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敵營再演苦肉計 自貢布局鹽生意
古語雲:蜀道難,難於上青天,說的是四川的險山惡水。曆史上許多皇帝被逼無奈,避禍四川,一則固然是天府之國,糧食充沛;二則是因了此地的環境。
入蜀隻有兩條路可行,即東麵的瞿塘關以及北麵的劍門關,一東一北,兩關雄峙,其周圍皆是險山峻嶺,千仞峭壁,綿延百裏,易守難攻,這也是三國後期蜀漢尚能於亂世中存在數十年的原因所在。
巍峨的劍門山橫亙兩百多裏,到了江油關時,其險峻之勢依然不減,西北有鷹嘴岩、鳳翅山兩山對峙,東南有夫子山、箭杆嶺險峰並立,四山環抱,峭壁巍巍,中間又有條濁浪滔滔的涪江從中而過,造就了這一道蜀北名關。
從平武城下來,清軍要想攻克江油關,必須要經過鷹嘴岩,或者渡涪江而入,但無論是水路還是陸路,都極其凶險,一旦遭遇伏擊,絕無突圍的可能。
是日晚上,月黑風高,一支隊伍悄然地出現在了鷹嘴岩的山道上。
這是一支千餘的清兵,由蕭啟江親自率領,往江油關的方向摸了下去。
與此同時,江油關的一座帥府大堂上,燈火通明,藍大順筆挺地坐在上首,臉色鐵青。在他的下麵,右側分別坐著遊民生等撚軍及順天軍的頭領,而在其左側,則站了王熾、於懷清和李曉茹三人。
堂內火光搖曳,火把時不時地爆出啪啪聲響,使得大堂內的氛圍越發沉悶,眾人連大氣都不敢喘一聲,神色肅然。
腳步聲響起,堂外走來三五人,當火光映射在那些人的身上時,王熾等人的心頭不由得怦怦劇跳起來。隻見馬如龍被五花大綁,由四名士兵押著,走入堂來。
“跪下!”後麵的士兵一推,馬如龍不由自主地被推倒在地。
王熾的臉皮一動,一股怒意上湧的同時,也為馬如龍感到不平。他少年英雄,南征北戰,威風八麵,即便是麵對再大的陣仗、再大的官員,他也敢以睥睨之態,漠然無視,何曾屈過他那黃金膝!而如今,他不僅被汙為貪官,還要在順天軍麵前屈膝下跪,這對一個浴血奮戰過來的將領而言,是痛苦的、難以承受的。
馬如龍跪在地上,轉過頭來,目光從王熾、於懷清、李曉茹身上一一掠過,突然咧嘴笑了一笑:“原來三位也在此啊!”
藍大順目光一瞥,落到王熾身上,並未發話,似乎想要看看王熾會如何應對。
王熾收回遐思,搖頭一歎,道:“馬兄弟,在下敬你,才稱你一聲兄弟,而你卻沒將在下當兄弟看待。”
馬如龍哈哈一笑,道:“別跟我扯什麽兄弟之義,我從加入杜元秀起義,到投靠清廷,為的是什麽?活著!靠什麽活著?銀子!在這個亂糟糟的世道,除了銀子什麽都靠不住。”
王熾深沉的一聲歎息:“你的話令在下心寒!”
王熾的這一聲歎息,大有為馬如龍的遭遇心痛之意,李曉茹卻是怒氣衝衝地走上去,一個巴掌拍在其頭上,“你這狗官,貪贓枉法,莫非你還有理了不成!”
“打得好!”藍大順看了會兒,終於發話了,他起了身一步步地走向馬如龍,及至麵前時,霍地解下腰際的佩刀,“啪”的一聲,刀鞘砸在馬如龍的頭上,直將他打倒在地,腦袋嗡嗡作響。
王熾渾身一震,定睛看時,隻見馬如龍的頭上慢慢地溢出血來,順著右側的太陽穴,緩緩地流下。他們一同出生入死,一同闖過無數的艱難凶險,他實在無法容忍馬如龍被敵軍侮辱,更無法眼睜睜地看著而視若無睹。他捏緊了拳頭,臉上明顯地表現出了憤怒。
這時,王熾隻覺一隻手悄悄地捏緊了他的手,轉目一看,看到了於懷清暗示的眼神。王熾猛然省悟,是的,現在藍大順既不相信魏元,也沒有完全相信他們,他這是要通過馬如龍來試探他們。
想到此處,王熾不覺往李曉茹看過去,隻見她豎著蛾眉,胸脯快速地起伏著,顯然她也在隱忍著巨大的憤怒和悲痛,而且她心中的這股悲憤比之王熾更甚。她癡戀過他,他曾是她為之瘋狂追求的對象,現在馬如龍受辱,若非身處在特殊環境之中,按照她的性子,隻怕早已爆發了。
“你居然還敢來江油關,哈哈!”藍大順怒笑一聲,舉起刀鞘再次落向馬如龍的頭,又是“啪”的一聲,刀鞘裂作數片,散落在地。在藍大順的心裏,怒打馬如龍不隻是要試探王熾,更是要將心頭積攢的火發泄出來。如果不是馬如龍陡然出現在紅岸碼頭,也許他現在已經知道誰是真正與清軍接頭的人,藍二順更不會無端喪命,今日的結果,其源頭皆出自這個人身上。
藍大順刀頭一指,將刀鋒擱在馬如龍的脖子上,額前露著青筋,咬牙切齒地道:“你來錯地方了,老子今晚就要用你的血來祭二順兄弟!”
李曉茹見狀,腳步一動,待要出去,於懷清眼疾手快,伸手製止了她的行為,一旦暴露身份,他們一個也別想活著走出這大堂的門!
藍大順握刀的手使勁兒的同時,目光一轉,落在王熾等三人身上,見李曉茹陰沉著臉,停了手上的動作,陰惻惻地一笑,問道:“你急了嗎?”
於懷清大吃一驚,心想這下完了!李曉茹何等機靈,走上去要拿藍大順手裏的刀,道:“讓我來結束了他。”
如此一來,藍大順反而被她弄得莫名其妙,緊捏著刀柄道:“你與他有何仇恨?”
李曉茹憤然地瞟了馬如龍,冷哼道:“在昆明的時候,這小子壞了我生意,還抓了我作威脅,要家父跪在他麵前認錯,當時家父無奈,隻得下跪。那一幕至今曆曆在目,是為奇恥大辱,反正將軍也想殺他,不如便宜了我可好?”說話間,目光一轉,眼含殺氣,朝藍大順直射過去。
王熾和於懷清看到此情此景,心頭咚咚直跳。李曉茹的這一招好比是戰場上的背水一戰,企圖在氣勢上去壓倒敵人,然而劍走偏鋒的結果是勝得徹底,敗得也徹底。他們心裏都清楚,藍大順是在試探,考驗他們的內心,而且按照常理來講,藍大順在沒弄清楚馬如龍的來意之前,是不會真下殺手的,李曉茹如此做,固然可以徹底讓藍大順取消懷疑,但誰能保證藍大順在喪弟之痛的情況下,不會做出意料之外的事呢?
藍大順突然咧嘴一笑,放開了手裏的刀,直起腰來,朝李曉茹道:“我成全了你。”
王熾、於懷清不禁麵麵相覷,連臉色都變了,心想這下弄巧成拙,如何是好?
李曉茹隻覺腦子裏嗡嗡作響,這個瘋子不按常理出牌,他是真想我殺了馬如龍,還是依然在試探?如今騎虎難下,這一刀該不該下去?
李曉茹暗吸了口氣,朝馬如龍看了一眼,心想你小子該不會什麽也沒準備,就咻咻然前來送死的吧?
思忖間,陡然聽得馬如龍仰首哈哈一笑,舔了下流到嘴邊的血,破口罵道:“你這惡婆娘,倒貼都嫁不出去的假女人,你要是敢殺了我,相信你也走不出這裏!”
聽了這罵聲,李曉茹反倒是暗鬆了口氣,心想看來你是有備而來的,嘴上卻惡狠狠地反罵道:“你這死了都沒人收屍的狗官,死到臨頭了還敢滿嘴噴糞,本大小姐現在就解決了你,看看你有什麽本事讓我走不出去!”話落間,緊握著刀,作勢欲劈。
“不需我收拾你,藍將軍自會殺你。”
李曉茹等的就是他這句話,見他把問題拋向藍大順,手一停,往藍大順看過去。
藍大順本來就是想試探下李曉茹,並無意在事情沒弄清楚前,要了馬如龍的性命,見他話裏有話,便問道:“此話何意?”
“讓這女人走開,給我鬆綁。”馬如龍道,“我雖然貪財,可也是從戰場上走過來的,休要這般地來羞辱於我。”
藍大順寒聲道:“你有跟老子談條件的資格嗎?”
“有。”馬如龍緊盯著他道,“我既然敢到這裏來,必是帶了籌碼。”
王熾暗鬆了口氣,看來這一關算是過去了,隻要馬如龍所說的條件有足夠的吸引力,那麽就可以穩住藍大順。
藍大順上前兩步,在馬如龍麵前蹲下身,用手指撥開李曉茹的刀,“是什麽樣的籌碼?”
“關乎貴軍存亡。”
“我憑什麽相信你?”
“你知道我為何來這裏嗎?”馬如龍冷冷一笑,“我犯的是貪汙罪,並沒違反軍紀,駱秉章不會貿然處決了我。本是要進入平武城後,再將我移送朝廷處置的,我卻在混戰之時逃了出來,因為我知道一旦被移送朝廷,革職不說,在牢裏還得關上個十幾年,試問我還有出頭之日嗎?”
藍大順沒發話,隻盯著馬如龍看,似乎想要看透他是不是在撒謊。馬如龍濃眉一揚,又道:“在我說這件事情之前,你必須答應我一個條件。”
藍大順道:“說來聽聽。”
馬如龍道:“留我下來,加入順天軍。”
藍大順愣了一下,隨即哈哈笑道:“那要看你所帶的消息值不值得本將軍留你了!”話音落時,奪過李曉茹手裏的刀,將馬如龍身上的繩索割斷了。
李曉茹見狀,心頭猶如落下了塊巨石,臉上卻是一股憤慨之色,“就這麽便宜了他嗎?”
“殺不殺他,自有本將軍說了算!”藍大順喝了一聲,李曉茹狠狠地瞪了眼馬如龍,悻悻然走開去,轉身時,朝王熾使了個鬼臉。王熾見狀,臉上露出抹淡淡的苦笑,心想方才凶險萬分,稍有不慎,便是身首異處,你卻還有心情做鬼臉!
馬如龍從地上起來,甩了甩被打得兀自嗡嗡作響的頭,然後朝藍大順道:“昨晚一戰,貴軍傷亡慘重,其因在於從紅岸碼頭跟蹤過去的那兩個士兵暴露了行蹤。那個綁架我的土匪狡猾得緊,故意裝作不曾察覺,把他們引到了清軍的大營。”
藍大順暗吃一驚,心想這倒與王熾的猜測不謀而合,問題果然是出在跟蹤之人身上:“駱秉章得知這個消息後,便將計就計,打了一個漂亮的伏擊?”
馬如龍點了點頭。藍大順又問道:“魏元到底是何身份?”
“不過是一個無利不圖的商人罷了。”馬如龍冷冷一笑,“重慶府向商界籌了十萬兩軍餉,讓他送過來,這小子想趁機撈一把,順便利用貴軍,殺了王熾,報他的殺父之仇。但令他想不到的是,到了這邊後,聽聞清軍糧草被燒,藏匿山中,不知所蹤,正不知如何是好時,恰巧在紅岸碼頭遇上了我。”
藍大順緊逼著問道:“那麽你為何會出現在紅岸碼頭?”
“我是從雲南趕過來的。”這一套說辭馬如龍已在心裏默念了無數遍,因此說將起來,極為順暢,“戰爭對百姓來說是災難,而對當權者而言,卻是機會。我帶了兩千餘人,以支援四川戰事為由,進入川境,到了紅岸碼頭外圍時,我讓軍隊暫時隱藏起來,本是想去打探一下情況,誰知就遇上了魏元。後麵發生的事情,相信將軍已然知曉了,我有權他有錢,與之一拍即合。”
藍大順眉頭一沉,思索了起來。他把馬如龍所言與他所掌握的情況快速地理了一遍,可以肯定的是,馬如龍的話基本可信,唯一值得懷疑之處就是,紅岸碼頭他與魏元的巧遇,真的有如此之巧,讓他們兩個遇上並在短時間內達成了合作?
“你現在可以說你的籌碼了。”藍大順決定再試探一次,看看他所謂的這個籌碼,究竟有幾分真實性。
“將軍算是相信我了嗎?”馬如龍看了他一眼,又道,“駱秉章在擬定了那場伏擊戰之後,同時又製訂了一個作戰計劃。”
藍大順聞言,心裏不由緊張了起來,問道:“是什麽?”
馬如龍瞟了他一眼,道:“在我說出這個計劃前,請將軍應允我的條件。”
“在本將軍答應你之前,你也須回答一個問題。”藍大順“嘿嘿”怪笑道,“如此重大的作戰計劃,你是如何知道的?”
馬如龍也“嘿嘿”笑了一聲,道:“將軍不要忘了,我雖貪得無厭,卻是個身經百戰的將領,他們雖恨我貪贓枉法,但他們同時也清楚,如今大清國的官員,有幾個不貪的?他們對此早已見慣不怪,所以並不曾對我防備,當我要求將功補過參與戰事時,駱秉章就同意了。”
藍大順眼睛一亮:“也就是說你參與了作戰計劃的製訂?”
馬如龍道:“不錯,這就是我來此投靠貴軍的籌碼。”
藍大順轉過身,朝右側所坐的順天軍及撚軍頭領看了一眼,“你等覺得如何?”
遊民生當作沒聽見一般,避開了他的目光。他為人比較謹慎,認為這是順天軍內部的事,最好不要去參與,如此出了問題也怪不到撚軍頭上,樂得個清靜。楊大嘴啟了啟嘴,似乎想要表達想法,看到遊民生的神色時,到了嘴邊的話又憋了回去。最後由順天軍的幾個頭領建議,隻要證實馬如龍所言不假,可以考慮讓他加入。
藍大順一想也是,先證明真偽,再決定他的去留。當下說道:“隻要證實了你所說,本將軍便讓你留在軍中。”
馬如龍拱手相謝,朝著藍大順沉聲道:“拿下平武關後,清軍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奇襲江油關。”
“什麽時候?”藍大順瞪大了眼睛,驚道。
“今晚。”馬如龍冷冷地道,“由蕭啟江為先鋒,從鷹嘴岩南下,目標是快速襲擊貴軍駐紮在鷹嘴岩的部隊,如此一來貴軍在西北的兩翼便失去其一,無法遙相呼應,進而拿下貴軍的鳳翅山部隊。戰鬥一打響,駱秉章所率的主力也會隨之而來,而你們估計也會聞風而動,趕過去增援,由於關中距以上兩處地方尚有一段路程,加上夜黑路陡,及至你們發現,從這裏趕去時,隻怕清軍主力已居高臨下在那裏等著你們了,這時候他們就會對江油關展開強攻。”
藍大順心頭一震,襲擊西北兩翼,吸引關內的軍隊出去,一石二鳥,倘若此計成功,趕去增援的部隊被如數殲滅,江油關就危險了!此時的藍大順已經基本相信了馬如龍,轉身吩咐一名頭領速去探明情況,另命令餘下的所有人,集合軍隊,準備迎戰。
起風了。四周的林子裏樹影搖曳,沙沙作響。不遠處涪江水的咆哮聲亦是越來越響,大自然雄壯的聲音,似乎在配合著戰前的氛圍,使江油關一下子充滿肅殺之氣。
關內的一塊空地上,密密麻麻地站了數千士兵,他們或持鋼刀,或扛鳥槍,神情肅然,隻待頭領一聲令下,奔赴戰場。
王熾遠遠地望著這邊,心裏緊張得怦怦直跳。於懷清手拂青須,神色間倒是輕鬆了許多:“駱總督倒是下血本了。”
李曉茹抿嘴一笑,道:“駱總督就是駱總督,果然是大手筆!”
“隻怕也是無奈之舉,沒有如此大的陣勢,如何取信於藍大順?”王熾眉頭一蹙,神色越來越凝重,“總督大人如此配合我們,接下來我們的壓力就更大了。”
“若是能在短時間內拿下江油關倒是好說,要是拿不下的話……”於懷清歎息一聲,道,“隻怕咱們還得秘密轉運一批軍糧過去,以保障清軍的軍糧不缺。”
王熾皺著眉點了點頭,卻沒有發話。要想從這裏轉運一批軍糧出去,難於登天。
這時候,隻見從城門外奔入一匹快馬,向藍大順稟報軍情,藍大順聽完,臉色倏地一沉,大聲道:“以最快的速度趕赴鷹嘴岩,要是出半點差池,本將軍唯你們是問!”眾將得令,喝令三軍出發,急往城門外跑了出去。
於懷清道:“看來他們已經查實,清軍正在向鷹嘴岩進軍的消息了。”
李曉茹鬆了口氣,道:“馬如龍的罪算是沒有白受。”說話間,借著火光,朝馬如龍望將過去,他的臉上依然留著血跡,不知為何,心裏竟是起了股疼惜之意。
約過了一炷香的工夫後,山風裏傳來廝殺聲,看來是兩軍交上手了。
藍大順轉頭看向馬如龍,臉上浮現出一股笑意,“本將軍看到了你的誠意,今晚這一戰的勝利,將大大激發我軍的士氣,即時起,你就是我軍中的一員了。”
馬如龍連忙單膝跪地,“多謝將軍不殺之恩,馬如龍今後願誓死效忠將軍!”
“起來吧。”藍大順笑容一斂,突問道,“依你之見,魏元該如何處置?”
馬如龍想也沒想,答道:“殺了。”
藍大順道:“你先前不是要與之合作嗎?”
馬如龍道:“此人如今不管是對將軍,還是對屬下而言,都沒有了利用的價值。放他回去,萬一向清軍報告這裏的情況,對我軍極為不利。”
“好得很!”藍大順哈哈笑道,“可利用者留,不可利用者殺,倒是合本將軍的脾性!”
一個時辰後,出去的隊伍回來了,他們臉上帶著興奮之色,滿臉通紅,眼裏閃閃發光,昂首闊步地進入了城門。藍大順舒了口氣,昨晚慘敗後,他們太需要一場勝利了,不在於殺了多少人,他們需要這麽一次發泄,來振奮士氣。對他自己而言,也需要這樣的一場勝利來出口惡氣,唯如此才不負藍二順拚了性命讓他順利撤出來。
藍大順看了眼馬如龍,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敢與本將軍一起喝酒嗎?”
馬如龍裝作一副恭順的樣子,道:“屬下恭敬不如從命,將軍請!”
進入大堂裏,馬如龍看了眼地上自己流的血,依然未幹,隻一會兒工夫,卻成了藍大順的座上賓,想起不久前所發生的事,不免一陣後怕。藍大順瞟了一眼,笑道:“先前的不愉快,都忘了吧,凡熱血男兒,都不應記過往的仇恨。”
馬如龍稱是,跟著藍大順在桌前麵對麵坐下。不消多時,酒菜上來,藍大順舉杯與馬如龍一口飲盡,突然歎道:“就在昨晚,我也與二順一同飲酒,誰能想到,如今卻是天各一方了。”
馬如龍看著他黝黑如鐵的臉,不想竟也有多愁善感的一麵,便問道:“將軍隻有二順一個弟弟嗎?”
藍大順點了點頭道:“父母謝世時,二順還不到十歲,我挖了個坑,草草地將父母埋了,二順在墳前大哭,我勸他說,有哥哥在不用怕,哥哥會保護你……”
藍大順哽咽了一下,眼圈微紅,道:“從此之後,我們兄弟倆相依為命。那年天災,赤地千裏,再加上這天殺的年代,很多人都活不下去了,於是我們就揭竿起義。一路走到現在,終於熬出了頭,我原是想打下四川後,讓二順找個好女人成個家,讓他可以過上安生日子……如今想來,這許多年南征北戰,是他在為我建功立業,是我這個當哥哥的耗盡了他年輕的生命,昨晚一戰,是他保護我逃了出來……”
“我食言了。”藍大順略帶傷感地看了眼馬如龍,“沒有保護好他,讓他戰死在了沙場。”
馬如龍眉頭一動:“如將軍所言,這是一個充滿苦難的時代,或為了生存,或為了尊嚴,都拿命去爭取,在亂世說不上誰對誰錯,也沒有是非可言,我相信二順將軍死得其所,他用生命保護了他身後的兄弟,應是死而無憾。”
兩人又對飲了一杯,藍大順問道:“對王四你有何看法?”
馬如龍微微沉吟了一下,道:“那小子膽大包天,行事往往不按常理,所以他不是尋常的商人。”
藍大順饒有興趣地道:“那麽在你眼裏,他是個怎樣的商人?”
“大胸懷,大氣魄。”馬如龍道,“他可以容得下一切,卻不會與任何一方同流合汙,在雲南時,他曾兩次救了彌勒鄉,鄉紳曾為他捐了個官,而他卻棄官不做,毅然南下去了昆明。到了昆明後,曾為守昆明提供了巨大幫助,然因其性子使然,又被官府排擠,幾經周折,逃出昆明遠赴四川。在重慶的時候,他也曾為守重慶城提供物資保障,九死一生,到最後卻依然難免被陷害入獄,原因無他,凡有能力者,一旦露出鋒芒,便會對別人造成威脅,極容易成為眾矢之的。”
藍大順道:“如此說來,把我軍的鹽交給王四代理是可行的?”
馬如龍道:“屬下以為,完全可以。再多的鹽到了那小子手裏,都不是問題。”
藍大順低頭思量片晌,道:“我軍的鹽務今後就由你來負責,遊民生畢竟不是自己人,本將軍不甚放心。”
馬如龍聞言,反倒是怔了一怔,這是在試探還是真的信任了他?但無論如何這都是件好事,隻要在日後行事時小心一些,不露馬腳,這無疑是個很好的開端。
馬如龍神色一正,道:“多謝將軍信任!”
次日一早,魏元被拉出去斬了,在行刑前,他大罵著王熾,罵藍大順瞎了眼,罵老天不公,在痛罵和怨恨中結束了一生。
對魏元的死,王熾深為愧疚,他害了魏伯昌,如今魏元又死於非命,為了生意、為了個人的利益,莫非要害得人家斷子絕孫嗎?這不該是生意人的行徑。但是他同時也明白,當官場、戰場和商場這三股勢力糾纏在一起的時候,魏元的死又是必然的,誰也救不了他。
馬如龍道:“這裏是戰場,如果把生意場上的恩怨挪到戰場上來了結,那麽就是你死我活的惡鬥,不存在兩全其美的結果。”
王熾微微地點了下頭,表示理解。馬如龍道:“好在藍大順已經把鹽務交予我負責,接下來你就可以把大宗的鹽銷出去,此舉可以救得千萬人的性命。”
王熾抬起頭,看向馬如龍,臉上漾起抹淺淺的笑。是的,幾經波折,以鹽易餉的目標終於可以順利實施了,若是保障了清軍的糧草,保衛了四川全境的安危,那麽所拯救的就是千萬人!
“多謝馬兄弟!”王熾微哂道,“那麽接下來我們就一起再大幹一場吧!”
於懷清道:“起義軍占了犍為、自貢兩大鹽場,年產鹽量在數百萬石,如此大的數量,我們怕是吃不消。”
“於先生所言不差,我們的確吃不消,但我們擁有特權,可以分配這些資源。”王熾道,“鹽場被太平軍占據之後,隨著戰爭的持續,整個四川都會缺鹽。但是,有銷鹽資格、有自己引岸[1]的鹽商,又不敢來拿太平軍的鹽,一經發現,便是殺頭之罪。而我們可以將太平軍手裏的黑鹽合法化,鹽商見有鹽可賣,豈不趨之若鶩?等席大哥回來後,於先生和席大哥負責聯絡鹽商,我們爭取在近一段時間內,於沱江、嘉陵江、涪江、岷江、長江沿岸形成一條銷售網,以此來消化兩大鹽場所產出的鹽。”
李曉茹聞言,驚詫地道:“王小販子,你野心端是不小啊,如此下去,很快就能成為王大販子了!”
於懷清笑道:“如果能實現這個目標,的確是一筆大大的生意!”
馬如龍道:“冒多大的風險,做多大的生意,做成了也是應得的。”因恐藍大順起疑,馬如龍不敢在此久留,說完後便告辭出來。
兩日後,席茂之從綿州一帶銷鹽回來,說是因不知王熾已至江油關,從平武城繞了一圈回來,這才耽誤了行程。王熾問及綿州的情形時,席茂之道:“綿州城被圍已將近一月,據說城內幾近械盡糧絕,軍民皆是苦不堪言。此外,我打聽了一下那邊的鹽業情況,太平軍為了消化手裏的鹽,大多與私鹽販子合作,不過私鹽雖猖獗,卻依然是杯水車薪,鹽場內的鹽滯銷嚴重,鹽場主怨聲載道。”
王熾差了一個馬幫工人,去把馬如龍叫了來,向他轉述了下綿州的情況,說道:“唐將軍被困綿州城,械盡糧絕,須讓駱總督盡快想辦法,不然的話,綿州早晚不保。”
馬如龍稱是,道:“我們就趁著去自貢鹽場的時機,差人給駱總督帶個信過去,讓他盡快想辦法。”
越一日,由於懷清、席茂之負責去聯絡鹽商,而王熾、李曉茹和牛二則在馬如龍的帶領下,去了自貢的鹽場。不知是藍大順防著馬如龍、王熾等人,還是真想派人去做幫手,差了楊大嘴和順天軍的一個裨將蕭逸隨行,說是鹽場那邊有撚軍和太平軍的人,有這兩人在身邊好做事。王熾朝著馬如龍笑了一下,馬如龍也會意地一笑,你既然留了一著,那麽我們也隻好小心從事了。但不論如何,對王熾來說,邁出了天順祥涉足鹽業的第一步。這一步的邁出,在王熾的經商史上,意義非凡,他即將從一位不知名的商販,邁向大生意人的行列!
自貢鹽場隻是一個統稱,在自貢地區有很多鹽場,其中最為著名的是富順、榮縣兩個地方,甚至有川鹽之都之稱。
鹽都之譽乃四川人民智慧的結晶,井鹽是靠鑽鑿工具往地下打井,所得鹵水煎煮而成,鹽井的深淺決定著鹵水含鹽量的多少,早期設備落後,俱是浚淘小井,為粗陋的工具手工所挖,挖到的鹵水含鹽量可想而知,煮不出多少鹽來;到乾隆帝後期及嘉慶帝年間,挖鑽技術有所發展,鹽井的深度可達六七百米,汲出來的是淺黃色半透明狀的黃鹵,含鹽量較高,鹽業自此進入高速發展期,大鹽商、大型鹽廠紛紛湧現出來;及至道光、鹹豐時期,自貢鹽場的鹽井最深可達上千米,汲出來的為黑鹵和岩鹵,含鹽量最高。
值得注意的是,大清朝的這種鑽探技術領先世界八百年,為後來石油工業的發展提供了借鑒,也難怪到了清朝後期朝中的帝王將相一直以為自己是天朝上國,這種優越感是有曆史根基的。
四川人在商業上自古以來並無多大影響,當時的川鹽生意大多由秦商和晉商控製,秦、晉商人在鹽場翻雲覆雨,成就了許多大商號,然而鹽業雖高速發展,卻也並非一本萬利,所有的投資都存在風險,鹽業也是大浪淘沙,經營投資者能存活下來的並不多。
井鹽想要出效益,要經過鑿井、汲鹵、輸鹵、煎鹽等工序,從人工到設備,投入巨大,井淺者幾千兩銀子,然鹵水含鹽量不高,效益自然也得不到多少;井深者須數萬兩銀子,然也不是每口井打下去都會出鹵水,耗費幾萬兩銀子不見其功者比比皆是。
王熾等人來到富順的時候,被眼前的景象震懾住了,平原之上,滿目皆是井架,像鐵塔似的,立於平原及丘陵之間,雄渾壯觀。成千上萬的工人,在井架及平原上來往穿梭。再往遠處望,擔水的或運輸的工人在兩條平行的路上,排著長龍徐徐移動,銜接著井架和遠處的灶房。灶房乃煎鹽所在,房頂的大煙囪吐著白煙,直入雲天,千百根煙囪、千百道直衝上天的白色煙霧,與藍天白雲映襯著,其磅礴之氣勢令人窒息。
王熾微吸了口氣,吸入鼻端的是鹹鹹的鹵水的味道,以及煎鹽的灶房裏燒出的怪味。仿佛這是另一個世界,如果未曾目睹,決計難以想象在四川盆地上會存在如此一個熱火朝天、氣勢磅礴的工業鹽場!眼前的情景,讓王熾對這個世界的印象發生了改變,也讓他的眼界大大開闊了,生意不僅在於城裏商鋪的方寸之間,它是可以形成一個工業,甚至形成一個單獨的帝國,眼前所看到的不就是一個不太為人知的商業帝國嗎?
通過深入了解,王熾內心的震動越來越大,在這個上萬人的工業世界裏,分工井然有序,管理十分嚴格,高級工種有鑿井的山匠、煎鹽的燒鹽匠,輸鹵的筧匠,均是有專業技術的工匠,其次有挑水的擔水工、燒火工、倉庫管理人員等,分工達四十五種,工錢從一吊到三十吊不等。在重要的工事上,又分別配備了掌櫃、經手、管事等管理人員,儼然一個管理體係完善的商業王國。
與之相比,王熾方才覺出自己的渺小,而且以前所做的事,不管是糧食、茶葉還是雜貨,其實賺的都是收貨和銷貨之間的差價,說白了隻是一個中間經銷商。而眼前的卻是商業的源頭,真正的製造商,他覺得這才是真正的商人該做的事情,所掌握的不僅僅是貨源,還有技術。
想到此處,王熾禁不住心潮澎湃,誰說商人隻會投機取巧,隻能生存在商場和官場的夾縫中?到了一定程度時,偉大的商人一樣可以成為國家發展的重要推動力。就以眼前的鹽場而論,如果沒有他們的建設,中國的鹽業如同其他行業一樣,將被洋人控製,如果沒有他們的探索,中國的製鹽技術如何能達到世界領先水平?是的,隻要努力探索,不斷鑽研,商人也可以是偉大的,商人的付出也可以彪炳千秋!
從鹽場轉了一圈回到休息處後,王熾沉默了。怪不得李曉茹一直笑他是投機取巧的小商販,今日他明白了,李曉茹說得沒有錯,他的的確確是個投機者。
李曉茹走到他麵前,笑道:“看到今日之景象,你是被震驚了還是自卑了?”
王熾老老實實地答道:“不瞞大小姐,在下是自卑了。”
“人啊,最為可怕的是狂妄自大,會自卑說明你還有救。”李曉茹在他旁邊坐下,斜著眼瞟了他一下,裝出一副前輩訓導後輩的樣子,道,“你如果真的有心,本大小姐倒是可以提點一下。”
王熾看著她的架勢,卻也沒在意,隻誠懇地道:“請李大小姐不吝賜教。”
李曉茹見他誠心討教,便故裝高深地喝了口茶,讓牛二去外麵放哨,以防讓楊大嘴和蕭逸偷聽了去,這才不疾不徐地道:“眼前的這場戰爭,不知要打到什麽時候,但可以肯定的是,太平軍是在做最後的垂死掙紮,勢頭很猛,即便是清軍勝了,也是兩敗俱傷。這場戰爭的後果你可有想過?”
王熾認真地想了一想,道:“清廷的經濟可能會崩潰,百廢待興。”
“你說的隻是大方向。”李曉茹搖了搖頭,“往細節處想,你覺得太平軍一旦潰敗,會不會把這裏的鹽場拱手送給朝廷?”
王熾聞言,身子陡然一震,旁邊的馬如龍忍不住道:“你是說他們會毀了這裏?”
李曉茹冷笑一聲:“換作你,你會把大好的金礦完整無損地拱手送給敵軍嗎?”
馬如龍倒吸了口涼氣,“從戰爭的角度來看,誰也不會讓敵軍得了便宜。”
“這便是了。”李曉茹道,“不過這件事也要分兩方麵看,對朝廷來說,這種打擊是致命的,對商人而言,卻不失為一個絕佳的商機。”
王熾靜靜地聽著,慢慢地回過味來。如果李曉茹所說之事真的會發生,那麽朝廷必會幹預整飭鹽場,朝廷會如何整飭呢?從當前的形勢來看,國庫空虛,連軍餉都發不出來,那麽鹽場的整飭必是官管商行,至於誰敢去接手那千瘡百孔的爛攤子,就要看你有沒有勇氣和信心了。
王熾思量了會兒,抬頭望向李曉茹道:“李大小姐所言極是,咱們要想把業務做大、做強,應將目光放在國家的層麵,去審時度勢,掌握關鍵的業務和技術,振興我們的工業。不過,此乃以後的事,姑且放下不論,眼下還有一個難題,需要向李大小姐討教。”
李曉茹端起杯子,笑吟吟地道:“說吧,本大小姐今日心情好,多傳授你些生意經也無妨。”
馬如龍不覺笑道:“王兄弟,你若果然拜了李大小姐為師,我可不依,本是同輩,彼此無甚隔閡,你這一拜,她便高高在上,與我們差了一輩,我實難接受。”
王熾看了眼李曉茹那裝模作樣的姿態,搖頭苦笑,隨即眉頭一揚,正色道:“這裏的經銷業務一旦運作起來,便會在四川大部形成一條巨大的業務鏈,在這個過程中,我們的資金鏈如何解決?”
“隻能在鹽場主身上想辦法了。”李曉茹轉首看向馬如龍,笑道,“你現在是順天軍的走狗,可以拿著雞毛當令箭,不妨和楊大嘴、蕭逸兩人打個招呼,然後再去與鹽場主商量一下。”
馬如龍無奈地苦笑一聲:“我有今日這身份,全拜李大小姐所賜,要我去可以,但你須敬我碗茶。”說話間,大馬金刀地往椅子上一坐,笑吟吟地看著李曉茹。
“想報複嗎?”李曉茹“嘿嘿”怪笑道,“說到底這是王小販子的事,與本大小姐無關,你要找人敬茶,卻是找錯對象了。”
“這段時日以來,我被你又打又罵,吃得苦還少嗎?”馬如龍道,“況且你如今與王兄弟差不多已經穿一條褲子了,要我幫忙,敬我一碗茶殊不為過。”
“找打!”李曉茹俏臉一紅,瞪著馬如龍道,“哪個跟王死販子穿一條褲子了?”
王熾支支吾吾地道:“在下說句公道話,馬兄弟在你麵前確實遭了不少罪,拳打腳踢不說,還一口一個狗官,漫說是馬兄弟,連在下聽了也是頗不自在,敬碗茶道個歉也是應該的。”
李曉茹想起在紅岸碼頭時把馬如龍打得嗷嗷直叫,不由撲哧笑將出聲。“罷了,看在你吃了這麽多苦的份兒上,本大小姐就給你端碗茶喝喝。”言語間,李曉茹倒了茶送到馬如龍麵前,說道,“非是我要下手那麽重,不那麽做難以取信順天軍,喏,這碗茶算是給你賠不是了。”
馬如龍伸手接過,道:“還沒說與王兄弟穿一條褲子,為何他一開口,這碗茶就送了過來?”
李曉茹嬌喝一聲,要去奪回那碗茶,馬如龍早有防備,身子一斜,躲了開去,回頭見李曉茹追過來,急忙奪門而出。
一天後,馬如龍在楊大嘴、蕭逸的協助下,與鹽場主都談妥了,約定在出鹽後五天內付款。王熾一聽,一顆懸著的心才落了下來,有了這五天的緩衝餘地,他的資金就可以周轉了。
又過一日,第一位鹽商到了鹽場,乃是當地有名的大鹽商“太和全”的大掌櫃劉太和,因是第一位重要商戶,王熾親自出去接見。
那劉太和見到王熾時,神色間愣了一愣,笑道:“果然是英雄出少年,眼下義軍和清軍交戰正酣,王大掌櫃居然可以在兩軍之間遊走自如,如魚得水,劉某自歎弗如!”
王熾打量了下此人,長得又高又大,膚色黝黑,顯然是經常在外奔走,從最底層一步一步做起來的實幹家,當下拱手笑道:“劉大掌櫃過獎了,我等行商除了必要的手段外,還要靠時運,在下不過是運氣好,恰逢其會罷了,論商場經驗手段,如何能與劉大掌櫃相提並論。”
王熾看著他的臉色,心中暗自一震,看來附近的這些大鹽商心中是有怨氣的,今後再麵對這些人時,須多長些心眼了,不然的話,隨時都會有性命之虞。心中雖如此想著,臉上卻兀自端著笑意,反問道:“古人行事,講究天時、地利、人和,排於首位的天時,便是所謂的時運,當今天下,時局混亂,我輩行商端的是靠運氣了。”
劉太和哈哈一笑:“如此說來,王大掌櫃的運氣真是太好了!不過劉某提醒王大掌櫃,千萬不要以為鹽商會感激你,人皆善妒,為了生存,他們都會趕來要你的鹽,與此同時,你也會落入他們的視野,一個不慎,王大掌櫃便會從天堂掉入地獄,非同小可啊!”
王熾收斂了笑容,他的眼裏不由看到了這樣一幅畫麵:一隻孤狼不小心闖入了一群狼的領地,那群狼齜牙咧嘴地將它圍了起來,狼眼裏射出凶狠的幽藍的光,尋找著機會,伺機要將他撕碎。
“多謝劉大掌櫃提點,在下記下了。”王熾看著他的臉,感受到了一種**裸的威脅。他隱忍著,這樣的較量不同於戰爭,來不得硬的,憑的是謀略和手段,“劉大掌櫃請去庫房提鹽吧。”
劉太和哈哈一笑,走了出去。
李曉茹目送其離開,隨後道:“我擔心會出事。”
王熾也覺得惴惴不安,皺著眉頭道:“本地的商人如果要發難,會從何處下手呢?”
“不好說。”馬如龍道,“凡有些根基的商人,關係都十分複雜,難說會從何處下手。”
“這也是最為可怕之處。”李曉茹道,“我們初來乍到,人生地不熟,何時會被人算計都無法知曉。”
馬如龍道:“這一單生意,讓蕭逸負責去押送吧,有順天軍的人跟著,會多些保障。”王熾點頭稱好。
此後的幾天,來提鹽的鹽商越來越多,王熾不敢大意,小心應付著。另差牛二在當地招了幾百名工人幫忙,以應付搬運或押送事宜。
好在幾日過去了,並沒出什麽事,第一筆資金回籠後,生意也漸入正軌。這一日,突接到駱秉章送來的密件,馬如龍拆開一看,上書八字:圍魏救趙,援糧救軍。
馬如龍把信件交給王熾看,王熾看了一眼,神色沉重起來。按照駱秉章的意思,他是想圍困江油關,逼使綿州那邊的太平軍回來救援。如此一來的話,綿州的棋就活了,唐炯大可以揮師北上,與駱秉章一南一北遙相呼應。
眼下剛剛進入冬季,秋糧收上來沒多久,收糧並不成問題,難就難在當地的那些鹽商都在盯著他,身邊又有楊大嘴、蕭逸隨時跟著,哪個能保證在收糧和運糧的過程中,不會有人從中作梗?
“馬兄弟可有良策?”王熾把頭轉向馬如龍問道。
[1] 引岸亦稱引地、銷地,特指每個商人在某地區所劃分的指定經營區域,銷售經營區域劃分嚴格,不得越雷池半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