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義軍內部現裂痕 清兵盤活綿州城
楊大嘴並不傻,他隻是性子直,是個有恩報恩、有仇報仇的血性漢子,現在他完全相信是蕭逸要害他,因此當應天壽帶著馬如龍和蕭逸進來時,他狠狠地瞪了眼蕭逸,臉上的橫肉動了一動,目射凶光。
應天壽看到他的眼神時,明顯嗅出了一股殺氣,腳步戛然而止。蕭逸也不是傻子,看到楊大嘴的臉色,再看應天壽冰冷如鐵的臉,他便已意識到,接下來發生之事,可能於己不利。
“聽說你要見本將軍?”應天壽目光一轉,落在楊大嘴身上,“說吧,到底是何事?”
“這件事影響到聯軍的團結,我本不想說,可是……”楊大嘴咬了咬牙,道,“如今將軍要殺我,我思來想去,要是我頂著黑鍋喪命,不管是對我本人還是撚軍的聲譽,都大受影響。”
“很好。”應天壽似笑非笑地看著他道,“早該如此了。”
楊大嘴道:“當日盜鹽的是順天軍,領導那次盜鹽的是蕭逸。”
“楊大嘴……”蕭逸雖早已料到可能會對自己不利,但他做夢也想不到楊大嘴會將這髒水往他身上潑,“當晚要不是我勸下了應將軍,你還能在此血口噴人嗎?我不指望你感恩,可你如何能以怨報德呢?”
看著蕭逸激動的神色,應天壽冷冷一笑,轉向楊大嘴道:“這兩日來,本將軍確也看到了,蕭逸一直在護著你,如果他參與了盜鹽,為何還想著救你?”
楊大嘴哈哈一笑,道:“老子是笨,但這次有一個詞老子記住了,叫作‘賊喊捉賊’,將軍以為這廝是真心要救老子嗎?”
蕭逸強忍著怒意,道:“那麽你認為我救你是為何?”
楊大嘴道:“因為你當了婊子後,轉身又給自己立了塊大大的牌坊,好讓兄弟們以為,你真是在維護撚軍。可是結果呢?那件事是你自己做下的,注定了查不出什麽結果來,到頭來老子還是得死,你卻落了個好名聲。嘿嘿,身在同一軍營,都是被逼無奈揭竿而起的義軍,老子本不想揭發你,可這幾日來老子越想越是不對勁兒,你小子是得了便宜,還想踩著老子的屍體往上爬,忒不是人!”
馬如龍在旁聽得這一席話,再看看應天壽的神色,心裏落下了塊石頭,楊大嘴雖然有頭無腦,可一旦激起他的怒意,說起謊來還是有模有樣的。蕭逸有口莫辯,急得滿臉通紅:“楊大嘴,你這般信口雌黃,就不怕遭天譴嗎?”
應天壽不愧是從戰場上死裏逃生的人,看著雙方麵紅耳赤地爭論,他淡然地聞著濃濃的火藥味,道:“此事非同小可,你確定是他嗎?”
楊大嘴大聲道:“老子與他在軍中共事多月,受藍將軍差遣一同來了這裏,別人老子認不出來,他就算燒成灰老子也能認得出來。”
“好。”應天壽轉過頭看向蕭逸,寒聲道,“你有何話要說?”
蕭逸“撲通”跪在地上:“請將軍明鑒,屬下絕沒參與那晚之事……”
話猶未落,外麵傳來一陣吵鬧聲,應天壽眉頭一蹙,轉首往門口看去時,已有一名士兵進來稟報:“啟稟將軍,撚軍和順天軍在外麵對峙,快要打起來了!”
“把蕭逸抓了!”應天壽低喝一聲,臨亂之時他表現出了一位將領該有的鎮定自若,帶著一臉的殺氣,大步往外走去。
馬如龍瞟了眼楊大嘴,嘴角露出一抹似有若無的笑意,隨即走了出去。
鹽場內,兩股人馬手持著明晃晃的兵器,在破口對罵著,嘈雜之聲,震耳欲聾。這是馬如龍授意席茂之所為,席茂之山匪出身,匪氣與沉著兼而有之,做這種事自是得心應手,便去鼓動撚軍說,今日應天壽會處理當晚群毆一事,有時候有理沒理全憑一張嘴,以及對事的態度,你態度強硬了,人家自然會懼你三分,鼓動撚軍去與順天軍吵架。順天軍明明未曾參與盜鹽,讓人無端冤枉謾罵,自是不服,兩軍很快就吵了起來。
王熾和於懷清正麵對撤還是不撤的兩難境界,聽得外麵的嘈雜聲,便出來觀看,見此情景,便知是馬如龍那邊應該成功了。
王熾回過頭看向於懷清,道:“馬如龍已成功地轉移了義軍對我們的注意力,短時間內我們可能不會有危險,接下來的路該怎麽走,在下方寸已亂,請於先生定奪吧。”
“你想不想賭一把?”於懷清沉吟片晌,轉過頭去問道。
“賭一把?”王熾濃眉一動,疑惑地道,“先生是說清軍潰敗的消息可能是假的?”
“不才委實難以肯定。”於懷清手捏青須,臉上像是灌了鐵般的凝重,“如果是陷阱,這鹽場內外不知有多少雙眼睛盯著,不管我們是去江油探聽虛實,還是撤走,下一步我們怎麽走,都可能是死路一條。索性就哪兒都不去,以不變應萬變。”
王熾深吸了一口氣,可萬一不是陷阱呢?混跡於各種勢力交織的起義軍之中,不隻是浪費了光陰,而且還凶險重重,隨時都有可能暴露身份,死於非命。他知道這一把賭注下去,便是他們這個團隊的幾十條人命,非同小可。然而再轉念一想,萬一真是陷阱的話,這一步跨出去,會否悔恨終身?
王熾握緊了拳頭,沉聲道:“賭吧,但不能以不變應萬變,等老天爺給咱們一條活路,不管有多大的風險,還是要趁送貨的機會,去江油那邊打探一下虛實。”
於懷清歎了口氣,沉重地點了點頭。抬眼看向鹽場時,順天軍和撚軍依然在爭執,大有愈演愈烈之勢,隨時都會大打出手,心想希望這場風波能讓他們徹底轉移注意力,緩解我們的壓力。
應天壽看到這幕場景時,怒氣上湧,臉色頓時漲紅了,他怔怔地看了會兒,驀地一聲暴喝:“想打嗎?打啊,像潑婦一樣隻罵不打,就不怕丟了你祖宗的臉嗎?”
喝聲一落,吵吵鬧鬧的鹽場瞬間靜了下來。應天壽圓睜著怒目,一步一步走到兩方軍隊的中間,厲聲道:“把楊大嘴、蕭逸給我帶出來!”
順天軍、撚軍不知他要做什麽,紛紛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臉的茫然。
不一會兒,楊大嘴、蕭逸被押了出來,應天壽掃了眼兩軍將士,大聲道:“為了幾車鹽,為了那點微不足道的私利,不管兄弟之情、袍澤之義,大打出手,上百將士死於非命,你們還好意思說揭竿起義、推翻清廷、救國救民嗎?還好意思穿著這身衣服,打著起義的名義,站在軍隊中嗎?今日,本將軍就給你們來個了斷,當晚盜鹽者已經查明,乃順天軍所為,帶頭的人就是蕭逸。其他的人本將軍就不追究了,但蕭逸定斬不饒。”
撚軍聞言,隻覺積壓了幾日的怨氣頓散,不由自主地歡呼了起來。而這呼聲在順天軍聽來,卻如利刺一般紮在心頭,一個個紅了眼,握兵器的手青筋暴露。這時候,隻聽蕭逸大喊道:“姓應的,你冤殺順天軍將領,不得好死!”順天軍本就惱怒,聽得這一聲喊,怒不可遏,大喊著揮動兵器就要衝過去搶人。
“斬!”應天壽鐵青著臉一聲大喝,那邊的太平軍士兵聞言,手起刀落,在驚天動地的呐喊聲中,蕭逸的人頭落了地,徑往順天軍那邊滾過去。這一幕情景,連在戰場上見慣了生死的馬如龍亦為之震驚,這應天壽好大的氣魄,駐紮在鹽場的順天軍好歹也有千把人,他居然敢在他們揮著兵器抗議的時候,斷然下令,軍前立威!盡管這是王熾等人設下的計謀,蕭逸的確是被誤斬的,但這種快刀斬亂麻的決心,卻令馬如龍對他刮目相看。
順天軍徹底被激怒了,不顧一切地往前衝過來。應天壽早有準備,命令他帶來的鳥槍隊站成兩排,“啪啪啪”兩輪射下來,數十人倒下地去。
“我們是來打清兵的,不是見利眼紅的土匪!”應天壽聲嘶力竭地激動地喊道,“隻要你們在戰場上奮勇作戰,不管是哪方麵的部隊,太平軍都會記得你們的功勞。但你們今天要是為了利益,與我作對,我來一個殺一個,來兩個殺一雙!”
確切地說,是應天壽的氣勢嚇退了順天軍的士氣,他們像狼一樣怒視著應天壽,恨不得上去將其撕裂了,然而他們狠,應天壽比他們更狠,在群龍無首的環境下,順天軍退縮了。
一場驚心動魄的對峙,有驚無險地散場了,馬如龍暗暗地鬆了口氣,他知道起義軍的聯盟已經出現了巨大的裂口,這對清軍來說是極為有利的,接下來隻要王熾那邊不出事,他相信勝利的曙光即將來臨!
夜幕開始降臨了,依然無風無月,卻冷得讓人直想往被窩裏鑽。
在距鹽場約一裏地的一處平原上,荒草輕輕地搖曳著,發出細小的窸窣聲。草叢裏趴著十餘人,領頭的正是魏坤。這個背負了父兄兩代血仇的年輕人,兩道眉毛如劍,眼裏露著凶光,他恨不得王熾的人馬上出現,去江油打探虛實,這樣他就可以將其當場抓獲,而後殺了王熾,替死去的父兄報仇。
可是時間慢慢地過去,魏坤所要等的人始終沒有出現,他不由得急躁了起來。按道理來講,此時王熾沒道理還能坐得住,為何到了這時,還沒有動靜?
王熾的確是坐不住了,在夜幕降臨的時候,他決定連夜發一批貨出去,趁機派一人偷偷去江油打探那邊的局勢。於懷清也知道如今他們站在了生與死的路口,去探探實虛是有必要的,因此也沒有阻攔,由著王熾安排去了。
就在王熾吩咐完畢,牛二正要帶隊出發時,燭光下霍地寒光一閃,“嘟”的一聲,一把匕首落在了牆壁上。屋裏人大吃一驚,席茂之、馬如龍都是習武出身,搶步出去查看,鹽場上隻有幾名工人在走動著,並沒發現可疑人員,不由得麵麵相覷,心想是何方高人,好快的身手!
馬、席兩人返身入內時,牛二已將匕首拔了下來,取出上麵所插的一張紙條,交給王熾。王熾皺著眉頭打開一看,臉上微微一變。
於懷清走上去看了一眼,隻見上麵寫了“小心有詐”四個字,不由得愣了一下,是誰送來的警示,小心有詐指的又是哪件事?
席茂之看著這張紙條,驀然想起了在北京城時,也是有人寄書示警,使他們全體陷入了一個巨大的陰謀之中,俞獻建更是為此送了性命,所謂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饒是席茂之見慣了大風大浪,因了俞獻建之死,看到這紙條時,可謂是觸目驚心,道:“你們還記得北京城的那次寄書示警嗎?”
王熾大吃一驚,北京城的遭遇刻骨銘心,如何能忘得了?當下把目光往於懷清身上落去。於懷清慢慢地踱著步,邊思量著邊徐徐地道:“不才以為此一時彼一時,北京的那次是要把我們往教堂引,而這次對方隻是想要提醒我們,小心有詐。不才以為,紙上所指的應該就是清軍潰敗的消息。”
馬如龍神色一振:“於先生是說我軍潰敗的消息是假的嗎?”
“應該是的。”於懷清抬頭朝眾人掃了一眼,“目的是要打亂我們,讓我們自亂陣腳。”
“若是如此的話,真是太好了!”馬如龍激動地擊了下掌,及至冷靜下來後,蹙著眉頭道,“細細想來,也是我們急糊塗了,這麽大的事,戰報如何還沒到這裏,鹽場的長毛軍如何會沒得到消息?”
“要麽是戰報尚未到這裏,要麽……”席茂之道,“是應天壽與劉太和聯合設下的計,刻意隱瞞了下來。”
王熾道:“在下思來想去也沒想清楚,會是哪方麵的人來提醒我們?”
“從我們的處境上來看,周圍都是敵人,應該沒人會來提醒我們,不才實在想不出是哪個示的警。”於懷清轉首朝王熾道,“王兄弟,不才建議取消向江油探聽消息的行動,不管如何,先看看這邊長毛軍的動靜再說。”
王熾點了點頭,道:“就依先生所言。”
天亮的時候,魏坤灰頭土臉地回到了太和全,百裏遙一看他的樣子,便知是一無所獲,不由得臉色一沉:“沒看到人?”
魏坤搖了搖頭,“真是怪了,他怎麽可能沉得住氣?”
劉太和黝黑如鐵的臉也滿是疑惑,“如果那王四真是官府派來支援的,得到清軍戰敗的消息,不可能還泰然若素,他不要命了嗎?”
百裏遙冷哼道:“劉大掌櫃是不相信我嗎?”
“百裏大掌櫃多心了。”劉太和“嘿嘿”怪笑一聲,“找不到王四的破綻,長毛軍對他深信不疑,眼看著他把這盤生意做得越來越大,賺得盆滿缽滿,劉某不過是心裏著急罷了。”
“肯定是有人在暗中幫他。”百裏遙眼裏寒光一閃,“不然他沒有理由穩如泰山,我們得把這個人挖出來。”
魏坤劍眉一蹙:“會是哪方麵的人?”
“現在不好說。”百裏遙道,“在巨大的利益驅使下,哪方麵的人都有可能。”魏坤、劉太和相互對視一眼,均覺有理。
讓百裏遙沒想到的是,三天後,事情陡然急轉,反而使他們越發被動。
綿州城裏,唐炯幾乎絕望了。五萬長毛軍把綿州城圍得鐵桶似的,雖說一時攻不進來,但他城內不過兩萬人馬,要想殺出去也是難如登天。雙方僵持了下來,打起了消耗戰,長毛軍時不時地出來騷擾一下,往往隻是點到為止,存心要使城內的清軍糧盡械絕。
這一僵持就是一個月,唐炯果然被逼上了絕路。城內的士兵和百姓每日消耗的糧食巨大,即便是節衣縮食,可以吃的幾乎也都吃完了,被逼無奈的百姓開始去街上哄搶,每天都有搶劫或殺人的事件發生。
內外交困,如此下去,不用長毛軍來攻城,陷入絕境的百姓也會打開城門,逃出城去,如果真到了那一刻,後果不堪設想。
怎麽辦?唐炯坐在府衙的大堂上,臉色蒼白,粗壯的身子也瘦了一圈,但畢竟是武將出身,眼神依然堅毅無比,掃視了番堂下的將領,生硬地道:“大家不必沮喪,我們參軍不管是為國也罷,為家也好,從穿上這一身盔甲開始,就都知道,我們的性命已不由自主,都知道隨時都有可能戰死沙場。”
唐炯語氣一頓,暗暗地提了口氣,盡量使自己的聲音變得洪亮堅定一些,“既然都已經做好了死的準備,何不讓自己死得壯烈一些呢?”
“願意陪我殺出去的,站起來!”唐炯霍然起身,蒼白的臉陡然間神采飛揚,眼中精光四射,“若是不願意的,我也絕不勉強,請大家速做決斷!”
話音甫落,底下兩排將領齊刷刷地都站了起來,大聲道:“卑職願隨將軍殺出去,跟長毛軍來個了斷!”
唐炯沒想到他們在絕境中依然願意追隨自己出生入死,看到那一張張熟悉的臉上,一副慨然赴死的神色,他的胸口倏地一陣窒息,這窒息感逼得他鼻子發酸,一旦打開城門殺出去,這些活生生的人,恐怕一個也活不下來!
大堂內的空氣像凝固了一般沉重,突然,一名士兵跑了進來,像是見了鬼也似,急匆匆地跑入堂內,道:“啟稟將軍,長毛軍退了!”
“什麽?”唐炯聽到這個消息,未見絲毫興奮,反倒是大吃一驚,“退了?”
“是的。”那士兵道,“長毛軍正往西北方向退去。”
“西北方向?”唐炯低頭思量了會兒,“莫非是駱大人拿下了江油關,對長毛軍形成了巨大的威脅?”
“果若如此的話,我們應該起兵北上啊。”底下一位將領興奮地道。
“不錯。”唐炯的臉上亦是難掩興奮之色,“駱大人走活了綿州這盤棋,我們自然得有所作為,方不負他的一番苦心。”
“下一步我們怎麽做?”
“把自貢和犍為鹽場奪回來!”唐炯眼裏精光一閃,“讓三軍將士收拾一下,下午出發!”
幾乎與此同時,自貢鹽場的義軍也動了起來,紛紛在廣場內集結。王熾等人正覺得奇怪,突見馬如龍走進來,臉上帶著興奮之色,道:“我們的危險解除了,駱總督圍攻江油關,藍大順抽調了這裏的兵力去支援。”
王熾又驚又喜:“如此看來,清軍大敗的消息,果然是給我們挖的陷阱。”
於懷清神色一振,笑道:“如此太好了!”
“不過真正的決戰才剛剛開始了。”馬如龍道,“據長毛軍說,駱總督正在涪江築一道堤壩,看樣子是要水淹江油關。現在雙方都在搶時間,看是長毛軍的援軍趕到得快,還是清軍的堤壩築得快了。”
“未必。”於懷清微哂道,“馬將軍莫非還不了解駱大人嗎?他要麽不出招,一出招便是致命一擊。依不才看來,就算是長毛軍的援軍提前到了,他們依然會一敗塗地。”
馬如龍眼睛一亮,道:“請先生賜教。”
於懷清道:“各地的兵力被調到江油關後,長毛軍的後方卻空虛了,綿州的死棋就變成了一柄利劍。若是不才所料不差,唐炯一定會襲擊自貢和犍為,這兩座金庫一旦丟失,長毛軍還有什麽優勢可言?這其實是一場心理戰,人心哪,大多很難承受在得到中失去,他們原本守著兩座金庫,一朝失去,你覺得這股由各方麵組成的雜牌軍,能承受這種打擊嗎?”
馬如龍聽得這一席話,深以為然,為了利益,他們內部本已出現裂痕,倘若突然間什麽都沒了,裂痕隻怕會演變成分裂,到時候兵敗如山倒,長毛軍怕是要徹底完蛋了。思及此,不由笑道:“總督大人不愧是清廷之支柱,這盤棋下得太妙了!”
“這麽看來的話,我們也得謀後路了。”王熾抬頭道,“這段時間以來,出鹽量很大,我們確也從中盈利不少,可到時候清軍的餉銀是要從我們手裏出的,而且為了使這件事有始有終,把表麵工作做得漂亮一些,還需要以天順祥的名義,犒勞一下三軍,如此一來,幾十萬銀子不在話下。這些天大家都辛苦一下,抓住最後的機會,加快出貨的進度。”
於懷清知道兩大鹽場一旦重新回到清廷手裏,就又變成官鹽了,到時候當地的鹽商又可以重新掌握這裏的生意,他們這些外地商人隻怕連湯都喝不到,便道:“王兄弟說的是,眼下的商機是千載難逢的,須抓緊了。”
正自說話間,外麵突傳來吵鬧聲,出去看時,隻見空地上兩股人馬對峙著,一股是太平軍和撚軍,另一股則是順天軍,劍拔弩張。正在負責出貨的席茂之從鹽場一頭走過來,說道:“太平軍接到了命令,要求各軍向江油關集結,順天軍心裏有怨氣,不願出兵,正跟應天壽鬧著。”
於懷清手拂青須,一副坐山觀虎鬥的樣子,笑道:“如此一來,這場戰爭更是懸念叢生了,看來我們誤打誤撞,還是幫了駱大人一把的。”
席茂之哈哈笑道:“我們又立了一功!”
麵對眼前這群不服從命令的士兵,應天壽覺得自己的威信在一點點喪失,尊嚴受到了挑釁,體內的怒火瞬間被激了起來。但他知道此刻必須忍耐,這些人正因蕭逸被殺,心裏憋著一肚子氣,一旦發生衝突,很有可能會演變成如當晚那樣的混戰,場麵就難以控製了。
應天壽深吸了口氣,盡量使自己平靜下來:“藍大順將軍的命令你們也不聽了嗎,清軍圍城,藍將軍和李將軍命在旦夕,莫非你們連他們也不管不顧了嗎?”他想打感情牌,使他們的情緒穩定下來。
實際上這時候的起義軍,情況很是複雜,一則是他們與清廷之間到了最關鍵的決戰時期,說白了就是做最後的瘋狂反撲,成敗在此一舉;二則是各路起義軍雖說聯合了起來,實際上是各懷心思,打著自己的小算盤。如果說太平軍是想建立自己的國家的話,那麽李、藍的順天軍則是想著建小朝廷,換句話說,四川全麵勝利的那一刻,就是他們跟太平軍決裂的時候,哪怕有一天真的推翻了清廷,那也是一山難容二虎。在這種複雜的形勢驅動下,自然是人心不穩,而對於自貢的這股順天軍來講,反正早晚有一戰,還跟著太平軍出征作甚?倒不如安安穩穩地守在鹽場,讓太平軍拚命去,好教他們多死一些是一些。
不得不說這是一種普遍心理,應天壽若非想著為在大渡河死難的將士報仇,他也不會如此積極地前去應戰。顯然,應天壽在這種情況下打感情牌,是用錯了地方,見順天軍還是一副無動於衷的樣子,怒意再次被激了起來。他開始急躁地來回踱步,正不知如何下台時,鹽場外傳來一陣腳步聲,那聲音如雷一般,沉重而齊整,有經驗的人一聽便知是一支訓練有素的軍隊。
應天壽暗吃一驚,轉頭望去,隻見一支上萬人的軍隊已到了鹽場外,領頭的那人是個中年漢子,模樣精幹,非一般的粗莽漢子,正是撚軍藍旗旗主遊民生。
此人帶著上萬之眾在此出現,令所有人都驚詫莫名,江油關不是馬上要決戰了嗎,遊民生還跑出來作甚?一股不祥的感覺驟然在大家的心頭升起,隨著遊民生朝鹽場內走來,他們的目光便一直在其身上打轉。
楊大嘴迎將上去,拱手行禮。遊民生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場內的情景,輕聲問道:“你們在做什麽?”
楊大嘴咧嘴笑了笑:“蕭逸因盜鹽事件被應天壽處決,現在順天軍不肯去支援江油關,雙方正對峙著。”
遊民生冷哼一聲,心想楊大嘴雖然被放了出來,但他的決策依然是沒有錯的,鹽場的事件進一步證明了,這些人是不會有大的作為的,為了蠅頭小利爭執不休,非是做大事之人所為也。當下把目光朝楊大嘴身上一落,道:“咱們走吧。”
楊大嘴訝然道:“去何處?”
遊民生道:“從哪兒來還回哪兒去。”
楊大嘴看了眼鹽場,似乎有些不甘心,道:“鹽場裏的利潤咱們還沒分賬呢,就這麽走了嗎?”
“這種時候你若是去分夥分賬,應天壽肯依嗎?”遊民生道,“咱們與他們雖說是道不同不相為謀,可畢竟都是起義軍,值此決戰之際,為了利益,不顧大局,大打出手,與盜匪何異?”
楊大嘴愣了一下,盡管他也認同遊民生的話,可那些利潤分成,本就應該屬於他們的,說不要就不要了,委實可惜。當下大歎一聲,道:“如此就便宜長毛軍那幫龜兒子了!”回過身去,朝撚軍喊道:“兄弟們都過來,咱們走!”
駐紮在鹽場的撚軍不多,隻五六百人而已,但這種時候哪怕是隻有一人要走,對應天壽來說也是種打擊,尊嚴是種脆弱的東西,經不起一而再,再而三的挑釁,他憤怒地看著撚軍搖搖晃晃地走出去,渾沒將他放在眼裏:“站住,你們不需給我一個交代嗎?”
遊民生轉過身,麵向滿臉通紅、怒不可遏的應天壽,這位平時心思細膩、行事謹小慎微的藍旗旗主,渾身透著一股傲然之氣,臉上露著輕蔑的神色,冷冷地道:“將軍,道不同不相為謀,從此之後,你走你的陽關道,我走我的獨木橋,互不相幹,告辭!”言畢,揮了下手,帶著眾人大步往鹽場外走去。
應天壽渾身微微戰栗著,誰都以為他會下令攔阻撚軍,一場大戰在所難免。令大家沒想到的是,他居然忍了下來,大喝了聲:“走!”帶著他手底下的太平軍,急速地往前走,哪怕是隻有他一個人,他也要孤身去江油關,與駱秉章決一死戰。這是信仰,與利益無關,與生死也無關!
“應將軍!”應天壽聽得喊聲,回頭望去,卻見馬如龍趕了上來,不由微微一怔,停下了腳步。
“算我一個!”馬如龍大步走到應天壽麵前,大聲道,“我比較熟悉清軍,可助將軍一臂之力。”
應天壽沒想到在鹽場裏支持他的竟會是馬如龍,神色間顯然有些激動,拍了拍馬如龍的肩膀,鄭重地點了下頭,也沒說話,徑往鹽場外走。馬如龍回頭望眼王熾等人,便跟了上去。
“真正決戰的時刻到了!”於懷清道,“我們也得抓緊了。”
王熾點頭稱是,吩咐席茂之、牛二等人,這兩天抓緊出貨,另囑咐於懷清,在撤出去之前,盡量把貨款收齊。眾人稱好,分頭行事。
大家都忙碌了起來,有的忙生意,有的忙挖井,鹽場內人流湧動,行走在各自的軌道上,一切看似井然有序,實則在決戰即將來臨的時候,大家的心態亦發生了變化,畢竟這一戰的成敗,決定著這一群靠鹽而生存之人的命運。
應天壽走後,在鹽場的太平軍已所剩無幾,撚軍更是走得一個不剩,順天軍儼然成了鹽場的最高管理者,凡是某個地方的管理者,生意人自是不能怠慢的,王熾打聽到順天軍的頭目叫作李小四,便想去打點一下,誰知到了那邊,底下的人說是不在,問去了何處,幾時能回時,底下人說讓太和全的人請了去,最早也得等到午後了。
王熾道了謝,轉身出來,那劉太和從最底層一步一步走到如今的位置,渾身都長著心眼兒,通透人情世故,決計是個厲害的對手,他這時候請李小四過去有何意思?眼下兩大鹽場依然掌握在起義軍手裏,從這裏出去的鹽屬於黑鹽,哪個都不敢接手,他之所以能來到這裏,也是在機緣巧合之下,重慶府被逼得走投無路,付少華這才冒著大險許他前來。劉太和邀李小四前去,用意何在,莫非他還能把黑鹽洗白了不成?
回到屋裏,其餘人都已出去忙碌了,王熾總覺得會出事,可又想不出個所以然來,正急躁地踱步,突然一個細小的影子一閃,從門外投入個紙團來,王熾暗吃一驚,急忙跑出去看,鹽場內人來人往,哪裏還能分辨誰是投紙團之人?
王熾返身入內,拾了紙團,展開一看,上麵潦草地寫了幾個字:當心劉太和使詐。
從字跡上基本可以確認,與前次投紙示警的是同一個人,這人究竟是誰,為何會屢次幫自己?還有,劉太和會使什麽詐,此人又如何知道劉太和會使詐?王熾如置雲裏霧中,他本就擔心劉太和、百裏遙等人聯合起來,給他設陷阱,現在一來,又多了一層疑慮。
及至晚上,等席茂之、於懷清兩人回來,王熾便將此事說了。於懷清聞言,眉頭一皺,道:“示警之人,是友非敵,該露麵時終究會露麵,倒是無須顧慮。至於劉太和……”
於懷清來回踱著步,想了一想,又道:“義軍與清軍決戰在即,勝負難料,鹽場究竟會落於誰手,也是未知之事,他沒有理由會在這時候發難。除非是百裏遙和魏坤要置我們於死地。”
席茂之驚道:“於先生是說,他們會假順天軍之手,來為難我們?”
話音甫落,外麵陡然一聲呼喝,未待王熾等人反應過來,李小四帶了兩人已然闖了進來!
楊大嘴離開後,對鹽場的分紅依然不舍,一路上不停地念叨著。遊民生自然也是在意的,但是在大局和弟兄們的性命麵前,毅然放棄那些,卻是值得的。聽楊大嘴念叨時,他也沒去打斷,由著發著牢騷。
入夜時分,山區的氣溫降得很快,遊民生帶眾人在一座背風的山崖下落腳,取出幹糧吃了,便吩咐全軍盡快休息,以便明天趕路。
楊大嘴走到遊民生旁邊,問道:“接下來我們去何處?”
“先離開四川再說。”遊民生皺著眉道,“這場戰爭不管誰勝誰負,都容不下我們了。”
楊大嘴道:“這筆賬以後再找王四去算!”他還想著要把鹽場的分紅拿回來。此句剛落,便見放哨的士兵跑過來,一臉驚恐。
遊民生見狀,心頭“咯噔”一下:“什麽情況?”
那士兵道:“兩裏外一支部隊正往這邊趕來。”
“是衝著我們來的嗎,哪個龜兒子要跟我們過不去?”楊大嘴瞪大了眼,“有多少人?”
那士兵道:“黑壓壓的一片,看不清究竟有多少人。”
遊民生急忙拍馬往前去查看,透過夜色,隻見一條山路上,一股人馬正快速地往這邊而來,隊伍若長龍似的,望不到盡頭。
“是清兵!”楊大嘴邊盯著前方邊道,“這是哪方麵的人馬?”
遊民生驚恐地望著那支清軍,道:“藍大順把沿途的兵力都抽調去江油關了,這應該是附近城裏的清兵,趕去支援的。快走,我們躲在這裏會被他們發現的。”
楊大嘴急忙應了一聲,與遊民生一起趕回山崖去,命令三軍馬上動身,躲到山裏去。
此處距離自貢鹽場不過半日路程,急行軍的話,不出兩個時辰便能到,在敵占區行軍,自然不能馬虎,那支清軍早已派出哨兵打探,撚軍有萬數人馬,行動之時盡管小心翼翼,但由於目標太大,依然被清軍的哨兵發現了,就在遊民生帶隊撤離沒多久,後麵的清軍便加快了步伐,往這邊追過來。
遊民生料到自己的兵力可能不如對方,不敢與之硬碰,命令楊大嘴斷後,掩護部隊安全撤離。
楊大嘴得令,待遊民生帶人離開後,率了一千人,故意往另一個方向逃竄,企圖吸引清軍注意力。
這股清軍便是從綿州趕過來的唐炯部隊,唐炯何許人也,乃駱秉章提攜起來的戰將,豈會讓這些伎倆騙過去,冷笑一聲:“好得很,把他們打散了,逐個消滅。”命令底下一名將領率千餘人朝楊大嘴殺過去。另遣一支精兵,持鳥槍和弓箭,迅速地抄近路去攔截遊民生,把他們趕下來。他自己則站在原處,觀看著獵人在山中追擊獵物的場景,等待著獵物被迫從山上逃竄下來。
在唐炯看來,這股撚軍在此出現,定有目的,為了能保證順利拿下自貢,免去後顧之憂,必須消滅這些撚軍。如此一來,著實苦了撚軍,他們本是要撤離鹽場的,無端被唐炯追擊,沒出多久,山上山下全麵開花,槍聲、弓箭的射擊聲,喊叫聲、廝殺聲不絕於耳,楊大嘴為了能讓遊民生順利逃出去,被人追著打,苦不堪言。而在後麵追殺的清兵,被人在綿州城圍了一個多月,無所作為,想要拿這股撚軍祭刀,一個個生龍活虎,死死地咬著楊大嘴不放。
楊大嘴見甩不掉清兵,心想要是被你們這麽追一夜,老子非活活累死不可,想要去和遊民生會合時,發現山上也並不好過,鳥槍居高臨下,在夜色裏閃著刺眼的光亮,慘叫聲不斷響起,兄弟們也正被清兵追著打。
“他娘的,跑不掉老子就不跑了!”楊大嘴霍地回身,瞪著眼氣喘籲籲地看著追過來的清兵,“果然以為老子 了怕了你們這幫龜兒子嗎?在聯軍裏,他們拿白眼珠兒看人,當賊一樣防著、壓著,出來了還要被你們追殺,他娘的當我們撚軍是什麽人,哪個都好欺負的嗎?”言語間,手裏的刀一揚,往清軍奔襲了過去。
撚軍兄弟見楊大嘴不顧一切地殺了過去,紛紛掉頭跟清軍拚命。一方是被人困於城中,憋了月餘的氣;一方是被人壓製著,處處受氣,兩股人馬都想要把胸口的這口氣發泄出來,一經相遇,便展開了極其慘烈的近身搏殺。
夜色之中,雖然看不清血肉飛濺的場景,但還是能從呼喝聲中聽得出來,那是一場殘酷的廝殺。遊民生聽得聲音,定睛一看,依稀看到楊大嘴渾身浴血,披頭散發,咬牙切齒地跟清兵拚命,不由大駭:“楊大嘴,快上來與我一道殺出去!”
楊大嘴哈哈一聲怒笑:“老子要是能甩得脫他們,還用得著跟他們拚命嗎?趁著老子還能擋他們一陣,快逃回鹽場去,跟那邊的順天軍會合,或許還能收拾這幫龜兒子,到了那邊,別忘了把屬於咱們的那份分紅要回來,多買些紙錢燒給老子!”
遊民生睚眥欲裂,他停下了腳步,霍地喊一聲“殺”,帶頭往吐著槍火的清兵衝了上去。當一個人決心要拚卻性命的時候,其狀態便處於最為原始、最為野性之時,與虎狼無異。唐炯所派遣的那股精兵,雖擁有最精良的武器,但麵對一群不怕死的人,卻也束手無策,隻得邊打邊撤。
楊大嘴本身就已受了傷,再加上殺了一陣子,體力不濟,怎經得起數人輪番攻擊?一個不慎,被一杆槍插入腹部。他一聲悶哼,皺了皺濃濃的眉頭,斜著眼望了下遊民生所在的方向,見他們已然殺了出去,嘴角一斜,似是想笑,然未及他笑出來,卻已斷了氣!
那李小四本是順天軍派駐在鹽場管理的小頭目,現在蕭逸死了,應天壽又支援江油去了,他便成了最高領導者,臉上明顯帶著股小人得誌的傲慢之態,瞟了眼王熾,甕聲甕氣地道:“知道我今晚找你來作甚嗎?”
王熾向他拱拱手道:“在下不知,敬請將軍賜告。”
李小四哼的一聲:“這亂糟糟的世道,大家活著都不易,你這些日子以來,賺得也是不少了,可以說你著實發了筆戰爭財,現在我讓你交出屬於我們順天軍的那筆分紅,不算過分吧?”
王熾看了他一眼,心想原來是敲竹杠來了,微哂道:“這些日子以來,承蒙李將軍照顧,在下時刻銘記於心,自然是不會忘了您的好處。不過,說到順天軍的分紅,本應過蕭逸將軍之手,如今蕭將軍不幸遇難,順天軍的分紅由誰經手,得由藍將軍來定,在沒有接到指令之前,在下不敢擅作主張。”
“如此說來,你是不相信我了?”李小四冷笑道,“也罷,我不要順天軍的分紅了,隻要我自己的那份,可好?”
王熾問道:“請李將軍說個數目。”
“十萬兩白銀。”
王熾聞言,心思一動,劉太和今日叫了此人過去,莫非是為了向我敲詐嗎?王熾看了眼這個尖嘴猴腮的小嘍囉,覺得此事可能沒這麽簡單,便狠了狠心,試探他道:“在下隻是個生意人,並非開銀鋪的,上上下下都要打點分紅,哪有這麽多銀子,恐怕要讓李將軍失望了。”
“我的確失望得緊!”李小四臉上凶光一現,“既然你不肯給,我就少不得要自個兒動手了。來人,給我搜,凡值錢的一律拿走!”
話猶未了,從外麵又衝進來三五個人,揮動著刀槍就要搶東西。席茂之早有準備,大喝一聲,擋在那些人麵前,“哪個敢動,休怪我不客氣了!”
李小四仗著人多,渾沒將他放在眼裏,喝道:“哪個敢攔著,格殺勿論!”
眼看著就要大打出手,突聽得門外陡然一聲大喝,刀光一閃,闖進來個中年人,生得矮矮胖胖的,整個臉又大又圓,與大餅無異,嘴上留了兩撇稀鬆發黃的鼠須,手擎把大刀,目似銅鈴,口中嚷道:“爺爺在天津那鳥不拉屎的船上待了將近一年,委實手癢得緊,這下倒好,正巧讓爺爺趕上了!哪個要動手,隻管衝著爺爺來!”
在距離王熾這間房子不遠處的一座鹽井架下,掩藏著三人,分別是劉太和、百裏遙和魏坤,均目不轉睛地看著屋子裏的動靜。孔孝綱出現時,三人的臉上均現出驚異之色,魏坤忍不住發聲道:“怎麽會是他?”
百裏遙眼裏精光一閃,搖了搖頭:“不可能是他。”
劉太和訝然道:“為何?”
百裏遙道:“此人原不過是一個山匪,有勇無謀,一旦有事,他必然會第一個跳出去,如何會藏在暗處,伺機協助王四呢?”
原來劉太和等人把李小四叫過去,是煽動他威逼王熾,說眼下兩軍對壘,勝負難料,人的命運恰如浮萍,前途未知,不如趁著現在還有機會,從王熾身上撈一把。起先李小四還有顧慮,萬一真出了什麽事,不好收場。百裏遙卻給他吃了顆定心丸,說那王四不過一個商人,即便是搶了他的,大戰之際上頭也沒心思來追究。
李小四一聽,是這道理,便果然來了。而百裏遙等人的真正目的,則是要通過他,逼出在暗中幫助王熾的那個神秘人物,誰曾想藏在暗處的那人尚未現身,半路卻殺出個孔孝綱。
秀才遇上兵,有理說不清,王熾、於懷清等人可能拙於應付此等兵痞,然孔孝綱一出現,李小四反倒是膽怯了,再蠻狠的人在未到拚命的境地,誰也不會傻到把自己的命搭進去,李小四見來了個拚命的主兒,心想一旦真的動手,場麵難以控製,萬一王熾真有個三長兩短,如何向上麵交代?可轉念又想,今晚既然來了,若是空著手回去,臉往哪兒擱?思忖間,看了眼橫眉豎眼的孔孝綱,計上心來,朝他招了招手,道:“你出來。”轉身走了出去。
孔孝綱正拉開了架勢要鬥,見他突然走出去,愣了一下,緊隨而出,大聲問道:“你要搞什麽幺蛾子?”
李小四鐵青著臉道:“你很能打是嗎?”
孔孝綱道:“爺爺天生愛打,不打手癢!”
“好得很!我手底下也有一人天生愛打架,你倆比一場罷了。”李小四轉頭指了指身後一名五大三粗的士兵,又道,“這場比鬥,不計生死,你敢嗎?”
那士兵比孔孝綱高過一頭,身體也粗壯許多,往孔孝綱麵前一站,頗有些大人跟小孩打架的感覺。王熾見狀,心頭大震,自席茂之三兄弟的山頭因他被剿後,他心裏一直不安,特別是俞獻建死後,更是愧疚,今麵對如此強敵,萬一有所不測,如何是好?在生命麵前,銀子算得了什麽呢?正要開口說話,席茂之卻已跳了出去,道:“三弟,讓大哥來替你。”
孔孝綱本就是個爭強好勝之輩,已然上了場了,哪裏肯讓:“這麽個小兔崽子大哥還怕我應付不了嗎?”未待席茂之發話,鋼刀一揚,逼上前去。
王熾掛念著孔孝綱的安危,問道:“先生有何計較?”
於懷清冷笑道:“此事沒這麽簡單,若是不才所料不差,這僅僅隻是個開端罷了。”
王熾暗吃一驚,如果這隻是個開端,接下來還會發生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