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四麵楚歌·
灰塵的味道撲麵而來,緊接著便是一股腐爛發黴的惡臭,隱隱還透著一股鐵鏽的氣味。
悶熱潮濕的感覺讓邊江倍感壓抑,黑暗中他隻能看到田芳黑色的身體輪廓。邊江悄悄拿出手機,把自己的位置發送給王誌。這時,田芳回頭看了他一眼:“你在後麵磨蹭什麽呢?難道還怕黑?”
“我不怕黑,也不喜歡黑啊。你等下,我打開手電筒啊!”
“不用,有燈。”
田芳說著,往右邊牆上摸了摸,“啪嗒”一聲按下開關,一盞白熾燈把地下室照亮了。
邊江看著眼前的情景,深吸了一口氣,後背升起一股寒意。地下室的走廊,陰暗幽深,微弱的燈光根本照不到頭。在走廊的左側,有很多小屋子,那原本該是住戶的地下室。
真正令邊江感到恐怖的,不是這陰冷的走廊,而是滿牆的血跡。那一道一道的血跡,像是人發了狂,拚命用指甲撓在牆上,最終抓破雙手,把鮮血留在了牆壁上。
邊江終於明白,剛才聞到的那股鐵鏽味兒,其實就是這些血跡散發出來的。
田芳皺著眉頭,把衣服領子拉高了一點兒,遮住口鼻,低聲對邊江說:“來吧,真正恐怖的還在後麵。”
她的聲音很輕,好像生怕驚擾了飄**在這裏的幽靈。邊江緊跟在田芳身後,走進了其中一間小屋。
幾隻老鼠發出“吱吱”聲,迅速逃竄到了角落裏。田芳試著開燈,但燈沒有亮,她從褲兜裏拿出一把微型手電筒,打開照在屋裏。
“這是其中的一間……”她停頓了一下,找到了一個合適的詞說了出來,“宿舍。”
邊江隨著燈光的方向看過去,房間裏擺放著四個上下鋪的鐵床,看起來確實是宿舍的樣子,但沒有任何日用品。邊江不知道是這些人離開的時候都搬走了,還是他們壓根兒就沒有那些東西。
牆上,是大量的血手印和抓痕,**的被褥,都成了老鼠的溫床,黑乎乎的棉花被它們掏得滿地都是。然而最觸目驚心的,還是那一張張被弄得變形的床鋪。原本爬到上鋪的梯子已經被弄得扭曲,一些床板也凹凸不平,有的就好像是拳頭砸在上麵的形狀。
通過一係列跡象,邊江已經判斷出來,這所謂的宿舍,不過是囚禁人的牢房。
這種壓抑的景象,讓兩個人多少都有點兒受不了;他們看清楚之後,就退了出來。邊江問田芳:“是什麽人住在這裏?”
“試藥的人。”田芳頓了下,“當時這實驗室是黑龍用來研製某種藥物的。他找來了很多試藥的人,那些人大部分是街頭流浪漢,失蹤了也沒人找。在試藥時,藥物副作用導致這些人出現精神疾病,甚至自殺,所以才會有你看見的這些抓痕……”
邊江心想,被長期關在這種地方,就算沒有藥物副作用,也該瘋了。他又想起自己從B大學那間秘密實驗室裏偷出來的檔案,檔案裏記錄了試藥人的一些反應,其中也有包括驚厥、癲狂這類的記錄。那些檔案裏的試藥人,會不會和關押在這裏的是同一批?
“這些都是黑龍主導的?”
“不是。聽說是一個有錢的教授,他想研製一種可以抹去人記憶的藥,於是出錢讓黑龍搞了這麽一個實驗室,找來了一些試藥人。”
“難怪柴狗發現這裏之後,黑龍那麽害怕柴狗把這事捅出去。黑龍犯的罪,可夠他槍斃幾百次了。對了,那些試藥人去哪兒了?”
田芳搖搖頭,她發現這裏的時候,已經人去樓空,隻知道柴狗接手這裏後,沒有繼續開發藥物,而隻是利用這裏的設備製作假藥。那些曾經試藥的人,就被他當工人來使喚。當柴狗發現這裏不安全後,就轉移到了其他作坊。
邊江連忙問:“你知道那些作坊的地址嗎?”
“這種機密,柴哥是不會讓我知道的。”她把手電照向走廊深處,對邊江說,“走吧,我帶去你前麵看看。”
邊江跟在田芳身後,看著那一間間漆黑的小屋,想著那些無辜的人曾經在這裏飽受痛苦和折磨,而且還有很多人正被柴狗囚禁起來,沒日沒夜地幫他製造假藥,那些假藥又會流向市場,坑害更多的人。
黑龍、柴狗,這些人喪心病狂的程度,已經遠遠超出了邊江的預想,他的內心無法平靜了,他暗暗捏緊拳頭,恨不得立即把自己看到的景象,報告給組織,以最快的速度查抄那些假藥窩點。
邊江跟著田芳來到走廊的中間位置,進來時打開的那盞燈已經不足以照亮這邊,牆上的燈控開關都已經壞掉,幾隻壁虎在開關四周靜靜地趴著。
“跟我來。”田芳帶著邊江走進屋裏。
借著田芳微弱的燈光,邊江發現這間屋子更像實驗室一些,空間也大了很多,應該是把小屋之間的牆壁打通了,隻留下了幾根承重的柱子。
地上有一些散落的雜物,壞掉的桶、機器的零件、碎掉的燒杯,以及裝假藥的藥瓶等。
“來這邊。”田芳帶著邊江朝著房間的另一頭走去。那邊靠牆放著的是幾個長方形的破木箱子,兩兩摞在一起,一共有六個。
有點兒像棺材。邊江在心裏嘀咕了一句。
走近之後,這裏的惡臭就更濃了。邊江忍不住幹嘔了一下,田芳從兜裏拿出一小瓶清涼油,在自己的鼻子下麵抹了抹,然後遞給邊江:“給你這個,抹上應該會好些。”
邊江快速抹好清涼油,惡心的感覺瞬間減輕了不少。
“你帶的東西還挺齊全。”
田芳回頭看他一眼:“我第一次來的時候,聞見那些血腥味,就有點兒受不了了。這次就帶了清涼油,還是挺有用的。”
邊江忍不住問她:“你自己來的?不害怕嗎?”
田芳笑了下:“還是有點兒害怕的。不過我是白天來的,而且沒走這麽深,就在門口看了一眼;知道柴哥已經搬走,我就回去了。”
邊江又看向眼前的木頭箱子,問田芳,知不知道這裏麵是什麽,為什麽散發出這麽惡心的味道。
田芳搖搖頭:“我也不知道,咱們打開看看。”
田芳走到最右側的兩個箱子前麵,遞給邊江一副白手套,自己也戴上手套,回頭看了一眼邊江,認真叮囑道:“先說好,待會兒不管看見什麽,不許叫出聲,也不許吐,咱們不能讓人聽見,也不能留下來過的痕跡。”
田芳的聲音有些顫抖,其實她很害怕。
邊江微微一笑:“隻要你待會兒別被嚇哭就行……”話還沒說完,田芳把箱子蓋打開了,她倒吸一口冷氣,往後趔趄了兩步,臉上除了震驚,還有悲痛。邊江也看一眼箱子,胃裏頓時一陣翻滾,差點兒吐了。
木頭箱子裏是一具男屍,邊江判斷不出死者的死亡時間,但看腐爛程度,少說也有半個月了。邊江又看向另外幾個箱子:“這些箱子裏該不會都是屍體吧?”
田芳臉色慘白,退到邊江身邊,說:“有沒有,我都不想看了……”
邊江知道,女孩子沒有幾個能受得了這種場景的。邊江讓田芳先去一旁,他自己來開箱。
邊江說完,先把裝有男屍的木箱蓋子蓋好,準備去開另一隻箱子,田芳深吸了口氣,走過來:“我幫你。”
“確定嗎?你要是受不了,就別看了,我自己也可以。”
田芳紅著眼睛,說道:“我已經沒事了,開箱子吧……”
邊江看一眼田芳,他沒吭聲,跟田芳一起把剩下的五隻木箱全都檢查了一遍。
一共發現了三具屍體,都是男屍。邊江注意到,田芳隻有看到第一具屍體時,流露出了悲傷的情緒;對於其他兩具屍體,她隻是臉色凝重。
邊江重新把木箱蓋好,對田芳說:“我們先出去吧。”
田芳點點頭,快步走出屋子,她一秒鍾也不想停留。
等走出了實驗室,她靠在牆上,眼淚就下來了。
邊江跟著停下腳步:“你是不是認識第一個箱子裏的人?”
田芳點點頭,摘下手套,用掌心抹了下眼淚,悲傷地說:“他叫達子,是柴狗的一個手下,跟在柴狗身邊很多年了,對我一直挺照顧的,我沒想到……我真的沒想到……”她哽咽著說不下去了,額頭抵在邊江的胸口,痛哭起來。
邊江輕輕把她抱住,手拍著她的後背,安慰著她。田芳很快就平複了心情,她抬起頭,緊緊盯著邊江:“你看到了,柴狗就是這樣的人,這可是他身邊最親近的屬下,他都能下狠手殺死。你還要繼續留在他身邊嗎?你想為哥哥複仇我明白,但搭上你的命,可能也報不了仇。你還要繼續嗎?”
邊江知道,此刻的田芳,已經被恐懼包圍,她不再稱呼柴狗為“柴哥”。這也說明,發現達子的屍體,對她造成的衝擊有多大。與其說,她在規勸邊江離開柴狗,倒不如說,其實是她想逃離柴狗。
“芳,你先別激動。你確定這達子是為柴狗所殺嗎?”
田芳點了點頭:“達子最後一次跟我聯係,他說,這個實驗室裏藏著太多秘密,柴狗挺擔心,所以要親自跟他一起來清理痕跡,然後他就匆匆掛了電話。再之後,我一直沒有見過達子。我跟其他人打聽達子的消息,他們說,達子被柴狗派往別的城市了。今天我才知道,達子是被柴狗滅口了。”
“柴狗為什麽要殺他?”
“達子知道太多秘密,作為貼身保鏢,也見過柴狗的真容。這就是柴狗殺他的原因。”
邊江又問,那其他死者是誰,她都認識嗎?田芳搖頭,說都沒有見過,看打扮,好像也是柴狗的手下。
邊江仔細想了想整件事,覺得還有很多疑點,柴狗製造假藥,肯定是早就開始了,那他費盡心思,不惜舍棄自己的一些地盤,而搶下“龍頭”,總不可能就是為了爭奪幾台設備、幾個工人吧?
柴狗到底看中了“龍頭”實驗室的什麽?後來又發生了什麽事情,讓他倉皇撤離?柴狗殺死達子,是不是另有原因?
“邊江,你在想什麽?”
“我在想,柴狗為什麽不繼續使用這個實驗室了。”
“因為有居民已經發現了地下室的蹊蹺,報警了。雖然警察並沒有查到什麽,但那些試藥的人,已經不適合再當工人,他們總是發病、號叫、砸東西,場麵一度失控,柴狗這才不得不停用這裏。”
邊江想,既然那些瘋掉的人已經不能再給柴狗製造假藥,那柴狗會怎麽處置他們?
邊江猛然想起那份錄像,就是行車記錄儀裏錄下來的那段,當時是夜裏兩點多,在荒郊野嶺的地方,卡車上扔下來不少麻袋,裏麵好像裝著人,而且感覺像被處理掉了。結合田芳的話,邊江已經基本確定,那卡車裏的麻袋,就是從這裏運出去的、瘋掉的工人。
“你怎麽了?又在想什麽?”
邊江對田芳搖搖頭,說就是想起來一些之前看到的錄像,可能跟這裏的工人有關,等出去後再詳細說。
田芳沒有追問,她現在不關心那些工人的事,隻想規勸邊江,早點兒脫離團夥。
“邊江,你已經看到了,這就是柴狗,你聽我一句,不要再想著為哥哥報仇、扳倒柴狗什麽的,不可能的,趁著你還沒有深入團夥內部,趕緊走。”
“那你呢?跟我一起私奔?”
田芳不自然地笑了下,點點頭:“隻要你肯離開,我當然會跟你一起走。我都已經想好了,等咱們離開這,就去四川。我都看好地方了,那裏有一大片竹林,鮮花一年四季盛開……”
“好啊,那咱們現在就走吧?”邊江定定地看著田芳,知道她說的是假的,但對於她所描述的世外桃源,邊江在這一瞬間,真的希望它存在。
田芳的表情僵了僵,對邊江說,讓他先走,明天就出發,她這邊還有些事情要處理,等處理完,就去四川跟他會合。
“我知道你在騙我,你不會離開柴狗。盡管我不知道具體原因,但你走不了,對吧?”
田芳咬著嘴唇,不回答,雙眼通紅。邊江繼續說下去:“我也可以明明白白地告訴你,我會一直留在柴狗手下,直到他受到應有的教訓。”
田芳指著屋子裏那些裝著屍體的箱子,聲音顫抖地問邊江:“難道你想像他們一樣?”
“我不想,也不會成為他們那樣。因為我對柴狗是有提防的,不會走入他的陷阱。”
“你到底要我怎麽做,要我怎麽說,你才肯聽我的!”
“隻要做完兩件事,我就離開。第一,為我哥哥報仇。第二,把你從火坑裏救出來。”
田芳冷冷地說:“可惜這兩件事都無法實現,並不是我打擊你,而是我們真的鬥不過柴狗。”
“你沒讓我試過怎麽知道。你聽我說,如果你真的為我好,從今天開始,咱們兩個就要徹底統一戰線,共同對付柴狗。”
“你瘋了。”田芳想要後退,但身後是牆壁,她的後背緊緊貼在冰冷的牆上,身體瑟瑟發抖。
她從來沒想過擺脫柴狗,因為知道不可能,所以她認命。但當邊江提出要帶她走,這就好像一個常年被囚禁在地下的人,突然看到了外麵的陽光。可是她又沒辦法逃出去,那束光就變成了一把劍,增加了她的痛苦,讓她意識到自己身處的世界是多麽陰暗和恐怖。
邊江握住她的肩膀,凝視著她的眼睛,對她說:“田芳,你相信我,總有一天,我會帶你離開,我們會一起走,去你說的那片竹林隱居,所以我們現在要一起努力。”
邊江是認真的,在執行“打狗”行動中,他需要田芳的幫助。他也希望,有朝一日,他完成任務,不再做臥底,他們可以一起歸隱山林,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過最樸實、最平淡的生活。
田芳終於被他的堅定感染,她怔怔地望著眼前這個目光深邃、棱角分明的男人,盡管她此時身處陰暗的地下室裏,但他的凝視,卻好像一束光,照在她的身上,讓她覺得溫暖又踏實。
“可是該怎麽努力?”
“擺脫柴狗隻有兩個途徑,第一殺了他;第二把他送進監獄,永遠不讓他出來。”
田芳點點頭:“暗殺,還有些勝算。”
邊江本想引導田芳,讓她和自己一起收集柴狗的犯罪證據交給警方,沒想到她首先想到的就是暗殺。
“你就沒想過第二種計劃?”
田芳愣了一下,她從來沒有想過,可以用合法的手段把柴狗送進監獄。真的可以把柴狗繩之以法?這個念頭在田芳的心裏轉瞬即逝,她斷然拒絕了邊江。
“想要抓住柴狗的警察太多了,但最後都以失敗告終,我已經不相信他們。而且想抓捕柴狗,就需要收集大量的犯罪證據,就需要進一步取得他的信任,這對我們來說,本身就是冒險。”
邊江盯著她的眼睛:“但隻有這樣,我們才能光明正大地歸隱山林,而不是做殺人犯。”
田芳皺眉凝視他:“你是不是早就已經在調查柴狗,計劃著把他送進監獄了?”
邊江考慮了一下,對田芳說:“沒錯,當我知道我哥哥是被柴狗害死的,我就開始謀劃了。”
田芳搖搖頭,關於邊江的身份,一個大膽的猜測在她的心裏逐漸形成,但她不敢說出來。
“在你知道哥哥是被柴狗殺死之前,你就已經開始調查他的罪行了。對不對?邊江,你到底是什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