綁架或者已經殺害了,那當初處決的吳離又算什麽?王允越想越覺得心驚,眉頭緊緊地皺在了一起。
每一個問題都讓王允坐立難安。
可接下來的一個發現證實了王允的猜想。因為趙局長連車帶人失蹤,王允隻好帶人搜查了趙局長的辦公室和家裏,結果在趙局長的辦公室裏發現了那份丟失的指紋鑒定結果。這讓王允難以置信,趙局長竟然就是盜走指紋鑒定結果的那個人?可他這麽做的目的又是什麽,包庇犯罪嗎?
不可能!
王允知道趙局長是什麽樣的性子。他與趙局長共事的十幾年裏,趙局長帶著他破獲了多起命案,趙局長更是敢於與凶手和毒販正麵衝撞,這樣的一個人不可能做出這樣的事來,可原因到底是什麽呢?
錄像帶的內容就那麽一小段,它到底講述了什麽?一個失去意義的人偶,到底是對李贛的挑戰,還是一種戲弄警方的行為?
她,到底是誰,現在又在哪裏?
C大313寢室。
李贛躺在**,望著牆上老二的遺像,往事曆曆在目。狗兒威將午飯放在他的床前,臨走的時候說下午有成妍老師的課,記得要去,臨近期末應該是勾畫考點什麽的。
李贛點頭。
蛋蛋若無其事地在每個床鋪上跳來跳去,最後落到李贛的懷裏,這裏最為暖和,它蹭了蹭李贛,像是在告訴他挪進去一點兒,好給它騰出足夠的空間。
下午兩點,李贛準時邁進教室,這堂課是選修課,由他的師姐成妍來講。
不大的教室裏坐得滿滿當當,成妍並不著急翻開書本勾畫考點,而是將書本放在一旁,饒有興致地說:“我這裏有五個問題,關於為人處世的,當然也涉及一些心理學上的知識,大家有興趣聽聽嗎?”
學生們將手裏翻開的書本放下,認真地看著成妍,一個個表現得格外興奮,要知道成妍老師上課的風格可從來不是這樣的。
“第一題:一個餓得奄奄一息的人,跌跌撞撞地跑到一個農夫家,農夫給了他一個饅頭、一碗水,饑餓者得救了。得救者走到農夫家裏,發現農夫一無所有,他感動得熱淚盈眶,長跪不起。此後,他心懷感恩,把愛帶給他所遇到的所有需要幫助的人。同樣的一個餓得奄奄一息的人,跌跌撞撞地跑到一個農夫家,農夫給了他一個饅頭、一碗水,饑餓者得救了。得救者走到農夫家裏,發現農夫家裏擺著很多好吃的,感恩很快被憤怒替代,他舉刀殺了農夫。因為,他發現農夫還有那麽多食物沒有給他。
“接下來是需要你們思考的:第一,同樣的行為會得到完全相反的結果,是因為看到自己得到的,會感恩;看到自己沒有得到的,會仇恨。第二,救人命的是農夫奉獻的饅頭和水,與農夫自身擁有的並無關係。但現實中,人們更注重農夫在一無所有的情況下的慷慨,那意味著更高尚。而實際上,愛心存在於生活中的每個點滴,每個人都可以獻愛心,這樣每個人都是自己的救世主,也可以力所能及地幫助身邊的人。第三,感恩或者仇恨,往往都由一些細節決定,而非本質決定。從本質上看,兩種情況下,結果都應該是感恩的,但隻有正常而理性的人才能在兩種情況下都保持同樣的感恩心態。
“問題和思考同為題目,我的問題是:在感恩和仇恨之外,是否還可以有另外一種心態存在?”
學生們大多聽過這個故事,結論大多也知道,雖然每個人的見解不同,可也不會相差太遠。但成妍的問題讓所有人意外,大家紛紛討論起來,教室裏熱鬧得像是菜市場。沒人給出正確的答案,後來還是成妍揭開了:另一種心態是饑餓者離開了農夫家,從此相忘於江湖,也可以說是此生再無交集。原因很簡單,饑餓者想忘掉自己當年落魄的境地,至於原因需要學生們自己去探討。
“第二題:一個餓得奄奄一息的人,跌跌撞撞地跑到一個農夫家,農夫給了他一個饅頭、一碗水,饑餓者得救了。但後來,人們發現這個被救者是個被通緝的貪官。於是,很多人仇恨農夫,認為他助紂為虐。同樣的一個餓得奄奄一息的人,跌跌撞撞地跑到一個農夫家,農夫給了他一個饅頭、一碗水,饑餓者得救了。但後來,人們發現這個被救者是個曾經多次助人的善人,於是,很多人稱讚農夫做了一件大功德的事。
“思考一:當救人於難,要視身份而救,每個人都會根據自己的標準決定應該去救什麽人,不救什麽人,於是,很多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見什麽人都不救了。思考二:如果人們在兩種情況下,都能對農夫心懷敬意,愛心或許會茁壯成長。反之,則在勢利、戒心等的影響下,喪失愛心。
“問題是:貪官和善人的區別以及輿論壓力的不確定性作用。”
學生們熱烈討論著,成妍拿著水杯在教室裏悠然地走來走去,不時給學生們一些提示,最後一個女生答對了這道題:貪官和善人沒有本質區別,人生來平等,特別是在饑餓者的這個角色中,他們沒有區別,都應該被救。至於輿論的壓力是每個人內心不夠強大,容易受人影響,這樣的情況其實和貪官、善人一樣,皆在一念之間。
“很好,平時成績加十分。”成妍帶頭鼓掌,這下子學生們的積極性全被調動起來。60分的及格線一下子變成了50分,答對的女生激動得紅了臉,眼巴巴地望著成妍,繼續聽第三題。
“第三題:一個餓得奄奄一息的人,跌跌撞撞地跑到一個農夫家,而這個農夫指著另外一個農夫的家說:‘看,那家就是曾施舍饅頭和水救人的人,你去求他吧。’饑餓者艱難地走到那個農夫家門口,農夫打開門,抱歉地說:‘我沒有吃的了。’於是,全村的人都仇恨這位農夫,而沒有人指責那位從來不幫人的農夫。一個餓得奄奄一息的人,跌跌撞撞地跑到一個農夫家,這個農夫指著另外一個農夫的家說:‘看,那家就是曾施舍饅頭和水救人的人,你去求他吧。’饑餓者艱難地走到那個農夫家門口,農夫開開門,說:‘我隻有半個饅頭了。’於是,全村的人都鄙視這位農夫,而沒有人指責那位從來不幫人的農夫。
“思考一:對於有愛心者,人們的標準會不由自主地抬高。思考二:對於自私者,人們會把期望值降低到最小。思考三:‘超道德’是驅逐愛心的強大力量,直到所有的人在麵對饑餓者時都關上家門。
“問題是:兩個農夫之間的愛心比較。”
答案是:不幫人的農夫不見得就有幫人的能力,而幫人的農夫也不見得有幫人的能力,他們之間沒有愛心存在。雖然幫人的農夫拿出了自己僅有的半塊饅頭,可這種行為並不是我們所提倡的,道德並不是半塊饅頭說了算,農夫給出半塊饅頭自己也會餓死,可他寧願給出去,這種在心理學上來說屬於一種病態。
有能力則幫,沒能力就不要勉強。
沒人答對。
“第四題:一個餓得奄奄一息的人,跌跌撞撞地跑到一個農夫家,農夫給了他一個饅頭、一碗水,饑餓者得救了。得救者走到農夫家裏,發現農夫一無所有,感動得熱淚盈眶,長跪不起。此後,他心懷感恩,報答農夫,同時對於農夫的任何行為,他都不問善惡,全力支持。久而久之,農夫認為自己一切都是對的,後來因犯大錯而破產。一個餓得奄奄一息的人,跌跌撞撞地跑到一個農夫家。農夫給了他一個饅頭、一碗水,饑餓者得救了。得救者走到農夫家裏,發現農夫一無所有,感動得熱淚盈眶,長跪不起。此後,他心懷感恩,報答農夫,但是,對於農夫的行為,支持其善,直言其錯。農夫辛勤耕耘,並不斷改進,漸漸興旺,廣施愛心。
“思考一:感恩的方式不同,會導致不同的結果。思考二:任何時候都要保持正常的思維,直言、批評往往是更好的方式。思考三:其實,吃完饅頭、喝完水後,轉身離開,也是一種感恩。幫助人的人,隻是懷著一顆平和、感恩的心在做,並不刻意希望得到讚美或者回報。
“問題是:第二個農夫家裏一無所有,他是怎麽活到第二年的?”
答案被一個男生揭曉:農夫一定是有所隱瞞。
“第五題:一個餓得奄奄一息的人,跌跌撞撞地跑到一位農夫家,農夫給了他一個饅頭、一碗水,饑餓者得救了。村裏的人見到農夫就誇他,做了一件善事。後來,即使遇到自己力不能及的事情,農夫也主動伸手相助。一個餓得奄奄一息的人,跌跌撞撞地跑到一個農夫家,農夫給了他一個饅頭、一碗水,饑餓者得救了。有人懷疑農夫作秀,甚至懷疑這個饑餓者就是農夫自己找人扮演的。於是,農夫遇到求助者,就躲得遠遠的,恐怕再遭詆毀。
“思考一:讚美或者詆毀,往往會影響一些人的行為,一些心智不夠成熟者的行為。思考二:如果祈求某種行為得到一致的評價,隻會讓自己走火入魔。思考三:遇到詆毀就逃避的人,永遠隻能當懦夫。思考四:農夫應該迅速忘記那個饅頭和那碗水,並忘掉人們所說的話,平靜地做自己的事情,做一個快樂的農夫。
“這個沒有問題,討論心理學上的讚美和詆毀是如何毀掉一個人的。”
沒有人答對,成妍也沒有說答案,這道題當成了一個課外的討論。
李贛將最後一題記在了本子上,與此同時下課鈴也響了起來。成妍用了幾分鍾勾畫完重點,手一揮,笑著說:“下課!”
學生們一下子走得幹幹淨淨,等李贛起身的時候才發現成妍依舊站在講台上,一動不動地望著他。
“第五題能答出來嗎?”
“嗯?”李贛愣了一下,將目光移向成妍,“師姐,這題到底是考什麽?”
“考你的。”
成妍說完這三個字,轉身出了教室,留下李贛一臉茫然地站著。
暗夜,大雪,寒風。
雪花精靈般地飛舞著,落到地上,像是要在水泥路上開出嬌豔的花來。
黑色的羽絨服已經有些被浸濕了,李贛轉過頭,身後的腳印深刻在雪地上,歪歪扭扭。凜冽的風時刻在提醒著李贛的來路,向前看是一片雪白,帶著些窸窸窣窣的聲響,向後看也是白茫茫的一片,毫無蹤跡可尋。
董青、李媛、趙勇,無論你們在哪裏,我一定會找到你們,我知道你們一定都在看著我。
李贛握緊了拳頭。
請給我多一點兒的時間。
請給我多一點兒的提示。
請給我多一點兒的靈感。
313寢室。
李贛一邊看著白紙上記錄著的第五個問題,一邊往嘴裏塞著飯菜,他不時地在白紙上寫寫畫畫,抬頭時看到了王允憔悴的臉。
“這麽悠閑?”李贛咽下最後一口飯菜,遞了一根煙過去,盯著王允的眼睛問,“案子怎麽樣了?”
王允接過煙,搖搖頭:“知道偷走指紋鑒定結果的人是誰了,其他還是老樣子。”說完這些,他將李贛寫寫畫畫的東西轉到自己麵前,饒有興致地問,“怎麽還研究起這些無聊的問題了?”
“師姐留的問題,點名是要考我呢。”
李贛說完這句話的時候,兩個人愣住了。他們從彼此的眼睛裏能看出震驚,從彼此臉上能看出不可思議。一刻鍾後,王允幾乎是從凳子上跳了起來,拍著桌子大喊著:“是她?”
李贛將他重新按回椅子上,大聲說:“你別這麽激動!”
“你是不是也想到什麽了?”王允極力控製著自己的情緒,但他腦門兒上的青筋暴起,顯然已經快壓抑不住了。
“這隻是巧合,而且凶手並不是想要考我,我們已經說清楚這個問題了。”
“你怎麽知道不是?你自己想想,第一個是脖頸,第二個是黑色的西服,第三個是**的雙腿,第四個是燒焦的腳部,那麽第五個呢?人偶上沒有!這隻是巧合?”王允激動地猛吸一口煙,接著說,“你記不記得你說過,她也是懂心理學的,這樣的一個人在C市怕是找不出幾個了!”
“你太捕風捉影了!”李贛駁斥道。
“你怎麽知道不是她?”王允反問,他一臉嚴肅地盯著李贛。
“第一,我師姐名叫成妍,而不是陳開慧。第二,她根本沒有作案的動機。我要是沒記錯的話,她應該是學校教職工子弟出身,沒有做勘探的父親。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點,她是我師姐,她懂心理學是不假,可越是懂得這些,越是難以越出雷池半步。”李贛夾著煙的手忽然一抖,接著說,“夠不夠?”
“不夠!身份是可以作假的!‘五’這個數字絕不會隻有這麽簡單的意義,恰巧又出現在這個時候!”王允將手裏的煙掐滅,表情由嚴肅轉而變得驚喜。
“可是你有什麽證據?”李贛知道拗不過他,反問道。
“證據?證據是找出來的,董青失蹤不就跟她有關嗎?”王允起身準備離開,“你小子待著別動,我先去查查她的身份信息,作沒作假一查就知道!”
“別……”
沒等李贛說完,王允已經下了樓。李贛做夢也沒想到一道課外作業題竟然牽扯到了自己的師姐成妍。如果真的是她,他該怎麽做呢?如果不是她,他又該如何麵對自己的師姐?
兩難的境地讓李贛欲哭無淚,第五題真的就是第五個線索嗎?“考你的”這句話難道真的是提示?
王允一去就是三個小時,期間沒有任何的消息傳回。
臨近晚上七點,李贛有些坐不住了,他起身出門下樓但又折返回來,將一直放在行李箱裏的一把水果刀放進了羽絨服的兜裏。這把水果刀還是那個雨夜他從周月的手裏拿過來的,他一直沒還給她,是怕她做出什麽傷害自己的事來,現在竟成為自衛的工具了。
出租車不急不緩地前進,李贛回想著這整個事件,他開始動搖了。董青通過便利店的員工通道,按理說應該在一條小巷子裏停留或出走才對,可是她並沒有,而是人間蒸發了。而這家便利店的老板正是自己的師姐成妍。這一瞬間,李贛感覺所有的矛頭都直指成妍——他應該早些想到才對。
李贛用力地撕扯著自己的頭發,頭皮傳來的刺痛感讓他更加清醒,他暗自地悔恨又祈禱著——一定不要是她!
“五?脖頸、黑色的西服、**的雙腿、燒焦的腳部,第五個?不對,是第五個、第六個、第七個!”
“考你的。”
“考你的。”
成妍的聲音不斷地在李贛的耳邊回響著,他感覺腦子裏嗡嗡的,頭皮傳來的痛感已經有些麻木,兜裏的水果刀很可能成為他傷害自己的工具,這些舉動全都落到了出租車司機的眼裏:“小夥子,有什麽心事說出來就沒事了。”
“沒……沒事!能開快點兒嗎?”李贛壓抑著情緒。
“好嘞!”司機一腳油門下去,車子一下衝了出去。
半個小時後,小巷口。
賣冰棍兒的小車已經改換成賣鹵煮,老頭兒抬起頭來看著急匆匆從車上跳下來的李贛,又低下頭繼續看著報紙。他身邊的小狗已經長大,警惕地望著不遠處的李贛,喉嚨裏隱約傳出一些低叫聲。
李贛丟下一張大鈔,疾步朝著小巷深處走去。
老樓裏宛若蟄伏著一隻凶猛的鋼鐵怪物,使得整棟樓裏沒有一絲動靜。成妍家的房門緊閉著,李贛小心翼翼地走近,抬手敲門,沒有任何回應。
“您所撥打的用戶已關機。”
李贛歎了口氣,從樓上下來,經過賣鹵煮的小攤時被老頭兒叫住了:“小夥子,來找人?”
“對,找我師姐。”
“你師姐?”老頭兒放下報紙,拿起一邊的紙杯盛了一些鹵煮遞給李贛。“這樓裏就住著一個年輕的女娃,好像姓成,是你師姐不?”
“是是是,您知道她在哪兒?”
老頭兒一抬眼,換了種語氣:“不知道。”
李贛一愣,從兜裏掏出錢來準備給他,被老頭兒攔了下來:“不用給錢,自己做的,拿著吃吧。”
“這怎麽好意思……”
“我賣東西是圖個樂子,不為錢。”老頭兒重新坐下說,“你師姐我今天應該是看見過,記不清了,她好像抱著一個遺像框,打車走了。”
“遺像框?”
“應該是,我當時心裏還奇怪,這麽年輕的女娃家裏竟然死了人,你說奇怪不奇怪?”
東郊公墓——C市唯一的一處公墓。
大雪早已經停了,踩在雪地上發出窸窣的聲響,周圍更是靜得可怕,不遠處偶爾閃爍著一些微弱的燈光。
李贛小心翼翼地往前走著,前方的黑暗和未知給他帶來極大的心理恐懼。即使他知道這裏並沒有想象中的那麽可怕,但他還是覺得不安。
整個公墓的範圍實在太大了,要是一一走完,怕是要到後半夜的光景了,李贛決定一路小跑著前進。她一定在這裏才對,抱著的遺像很可能就是陳平,那個在三十二年前唯一的死者。
錄像帶的內容李贛已經猜到了一點兒,但他並不確定,那沒有任何提示和文字的東西想要說明什麽呢?
時間是晚上九點。
李贛站在一段廢棄的地下通道前,借著外麵投進的微光,他看到腳下是一段通往地下的水泥台階。他小心翼翼地往下麵走去,才走了幾步,腳下的路便看不清了。他回頭時,通道口處的微光已經變成了微弱的光線,他猶豫了幾秒,咬咬牙,用腳尖一點點地試探著前方的路,決定繼續向前走。
足足兩分鍾後,他終於走下了台階,來到平坦的地麵。周圍一片死寂,偶爾有兩三滴水滴聲傳來,李贛停下腳步,向四處張望,無奈四周一片不見底的黑暗。它像是一層層的薄霧,將這個闖入者層層包裹,然後侵入他的內心,讓他雙腿發軟,幾欲逃走。
恐懼和寒冷挑戰著李贛的身心,他知道自己後背的肌肉已經開始打戰,前麵會是什麽樣子呢?她會在這裏嗎?
手機的光芒驅逐著周圍的黑暗,隻一瞬間又被黑暗所籠罩,李贛暗罵了一聲,將電量耗盡的手機放進了兜裏。順手摸到打火機的時候,他心裏總算是有了點兒安慰。扳開機蓋,一簇火苗躥出,來回地搖曳著。
這是一段水泥澆築的地下通道,除了爬滿牆壁的枯萎藤蔓外,什麽都沒有,正前方還是一片黑暗,看不到底。李贛將水果刀摸在手裏,深吸一口氣後繼續向前走。
水泥地板逐漸變成了泥地,遠處的水聲也越來越響。那是一條不大的溝壑,流淌著一些已經發臭的汙水。一米來寬的距離對李贛來說隻需要輕輕一躍,可他停了下來,因為他看到了一些拉痕。不久前,這裏肯定有人來過,而且拉著很沉的東西,她是怎麽越過臭水溝的呢?
疑問拋之腦後,李贛越過水溝,麵前已經是一麵石壁,看樣子通道已經到頭。拉痕也在這裏終止,但這裏應該還有路才對。石壁的顏色似乎跟前麵的石壁不同,這裏的石壁顏色更新,像是有人在不久前刻意澆築而成。搖曳的火光中,李贛終於在石壁上找到了一個不大不小的拉環,它隻能容納李贛的小指通過。他重重地一拉,牆體並沒有任何的動靜,反而把拉環拽了出來,拉環原本的位置露出一個方形的圓洞來,他舉著火光湊近一看,原來是一個鑰匙孔。
李贛將拉環放到地上,他看著圓洞中的鑰匙孔,有些不解,裏麵難不成有一道門?可門在水泥裏,即便是自己有鑰匙也進不去。
他知道自己肯定弄錯了,那鑰匙孔都在水泥裏了,不管有沒有門,自己都進不去。
李贛扒開右邊的藤蔓,一扇鐵門出現在他的眼前,上麵鏽跡斑斑。他將手放在門把上,除了冰冷和粗糙,他沒有任何的感覺。他用力一拉一推,鐵門依舊紋絲不動,門上甚至連鑰匙孔也沒有,隻是徒有門的形狀罷了。李贛歎了口氣,剛想退出通道找人來開門的時候,腳下傳來一聲清脆的聲音,那是鑰匙。
李贛喜出望外。
兩把嶄新的鑰匙插在門下邊角的位置,在火光中閃爍著金屬的光澤。他知道這是有人故意留下來的,猶豫了一下之後,他還是扭動了鑰匙,輕輕地將門一拉,鐵門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音,居然開了。
一股濃烈的黴臭味道撲麵而來,嗆得李贛連忙捂住口鼻,退後了兩步。
此時,出現在他麵前的是一個空曠的地下室,天花板上的燈忽明忽暗,在門口處堆放著一些塑料袋、幾個一次性的針管,還有一層厚厚的鐵鏽。內側的門往裏麵凹進去,顯然是有人狠狠地踢過門之後留下來的。
李贛定定神,竭力地調節著自己的呼吸。他抽出一根煙,在快要熄滅的打火機上點燃,深吸一口,而後將自己的目光移向地板,他不敢往前看一眼。對,他有點兒怕。
少年的懦弱的一麵。
他腳下的地板已經不是泥地,也不是水泥,而是整齊卻肮髒的地磚。地磚的紋路看著讓人有些目眩,牆壁上滿是不知用意的塗鴉,偶爾能看到一些血跡和粉筆字,分不清寫得是什麽。
李贛將水果刀從兜裏拿出來握在手裏,又覺得不妥,索性將它縮進了袖管裏。
他活動了一下手腳,收起打火機,將煙掐滅,繼續往前。
地磚漸漸變得濕滑起來,中間的幾根柱子後麵隱約能看到一些不同的事物了,像是人,仔細看又覺得不像,更像是……一個浴缸?
一瞬間,李贛感到呼吸都要停止了,心髒劇烈地跳動著。正對他的位置怎麽會出現一個浴缸,這到底是個什麽地方?他定了定神,握緊了拳頭,小心翼翼地往浴缸邊上走去。
一個浴缸孤零零地靠在柱子上,上麵滿是汙垢,浴缸裏還有一些水,不過已經變得墨綠而腥臭,上麵漂浮著一些油汙,看上去極為惡心。
失落。
李贛長出一口氣,抬眼望了望四周,他試著叫了一聲:“喂?”
他的聲音在地下室裏不斷地回**著,他的眼角餘光發現在角落位置竟然還有一個浴缸,浴缸邊上似乎躺著一個人!
他是誰?還活著?
李贛猶豫了一下,他借著燈光一步步地朝著那個浴缸走去,那裏確實躺著一個人。
李贛一邊緊盯著地上的人,一邊小心翼翼地走近。距離越來越近,他終於看清了,那是個女人。她蜷縮在浴缸邊上,背對著李贛,隻是那件紅色的外套看上去有些眼熟……
搖曳的燈光落到女人的臉上,李贛的眼睛頓時瞪大了,是董青。
一時間,李贛也不知道是驚還是喜,他連忙將董青從地上抱起來,用力搖晃著她,大聲喊著:“董青阿姨,董青阿姨!”
頭發蓬亂、衣衫不整的董青隨著李贛的動作而前後搖晃,緊閉的雙眼卻依舊沒有睜開。
她死了嗎?李贛顫顫巍巍地伸出手,放在董青的鼻下,還好,有鼻息!李贛毫不猶豫地掐住董青的人中,可就在這個時候,他看到了令他更為絕望的畫麵,李媛、趙勇都在這裏!
不知過了多久,董青的手抖了一下,她嘴裏“嚶嚶”地想要說話。李贛欣喜若狂,他托住董青的頭,想盡力將她從地上扶起來,可董青隻能半坐著,再往下看,她的腿上滿是傷痕,血跡斑斑。
幾分鍾後,董青終於勉強能開口說話了,眼睛也漸漸地睜開了。她呆呆地看著眼前的李贛許久,好一會兒才認出他來。
“是你?”話到一半,董青忽然環視著四周,急切地說,“快,快走!”
“是我,是我!”李贛頓了頓,繼續說,“您怎麽會在這兒?”
董青的眼神裏有說不出的複雜,她盯著李贛看了許久之後才緩緩地說:“唉,我們都糊塗了,以為可以讓她停手,以為她還是當年那個弱不禁風的孩子,誰知道……”
“真的是她?”李贛緊咬著牙,“師姐?”
“成,陳,我們早該想到的。”
“別說話了,我帶你出去!”李贛抱緊了董青,試圖從地上站起來,可剛一動他就發現憑自己的力量根本難以移動董青分毫。她腳上的鐵鏈和雜亂的鐵絲再加上董青自身的重量,足足有兩百斤重,想要抱起來談何容易。
“別浪費力氣了,你快走吧,她……她還在這裏的。”
“您等我一會兒,我找點兒東西把鏈子解開!”
話音剛落,天花板上的燈管瞬間熄滅,另一束光打了下來,照在了李贛的臉上。李贛隻感覺眼睛一陣眩暈,他連忙用手擋住眼睛,他朝上看去,那裏有一個高台,一隻手電正照向自己。
地下室裏真的還有人!
盡管眼睛被照得發花,李贛還是依稀能看出對方是個女人。他知道她是誰,可心裏還存著一絲絲的僥幸,或者已經不能說是僥幸,而是逃避。
“你是誰!”這不是問句,而是一種憤怒情緒的表達。
那人並不理會李贛,而是揚了揚手裏的瓶子,像是在炫耀一般,最後將它丟到了李贛的麵前。頃刻,一股刺鼻的氣味蔓延開來,李贛本能地躲到了一邊,可腳上還是被濺上了一些**,身後的董青更是被濺了個全身。
李贛吸了吸鼻子,頓時渾身的寒毛都豎了起來,是汽油!
高台上的女人消失了,隻留下一隻手電,橫著照在牆上,像是最後的一絲曙光。
“你快走!別管我了!”董青拚盡力氣喊了一句。
“你別過來!”
李贛站在原地不動,看著不遠處黑暗裏的董青。與此同時,接連兩聲響動,又有兩個裝著汽油的瓶子被丟了下來,女人的身影再次一閃而過。
“她隨時可能會再回來,你快走,怎麽來的就怎麽出去,告訴月兒,是媽媽對不起她!”
低低的啜泣開始在地下室裏傳開,李贛忍不住衝到董青麵前,他奮不顧身地一把抱起董青。可剛走了一步,他整個人一個趔趄就倒在了地上,他又站了起來,再次抱起董青,又走了一步,再次摔倒!
“啊——”
李贛的眼淚跟著流了下來:“我一定要救你,一定!”
“你這孩子。”董青接連地摔倒,整個臉已經疼得有些扭曲,她用很是溫柔的聲音對李贛說,“你可是答應我要照顧好月兒的,可不能食言。”
一隻沾滿血的手打在李贛的臉上。
“死並不可怕,況且我們是咎由自取,”董青低聲說,“世間最可怕的,一是仇恨,二是沒有靈魂的人。這兩點她都有。你應該做你自己該做的,離開這裏,用你自己的方式。”
“嘿嘿。”一聲冷笑在他們頭頂響起。李贛抬起頭,手電已經又被女人拿在手裏,而她另一隻手裏拿著一個點燃的火機。
“不——”
“上次沒用完的汽油,這次倒是派上了用場。”女人輕笑著,隨手將火機丟了下來。
忽然,李贛感覺自己被一隻手猛地一推,力量之大,愣是讓他被推出兩米開外。
火光衝天。
地下室被火光照得透亮。大火中,董青的身體不斷地抽搐、**著,陣陣的煙霧不斷冒出,帶著瘋狂的味道……
許久,李贛呆坐在地上,眼淚已經流幹。麵前的三個人都不再動彈,他緊握著袖管裏的水果刀,隨時準備將它抽出,刺進她的心髒。
“歡迎光臨,小師弟。”冰冷的聲音再次在他頭頂上響起。
成妍背對著李贛,慢慢地轉過身來,她麵帶微笑,手裏拿著一卷錄像帶。
“你正看到最精彩的部分,所有的惡魔都葬身在這地下室裏,這裏是他們的煉獄。怎麽樣,小師弟?”
“看來你心情似乎不怎麽好啊,要不要跟你的老朋友打個招呼呢?”成妍嘿嘿地笑起來,她一把從地上提起一個人來,他嘴上封著透明膠帶,嗚嗚地說不出話來。
“怎麽樣,你認識他嗎?”成妍做出一副疑惑的語氣,“他是誰呢?王大隊長,哦,不,是小師弟的朋友。”
她將目光移向李贛:“剛才的葬禮還喜歡嗎?”
李贛盯著成妍,他手裏的水果刀已經將羽絨服割破。他在計算著距離和位置,怎麽樣才能最快地將她製伏。
“起初我是想考考你的,不過有人想要我停手,我生氣了。”成妍輕輕歎氣,做出一副惋惜的樣子,“小師弟,我本來不打算殺你,隻是想讓你曆練一下,畢竟師父他老人家就我們兩個徒弟,要是都死了,可怎麽辦呢?”
“從一到五,還有六七八,你還記得你到底殺了幾個人嗎?瘋子!”
王允拚命地扭動起來,被成妍踢了一腳之後,他整個人又不動了。
“瘋子?誰知道呢,重要嗎?”
“可是,為什麽呢?”
“為什麽?看來小師弟還真是差勁兒呢,到現在還不明白嗎?”
李贛點頭。
“他們都是魔鬼,你知道什麽是魔鬼嗎?哦,對,就是我現在這個樣子,哈哈。”
“好,那你現在想怎麽樣?”
“怎麽樣?”成妍像是聽到了什麽可笑的事,“你說呢?”
“隔著這麽遠的距離,你殺不了我。”李贛再次握緊水果刀,接著說,“我完全可以逃走,甚至反殺你。”
成妍笑著從兜裏拿出一把手槍來,64式,黑洞洞的槍口正對著李贛:“現在知道了?”
說完這些,成妍一腳將王允踢下高台,後者在一聲沉悶的叫聲中落地,最後蜷縮成一團。
李贛急忙往王允身邊跑去,剛一動身,“砰”的一聲,一顆子彈貼著他的身體飛了過去,撞到地麵,火花四濺後彈射到浴缸上,將浴缸擊穿。
李贛的心幾乎要從嗓子眼兒裏跳出來了,他跑到王允身邊,根本來不及替王允解開身上的繩子和嘴上的膠帶,隻能拖著他躲到柱子後麵。
急促的腳步聲從不遠處傳來,跑到門口的位置又忽然停止,慢慢地折返回來。
“你在哪兒呢?小師弟,快出來啊。”成妍用手電不斷地掃射著四周,“別像個老鼠一樣躲著啊。”
李贛在黑暗中拖著王允往最後麵的柱子跑去,“砰”的一聲槍響,手電從後麵照到了李贛的身後,子彈貼著他的手臂飛了過去:“找到你了。”
李贛下意識地舉起手,低下頭,用唇語對王允說:“滾到柱子後麵去。”
“怎麽不跑了,小師弟?”成妍話鋒一轉,“對了,周月那丫頭現在應該已經死了吧?”
“她在警局,死不了!”
“我給她打了電話,讓她到我的住所去,你們的人已經放行了。她現在應該到了,隻要一開門,‘砰’!她整個人都會化成血霧,哈哈!”
“你!”李贛咬著牙,想罵卻沒罵出來。
“生氣了?那就過來啊,看能不能為她報仇。”
扣動扳機的聲音響起。
李贛身子一蹲,翻滾到右邊的柱子後,成妍手裏的手電緊跟著照了過來。緊要時刻,李贛將手裏的水果刀拿了出來,心說:“還有五發,她最多還有五發子彈!”
“啪!”
“砰!”
水果刀滾到李贛進來時見到的第一個浴缸邊上,緊跟著是一聲槍響。四發,她最多還有四發子彈!
趁著成妍將手裏的手電移開時,李贛起身跑到別的柱子後麵,可他發現王允根本不能動彈。他可以跑,王允隻能滾,速度實在太慢,慌亂中他隻能撕下王允嘴上的膠帶,又迅速躲進了黑暗中。
“貓捉老鼠嗎?小師弟,你好調皮呢。”成妍盯著在地上躺著的王允,快步走過去,一腳踏在王允的手掌上,劇烈的疼痛瞬間讓王允叫出聲來。
“我數到三,你再不出來,我就先讓王隊長下地獄去!”
“一”
“二”
“三!”
“我在這兒!”
李贛舉著手慢慢地往成妍身邊走。
等李贛走到近前,王允忽然大叫一聲:“動手!”
成妍以最快的速度轉過身,發現王允的腳已經抬起來準備踢自己,她頓時惱羞成怒,對著他的腿部就是一槍。王允牙齒緊咬,腿慢慢地放了下來,掙紮著說:“趁現在!”
李贛回過神,對著成妍手裏的手槍一腳踢了過去,手槍飛出幾米遠的距離。李贛撲上去將成妍按在地上,誰知道成妍力氣更大,直接將他反撲在地上。
“真是沒用呢,小師弟。”成妍騎在李贛的身上,笑著說。
李贛拚命地反抗著,可奈何力氣實在沒有成妍大,這個平時看上去文文弱弱的女人,力氣竟然這麽大!
緊要關頭,王允忍著疼痛,雙腳對著成妍的側麵踢了過去,成妍頓時倒地。李贛沒起來,而是連滾帶爬地往手槍掉落的位置去了。成妍站起身,對著王允又打又踢,嘴裏不幹不淨地罵著。
忽然,黑暗中閃爍起一絲金屬光澤,李贛摸到了手槍!
“住手!”李贛大吼。
成妍身子一愣,怪笑起來:“你也要我停手嗎?可,我偏不!”
她又踢了王允兩腳。
“砰!”
子彈貫穿了成妍的腿部,她整個人瞬間栽倒在地上。
成妍倒地後沒有呻吟,她匍匐著往浴缸邊上爬去,落在地上的手電指引著她前進的路。李贛衝過去解開王允腳上的繩子:“怎麽樣?”
“沒死。”王允咬著牙說,“去把她捆起來。”
“我先叫救護車!”
“先捆人!”王允大叫著說。
等李贛轉過身去找成妍的時候,後者已經躺在了浴缸裏,隻露出一個頭,搭在浴缸的邊緣上。李贛撿起地上的手電,握在左手;他右手緊握著槍,一步步朝浴缸走去。這是自己剛進來時看到的第一個浴缸,位置離出口已經很近了,她為什麽沒逃走?
李贛想著想著已經到了浴缸前,隻看了一眼,又發現那把被他丟出來滑到浴缸邊上的水果刀沒了蹤影。他生怕等自己走近了,成妍偷襲自己,讓自己一刀斃命。李贛不能再開一槍,也不敢走近,他隻能退後幾步,遠遠地看著成妍。偶爾有一些歎息聲和水聲響起,她應該是不行了。
救她,她難逃死刑;不救她,她將血液流盡而亡。
“你讓我流血了,”成妍勉強笑著說,“還好我不是吳離,不會像個瘋子一樣地殺人。”
李贛心裏一驚,不由得失聲道:“吳離?”
“你很驚訝嗎?他是我的病人,就像周桐一樣,是個很值得研究的素材。可惜他不願意再幫我做事,我隻能殺了他。哦,對了,還有周桐,到底是什麽力量能讓一個人選擇死亡呢?我可沒推他下去,隻是告訴了他,我是誰罷了。他可真是不堪一擊呢。
“仇恨?”
“對啊,我從小就知道我爸爸是怎麽死的。那個時候,我隱忍著,直到有一天,我聽到了他們的談話,是賈旭跟張衛國的。賈旭讓張衛國殺了我,以絕後患。斬草除根嗎?真是狠心呢。”
成妍頓了頓,繼續說:“那個時候我就知道,他們是一群魔鬼,我要是不殺他們,他們遲早會殺了我。”
“啪。”黑暗中亮起一團小火苗,一根香煙被成妍點燃,放在嘴邊,煙霧跟著繚繞起來。
“你知道嗎?師父他老人家很看重你的。他知道我性子怪,執拗,本想著幫我進入學校,做一名老師,慢慢地修身養性,可我辜負了他。都要怪吳離,這個蠢貨,他竟然一眼認出了我,還讓我跟他離開C市,說會替他們來贖罪。仇恨終於是再次起了波瀾。”
“你可以收手的,為什麽不呢?”李贛收起槍,拿出煙點燃,坐在地上,“還有老二、周月、蔡玲,你們的恩怨為什麽還要牽扯下一代?”
“你怎麽不問問他們為什麽要殺了我爸爸,為什麽又要殺了我?”成妍說。
“你不是說了嗎?仇恨。”
“說得輕巧,換作是你,你來試試。折磨你三十年的心結,根本不可能再解開了,不是他們死,就是我死,總要有個結果的。”
“還重要嗎?”成妍不知從哪裏拿出一把細長的短刀來,她抬起頭,將目光移向李贛,“現在該怎麽辦才好呢?周月快要死了呢,哦不,已經死了才對。小師弟,你是要繼續跟我在這裏耗著還是去救人,或者一槍打死我?”
成妍用短刀對著自己的太陽穴,做出開槍的姿勢:“砰!”
李贛的手已經出汗了,他咽下一些口水後,說:“你還是不肯放棄嗎?”
“放棄?”成妍忽然笑了,“我可不知道什麽是放棄,你要麽開槍打死我,要麽就等著被我殺死吧。”
李贛的心一沉。
“你別以為將我送進警局一切就會結束,那幫蠢貨奈何不了我的,你應該知道。”成妍笑著的臉忽然有些扭曲,應該是腿上的傷口傳來了劇痛,“我是個精神病人,一個瘋子,即便是進了警局也不會有事。”
“你別做夢了!你以為警察都是傻子嗎?”一旁的王允厲聲嗬斥道。
成妍全然不理會他,自顧自地說:“一個研究心理學的教授由於受到了仇恨的誤導,心智失常,終於精神分裂,籌成大錯,哈哈!”
李贛麵色鐵青,他死死地盯著成妍。這個距離,他隻要稍不注意,對方完全可能衝過來反製住自己,他必須保持清醒的頭腦和敏銳的觀察力。可一想到此時的周月血肉分崩離析的情景,他又忍不住怒氣上湧,渾身有些哆嗦。
李贛的食指已經放在了扳機上,這個動作顯然是成妍願意看見的,她激動地低喝道:“開槍啊,殺了我,了結這一切,來啊,開槍啊!”
李贛臉上的肌肉不住地顫抖著,他死死盯著成妍,隻要一下,輕輕扣動扳機就能送這個惡魔下地獄,對,隻需要一下……
“別開槍!”王允在地上掙紮著大喊,“她是在引你上當,別把自己搭進去,殺了她,你也要進去!”
李贛渾身一震,食指還在扳機的位置。
“你把槍給我,你去救周月,快!”
李贛猶豫了足足十來分鍾,終於將手槍遞給了王允。王允由於被捆綁的時間過長以及寒冷的天氣,雙腿早已經麻木,隻大腿還有些知覺,手雖然能動,但顯然也不利索。
“還想著救人嗎?”成妍冰冷的聲音再次傳來,“你知道現在幾點了嗎?她應該已經死了一個小時了吧,哈哈。”
李贛沒有理會成妍,而是對著王允說:“別殺她,讓她‘自生自滅’吧。”
王允愣了一下,狡黠一笑,他明白了李贛的意思。
半個小時後,成妍依舊坐在浴缸裏,隻不過浴缸裏已經被注滿了水。血液源源不斷地從她的大腿流出,她沒有掙紮,也沒有叫囂,隻安靜地躺著,閉著眼睛,等待著死神降臨。
“走吧,我們離開這兒。”李贛說。
C市第一人民醫院。
李贛將王允送進醫院後一個人往成妍家走去,一會兒匆匆地奔跑,一會兒又停滯不前。他有點兒害怕去成妍家,又急切地想去成妍家,他想去救周月,又怕看到的是周月的屍體。他在半路遇到了匆忙趕來的法醫小陳……
當車開到成妍住處的樓下時已經是夜裏一點,安靜祥和的氣氛讓人有些難受。
小巷口的老頭兒已經開始收拾麵前的報紙,旁邊臥著的一條狗慵懶地將自己的前腿伸直,張大嘴巴,打了個哈欠。
不是應該有爆炸發生嗎?
李贛呆呆地望著二樓的位置,拿出手機準備打給周月,一按才發現手機早已經關機了……
兩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均是摸不著頭腦。李贛順著小巷子往裏走,寒風忽然起了,狹管效應讓它變得更加肆虐起來,遍地的紙屑揚起,風沙迷眼。李贛走走停停,一會兒拚命地往前跑,一會兒又猶豫著躊躇不前,原本就單薄的身體在寒風中顯得更加不堪重負。
“怎麽回事?”小陳是什麽都不知道的,直到躺在病**的王允給他發了一條短信。內容很短,大致的意思是照顧李贛的情緒,周月死了,這片區域有爆炸發生,就沒了下文,更沒有提及需不需要叫防爆組的人來處理現場。現在又看到這個平時分析起案情來頭頭是道的李贛竟然像是魔怔了一般,讓他也不禁內心打鼓。
就在幾個小時前,他來過這裏,門還是關著的,可現在,門卻是開著的,還開得這樣詭異。
他不敢上前,更不敢衝進去,有些畫麵已經在他腦海裏想過無數遍,他沒有勇氣麵對那樣殘酷的畫麵。這幾個月來,他所遇見的生離死別已經夠多了,好不容易喜歡上了一個明媚的笑容,可是現在這個笑容卻又即將消失。他不敢想象,不敢推門,仿佛隻要不推門進去,那個明媚的笑容就依然還在。
“進去看看?”小陳已經站到門口,手指著門內,轉過頭來詢問李贛。
“看看?”
“對,看看。”李贛說完這句話,立刻又拉住小陳,說,“別動那扇門!”
“嗯?”小陳疑惑著問,“什麽意思?難不成又要進去看看又不走正門嗎?”
說完這句話,小陳又覺得這種語氣容易影響李贛的情緒,接著說:“我不是這個意思,我的意思是到底進去還是不進去,你是怕屋裏還有她的同夥,或者……有炸彈什麽的?”
“不……不是,你覺得她在屋裏嗎?”
“她?成妍不是已經死了嗎?你是說周月?”
李贛點頭。
小陳頓了頓,他不知該怎樣回答這個問題。李贛明顯情緒不對。他怕自己一句話不小心就會刺激到李贛,他猶豫了很久,勉強擠出一句話:“這個……這個我也不知道。”
“那是生是死呢?”
“要不……我們還是進去看看吧,說不定周月,周月不在這兒呢?”小陳提議。
就在這時,樓梯間傳來腳步聲,顯然是有人正慢慢地從一樓的樓梯往上來了,略顯緩慢的腳步聲在這樣昏暗的樓道裏竟生出一種詭異感。
會是誰呢?
兩個人都暗暗警惕起來,小陳的手下意識地往腰間一摸,很快他又意識到自己的配槍早就被收了,隻能幹等著。他揮手示意李贛到自己身邊來,免得到時候出了狀況不好處理。
這本是一棟老房子,樓梯間的燈壞了很長時間也沒人來修。
此時,一點亮光慢慢地出現在了兩個人的麵前。
“你怎麽在這兒?”
是周月的聲音。
李贛毫不顧忌地衝過去,緊緊抱住她,眼淚在眼睛裏打轉。
“你怎麽了?”周月有些欣喜,李贛還是喜歡自己的,可是她此時更多的是疑惑和擔心,李贛這是怎麽了?
十分鍾後,李贛慢慢將手鬆開,靜靜地看著周月,輕聲說:“你來找成妍師姐?”
“你還沒說你怎麽在這兒呢?”
“不重要,都不重要,隻要你沒事就好,沒事就好。以前是我錯了,我不該因為擔心凶手報複,就把你推開,我不該讓你一個人去麵對那麽多的事情的,是我沒有照顧好你。如果我現在說,我想護你一生周全,不知道還來不來得及?”李贛的聲音還有些顫抖和不安。
“以前聽過這樣一句話,不管你曾經受過多少委屈和磨難,總會有一個人的出現,會讓你原諒之前生活對你所有的刁難。”周月輕輕地笑了,還是那樣明媚的笑容,恍了對麵男孩兒的心神。
李贛輕輕拉起周月的手,慢慢地走下了樓梯……
公安機關在成妍的家中成功取出一枚自製炸彈,並發現大量的罪證,證實成妍是係列殺人案的凶手。王允將開槍者說成了自己,而李贛扮演了協助的角色,隨後為“因公殉職”的趙局長舉行了追悼儀式。李贛去了周校長的家裏,幫助周月辦完了董青的後事。
那是一個冬日少見的豔陽天,李贛頂著太陽,感覺渾身被曬得懶洋洋的,很是舒服。
車開出C大的校門又停下來,王允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水果刀。
這隻是一把很普通的刀子而已,卻在那個黑暗的地下室裏給了李贛極大的鼓舞。若不是它躺在他的手心裏,他怕是連邁出第一步的勇氣都沒了,年少的懦弱本就來得猶如洪水猛獸。
王允將車停在路邊,拿著水果刀下車,遞給李贛。
“我走了。”李贛一把抓過水果刀,轉身,走了幾步聽到王允“喂”了一聲。
“去哪裏啊?”
“回家。”
“然後呢?”
“上學嘍。”
李贛繼續往前走。
“再然後呢?”
“工作、娶妻、生子、終老。”李贛再次停下來,不過這次他轉過身來看著王允,說,“滿意嗎?”
“畢了業,做個警察吧。”王允笑著說,“你這種今天能看到明天的生活,早晚會覺得無趣,當警察多好啊,最起碼刺激。”
“不,我隻想要這樣的生活,平淡,也平靜。”
仇恨是一種類似於中藥材的東西,性寒、極苦,沉澱在人體中,散發著植物的幽香。可等天長日久,卻總是能催生一場又一場血肉橫飛的爆炸,變成刀具、槍械、炸藥包,當然有時也隻是你手中的暖水瓶,它們都是由仇恨贈送的禮品盒。
所謂複仇,不過是走不出這座由仇恨搭建的迷宮罷了。
人生如戲,你方唱罷我登場,到最後,早已分不清是非對錯,辨不明悲歡喜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