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一個叛徒·
邊江看著田芳的眼睛。
她已經猜到自己的身份了嗎?無論如何,邊江絕對不會承認他是警察。
“為什麽突然這麽問?”
田芳迎上邊江的目光:“還記得嗎?你剛加入我們的時候,你發現了咱們住所下麵的密室,你偷偷進去過,甚至還收集了證據。那時候,瘦子懷疑你有問題,讓我把你趕走。我沒有那麽做,我以為你是柴狗的對手派來的,所以想觀察你一段時間,就假裝沒有看出你的異常。邊江,你是不是柴狗的對手派來的,想要搞垮他?”
邊江聽完田芳的話,心裏稍微鬆了口氣。原來她是把他當成另一個團夥派來的臥底了。
“到底是不是,回答我。”
“是又怎樣,不是又怎樣?”
田芳想了想,決定跟他坦白。她瞪著邊江,一字一句地說:“如果你是柴狗對手派來的臥底,那你就是在利用我對你的感情。那你跟柴狗,在本質上,就是一樣的。”
邊江很想說出真相,但為了田芳的安全,他不得不再次忍住。於是他認真地編了一個謊言。
他告訴田芳,自己剛加入團夥時,跟隨田芳來到住所,第一天晚上就聽到了異常的動靜,後來無意發現了一扇暗門。因為大嘴提醒過他,不要隨便走動,別去不該去的房間,所以就更加好奇,想看看裏麵到底是什麽。但他做這件事,並不是想要調查柴狗,單純是好奇。
田芳考慮了一下邊江的話,遲疑著:“你沒騙我?”
“你不相信我?”
田芳終於點了點頭:“好吧,就算是這樣。但你進入密室後,那裏麵的情形,你也都看到了,難道就沒有懷疑過什麽,為什麽沒有問過我?”
“我當然不能問你,你們都告訴我,不該問的不要問,我再主動去問你,不是自找麻煩嗎?再說,我也沒看到什麽,就是覺得那裏可能關押過什麽人。但我覺得也很正常啊。黑社會嘛,綁個人是家常便飯。”邊江努力把這件事圓過去,他不想欺騙田芳,但也不想讓她陷入不安,隻能這樣巧言狡辯。
田芳卻認真回應了他提出的問題:“你猜得沒錯,那裏確實關押過一些人。”
“一些?!”
“對。”田芳的臉色變得凝重起來,“既然你進去過,那有沒有注意到那間屋子裏有個布娃娃?上吊的娃娃。”
“嗯,我還看到了牆上的字。不過,那到底是什麽意思啊?”邊江沒想到田芳真的會跟他談論密室的事情,連忙把心裏的疑問都說了出來。
“曾經有個人在那裏上吊了,那些字是他留下的。他死後,老杜就請那些風水師、驅鬼師什麽的來看了看,掛了個上吊娃娃,其實就是迷信,什麽用都沒有,但老杜這個人就是這樣,他信這些事情。”田芳流露出一絲無奈。
邊江想起理發店下麵的密室裏也有一個布娃娃,更加印證了田芳的話,老杜確實喜歡這些封建迷信的東西。
“那自殺的人是誰啊?曾經是什麽人被關在了那裏?”
田芳想了一瞬:“等出去後再說吧!我實在不想待在這兒了。”
兩人一邊往外走,田芳一邊對邊江說,她打算明晚再來,把達子的屍體運走,好好安葬。
邊江聽完,附和地說了句:“那我明晚跟你一起來,給你搭把手。”
田芳點點頭,沒有拒絕。邊江歎了口氣,在心裏對田芳說:芳,實在抱歉,這地下室裏的一切都關係重大,我真的不能讓你把達子的屍體帶走,我必須把這裏交給警方處理……
“對了,你剛才說,有什麽錄像,是關於這裏的工人的?”
“對,是一份行車記錄儀裏的錄像。柴狗把這輛奔馳給我之後,我出了點兒小事故,查行車記錄儀的時候,意外發現了之前的一份錄像。”
之後邊江把錄像的內容給田芳說了一遍。根據記錄儀拍攝下來的內容來看,那是在夜晚,地點在山區,有一片水庫,一輛卡車停在水庫邊,兩個壯漢把卡車門打開,從車廂裏抬出來十幾個麻袋,看麻袋的大小和形狀,感覺裏麵像是裝著人,後來那些麻袋都被丟進了水庫裏。
根據記錄儀的時間來看,和柴狗從“龍頭”撤離的時間是差不多的。如果麻袋裏裝著的是人,那就有極大可能是瘋掉的工人。因為他們對柴狗已經沒用,所以就被柴狗統統除掉了。
田芳聽完,忙問:“那錄像你留底了嗎?能不能給我看看,也許我能看出些什麽。”
邊江當時把錄像郵寄給了零度,但他自己還拷貝了一份留下了,所以當田芳提出來的時候,他很輕鬆地答應了,說錄像在診所,等他們出去後,就馬上拿給她看。
邊江想,如果能找到那些被殺害的人,再結合田芳的證詞,證明這一切都是柴狗所為,這樣的罪證,足夠讓柴狗判死刑了。
兩人繼續朝著地下室的出口走,邊江又說:“你看,我已經把自己知道的都告訴你了。你能不能跟我說說,柴狗到底威脅了你什麽,還有你抽屜裏的照片又是怎麽回事?為什麽我每次問你,你都回避?”
邊江曾經在田芳的抽屜裏發現了一張田芳和另一個男人的合影,照片的背景是日出十分的山頂,兩人深情對望,看起來很浪漫,而因為逆光拍攝的原因,邊江看不清那男人的長相,隻有一張側臉。
當邊江發現那張照片時,田芳顯得很緊張,所以他很想知道,照片上的男人是誰,他和田芳是什麽關係,有什麽故事。邊江不是無緣由地八卦田芳的過往。他知道,柴狗很喜歡田芳。邊江甚至懷疑,照片上的男人就是柴狗。
一直以來,關於柴狗的真容都是個謎,所以即使警察迎麵看到了柴狗,也認不出他。這對於抓捕柴狗增加了很多困難。如果能確定柴狗的長相,那將是一個不小的進展。
“那就說來話長了……”
邊江一提起照片,田芳突然有了靈感,對邊江說:“我對柴狗使個美人計怎麽樣?沒準兒能套出點兒他的把柄,還能看見他長什麽樣子。”
邊江馬上皺起眉頭,扭頭看著田芳:“我剛才的哪句話讓你產生了這種想法?如果你一直對柴狗敬而遠之,突然獻殷勤,他肯定一下子就能察覺出來,你最好打消這個念頭。”
田芳癟癟嘴:“你這麽激動幹什麽,我就隨口一說。因為柴狗挺喜歡我的,但他也一直沒得到我,所以才想著要不要利用這一點……”
“不行!”邊江打斷了她的話,“還有,以後不管有什麽行動,必須跟我提前商量,知道嗎?”
田芳連忙安撫邊江:“好了好了,你別擔心,剛才的話,就當我沒說。”
“以後想也不能想!”邊江怒氣衝衝地說。
田芳看看他的表情:“你是擔心多一點兒,還是吃醋多一點兒。”
邊江瞪向她:“一樣多!”
田芳心頭一暖,正要說什麽,邊江忽然關掉她的手電,捂住她的嘴巴,把田芳帶進了旁邊正好開著門的一間屋子裏。田芳條件反射地掙紮了一下,邊江連忙在她耳邊低聲道:“噓!有人來了。”田芳點點頭,邊江這才把手從她的嘴上拿開。
緊接著,走廊裏傳來了清晰的腳步聲。
啪嗒、啪嗒、啪嗒……
腳步聲一深一淺,走起來很慢,聽起來像是個跛子走路。
邊江用氣發聲,問道:“這裏麵還有人?”
田芳皺著眉頭,在黑暗中搖搖頭,也用極低的聲音回答道:“應該沒有,我也不確定。”
“如果真的是被遺忘在這裏的人,那他是不是可以直接證明柴狗的罪行?”邊江現在滿腦子想的都是怎麽把柴狗丟進監獄。
“別著急,先弄清這人是誰再說。”田芳提醒道。
邊江和田芳都屏住了呼吸,當那人越走越近,邊江聽出來他在用嘶啞的嗓音念叨著什麽。
“你們……以為我……看不見你們……”這人的聲音嘶啞難聽,而且每發出一個音好像都是件極痛苦的事情。
田芳在黑暗中拉住了邊江的手,她的手心已是汗涔涔的了。邊江捏了捏她的手指,無聲地安慰著她。
“別讓我抓住……你們……”那人又說話了。
邊江隻覺得頭發都豎起來了,那家夥確實是在找他們兩個。
啪嗒、啪嗒、啪嗒……
腳步聲越發清晰起來,經過邊江和田芳躲著的屋子時,並沒有停留。
邊江剛要鬆一口氣,忽然聽到對方喊了一聲:“邊江……邊江!我知道,是你!”
這一聲喊得尤其大,好像聲帶都破裂了。邊江渾身一震,心一下子懸了起來。
到底是誰?既然知道他的名字,肯定是認識他的人。
走廊裏隻有一點點微弱的光線,借著那道光,邊江看到了走廊裏的人。他披著一個類似鬥篷的東西,從頭罩到腳,正一瘸一拐,從門前經過。那人走遠後,邊江拉著田芳從門後麵走出來,剛打開手電筒,就停住了,那人根本就沒走遠,此時正站在他們麵前。
邊江連忙把田芳護在身後:“你是誰?”
那人低著頭,一雙充滿了怨恨的眼睛,從下往上瞪著邊江:“我說過,你們跑不掉……”
說著,他看向田芳:“芳姐,又見麵了。還認得我嗎?”
“瘦子?!”邊江和田芳幾乎同時叫出來。
麵前的人不是別人,正是他們曾經的朋友瘦子。
瘦子因為嫉妒邊江被柴狗重用,故意陷害邊江,想讓柴狗對邊江產生誤會,除掉邊江,後來又背叛柴狗,投奔黑龍,把柴狗徹底得罪。從那之後,邊江就沒見過瘦子,還以為這輩子不會再見到這個人了。
沒想到,再見麵時,瘦子已經變成這副模樣。他比原來更瘦了,幾乎脫了相,嘴裏的牙也掉了許多,身上隻披著一塊破床單,散發著死人一般的腐臭。
“瘦子,你怎麽會變成這樣?”田芳驚駭地問。
瘦子突然捶打自己的瘸腿。他想說什麽,可惜舌頭並不聽使喚,嗓子也完全發不出完整的聲音。
雖然邊江很討厭瘦子,但眼見他變成這樣,就隻剩下了同情。他對瘦子說道:“你別急,慢慢說。”
“呸!用不著你可憐我!”瘦子突然舉起手裏的酒瓶子,猛地朝邊江砸過來。邊江把田芳往旁邊一推,身體一閃,輕鬆躲過了瘦子的攻擊,看準了時機,伸腿絆倒了對方。瘦子身子失去平衡,趴倒在地上,痛苦地呻吟起來。
以他現在的狀況,根本傷不了邊江,還會害了自己,但他的決心似乎很大,咬著牙從地上爬起來,“呼哧、呼哧”喘著粗氣,怒視邊江,仿佛在醞釀下一次攻擊。
“瘦子,你變成這樣,就不想報仇嗎?”田芳突然站在瘦子麵前。
邊江想把田芳拽到自己身後,但田芳回頭看他一眼,用眼神告訴邊江不要管自己,她有分寸。邊江隻好站在田芳身體一側,防止她被瘦子攻擊。
“我當然要報仇,我每時每刻都想著報仇。我要殺了他。如果他沒出現……柴哥會好好提拔我……我什麽都沒了!”他痛苦地嘶吼著。
田芳冷哼了一聲:“你都被折磨成這樣了,還一口一個‘柴哥’地叫,你可真有骨氣。”瘦子“哼哧、哼哧”地喘著粗氣,但沒有再對邊江動手。
這時田芳上前走了一步,距離瘦子更近了。邊江擔心她被傷到,想把她拽回來,田芳對他微微搖頭:“放心,瘦子不會傷害我。”
田芳轉而對瘦子說:“我記得你是咱們幾個人當中最聰明的,怎麽到了這個時候又算不清楚賬了?到底是誰把你害成這樣的,你心裏不是很清楚嗎?”
瘦子幹裂的嘴唇動了動。田芳繼續說:“你落得今天這一步,完全是因為玩火自焚,自己把自己坑了。如果不是你背叛柴哥,他會這麽對你嗎?”
瘦子冷笑:“你的意思是怪我自己?”
“你當然有錯,是你自己不幹淨,怪不得柴哥要對付你,但很顯然柴哥做得過分了,這超出了你該承受的懲罰。”
瘦子的眼睛睜大了一圈,臉上露出一絲疑惑:“你可是……柴哥身邊……最忠誠的狗,你會覺得柴哥做錯了?”
聽到瘦子這麽說,田芳隻是歪歪頭,心有不悅,但並沒有太介意。
“現在的問題是,你到底想不想為自己報仇。如果想報仇,我們不但可以救你出去,還有機會幫你實現。”
“報複柴哥?”
田芳點點頭。邊江已經明白了她的意思,便對瘦子說:“你是唯一的證人,你知道龍頭的全部,可以證明這些和柴狗有關係。你當然可以不合作,然後爛死在這裏。到底怎麽選,全看你自己。”
瘦子憤怒地瞪著邊江,沒有立即回答,但看眼神便知他已經動搖了。
邊江補充了句:“對了,以你現在的情況,是不能對我們造成傷害的。我們把你鎖在這裏也沒人知道。”邊江說這些話的時候,絲毫不含糊,好像他說得出就做得到。
瘦子渾身一哆嗦,他原本就恐怖絕望到了極點,聽了邊江的話自然更加害怕。沉默了幾秒鍾後,瘦子扔掉了手裏的酒瓶子。邊江微微一笑,把瘦子攙扶了起來。
“自己可以走吧?”
瘦子默默地拽了拽披在身上的破床單:“我隻是斷了一條腿,還能自己走!不用你假惺惺!”邊江歎口氣,沒跟他計較。
“待會兒去哪兒?”瘦子跟在邊江和田芳的身後,不安地問。
田芳看看邊江,顯然她還沒有拿定主意,但不想讓瘦子看出來。邊江卻已經有了計劃,打算把瘦子這個重要的人證先保護起來,然後聯係王誌,看看上頭是什麽意思。
“還沒想好,反正得先把你藏起來。”邊江說道。
瘦子突然停下腳步,渾身抽搐起來,臉部因為痛苦而扭曲。邊江皺起眉頭,問他怎麽了。
“恐怕還沒等到我幫你做證,就已經死了……”瘦子艱難地從牙縫裏擠出這句話。田芳就問瘦子,他到底得了什麽病,怎麽這麽奇怪。
“是副作用,毒品的副作用……讓我緩一會兒……”瘦子說完,坐在地上,喘了好一會兒氣才平靜下來。
邊江暗自尋思,瘦子的情況不樂觀,但也不能送他去醫院,驚動了媒體就不好了。當然,他最怕的還是驚動柴狗,到時候柴狗必定把瘦子滅口。
邊江對田芳說,得先找個安全的住所,把瘦子安頓下來再慢慢想辦法。
“去我那兒……黑龍給我安排過一個房子……”瘦子停頓一下,緩了幾秒鍾繼續說,“先去那兒。醫生什麽的,再說吧。我隻想趕緊離開……”
田芳考慮了一下:“確定安全嗎?那房子會不會已經被黑龍收回了?”
“不會,黑龍顧不上。”瘦子說。
田芳點點頭:“好,如果那裏不行,就再去我家。但不到萬不得已,不能去。”
邊江第一次知道,田芳還有自己的家。
之後三人回到車上,並沒有被人發現。田芳按照瘦子指的地址駕車過去。在車上,邊江問瘦子:“柴狗的製藥作坊,你還知道幾處?”
“有……”瘦子說到一半,突然停頓了一下,“在你們把我送到安全地點、保證我能活下去之前,我一個字都不會說的。”
瘦子的確很聰明,他知道自己保命的關鍵是什麽。邊江也沒再追問,就說:“那你這條腿是怎麽回事?”
瘦子坐在汽車後座上,吧唧吧唧嘴巴,一股酸臭味從他嘴裏發出。田芳忍不住皺了下眉頭,隻好把車窗打開了。
“沒什麽好說的……”突然,瘦子的臉上出現了極其痛苦的神色,瘦巴巴的臉扭曲著,緊接著瘦子又發作起來,渾身抽搐,眼神渙散,喘氣都費勁兒,仿佛下一秒鍾就會背過氣去。
“瘦子,你不是恨我嗎,那你就給我振作起來,別就這麽死了。”邊江衝著瘦子吼道。他好不容易找到了瘦子這個證人,絕對不能出任何差錯。
瘦子抬起顫抖的手,指向車窗:“風!有風!”
田芳趕緊把車窗升起來:“你的病,怕風?”
瘦子艱難地點了點頭,依然很痛苦,不停用手撓自己的喉嚨。邊江見狀,趕緊打開一瓶礦泉水,遞給他。瘦子自己拿不住,邊江就拿著水往他嘴裏倒。
喝了兩口水,瘦子終於平靜下來。他一把奪過水瓶,大口喝起來,沒一會兒一瓶水就喝完了。
“他現在不能說太多話,也不能有情緒波動,還是把他送到家再說吧。”田芳擔憂地說。
邊江默默點頭,沒再說話。今晚的一切,給邊江造成了很大的衝擊。他看向車窗外,夜晚的城市沒了白天的喧囂,卻依然霓虹閃爍,可在這繁華背後,又隱藏著多少令人發指的罪惡?邊江忽然感到肩上的擔子,越發沉重,也越發重要。
一個小時後,他們已經來到了瘦子的公寓。房門是密碼鎖,瘦子告訴邊江密碼是4127;輸入密碼後,門開了,房間裏漆黑一片,隱隱有股食物發黴的味道。
三人快速進屋,反鎖了房門。
這是一室一廳的小房子,屋內設施倒也齊全,但很亂,一看就是個邋遢單身漢的住所,廚房的灶台上還放著沒扔掉的外賣盒子,食物早就餿了。
邊江把瘦子扶到沙發上,打開手機,對瘦子身上的傷拍照,這樣做是為了給瘦子的傷留下證據。然後他把瘦子帶到衛生間,幫他衝洗。
當邊江看清瘦子的下半身時,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