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試藥日記·

這顯然是人格分裂的表現。小女孩兒的哥哥在極度恐懼,無法調節自己的情緒時,這個女人的人格,就會出現。

小女孩兒低下了頭,神情黯淡,什麽都沒說,但通過她的眼神,邊江就明白了一切。

她剛才說過,她哥哥精神方麵有問題,恐怕就是指的這個。

對於邊江來說,這倒未必是件壞事。因為他或許可以通過這個人格,了解更多實驗室的事情。

“你說的主人?是什麽人?”

小女孩兒的哥哥立即抱緊自己,不停地搖頭,繼續用女人的嗓音說:“不能說,我不能說,絕對不能……”

“你的主人聽不到的,我們不會告訴他,你現在很安全,放心吧!”

“我不相信你們,你們都是騙子!”他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小女孩兒示意邊江和田芳先出來。關上門後,她才小聲告訴邊江:“我跟你們說過了,他很抵觸外人,也從來不敢詳細談論實驗室的事情,甚至連我都不告訴。”小女孩兒絕望地說。

這時,田芳往前走了兩步:“讓我單獨跟他談談吧!”

邊江和小女孩兒麵麵相覷,詫異的同時,也都不太相信田芳。

“芳,你確定嗎?”

“跟雙重人格的人溝通,我還是有一套的。”田芳說得很平淡,也很有自信。

小女孩兒就問她是心理醫生嗎。

“心理醫生有時候反而起反作用,因為手段太多,而這類病人往往警惕性很強,一下子就能意識到別人在對他耍手段。”田芳頓了下,繼續說,“我不過是接觸過一個這樣的人,比較了解他們的內心。”

這番話似乎打動了小女孩兒,她隻提醒了句:“那請你千萬不要刺激他。”

田芳微微一笑,點點頭。

邊江和小女孩兒坐在客廳裏,他試著跟小女孩兒說話,了解她和她哥哥的生活。小女孩兒倒是配合,隻不過大部分回答都很簡短。

經過簡單的了解,邊江得知,小女孩兒名字叫楊子西,12歲,哥哥楊子瑞今年25歲,他們的爸爸是個殺人犯,判了無期,但她堅持說,他們的爸爸死了。

小西出生後的第二年,她爸爸就因為殺了他們的媽媽進了監獄。此後,兄妹二人相依為命,15歲的哥哥帶著兩歲的妹妹住進了孤兒院,等到他成年後,就離開孤兒院開始獨立生活了。後來他有了條件,把妹妹也接了出來,兩個人這才住進了這個房子裏。

這房子是小西媽媽生前好友的,借給兩個孩子住,隻需要他們自己繳納水、電費就好,並不收他們的房租。

為了掙更多錢,讓小西過上更好的日子,上更好的學校,培養更多的愛好,追求更多理想,哥哥一個人除了正常上班之外,還做了好幾份兼職,直到有一天他聽說了一個掙很多錢的工作,就是去那間實驗室當試藥人。

實驗室在哪兒,吃的是什麽藥,公司的名字是什麽,哥哥都沒有跟她說過。

直到有一天,她發現哥哥病倒了,開始是怕光,後來怕水、怕風,而且體重越來越輕,經常會有類似癲癇的症狀發生,小西才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

給哥哥看病花掉了他們大部分積蓄,沒有經濟來源的他們,隻能靠著媽媽好友的接濟勉強度日。後來小西幹脆就不上學了,在一個小飯館裏給人洗菜,掙微薄的生活費,這就是她和哥哥的生活。她沒提過家裏的其他親戚,但如果有一個人能幫他們,他們也不至於落到這個地步,邊江不禁感慨。

小女孩兒談論這些事情的時候沒有哭,也沒有特別激動或絕望。

尤其是當她說:“我也不知道這樣的日子要過到什麽時候。我常常想,如果這一輩子都這樣過,那活著真的沒什麽意思。哥哥已經談不上任何未來了,他在等死。我在等他死,等他死了,我也去死。”

“不要這麽想。會好的,警察會幫你們,你放心。”邊江試圖寬慰她。

此後兩個人陷入長久的沉默,直到田芳從裏屋走出來。

邊江立即從沙發上站起來:“怎麽樣?”

“還不錯。”田芳看看小西,似乎在猶豫要不要當著她的麵說。

“沒事,你說吧,我也想知道哥哥到底經曆了什麽。”她語氣淡淡的,卻很堅決。

田芳點點頭,坐在沙發的一頭。

她沒有說自己是怎麽問出來的,隻是把結果告訴了小西和邊江。

原來,小西的哥哥通過自己打工時認識的朋友,知道了一份可以掙很多錢的工作,就是當試藥人,他隻需要吃幾片新型的魚油,看看有什麽不良反應,就可以得到不菲的收入。

直到後來,他才知道,自己吃的不是魚油,而是一種新型的神經毒素,從一種罕見的海洋生物中提取而來。

而那個實驗室完全是非法的。成立實驗室的人是一個外號叫π的人,別人都叫他π教授。

這個π教授給他提供的所謂新型藥物,其實是一種類似毒品的東西,服用後,他會變得極度亢奮,而且很暴力。每次藥效過去後,他會精神萎靡,整個人格外空虛,然後他就想再次服用那種藥物。

有一天他提前到了實驗室,看見了另一個房間裏的情況,那裏是另一批試藥人,那些人就像癮君子一樣,神誌不清,當π教授給他們下達一些指令,他們會乖乖照做,就像個沒有自主意識的行屍走肉。

小西的哥哥嚇得跑出了實驗室,從此不敢再去試藥。可是戒掉藥物卻不容易,他的身體出現了嚴重的問題,當他想再去找π教授,卻發現實驗室好像蒸發了似的,憑空消失了。

“哥哥……怎麽可能跟你說這麽多?”小西的聲音有些顫抖了。

田芳抿抿嘴,歎息一聲,看向窗外:“我原本也沒想到,但後來得知他有一本日記,所以我就看了。”

“他讓你碰自己的東西?他連我都不讓看。每次我要看,他都大發雷霆。”

“所以,我是趁他睡著的時候偷偷看的。”

“不可能,他不會在陌生人麵前睡覺,還不鎖門。”小西狐疑而緊張地看著田芳,“你到底對我哥哥做什麽了?”

“隻是把他催眠了而已。”

“催眠?”小西滿臉詫異。

“對啊,我以前跟著一個催眠大師學過。其實從我一進入那個房間,就開始對他進行催眠了。之後我說的每句話,都是安排好的,目的是讓他慢慢放鬆警惕,走進我給他編織的夢裏。”

小西激動地抓住田芳的胳膊:“姐姐,你可以治療我哥哥的病,對嗎?”田芳非常為難地告訴女孩兒,小西的哥哥需要正規的精神護理。催眠的方法,隻能治標不治本。而且有些藥物帶來的副作用是終身的。至於他的精神問題,營造一個輕鬆的環境,每天多陪他說說話,或許還能改善。

“那他的另一個人格會消失嗎?”小西期待地看著田芳。

田芳遺憾地搖了搖頭:“據我所知,很難。”

小西馬上皺起了眉頭,失望中夾雜著憤怒。

“這麽說,你們什麽都做不了,不過是來問些問題。不管你們是要調查誰,也不管調查結果如何,我哥的情況都不能改善。”

田芳和邊江對視一眼,兩人心裏都有答案,卻不知道該怎麽回答小西。

小西的肩膀一聳一聳的,呼吸急促,異常氣憤:“其實你們跟那些人一樣,都是為了利用我哥哥!你們現在就給我走!出去!”

邊江和田芳十分尷尬,狼狽地往外走,來到門口,在小西關上門的刹那,邊江突然用手拉住了門。

“等一下。”

小西咬著牙瞪著邊江,渾身緊繃著,就像個張開刺的刺蝟。她想把門關上,卻沒有邊江的力氣大,隻能怒視著邊江,聽他說完。

“小西,你哥是為了讓你過上好日子,才到了今天的地步。錯的不是你,不是他,也不是我們,而是那個教授和他的實驗,甚至是他背後的勢力。所以我們不是在利用你哥,隻是單純地想把壞人抓住,希望你去恨真正可恨的人。別再這麽痛苦地活著了。”

邊江說完,小西的眼睛閃爍了一下,隨後她“砰”的一聲關上了門,屋裏傳來她的痛哭聲。

邊江很想幫她,卻也知道,事到如今,想要走出困境,隻能靠她自己。

田芳從兜裏拿出筆和購物小票的票根,快速寫下了一個電話,並備注:需要錢的話,找我。不用過意不去,可以算是我借你。至於什麽時候還,你隨意。

寫完她把紙條插在門縫裏,隻要小西開門,自然可以看到。

然後她敲了敲門,跟門裏哭泣的小西說,她和邊江先回去了,給她在門上留了個紙條,最好看一看。

之後兩人走出居民樓。

“你覺得她會開門嗎?”邊江問。

“會,她很要強。如果我們走了,她會稍微卸下防備。而且我敢肯定,她一定會給我打電話。”田芳微微一笑。

他們回到了車上,邊江端詳著田芳:“想不到你這麽有同情心,完全不像黑社會的大姐大嘛!”

“我隻不過是拿柴哥的黑錢做點兒好事,積點兒德。再說,我的優點還多著呢!”

“哦?那你打算什麽時候讓我看到完整的你?”邊江壞笑著看著田芳,言語間充滿挑逗的意味,車內的氣氛變得微妙起來。

今天的收獲讓他的心情大好,而且能和田芳一起做事很愉快。

“喂!你不要太過分,別怪我沒提醒你,現在你可是非常需要我幫你的。如果你再說這樣的話,我可就什麽都不管了。”田芳氣鼓鼓道,臉頰卻泛起了紅暈。

邊江連忙認錯,說以後不會再這麽說話了,隨即又問田芳是否真的會催眠。

田芳一下子就樂了:“連你也信了?”

“你說的不是真的?”

“當然不是,我哪有那樣的本事。”

“那你是怎麽做到的。”

田芳笑著抿了下嘴:“他無意說了自己有本日記,但是不告訴我在哪兒,說是他以前寫的。我當時就想到,這麽重要而私密的東西,他肯定會放在自己身邊,再加上他不想對任何人說起那些事情,他肯定是在自己的房間裏記日記。然後我就把他打暈了,從抽屜裏翻了出來。他藏得相當隱蔽,用一塊抽屜大小的板子做了夾層,可惜也沒躲過我的火眼金睛。”

邊江驚訝地張著嘴:“這麽說,所有的內容,都是你從日記上看到的?”

田芳得意地點點頭,然後打開手包,把日記拿了出來。

這下邊江更吃驚了:“你還偷偷帶出來了?萬一被小西發現了怎麽辦,或者被小西哥哥知道了,他豈不是會崩潰?”

田芳搖頭,說他是多慮了。因為小西不會碰她哥哥的東西,她太小心,生怕自己做任何事情都會引起哥哥精神崩潰,所以即使她知道了這本日記的存在,也不會碰;另外,她哥哥已經病成那樣了,早就不記日記了,所以她哥也不會發現,就不存在精神崩潰一說了。

邊江拿過那本日記,從第一頁翻閱了起來。

裏麵的內容實在太令人震驚了,越往後看,邊江越感到心驚。

原來,在小西的哥哥開始當試藥人之後,他就開始每天記錄自己的身體情況,吃了什麽、喝了什麽,有無特殊反應……

異常情況是他做試藥人一段時間後出現的,裏麵詳細記錄的內容,令邊江無比震驚。

最開始,他隻是嘔吐腹瀉,但並未停止試藥。π教授說,那是正常的,再過一段時間就好了。

果然,那種副作用很快就消失了。他繼續試藥,順利進入了第三階段。在這個階段,藥的劑量增多了,他的精神也開始出現問題。

起初是幻聽,總聽見有人在對自己說悄悄話。他不止一次提到,實驗室裏有鬼,說鬼魂要求自己替他們做事,他深信自己因為服用了奇怪的毒素,而導致身體結構發生變化,從而可以通靈。

而他幫鬼魂們做的事情才真的讓邊江感到可怕……

“這些你都看過了嗎?”邊江忍不住問田芳。

“還沒看完,怎麽了?”

“那我覺得你應該也跟我一起看看。”邊江把日記拿到中間,兩個人一頁一頁地翻看起來。

越往後看,兩個人越緊張,邊江幾乎屏住了呼吸。

第三階段的日記發生了很大變化,雜亂不堪,日期是混亂的,字跡也潦草,內容多半和試藥的副作用無關,都是一些在實驗室的雜事。

他寫到這樣的一些句子:

1月6日

今天π教授叫我參觀了他的辦公室……我看見很多人皮……都是女人的皮膚!

1月8日

我又看見鬼了,那個女鬼讓我去把她偷腥的丈夫殺死,如果不做,我的妹妹就會有危險。我殺了她丈夫,把屍體放進了攪拌機。π教授的藥太可怕了,我好像真的可以通靈了,但是我真的很害怕……

1月20日

我夢見自己變成了男人,而且我的身體很虛弱,也許我不該再吃這些藥了,也不該再聽π教授的話,我感覺這種藥已經讓我上癮了,我好像被π教授控製了……不,不,我怎麽能有這種想法?畢竟π教授幫了我那麽多!

2月5日

我最近發現有人在偷用我的日記本,而且是個女人。難道我擁有了雙重人格嗎?

之後,日記又變得簡潔起來,沒有再出現混亂情況,但與此同時,他也出現了更加嚴重的病變。

怕風、怕水、怕光,就像感染了狂犬病毒,會因為感冒而病上一個月,總是看見奇怪的光點。這讓他很害怕,後來他就不去做試藥人了,最後一部分報酬也沒拿到。因為實驗室消失了,π教授也聯係不到了。

日記的最後一篇才最詭異,沒有記錄日期,寫的內容是:

π教授是魔鬼,他的藥是毒品!我不會再記日記了,我會忘了那些事情,重新振作起來,好好照顧妹妹。

寫完這段話後,日記本上就沒再寫過一個字。

“你還要繼續調查下去嗎?”邊江問。

“你呢?”田芳

“我當然會繼續,但你也看到了,調查這個π教授,會非常危險。”

“我不怕。”

“你真的沒必要非跟我一起冒險。而且你也看到了,這件事已經超過了柴狗所涉及的犯罪活動,這應該是另一宗案子了。”

田芳卻說:“我看未必。假如π教授就是‘龍頭’實驗室的那個教授,那就和柴狗脫不開幹係。順著這條線索找下去,也許能查出更多事情來。”

邊江便問田芳,剛才和小西哥哥聊天兒的時候,有沒有問一下π教授的長相。

“我問了,但他情緒不穩定,根本沒辦法描述清楚。”

邊江默默點頭,其實要想確定π教授是不是‘龍頭’實驗室的教授,隻需要跟零度要一張π教授的照片,讓田芳看看就知道了。

而且,零度作為π教授的學生,或許知道怎麽緩解那些試藥人的後遺症。

一想到零度,邊江就感到不安。盡管王誌和趙局長都說零度可以信任,可如果π教授就是跟柴狗合作的那個教授,那零度和π教授又是師生關係,零度真的可靠嗎?

對於這些重大發現,邊江覺得必須立即匯報給王誌。於是他對田芳說,讓她先在車上等一下,他有點兒口渴,去買兩瓶礦泉水。

田芳沒有多想,她還在看那本日記。

邊江進入便利店後,走到最後一排貨架前,撥通了王誌的手機,匯報了π教授的事情。

王誌聽完,沉吟片刻,對邊江說:“組織上,包括我個人一直很信任零度,他也曾協助破獲過多起重大案件。但既然你懷疑零度包庇犯罪分子,甚至直接參與犯罪行為,那就盡快調查清楚。我也會派人監督零度的一舉一動。另外,那本試藥人的日記,你盡快去放到肉鋪,到時候我會去取。”

邊江想了想又問:“我能不能帶田芳去實驗室。”

“隻要不暴露你的身份,就可以帶她去。順便讓她確定一下,π教授是不是就是柴狗要找的那個教授。這非常關鍵。還有,提前跟零度說一聲,讓他把老李藏好。”

邊江想了想,問王誌:“如果零度參與了犯罪行為,甚至跟柴狗也有關係,我該怎麽處理?”

“你隻負責收集信息,抓捕的事情交給組織。一旦確定零度參與過犯罪行為,立即匯報。畢竟老李還在零度那兒,務必不要打草驚蛇,否則老李也會有危險。”

“明白。”

得到了組織的同意,邊江便不再猶豫了;他買好水,回到車上。

田芳問他,接下來去哪兒。

“B大實驗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