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買賣城中鴻門宴 塞北大漠寒風起
雙方走近時,百裏遙下了馬,朝著王熾等人拱一拱手,麵無表情地道:“諸位辛苦了,在下奉劉大掌櫃之命,在此迎候!”
天津的一場暗鬥,以老米店慘敗收場,背後操縱的山西會館跟祥和號為此賠了許多銀子,可謂是顏麵喪盡。百裏遙在南通庫倫出現,可見他們早已在買賣城做好了準備,要扳回一局。
王熾早就想到了這個結果,他托巴夏禮運茶葉,並叫他寫介紹信,就是為買賣城之戰而做的準備,隻是沒想到他們會來這裏攔截。他往百裏遙身後看了一眼,其所帶人數有三十餘眾,很顯然這是要綁架,其效果無異於戰場上的突襲,把王熾打了個措手不及。然事到如今,想退已是不及,人家既已經出招,那麽就隻能硬著頭皮接招了。王熾當下抬了抬手,強笑道:“劉大掌櫃有心了,竟派了支馬隊前來迎接,著實令在下受寵若驚。”
百裏遙道:“王兄弟為吸引俄國人,千裏迢迢,不辭辛勞,一路跋山涉水、披星戴月,吃了許多的苦。況且我等此番秘密抵達買賣城,葉夫根尼全然不知,此乃王兄弟之功勞,在下迎出這些路,算不了什麽。劉大掌櫃和魏大掌櫃已經在買賣城為諸位備下了宴席,諸位請吧!”說話間,冷冰冰地把手一伸,示意王熾等人動身。
“有句話說,宴無好宴,卻不知劉大掌櫃此番給我們備下的是什麽宴?”李曉茹冷冷一笑,乜斜著眼睛看著百裏遙,“天津一戰,兩位大掌櫃輸得不服氣,還想在買賣城再比試一場嗎?”
百裏遙的臉色向來冷峻,一聽此話,眼裏精光一閃,嘴角微微往上一翹,沉聲道:“李大小姐此話說得卻是令人心寒了,買賣城毗鄰俄國,我們如今是在洋人的眼皮子底下做生意,須精誠團結,方可跟洋人爭鬥。劉大掌櫃安排宴席,不過是聯絡彼此感情,商榷計策罷了。”
“好一個精誠團結!”李曉茹蛾眉一豎,“本大小姐是跟人鬥大的,倒是想看看你們怎麽個團結法,請吧!”話音一落,手在馬背上一拍,率先走了上去。王熾等人相互看了一眼,隻得讓駝隊隨後跟進。百裏遙冷冷地看著他們走過,隨後吆喝一聲,命馬隊押後,一行人浩浩****往買賣城而去。
買賣城與嚴格意義上的城池不同,許是設計者思想開放的緣故,它沒有城牆,周圍隻用柵欄為垣,共設四道門戶,其中北門正與俄國的恰克圖相對,兩者相差不過百餘米。
整座城池呈一個矩形,全長六百四十米,寬三百六十六米,城雖不大,卻是五髒俱全,有塔樓、有守兵,亦有衙門。街道兩旁除了店鋪外,還有住宅區、酒樓茶館等。別看它處於中俄兩國的分界點上,其所有的建築都是純正的中國風格。
兩條主要的街道上車馬川流不息,人來人往,摩肩接踵,來南北往的中國人及俄國人、英國人混雜其間,形成了一個獨特的國際性的貿易城。
曆經千辛萬苦,終於抵達了目的地,然王熾的心裏卻是沉重萬分,他無心去欣賞這座繁榮的邊界小鎮,默默地思量著應對之策。
途中,王熾跟於懷清低聲商量了一路,得出的結論是,買賣城的生意向來是晉商在主導,這裏相當於是山西商人的天下,想要在這裏從劉勁升身上占到便宜,幾乎是微乎其微。這且還罷了,最讓人頭疼的是,在他們的隊伍中還跟了個杜元珪,他是受命來監視他們的,一旦任務失敗,就會痛下殺手,把他們的屍體丟給俄國人。
這就是駱秉章,精明到冷血無情,其所用的手段與京師的桂良如出一轍,反正勝了是朝廷之功,敗了則是小販之亂,把自己的責任推得一幹二淨。
前有伏擊,後有追兵,王熾清楚地感覺到,這一次又陷入一個絕境。
到了一家酒店時,百裏遙就把王熾等人和他所帶的駝隊隔開了,其意圖十分明顯,這批茶葉他們暫時接管了。
王熾看在眼裏,急在心裏,卻是一點兒辦法也沒有,隻得強鎮心神,昂首走入客棧裏麵。
一間大包廂裏,分別坐著劉勁升、魏伯昌及朝廷派來管理買賣城的辦事大臣熊摯臣,三人居上方而坐,其背後站了五個執刀護衛,一個個目似銅鈴,凶神惡煞。人家鴻門宴的甲士好歹隱藏在暗處,他們則是明刀明槍地擺著,分明是在告訴你,老子今日就是要給你個下馬威。
王熾等人走入裏麵時,那三人都站了起來,肅穆的臉上擠出抹僵化的笑意,以示歡迎。王熾的目光從他們身上掃過,最後落在魏伯昌身上。在遠鄉異地再次看到這張清臒的臉時,王熾感慨萬千,他們之間曾是合作夥伴,是他在重慶時最可信任之人,而重慶一別,再見麵時這張臉雖依然親切,卻已然是生死敵手。
利益驅使下的角色轉換令王熾一時難以接受,同時他也十分清楚,中間隔著桂老西的一條人命,他們之間定是難以善罷甘休。看著魏伯昌,他施了一禮:“魏老伯別來無恙乎?”
魏伯昌聽了這句問候,強自擠出來的那一抹笑意消失了,生硬地道:“王老弟無須多禮,請入座吧!”
雙方落座時,唯獨李曉茹依然站著,她瞄了眼對方身後的那五個彪形大漢,“嘿嘿”笑道:“今日這是要比武呢還是吃飯,這幾位是什麽意思?”
劉勁升笑道:“李大小姐莫多心,買賣城人多眼雜,亂得緊,劉某為安全起見,這才安排了這五人。”
“是嗎?”李曉茹俏臉鐵青,冷哼道,“若是為安全起見,勞劉大掌櫃大駕,讓他們去門外站著,如果他們不走,那麽就本大小姐走。”
劉勁升臉色一沉:“李大小姐這是在威脅劉某嗎?”
李曉茹道:“本大小姐站在你的屋簷下,有威脅你的資格嗎?隻不過從小嬌生慣養,看著下人的臭臉吃不下飯。”
劉勁升無奈,隻得讓那幾人撤了下去。為了打破這尷尬的氛圍,劉勁升舉杯致意。大家飲盡了杯中酒後,劉勁升又道:“來來來,今日咱們不談生意,隻管吃菜。”
王熾聽他說不談生意,也樂得個一時清靜,悶不作聲,隻管裝傻充愣吃喝。劉勁升用餘光瞟了他一眼,突然舉杯道:“王兄弟,劉某替重慶商界敬你一杯!”
王熾抬頭看了他一眼,知道該來的終歸還是來了,當下依然沒說話,坦然飲了一杯。放下酒杯,劉勁升輕咳了一聲,道:“王兄弟這一路跋山涉水,成功吸引了葉夫根尼的注意,使我等成功轉運茶葉到買賣城,誠可謂是利國利民之舉,不知接下來有什麽打算?”
王熾裝出一副懵懂的樣子,道:“似在下這等小販,除了浪跡天涯,還能做甚?”
劉勁升眉頭一沉,白皙的臉上露出一抹疑惑之色:“你隨行的這一支駝隊規模可不小啊,莫非要帶著駝隊浪跡天涯?”
王熾道:“在下本來就是行馬幫為生,帶著駝隊走路有何不可嗎?”
“自然並無不可。”劉勁升臉色一沉,“但王兄弟明目張膽地把他們帶到買賣城來,未免有些過於目中無人了吧?”
“這不是目中無人。”於懷清淡淡地道,“是不得已而為之。”
劉勁升“哦”的一聲:“劉某想聽聽是怎麽個不得已而為之。”
“我等這一路上來,可不隻是跋山涉水、披星戴月,還有人要置我等於死地。”於懷清道,“他們的意圖很明顯,就是要叫我等永世不得翻身。此等手段,何其之毒,隻怕是任何人也不會無動於衷,由人宰割。”
魏伯昌一直沉默著,此時終於忍不住開口了:“你們在重慶時可是保證了,隻拿行腳錢的。”
於懷清冷笑道:“你們在重慶時不也說了要抱團取暖嗎?”
“說到底,哪個也不是什麽正人君子,何須在此丟人現眼互相指責呢?”李曉茹突然嗬嗬笑道,“此番北上的目的是對付俄國人,現在茶葉都神不知鬼不覺地運過來了,再抱團取一次暖,豈非皆大歡喜嗎?”
劉勁升哈哈一笑道:“李大小姐果然是天真地如此認為,還是將我等當作了天真的傻子?”
李曉茹道:“劉大掌櫃不想合作?”
劉勁升道:“劉某跟你們的合作,在你們抵達買賣城之時便已結束。”
李曉茹冷笑道:“那麽接下來劉大掌櫃是想將我等連人帶貨一起扣下了嗎?”
“劉某又不是官場中人,何來這般權力。”劉勁升道,“不過劉某要提醒諸位一句,你們現在的身份可是朝廷重犯。”
李曉茹目光一掃,落在了熊摯臣身上。此人自他們進門至今,未曾說得一句話,膚色黝黑,腮幫子上帶了抹高原紅,神色間淡定得一如泥雕木塑的菩薩,一看便是極具城府之人。可是那些當官的越不發話,越叫人瘮得慌,而且從劉勁升的言語中也不難聽出,如果今日他們不交出茶葉,那麽這位大人便要公事公辦,替朝廷抓捕要犯了。
於懷清則是眉頭一動,心裏咯噔了一下,他把頭微微一偏,望向王熾。王熾與他交換了個眼神,明白了他眼中的擔憂。
於懷清和王熾眼下最擔心的倒不是會被熊摯臣逮捕,而是這件事背後所透露出來的,令他們為之心驚的信息。為什麽劉勁升會知道他們在北京的事?眼下圓明園被燒,宮裏、軍隊死的人成千上萬,朝廷上下焦頭爛額,這種時候恐怕誰也沒心思為他們這幾個人的逃獄而下發追緝令,即便是貼出了追緝令,也不可能這麽快到達這座邊遠小鎮。
那麽這意味著什麽呢?王熾把眼一抬,問道:“劉大掌櫃如何知道我等在北京犯了事?”
劉勁升冷哼了一聲:“說老實話,劉某佩服你的膽色,但作為一個合格的商人,他必須得明白有些生意能做,有些不能做。就比如說這次的茶葉生意,不是屬於你的,你就不應該摻和進來。你以為托英國人把茶葉運進來,就能瞞天過海嗎?就算是天王老子的貨,過關卡時也得讓人查驗,這一查驗不就什麽都清楚了嗎?而且還暴露了你在北京的事,現在你就像劉某桌前的這一口菜,劉某何時想把它吃了,就可以立馬吃了它。”
魏伯昌道:“王兄弟,這件事你做得確實過火了。依老夫之見,咱們好歹相識一場,你把貨交了,該去哪兒去哪兒,不然的話,按現在這情形,你真得不了便宜去。”
王熾突地站了起來,恭身抱拳,行了一禮,道:“在兩位前輩麵前,王四乃末學後進,吃了虧未必是壞事,至少長了記性。至於交貨出來,畢竟涉及幾萬兩銀子,可否讓在下考慮兩天?”
“無妨。”劉勁升胸有成竹地微哂道,“給你三天如何?”
王熾拱手道:“如此多謝劉大掌櫃了!幾位慢用,我等告辭。”
從酒店出來,王熾找了家客棧安頓下後,拿出銀子打發了駝隊,隨即關了房門,朝大家看了一眼,道:“他們在天津輸了一場,做足了準備要在買賣城報複,隻有三天時間,我們如何接招?”
於懷清神色凝重地道:“這是他們事先給我們挖好的陷阱,沒有退路的,不才想了一路,也沒想出個辦法來。”
大家聽於懷清也束手無策,不由得都有些急了。孔孝綱道:“拚拚不過人家,逃又逃不走,莫非真要死在買賣城不成?”
“逃不掉就往前衝。”李曉茹瞄了眼王熾,眼裏卻是不滿之色。
席茂之看在眼裏,情知她還在吃著許春花的幹醋,故意賣關子,便道:“現在大家都束手無策,望李大小姐不吝賜教。”
李曉茹故作不經意地把目光從王熾身上瞟過,道:“有人不是在刑部大牢二進二出了嗎,區區買賣城又有何難的?”
席茂之眼睛一亮:“去找洋人!”
李曉茹道:“買賣城是晉商的地盤,也就是他劉勁升的天下,且又跟官府穿了一條褲子,裏裏外外都是他的人,我們隻有與洋人合作,才有機會反敗為勝。”
於懷清道:“計是好計,不知李大小姐打算怎麽與洋人合作?”
李曉茹又把目光往王熾落去:“王小販子陪本大小姐走一趟英國辦事處。”說話間,也不管王熾答不答應,把頭一扭,徑直往門外走。
王熾痛恨洋人,特別是親眼在天津和北京目睹了洋人的暴行後,更覺厭惡。然國勢積弱,人情淡薄,每被官員所害,都要靠洋人脫困,在這個不能以是非善惡去看待的大亂之世,若不能順勢而為,又能如何呢?想到此處,暗歎一聲,跟了出去。沒走兩步,隻聽許春花叫道:“主子,路上切要小心!”李曉茹的腳步在門邊停了下來,回頭冷冷地看了眼王熾,奪門而出。
及至外麵,王熾小心翼翼在其身後跟著,也沒敢說話。走出一段路,李曉茹突然回過頭來,學著許春花的語氣道:“主子,你跟在奴婢後麵成何體統,快到前麵來,叫奴婢跟著你吧。”
王熾知道這位大小姐的脾氣,連忙裝出一副乖順的樣子,笑嘻嘻地道:“李大小姐莫要說笑了,在你麵前,王四隻有給你提鞋的份兒!”
李曉茹見他這般模樣,心裏的氣消了一半,哼的一聲:“王小販子似乎懂事了不少!”
“在李大小姐麵前,王四怎敢造次?”王熾笑道,“卻不知咱們到了英國辦事處,要如何行事?”
“誆他。”李曉茹狡黠地笑了一笑,“叫他們跟劉勁升打去。”
買賣城的街道不多,其中最繁華的是兩條呈十字形貫穿全城的街道,南北向的叫北街,東西向的叫東街,英國辦事處便設在靠近俄國國境的北街。
經過這兩條街的十字路口時,李曉茹突然停下腳步,悄聲道:“後麵有尾巴隨著。”王熾正要回頭,又聽李曉茹道,“別回頭,免得引起他們的注意。”
王熾不知她要做什麽,但見她一副鄭重其事的樣子,隻得由著她繼續往前走。在臨近英國辦事處時,李曉茹又停了下來,在王熾耳邊交代表了一番。王熾驚道:“你要做什麽?”
李曉茹哼的一聲,道:“打狗給主人看。”
王熾聞言,這才明白過來,會心一笑,走到英國辦事處的門口,掏出那張巴夏禮的介紹信,跟兩個英國士兵說了幾句。
那兩個士兵聞言,看了眼他們身後跟來的兩人,便端著槍走了過去。那兩人見狀,轉身就要走。李曉茹早有準備,嬌喝一聲:“站住!”返身追了上去。追了幾步見追不上,邊追邊回頭朝兩名英國士兵比畫道:“開槍,打他們!”
由於街上人多,英國士兵不敢亂開槍,隻朝天放了兩槍,饒是如此,還是把前麵那兩人嚇得雙腿一軟,不敢再逃。李曉茹追上前去,冷笑道:“有膽跟蹤,怎麽就沒膽麵對了呢?”話音未了,舉手就是兩個耳光子,落在那兩人臉上。
那兩人隻覺臉上火辣辣作痛,無奈人家有端著槍的英國士兵護著,敢怒不敢言。李曉茹寒聲道:“本大小姐不管你們是哪個派來的,今日放你們條狗命,回去告訴你家主人,惹惱了本大小姐,定然叫他吃不了兜著走,滾!”兩人聞言,撒腿就跑。
李曉茹轉過身來,對兩名英國士兵道:“那隻是兩個小嘍囉,教訓一下便是,咱們回去找你們的辦事大臣。”
到了辦事處裏麵,兩人見了那英國人後,隻覺大為頭疼。英國人叫阿爾瓦,金發碧眼的白種人,四十開外的樣子,膚色白得像抹了粉,戴著副黑邊眼鏡,頗具紳士風範。估計是在買賣城待久了的緣故,阿爾瓦的中文非常不好,與他交流時恨不得把腳也用上做比畫。
李曉茹見了此人,不覺想起重慶的那位英國人艾布特,也是一副溫文爾雅的樣子,麵善心毒,城府頗深,因此再看到這種氣質的人,她心裏就有些反感,不覺皺了皺蛾眉,隻是眼下生死一線,有求於人家,情知這種時候使不得性子,便強端著笑道:“阿爾瓦先生,巴夏禮先生的介紹信您也看了,還有這運貨單,之前那批茶葉就是我們托巴夏禮先生運過來的,我們跟巴夏禮先生是很好的朋友。”
“交情匪淺?”阿爾瓦從那運貨單和介紹信上也看出來,這兩人是巴夏禮的朋友,估計是有意示好,故意賣弄了一句成語,示意我是可以跟你們交流的。
王熾笑道:“看來阿爾瓦先生的中文還是不錯的!”
阿爾瓦得意地笑了一聲,吞吞吐吐地用中文問道:“兩位找我是要提那批茶葉嗎?”
李曉茹搖頭道:“這批茶葉怕是提不出去了。”
阿爾瓦眉頭一皺:“為什麽?”
“有人跟你們作對。”李曉茹兩隻手握作拳狀,輕輕一碰,比畫著道,“晉商想跟你們作對,說這裏是他們的天下,出境的茶葉一律要從他們那邊經手,就算是英國人也不行。”
“真的?”阿爾瓦不可思議地瞪大了眼睛,“有這種事情?”
李曉茹道:“您在這裏還不了解晉商嗎?我們剛進城,就被他們請了去,要我們三日之內交出茶葉,不然的話,定叫我們人貨兩空。”
阿爾瓦道:“剛才在街上跟蹤你們來的就是晉商的人嗎?”
李曉茹點頭道:“對,就是他們的人。”
“他們不知道大勢已去了嗎?”阿爾瓦憤然道,“我們的軍隊已打到了北京,天津已經開放了商埠,不久,運往歐洲的茶葉,就可以直接從海上過去,沒必要再經過買賣城了。”
“這就是垂死掙紮。”李曉茹雖然看不慣洋人囂張跋扈的樣子,但不得不違心地道,“他們想在買賣城敗落之前,再狠狠地撈一筆。”
阿爾瓦問道:“那麽你想要怎麽做?”
李曉茹故作沉吟,片晌後道:“我想先運出去試試。”
阿爾瓦又問:“要是真讓他們劫去了呢?”
李曉茹頗有深意地看著他反問道:“阿爾瓦先生能容忍他們無法無天嗎?”
阿爾瓦沒有立即回答,沉著眉頭思索起來。他雖然不太熟悉中文,但這並不代表他就好糊弄,那批茶葉如果真讓晉商劫了去,的確間接損了英國人的顏麵,可畢竟沒有實際的利益衝突,僅僅為了這麵子問題,去跟當地的晉商大動幹戈,合適嗎?
李曉茹留意著他的臉色,走上兩步,在其麵前輕聲道:“大家都是朋友,既是讓您擔了風險,也當利益均享,這批茶葉的利益五五分成,如何?”
王熾聞言心頭一震,心想這丫頭片子好大的口氣,兩嘴一張,就把一半的利潤拱手予人了!阿爾瓦卻是眼睛一亮,笑道:“李小姐客氣了,看在巴夏禮先生的麵子上,這事我也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不管。”
李曉茹與阿爾瓦握了握手,笑道:“還有件事需要阿爾瓦先生代勞。”
阿爾瓦道:“你說吧。”
李曉茹道:“需要您介紹一個可靠的俄國商人,盡快把這批貨拋出去。”
“沒問題。”阿爾瓦道,“我與這一帶的俄商都很熟,到時候我讓我的士兵帶你們過去。”
李曉茹道了謝,告辭出來,在一名英國士兵的帶領下,去倉庫提貨。王熾道:“李大小姐好大的口氣啊,一出口就把一半的利潤讓了出去。”
“心疼了嗎?”李曉茹回頭道,“這種時候隻能花錢消災。”
“這個我理會得。”王熾笑道,“隻怕李大小姐不隻是想花錢消災這麽簡單吧?”
李曉茹得意地笑了一聲,道:“你倒是說來聽聽。”
王熾道:“你讓英國人代找買家,可是要將俄國人也拉進來?”
“孺子可教也!”李曉茹兩眼放著光,道,“他們挖了個坑讓我們跳,我們也該挖一個叫他們跳,隻要他們敢動這批茶葉,等於是得罪了英俄兩國人,看他們怎麽收拾。”
“好計!”王熾暗暗佩服李曉茹的智謀,心想我與劉勁升的對決開始了。
劉勁升看著麵前兩人臉上的掌印,隻覺觸目驚心,心頭莫名地躥起股怒火。
這是打狗給主人看,而且是借著英國人的勢打的,著實是一次有力的回擊。劉勁升眉頭一沉,偏過頭望向魏伯昌,道:“魏大掌櫃,你我之間過去雖有些怨隙,但如今是站在同一條陣線上的,你的得力助手死在了天津,這個仇你該不會不報吧?”
魏伯昌冷冷一笑,“劉大掌櫃不必激我,你我今日之聯盟,乃因有共同的利益驅使,該怎麽做,我理會得。王四在買賣城孤立無援,他找英國人撐腰,是意料中的事,接下來就看我們敢不敢去動那批茶葉了。”
“我們出麵去動,自然是不妥的。”劉勁升道,“叫官府去便是了。”
魏伯昌眼睛一亮,“劉大掌櫃果然是高明人,假官府之手投石問路。不過熊摯臣也不是傻子,他會出麵嗎?”
“會的。”劉勁升微哂道,“朝廷重犯,流竄到買賣城,不抓就是他失職。”言落間,朝站在旁邊的百裏遙使了個眼色,百裏遙會意,大步走了出去。
熊摯臣聽百裏遙說完後,臉上依然沒有半點表情,淡定得好像渾然沒聽到對方所說的事。百裏遙也沒任何表情,但他渾身上下透著一股寒意,目不轉睛地看著熊摯臣的反應。兩人就這樣沉默了片晌,熊摯臣終於開口了,聲音有些嘶啞,喉嚨裏像卡了枚桃核一般:“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看著百裏遙離開,熊摯臣的臉皮似乎動了一下,喃喃地道:“這幫狗東西,有食了爭著搶,把最難啃的骨頭拋給本官!”
熊摯臣嘴上罵著,心裏卻已決定去碰一碰那塊硬骨頭了。他十分清楚,晉商手眼通天,有麻雀飛過的地方,就有山西商人,如果對那幫私販軍火的逃犯不管不問,他早晚得回家種田去。
心念轉動間,熊摯臣驀地一聲喝:“去關卡例行檢查!”
王熾從英國辦事處提了貨後,會合客棧裏的於懷清等人,把從張家口運過來的那批茶葉也帶了出來,一並送往由阿爾瓦介紹的俄商處。
這個俄商叫阿曆克賽,據說是俄國最大的茶葉經銷商之一,在北街臨近俄國恰克圖的地方設了個門麵,收購茶葉轉銷歐洲。
眼下正是茶葉銷售的旺季,東北兩條街上人來人往,擠得邁不開步子。王熾的運貨隊由五名洋人開路,他們端著槍,神情肅穆,路上的行商哪個都不敢去得罪,這一路過去倒是暢行無阻。
北街正北方的大門就是俄國恰克圖的門戶,遙遙相對,不過百餘米,雙方在各自的門戶內都設有關卡並駐軍隊,建有塔樓,過往商人、馬車都必須經過嚴格的盤查,方可通行。
王熾等人到達這邊時,隻見關卡那頭排起了長長的隊伍,官兵正對貨物一件一件進行檢查。
於懷清見此情形,不由笑道:“你選的倒是好地方!”
李曉茹笑靨如花,此處車水馬龍、魚龍混雜,最重要的是對麵不遠處就是俄國國境,那頭的士兵都眼巴巴地盯著這頭看,正是她理想的好去處。如果真在這個地方鬧起來,那這事可真就鬧大了。
這就是李曉茹想要的,說白了,此行她就是來鬧事的,事情鬧得越大,劉勁升的腿就會越軟。
熊摯臣便在這時候出現了。本來王熾的貨沒有出境,不過是來交割貨物罷了,不需要檢查,但熊摯臣沒有辦法,他不得不來。然熊摯臣也不是任由人擺弄的二傻子,他不針對貨,隻對人。
“你可是王熾嗎?”熊摯臣站到五名英國士兵的前麵,向王熾沉聲問道。
“正是在下!”王熾拱手道,“不知熊大人有何貴幹?”
“有何貴幹?”熊摯臣帶有高原紅的臉上一沉,“你從京城刑部大獄流竄至此,本官要按律帶你回去!”
王熾不慌不忙地道:“熊大人可有證據?”
熊摯臣沉聲道:“本官抓你自有抓你的道理!”
王熾冷笑道:“如果大人隻是道聽途說,請恕在下難以從命。”
“你要抗捕嗎?”
“此事關係到在下的自由和聲譽,大人若沒有證據,在下自然就敢抗捕!”
熊摯臣不再跟王熾理論,轉首朝一名士卒耳語了兩句,那士卒得令,轉身跑了出去。不出一會兒,領來一位高大的俄國人,金發碧眼,滿嘴黃須,臉龐粗糙,孔武有力。俄國人向熊摯臣行了個禮,“熊大人找我有什麽事嗎?”
熊摯臣道:“他們是來交割貨物的,你把貨在此驗收一下,沒問題的話,銀貨兩訖,把貨拉走便是。”
這就是熊摯臣的狡猾之處,他知道這些貨涉及洋人,於是就對人不對貨,如此一來跟洋人就扯不上關係了。李曉茹豈容他如此將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且慢!”言語間,看了眼那高大的俄國人,又道,“這位可是阿曆克賽先生?”
那俄國人道:“是的。”
李曉茹道:“這批貨不能在這裏交割。”
阿裏克賽隻是一個商人,他自然不想卷入清政府的事情中來,於是看向熊摯臣,攤攤手示意他們不交貨,我也沒辦法。熊摯臣問道:“為何不能在這裏交割?”
李曉茹道:“因為這是英國使臣巴夏禮先生的貨。”
熊摯臣道:“那又如何?”
李曉茹頗有些挑釁地看著他道:“如果我說這些貨裏麵,除了茶葉還有軍火,你信嗎?”
熊摯臣知道她是在挑釁,要逼他當場查驗,如此一來在語言不通的情況下,很有可能跟英國人節外生枝。然而她已明確說了,這裏麵有軍火,作為負責邊境安全的朝廷命官,你查是不查?
李曉茹看著他鐵青的臉,冷笑道:“莫非熊大人隻敢欺負自己人,連懷疑洋人的勇氣都沒有嗎?”
圍觀的人越來越多,這條街本來就擠,經此一鬧,幾乎水泄不通。饒是熊摯臣以穩重著稱,也不覺臉上燥熱,隻覺成百上千雙眼睛往他身上射來,一時愣怔當場,不知如何是好。王熾瞅準時機,說道:“熊大人要是不查,我等便是要走了!”
這時候的熊摯臣相當於讓人架到了火上烤,查也不是,不查也不是。他暗握著拳頭,強忍著怒氣,驀然喊了一聲:“撤!”悻悻然帶兵就走。
熊摯臣的這個舉動著實出乎李曉茹的意料,心想此人的忍耐力簡直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
“熊大人!”就在熊摯臣打算撤走的時候,背後突有人叫了他一聲。熊摯臣回頭一看,卻是那山西會館的大總管百裏遙,不由得兩眼一眯,暗吸了口涼氣,心頭瞬間升起一個疑問,他來此處做什麽?
百裏遙蠟黃的臉在漠北高原的風裏,泛著絲蒼白,更像是一個病入膏肓之人。隻見他眼裏的寒光一閃,又道:“這些人私販軍火,自京城逃竄而來,又帶了可疑之物進入買賣城,大人如何就放任他們明目張膽地胡作非為?”
百裏遙的這番話不僅讓熊摯臣大為吃驚,連李曉茹等人也是莫名其妙。所謂官商勾結,不過是因了共同利益,而且中國人講交情,利益在交情就在,雙方同進共退,患難與共。然百裏遙此番話一出,相當於將熊摯臣推向李曉茹挖的火坑,完全違背了官商交情,是極其不合情理的。
熊摯臣怔了一下,寒聲道:“那麽依你之見,該當如何?”
“查!”百裏遙生硬地道,“這次若是不查,熊大人將失信於百姓,日後如何服眾?”
熊摯臣本是可以全身而退的,現在被百裏遙如此一說,再也無法置身事外了,他朝周圍的群眾看了一眼,把牙一咬,低沉地道:“開箱驗貨!”
就在清兵上去查貨的時候,突聽得幾聲清脆的哢嚓聲響,熊摯臣回頭去看時,那五名英國士兵子彈上了膛,拿槍對準了他們。熊摯臣目光一轉,隻見李曉茹笑吟吟地站在英國士兵旁邊,正一臉挑釁地看著他。
此事的微妙之處就在於,洋人聽不懂中文,他們在對話的時候,旁邊的洋人聽得一頭霧水,及至熊摯臣要動手驗貨,李曉茹就趁機跟英國士兵比畫說,這些人要把貨沒收了。阿爾瓦跟李曉茹存在著利益關係,他維護英國人的麵子是假,想撈些銀子是真,英國士兵不明就裏,他們隻是奉命來保護李曉茹等人及這批貨物安全的,見熊摯臣動手,就把子彈上了膛,隨時準備開槍。
氣氛一下子就緊張了起來,空氣中充滿了火藥味。熊摯臣看著那黑乎乎的槍口,一股無名之火“噌”地躥上心頭。此時此刻,他的內心十分複雜,既有被愚弄的氣憤,又有官威受到挑釁、尊嚴受挫的憤怒,刹那間他從朝廷命官,變成了一隻於街頭雜耍的猴子,在各方麵勢力的交織下,似乎隻有街頭的這些觀眾,最為真誠地在期待他下一步的表演。
他想跟英國士兵去解釋,可又覺得這時候的解釋也是可笑的。在中國人的觀念裏,“官”字下麵兩張嘴,代表的就是權威,憑著這兩張嘴,黑白尚且都能顛倒,區區檢查莫非還要看人臉色嗎?更何況你要去解釋的是不懂中文的洋人,在眾目睽睽之下,那樣手腳並用的解釋方式,與耍猴也並無區別了。
一邊是洋人的槍口,一邊是成百上千雙目光,熊摯臣的臉燥得若豬肝一般,大喊:“給老子查!”這是失去理智的命令,卻也是無可奈何的。
幾乎與此同時,“砰”的一聲響,一名英國士兵開了一槍,槍火從熊摯臣身邊擦過去,嚇得他周身一震,出了一身冷汗。
“熊大人,不管你信與不信,這些話在下都得跟您說。”王熾道,“京城那一樁所謂的私販軍火案,其實是朝中大員一場賊喊捉賊的把戲,當中的內幕在下雖然不知,但可以斷定有人拿此事做文章,是要把你當槍靶子使。實話告訴你,這批貨沒有任何問題,我等也不是什麽軍火販子,在下言盡於此,接下來怎麽做,全憑大人定奪。”
“你說不是就不是了嗎?”百裏遙冷冷地道,“這是刑部定的案子,鐵證如山,豈是你兩嘴皮一張便能說得清的?”
王熾也冷笑道:“那麽按閣下的意思,今天這事該如何收場?”
百裏遙道:“一幫逃獄的重犯,還敢公然到買賣城來做生意,眼裏還有王法嗎?按我的意思,這些人和這批貨都押回衙門去,聽候發落。”
熊摯臣再次把目光投向百裏遙,似要把他看透一般。若是換在平時,百裏遙之言並無不妥,可在這特殊的時候,百裏遙還一個勁兒地把他往死路上逼,顯然是不合情理的。明知道不合情理,還要往火坑裏跳,其癡傻程度便無異於畜生了。熊摯臣咧了咧嘴,一副似笑非笑的樣子,道:“此事疑點重重,且本官也未接到朝廷的追緝令,待本官查清楚了再說,走!”也不管眾人如何看他,急急地就撤了出來。離開那裏時,熊摯臣隻覺如釋重負,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這樣的一個結果,雖沒有如李曉茹想象的那樣,把場麵鬧大,使得劉勁升和官府洋人結仇,但看著熊摯臣知難而退,也算是贏得了這場鬥爭的勝利,李曉茹暗舒了口氣,向王熾微微一笑。
王熾出手了這兩批茶後,依約將巴夏禮運過來的那批茶葉利潤分了阿爾瓦一半。阿爾瓦什麽也沒做,淨得五千兩銀子,喜得眉開眼笑。
趁著阿爾瓦高興,王熾道:“在下有一事請教,望阿爾瓦先生不吝賜教。”
阿爾瓦道:“什麽事?”
王熾問道:“我等在北京的時候,曾遭清政府官員陷害,以私販軍火罪被關入大牢,此事您可有聽說過?”
阿爾瓦連連搖頭道:“北京距這裏那麽遠,這種事情我怎麽會知道。”
席茂之道:“可能那一樁軍火案沒有我們想象的那麽簡單。”
“難道他們也參與了?”王熾不可思議地看著眾人,“那是一起官商勾結的軍火走私案?”
“難說。”於懷清手捋青須,“如果他們真的參與了,應該馬上就會有下一步的行動。”
李曉茹眼睛一轉,道:“刑部的通緝令很快就會出現在買賣城?”
“不錯。”於懷清看了眼王熾,一臉的沉重,“如果真到那一步,我們在買賣城的處境會更加危險。”
“逃嗎?”王熾咬了咬牙,冷笑道,“可我們總不能一輩子背著這黑鍋東躲西藏吧?”
席茂之眉頭一揚,道:“席某以為,我們該是跟劉勁升那些人正麵較量了,不打他一個漂亮的翻身仗,漫說回重慶,便是要堂堂正正地做人都難。”
孔孝綱大聲道:“大哥說得對,是到教訓他們的時候了!”
王熾緊握拳頭,在桌子上重重一按,道:“那就在買賣城大幹他一場!”
於懷清問道:“你想怎麽做?”
“先給他拋一個誘餌出去。”王熾看著於懷清道,“看他上不上鉤。”
起風了。
買賣城距沙漠近,一旦起風,黃沙便容易揚過來。
這日早上,天色陰沉沉的,黃沙彌天,整個天地晦澀不明,溫度也一下子降了下來。
臨出門時,許春花拿了件外衣上來:“主子,天冷,披件外套再出去。”
王熾依言穿上,眼睛不由自主地往李曉茹瞟去,見她並無不高興的樣子,這才略微放心。出了客棧,席茂之、孔孝綱兄弟負責去張家口收購茶葉,其餘人則跟了王熾一起去熊摯臣府上,兩路人分開後,各自匆匆出發了。
熊摯臣雖對王熾沒什麽好感,但對劉勁升亦十分失望,所謂的利益關係,原來是可以在需要的時候稱兄道弟,在必要的時候把你推上死路的。當日百裏遙一步步將他往火坑裏推,若非是自己強行克製著,現在恐怕已然躺在靈堂裏供人祭奠了。
當官講一個“穩”字,若非步步為營,十頂烏紗帽也不夠丟,熊摯臣覺得劉勁升那樣的合作夥伴還是不要的好。因此再見到王熾時,他並沒排斥,覺得此人雖非商界之名流,但膽子夠大、有魄力,早晚有一天劉勁升會失去其市場。
王熾落座後,詳細講了他們在北京的遭遇,隨後又道:“在下懷疑那是一起官商勾結的軍火案,而且劉勁升很可能參與了。”
熊摯臣目光呆滯地望著前方,仿似根本沒聽到王熾的話,過了會兒,方才說道:“他參與了如何,沒參與又當如何?”
王熾道:“如果他參與了,不出十幾天,朝廷追緝我等的文書定會到此,我等不能坐以待斃。”
“亂世為人,恰似逆水行舟,沒有人可獨力抵擋那驚濤駭浪。”王熾道,“在下以為,大人需要選擇一個陣營,站好隊。”
熊摯臣嘴角一撇,從喉嚨裏發出“嗬”的一聲低沉的笑:“你的意思是,堂堂朝廷命官,需要你來庇護嗎?”
“不是庇護,是依靠,彼此的依靠。”王熾微哂道,“大人試想,倘若在下跟晉商果真在買賣城鬥得不可開交,您如何能置身事外?”
“年紀輕輕地把時局看得這般的透,倒也難得!”熊摯臣沙啞著聲音,說了句像似讚美的話,“你要本官做什麽?”
“拋一個誘餌出去。”王熾道,“看劉勁升上不上鉤。”
“好計!”熊摯臣淡淡地說了一句後,叫了一名衙役進來,在其耳邊說了幾句。那衙役聽令,跑了出去。熊摯臣回頭看向王熾,道:“現在就等魚上鉤了。”
“啪”的一聲脆響,杯盞落在地上,水和碎瓷濺了一地。
劉勁升白皙的臉漲得通紅,眼睛惡狠狠地瞪著百裏遙,低吼著道:“你把自己當什麽人了?你盡可不把那些當官的放在眼裏,可台麵上須尊重他們,你不懂嗎?王四的貨如果連熊摯臣都動不了,我們更加不能去動,現在你去他查貨的現場一逼,豈非是把他往外推嗎?”
百裏遙低著頭,臉上依然是冷冰冰的毫無表情。
“你馬上去趟熊摯臣府上。”劉勁升命令道,“去給他道個歉。”
百裏遙霍地抬起頭,眼裏閃過一抹寒光,似有話想說,但終究沒有說出來,轉身正要往外走,突見一個衙役走進來,道:“見過劉大掌櫃,熊大人托小人來,說是內務府的人到了。”
百裏遙止住了腳步。劉勁升眉頭一沉,問道:“是叫劉某過去嗎?”
那衙役道:“熊大人沒說讓您過去,隻說北京那邊情況有變,讓您小心一點兒。”
劉勁升取出錠銀子,打發了那衙役,朝百裏遙道:“看來你不用去了。”
百裏遙回過身道:“內務府的人怎麽會出現在這裏?”
“這也是令我不解之處。”劉勁升疑惑地道,“北京到底出了什麽事,竟讓內務府到買賣城來?”
百裏遙道:“內務府那幫人是吃人不吐骨頭之輩,掌櫃的須小心才是。”
劉勁升兩眼精光暴射:“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我正想找他們發通緝令逮捕王四呢,他們反倒是自行出現了,那就去會會吧,走!”
百裏遙遲疑了一下,看了眼劉勁升出去的背影,舉步跟了上去。
走進衙門的時候,劉勁升著實吃了一驚,他看了眼熊摯臣,熊摯臣一如既往地木然,似乎根本沒見到眼前的人,連眼皮都未曾抬上一抬。劉勁升目光一轉,再去看王熾等幾人時,猛地心裏一涼,他明白自己中計了。
“天津事敗,你敗得不甘心,於是要在北京置我於死地,並且還想把天津的損失彌補回來,所以你生生把一樁觸犯大清死律的買賣,玩成了公開處理非法軍火的合法生意,然後再順理成章地把我等送入了死牢,一石二鳥,劉大掌櫃此計誠可謂天下一絕!”王熾慢慢地起身,一步一步往劉勁升靠近,“可臨到頭你卻為何心急了呢,不過一個小小的誘餌竟是把你引了出來?”
“劉某看人,向來沒走過眼,你的行為再次證明,劉某沒有看走眼。知道魏大掌櫃為何摒棄舊隙與我合作嗎?他被我說服了,看到了你的存在對重慶商界是個巨大的威脅。可惜啊……”劉勁升歎息一聲,“以為你此番必死,叵耐人算不如天算,北京事發,那英國使臣居然陰差陽錯地跟你關在了一起,讓你因禍得福,不但從刑部大獄逃了出來,還得到了英國人的一筆饋贈。”
“我早該想到是你在暗中作祟。”王熾冷冷地看著他道,“是我低估了你。”
劉勁升咧嘴一笑:“這就是生意場,千百年來都是這一套玩法,隻不過是小生意人玩商品,大生意人玩時局,如此而已。”
“多謝劉大掌櫃教誨!”王熾道,“有劉大掌櫃這句話,也不枉我在鬼門關走一遭。敢問劉大掌櫃,接下來你要怎麽玩?”
劉勁升詫異地道:“莫非你還要再玩一次?”
王熾笑道:“劉大掌櫃讓我九死一生,如果不讓劉大掌櫃嚐一次那種滋味,我也心有不甘。”
“年輕人果然好魄力!”劉勁升哈哈一笑,“這一路上來,我們玩了大米,也玩了軍火,那麽在買賣城我們就玩茶葉,看看誰能把歐亞的茶葉市場填個飽和,讓重慶的葉夫根尼死無葬身之地,且還能把對方玩死。”
“又是個一石二鳥之計!”王熾沉聲道,“在下奉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