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忍辱負重決戰大沽口 暗度陳倉北上買賣城

洋船爭出是官商,十字門開向三洋。

五絲八絲廣段好,銀錢堆滿十三行。

這首《廣州竹枝詞》乃明末清初的詩人屈大均所寫,說的是廣州十三行全盛時期的繁盛景象。

廣州十三行是一個官方性質的牙行,亦稱洋行或洋貨行,專管港口的對外貿易及關稅征收等事宜。

這是一塊名副其實的肥差,初時雖為牙行經紀,但由於是官營性質,朝廷指派他們征收關稅,除去稅收厘金的額外所得,加上牙行經紀的本身業務,獲利頗厚,後來憑借得天獨厚的條件,也自營了一些買賣,兩頭賺錢,誠如詞中所言,銀錢堆滿十三行。

然而廣州十三行的這種興盛局麵,其背後依靠的是一個強大的國家,在大清王朝全盛時期,你說一,洋人不敢說二,十三行的生意自然可以做得風生水起。到了道光年間,隨著西方工業革命的興起,此消彼長,閉關鎖國的大清王朝逐漸暴露出了落後貧窮的一麵,及至鹹豐帝的時候,洋人全麵入侵,十三行亦漸漸沒落,終於在1856年,一場大火徹底將他們送入了曆史的硝煙之中!

十三行的消失,是一個時代的印記,同時亦從側麵反映了一個王朝的沒落。鴉片大舉流入中國後,大清朝的白銀若流水一般源源不斷地湧入洋人的錢袋子,國家窮了,老百姓更窮,連飯都吃不飽,整體的消費水平自然大幅降低。

老百姓的購買能力降低,影響的不隻是國貨,洋貨買賣同樣也受到了影響,因此洋人便想更深入地侵略中國,這大抵便是第二次鴉片戰爭的緣由。

廣州的一聲炮響,這一座花城便淪為了半殖民地。

春風吹綠了這片大地,一如往年一樣,城門內外,姹紫嫣紅,一派欣欣向榮之景象,滿目皆是盎然之春意。

然冬去春來,並未拂去老百姓心中的寒意,洋人接管廣州後,到處都是呼來喝去的黃毛鬼子,他們鳩占鵲巢,似乎將這裏當作了他們的天下。

李耀庭抵達廣州城的當天,正是這一日的午時,城門處把守的不再是熟悉的清兵,換成了拿著洋槍的碧眼黃毛的洋人,不過人們的出行和正常的生產及生活似乎並沒有因了城池的淪陷而受到大的影響,城門口進進出出的人依然很多。

李耀庭望了會兒,心想洋人雖占領了廣州,但他們的目的不在於此,倒是不曾為難百姓。思忖間,招呼了聲後麵跟著的十幾個馬幫工人,朝著城門走去。

許是語言不同的緣故,洋人也沒怎麽盤查馬車上的貨物,便放李耀庭等人入城了。

李耀庭暗暗地鬆了口氣,帶著馬幫直奔港口。他棄官從商後,自己拉起了一支馬幫,因對生意場的那些事兒不甚熟稔,故尚未直接參與生意,隻是幫一些商戶來回運送些貨物。好在他是鄉勇出身,於雲南一帶多少有些名氣,商戶也願意把貨物交給他保送,這一趟來廣州,便是幫人運送貨物到廣州港的。

廣州港是海上絲綢之路的起點之一,曆朝曆代以來,商貿十分繁榮,即便是在明清時期,禁了海運,廣州港亦設了市舶司,是唯一對外開放的海港。及至此時,洋人湧入,港口往來的商販就越發的多了。

李耀庭在港口把貨物交割了後,對馬幫工人道:“這幾日來大家都辛苦了,我先領大夥兒去吃點東西,然後在廣州歇息一天,明日再回。”馬幫工人欣然應承,跟了李耀庭前去客棧。

大家用了膳食出來,一行人剛走到大街上,就見一群老百姓前呼後擁地過來,看他們的模樣,似乎是發生了什麽事,個個臉色凝重,並不像單純地去看熱鬧的樣子。

李耀庭心下好奇,攔住其中一人,問道:“這位兄弟,前麵發生了何事?”

那人一聽他的口音,便知其不是本地人,便解釋道:“洋鬼子抓了義軍,要槍斃他們哩!”

李耀庭聞言,神色頓時一沉,眉宇間籠起股深深的憂鬱。何為義軍?便是與他當年一樣,組織鄉勇,為民請命的熱血男兒,此時城池被外侮所占,凡有血性之男兒,自是不甘受辱,奮起反抗。

當聽說洋人要槍決義軍的消息時,李耀庭的心頭猶如被人刺了一劍,傳來陣陣劇痛。

這個支離破碎的國家,還要犧牲多少人的性命,才能不受欺淩!

李耀庭呆呆地站了會兒,拿出些銀子給馬幫工人,道:“你們先回客棧安頓下來,我去前麵看看。”

藩署衙門口不遠處的一座廣場上,人山人海,老百姓自覺地圍成了一個大大的不太規則的半圓。廣場的空地上,尚可見或暗紅或淺粉色的花瓣,這是每年除夕前三天,廣州城定期舉行的迎春花市所留下的殘花,不久前萬人空巷、繁花如錦的熱鬧場景還曆曆在目,而如今在同樣的地方,麵臨的則是一場殺戮,這種極端的反差令所有圍觀的老百姓都難以承受,臉上皆帶有些傷感和憤怒的神色。

李耀庭費力地擠開人群,擠到前麵的時候,他吃驚地看到,在鮮花的中間跪了四排人,每排十人,居然有四十人之多!

他們均是被雙手反剪綁著,嘴裏塞了塊布,在這些人的背後,筆挺地站著十個持鳥槍的洋兵,黑乎乎的槍口瞄著前麵的義軍,氣氛緊張得仿佛連空氣快要凝固了一般,令人有一種窒息、壓抑之感。

從此處側望過去,李耀庭看到,那四十位義軍無一例外地仰著頭,眼裏毫無臨死前的畏懼,相反,他們的眼裏充滿了怒意,眼球裏一根一根的血絲清晰可見!

李耀庭的心頭一震,秀長的眉動了一動。他們在用行動告訴這裏的人們,抵禦外侮,雖死無悔!

“開槍!”台上的一個洋人大喊了一聲,槍聲陡起,火藥味彌漫的同時,一股濃濃的血腥亦隨之飄散開來,彌漫在大家的鼻端。人們聞著這刺鼻的氣味,看著義軍一個個應聲倒下,瞳孔迅速收縮,死亡的恐懼在他們的心間**漾開來。

是的,對絕大的多數的老百姓來說,麵對這樣的場麵,不免會產生恐懼。然卻在這時候,人群中突有人高喊了一聲:“驅逐外侮,振我中華!”

喊聲一落,群情激憤,越來越多的百姓跟著高喊了起來。更有些激動的群眾甚至一步步朝著洋人逼了過去。

洋人見狀,驚慌地把槍口對準了群眾。

李耀庭吃驚地看著眼前的場麵,他清楚接下來可能會發生更加慘烈的事,一時間卻又不知如何是好,心頭咚咚狂跳起來。

正值李耀庭手足無措之時,背後陡起一陣雜遝的腳步聲,轉身一看,一大隊清兵從藩署衙門跑出來,當前一位將領模樣的人,瞪著眼睛大喝道:“都給老子住手!”

隨著這一聲喝,清兵已然快速地衝入場地內,在百姓與洋人之間建立起了一道防線。李耀庭見狀,暗鬆了口氣,有這些官兵在,至少可保老百姓的性命無憂。

然而,接下來發生的事情,完全出乎了李耀庭的意料。

隻見那將領模樣的人走到人前,帶著凶狠的目光往人群中掃視了一番,霍地手一指,指向站在最前麵的幾個青壯年,喝道:“抓起來!”

清兵撲上去的時候,百姓頓時亂作一團,有的往外跑,有的則揮動著拳頭大罵清兵。李耀庭雖道心思細膩,這一刻卻也是蒙了,清兵出來後,百姓激進的勢頭明顯被壓了下去,若不出意外,不會再跟洋人發生衝突,這些官兵為何還要抓老百姓?

被抓的百姓越來越多,而憤怒的人亦越來越眾,李耀庭站在人群的前麵,也成了清兵抓捕的目標。他看著撲過來的清兵,心中突地躥起一股怒意,洋人欺辱我們也就罷了,自家的士卒公然在洋人麵前抓捕百姓,卻是哪門子的道理?他握起了拳頭,咬著牙根怒視著撲將過來的清兵,決意反抗。

書生的意氣衝散了所有的顧慮,一如當年大鬧昆明城一般,麵對著蠻橫無理的官兵,他豁出去了!

卻在這時,李耀庭突然覺得有人拉住了他的手。回眸一看,是一個五大三粗的虯髯大漢,黑黑的膚色與他那胡子渾然一體,看將上去,煞是孔武有力。李耀庭覺得此人陌生得緊,且正在氣頭上,對這個大漢的舉動,本不想去理會,可再仔細看那虯髯大漢,雖道是一副粗莽的樣子,可眼神卻很是堅毅,閃爍之間,自有一股嚴威,不似市井粗漢,不禁讓李耀庭微微愣了一愣。

這時候,已有三四名清兵衝到了李耀庭的跟前,不由分說,就把他和那虯髯大漢抓了出去。紛亂中李耀庭又看了那大漢一眼,隻見他朝自己使了個眼色,示意不要輕舉妄動。

李耀庭邊被清兵抓著走,邊在心下思量,這大哥非普通百姓,恁般授意於我,定有深意,且由著讓清兵抓了去,看看後邊究竟會發生什麽事,再作計較。

思忖間,往廣場上望了望,隻見清兵抓了一百多人後,場麵已然控製了下來,大多數老百姓不是逃竄,便是被驅散,鬧哄哄的廣場一下子靜了下來。看到這個情景,李耀庭心下不由得暗自納罕,方才還是一副群情激憤的場麵,被抓了百多人後,卻為何反而平靜了下來?

這種來得激烈去得迅速的情緒,顯然是不合邏輯的,莫非這當中有什麽蹊蹺?李耀庭禁不住好奇,又往那虯髯大漢望去,卻見他低著頭任由清兵驅趕著,一副戰戰兢兢的樣子,眼裏的那股威嚴早已消失無蹤。

李耀庭料定這裏麵定然有事,當下也就老老實實地由著清兵驅趕,隨著人群往廣場外麵走。

廣州旗下街一帶原是清軍駐防點,洋人入侵後,這裏便成了洋軍的盤踞所在。

李耀庭等一百餘人被押解到此處時,驚訝地發現,原來在這個營地裏,像他們這樣被抓來的老百姓還有好幾批,現在他們正由清兵統領著在操場操練,外圍則有洋兵監視著,倒像是個戰俘營一般。

看到這一幕奇異的場景,李耀庭似乎看出了些端倪,原來剛才抓人並非偶然,而是早有蓄謀,他們被抓到此地,是來當壯丁的!

洋人抓壯丁做什麽?

李耀庭秀長的眉毛皺了一皺,盡管他不願意去想後麵的事情,但現實卻殘酷地告訴他,這裏的百姓經過一陣子的操練後,極有可能會被拉到戰場上去,而且要麵對是自己的同胞!

進了軍營後,清兵讓他們站成幾個縱隊,那將領模樣的人走到隊伍的前麵,喊話道:“你們聽好了,到了這裏後,最好老老實實地待著,讓你們做什麽便做什麽,不許多嘴,否則的話別怪老子刀下無情!”

那人話音一落,隻聽站在李耀庭旁邊的那虯髯大漢,從牙縫裏蹦出兩個字:“叛徒!”

李耀庭朝他望將過去,隻見他眼裏的那股嚴威又回來了,神色間散發著一股逼人的氣勢。吐出那兩個字後,意識到李耀庭在看他,回過頭來,咧了咧嘴,似笑非笑。是時,隻聽那將領模樣的人又喊道:“先將這些人帶下去,明日開始操練!”

一百餘人被分作兩批,分別關入了兩個大營房裏。待清兵出去後,李耀庭這才走到那虯髯大漢的麵前,想問他這究竟是怎麽一回事。不想那虯髯大漢卻先開口了:“兄弟坐下說話。”

李耀庭跟著他走到一個角落處,席地坐了下來。那虯髯大漢道:“在下淩二炮,是紅幫在廣州的頭目。”

李耀庭聽到“紅幫”二字,不由得周身一震。紅幫是民間的秘密組織,與天地會、青幫並稱江湖三大幫派,威名赫赫,令朝野上下談虎色變。其起源於四川,後又活躍在長江流域,因此這個幫派有兩個名稱,在川蜀一帶叫作哥老會,亦叫袍哥,取自《詩經》“豈曰無衣,與子同袍”之句,意思是說隻要入了幫會,那便是生死與共的兄弟了;在長江流域他們又叫作紅幫,寓意他們係出洪門,是源自洪門的一支派係。

他們反清複明,供奉關帝爺,多由貧苦百姓組成,注重五倫八德[1],講義氣,

重情義,頗有些遊俠風格,且反清反洋,立誌要恢複漢室江山。

李耀庭怔怔地看著淩二炮道:“原來閣下是紅幫的英雄好漢,失敬了!”

淩二炮也不謙讓,點了點頭道:“洋人屠殺義軍的時候,我幫早已混在其間,不是為劫法場,而是要讓他們抓我等來此。”

李耀庭訝然道:“這卻是為何?”

淩二炮道:“那法場設在藩署衙門口,要想在那地方救人,無異於送死,所以我們便想了一條計策,在法場鬧事,叫他們抓來,混入此間,伺機報複。”

李耀庭回頭看了眼屋裏頭的這些人,問道:“如此說來,這裏都是貴幫的人?”

“正是。”淩二炮咧了咧嘴,抖動著虯髯胡子微微一哂,“老百姓不敢在官兵和洋人麵前鬧事,今天被抓來此處的,都是我們的人。當時我見你麵生,不是我幫的兄弟,卻又見你一副要跟官兵拚命的樣子,未免你無辜喪生,便將你攔了下來。”

李耀庭恍然道:“原來如此!不瞞淩大哥,在下也曾是鄉勇出身,參與過幾場戰爭,貴幫兄弟要想在此舉事,很是凶險。”

“你可知官兵為何要抓壯丁嗎?”淩二炮臉色一沉,黑色的臉若鉛雲一般,異常凝重。“廣州被洋人打下來後,兩廣總督葉名琛被俘,巡撫柏貴、將軍穆克德納投降了洋人,給洋鬼子當了狗,剛才領頭抓我們的那將領便是穆克德納。”

李耀庭聽到這裏,神色亦沉了下來。淩二炮忍著怒意,黑色的臉微微發紅,看著李耀庭道:“洋人的目的不隻是想占領廣州,他們是要侵略整個大清,抓壯丁是要我們的老百姓去當炮灰打天津。”

“打天津!”李耀庭倒吸了口涼氣,“你說他們下一步是要打天津?”

淩二炮沉重地點了點頭:“據我幫人員打探到的消息,洋人馬上就會向大沽口進軍。我們的計劃是,到了大沽口後,與那邊的清軍裏應外合,打洋鬼子一個措手不及。”

李耀庭是領軍出身,心思縝密,從不打無把握之仗,然在此時此刻,他沉著眉頭細細地想了一下,此舉雖然危險,卻也隻能走這一步了。

壯丁的操練如火如荼地進行著,誠如淩二炮所說的那樣,他們很快就會被遣送去戰場。

可在這時候,廣東巡撫柏貴卻也不怎麽好受,他雖然投靠了洋人,但依然為自己今後的命運而煎熬著。

他是嘉慶二十四年中的舉,此後曆任甘肅隴西、廣東普寧、龍門、東莞等縣的知縣,直至鹹豐三年,方才被授予廣東巡撫,當上了一省的最高長官。從中舉至任廣東巡撫,一路跌跌撞撞走將過來,花了三十五年的時間,用了大半生。

如此這般的升遷不能說很慢,卻也算不得太快,為此柏貴十分珍惜這得之不易的官位。怎奈國家貧弱,世道多舛,鴉片戰爭爆發後,廣東便不再平靜,甚至成了風暴的中心。他怕丟官,怕來之不易的榮華富貴一朝隨煙雲而散,麵對來勢洶洶的洋人,以及在理想與現實的抉擇麵前,他選擇了妥協,開始向洋人靠攏,並聯合洋人彈劾主戰的兩廣總督葉名琛。

廣州一戰,葉名琛被擄,作為下屬和一朝為官的同僚,柏貴的心裏是內疚的,甚至在夜深人靜的時候,他還為此偷偷地抹過眼淚。但流過眼淚後,理智告訴他,既然已經走出了這一步,便已沒有退路,索性繼續跟著洋人走,利用洋人將空缺出來的兩廣總督一職拿到手。

當柏貴把這個想法吞吞吐吐地說將出來後,英國駐廣州領事哈裏·斯密·巴夏禮微低著頭淺淺地笑了,消瘦的臉皮隨著這淺笑起了層若漣漪般的褶皺,看上去顯得很是詭異。

柏貴看著這個連腮幫子都長著黃毛的洋人那略顯詭異的笑,心裏七上八下,便小心翼翼地問道:“領事大人以為如何?”

巴夏禮笑過之後,抬起頭看向柏貴,肯定地道:“此小小要求,不難!”

柏貴兩眼一亮,正要起身答謝,卻又聽巴夏禮道:“不過我有個條件。”

柏貴緊張得咽了口唾沫:“領事大人請說。”

“待你當了兩廣總督之後,須受大英帝國節製。”巴夏禮淡淡地說著,仿佛隻是在與柏貴聊家常閑話,“我們將會在廣州成立治安委員會,建立法庭,組建警隊,管理廣州。”

巴夏禮的這番話說得輕描淡寫,柏貴的心裏卻掀起了狂瀾,隻覺腦子裏嗡嗡作響。巴夏禮的意思很明確,就是要他把廣州的管理權交出去,徹徹底底地由洋人管製,這不就是賣國嗎?他可以為了榮華富貴變節,可以向洋人搖尾乞憐,說到底這都是他個人行為,但讓他把這座城池的管理權交出去,讓他賣國求榮,似乎還沒有這勇氣,或者說尚沒有這樣的心理準備。

柏貴沉默了,臉上陰晴不定。

“我可以給你考慮的時間。”巴夏禮站了起來,往前走出兩步,而後回頭朝柏貴道:“但我必須提醒你,不管你是否交出廣州的管理權,廣州府都隻是個傀儡政權,這是誰也改變不了的事實。”

巴夏禮說完之後就走了,留下呆若木雞的柏貴怔怔出神。

毫無疑問,與洋人合作恰似一腳踏入了深淵,沒有回頭的路,關鍵是明知前麵是萬劫不複的深淵,你還敢不敢繼續往下走?

穆克德納走進來的時候,柏貴依舊呆呆地坐著,神遊物外,直至穆克德納走到他的麵前時,這才驚醒過來,重重地喟歎一聲,道:“將軍啊……”

“柏大人,依卑職看,這事沒有選擇。”穆克德納打斷柏貴的話頭,沉著眉頭道,“今天法國領事修萊也曾來找過我,因此剛才看到巴夏禮出去的時候,卑職便猜到了他來造訪所為何事。修萊說,英法聯軍已經決定組建廣州聯軍委員會,管製廣州,眼下廣州府已讓聯軍攻占,以區區你我之力,豈能改變這局勢乎?”

“可這是賣國啊!”柏貴雖說投靠了洋人,但終歸是未曾泯滅人性,白白胖胖的臉因了良心的譴責而痛苦地扭曲著,“你要知道,若是我等同意了洋人的要求,廣州府就將成為大清國曆史上第一個傀儡政權,你我是要被釘在恥辱柱上的!”

“可不答應你又能如何呢?”穆克德納的態度顯然比柏貴要堅決得多,道,“這種時候你我已無可選擇。”

五日後,由英法兩國組織的聯軍委員會正式成立,廣州城內便出現了兩支武裝力量,日夜巡邏,維護治安。一支是由英法聯軍組織的警隊,初時為六十人,後增至一百三十人;另一支是由一千三百名清兵組成的巡警隊,於街頭交替巡邏。與此同時,廣州府一概行為皆在聯軍的監視之下,凡所發號令須經聯軍委員會同意方可發出。

廣州傀儡政權的成立,激起了百姓的民族意識,抗議、遊行之事時有發生,隻十數日內,死傷百姓上千,抗議之舉被悉數鎮壓。好好的一座花城,時能看到百姓或義軍橫屍街頭。

在旗下街被逼迫操練的紅幫眾義士聽聞此消息,均是義憤填膺,紛紛揚言要跟洋人決一死戰。淩二炮倒是出奇的冷靜,勸導眾義士說,廣州已淪為洋人的地盤,與之對抗無異於以卵擊石,到了天津後再跟他們一起算賬也不晚。

李耀庭無意中被卷入這次的事件中,雖說心裏也擔心外麵的馬幫兄弟,但看著淩二炮的舉止,不由得佩服他行事冷靜沉著,是個幹大事之輩。暗想現在既已被關在軍營,身不由己,索性就跟著紅幫的義士走一趟天津,跟洋人大戰一場,也好出一口心中之惡氣。

春風吹入四川盆地的時候,整個川蜀大地便越發的有了生機。雄偉的崇山峻嶺脫下沉重的墨綠,換上了鮮嫩的綠色,似乎連水都流動得輕快了起來,載著山上倒影的一抹綠,向著山澗奔流不息。

溫潤的空氣驅走了冬天的寒冷,吸入鼻端的亦是春天清甜的氣息。

王熾從牢房裏出來的時候,感覺到自己的心態發生了些變化。這種心理上的微妙變化無關氣候的輪換,更多的是源自世事的滄桑。

何謂自由?自由便是呼吸著這怡人的空氣,去做自己想要做的事情。然一個人要想執著於理想,便需要策略,不然的話總會摔跟頭,便如這次的牢獄之災,若是平時行事多些小心,少些冒進莽撞,興許就不會如此的凶險了。

馬如龍見王熾自從出了牢門後,就一直悶頭走路,問他下一步如何打算時,也置之不理,心頭頗有些不快。此番在重慶鬧出這麽大的動靜,連知府王擇譽都自盡了,還不是為了救你王熾?你卻倒好,出獄之後,一聲不吭,這卻是何道理?

思忖間,馬如龍揚了揚濃眉,走上去幾步道:“洋人正在逼著李大小姐出讓善水居,而且那些黃毛鬼已經收購了茶葉的源產地以及重慶的大部分商鋪,擺明了要壟斷重慶市場,事態緊急,你好歹說句話啊!”

王熾停下了腳步,嚴肅地看著馬如龍道:“馬兄弟,你我雖結交的時日不長,然經曆的事情卻是不少了,這一路風風雨雨走過來,你後悔嗎?”

馬如龍愣了一愣,不明白他是什麽意思,便說道:“我做下的事,從不後悔。”

“在獄中這段時日裏,我後悔過。經曆了這許多事,栽了這麽大的跟頭,日後處事之時理應謹慎在意了。”王熾語氣一頓,臉上驀地現出一抹潮紅,“可洋人咄咄逼人哪,我還是想再冒一次險!”

馬如龍眼睛一亮,笑道:“這才像你王四的為人!你想要怎麽做?”

“我想先去見見魏伯昌和劉勁升,想要渡過這次的難關,重慶的商人必須聯起手來。”說話間目光一轉,落在於懷清身上,“麻煩於先生先回濟春堂,幫著李大小姐穩住洋人,就說這善水居的大掌櫃是我王四,在我未到之前,誰也不得擅自做主。”

於懷清的眼裏閃爍著精光,清瘦的臉亦帶著抹興奮的紅暈,笑了一笑,道:“你放心吧,洋人那邊自有不才去對付。”

王熾稱好,跟於懷清告別後,一邊差人去知會魏伯昌,一邊往山西會館趕去。

過了年後,劉勁升的精神狀態與年前發生了些變化,這些變化是微妙的,不易察覺的,但他那保養得極好的臉上,卻分明能看到了皺紋。

那些細細的紋路,一條一條地在他白皙的額頭上伸展著,使他顯得有些老了,歲月的痕跡到底在他的身上體現了出來。

聽得有人稟報說馬如龍、王熾等人造訪時,劉勁升並未表現出驚訝。親自把他們迎了進來,待下人奉上香茗後,劉勁升沒有急著說話,隻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淺淺地呷著茶。

王熾低頭喝了口茶,咂了咂嘴,笑道:“這是湖南衡山的雲霧茶吧?茶出山南者,生衡山縣山穀,此茶在唐朝便有盛名,劉大掌櫃不愧是重慶最大的茶商,著實收藏了不少好茶!”

劉勁升神色間微微一動,目光乜斜著往王熾飄了過去,“老夫小看你了,居然可以道出此茶的出處,可見你果然是有別於那些魯莽冒失的小子!”

“在下行事魯莽,更知道劉大掌櫃對在下有些看法。”王熾放下茶杯,起身向劉勁升拱手道:“得罪之處,望劉大掌櫃海涵!”

劉勁升見狀,反倒是驚了一驚,“這是何意?”

王熾正色道:“劉大掌櫃是大生意人,更是明白人,洋人的意圖不用在下贅述,想來您已看了出來,如今之局勢,如若我們不聯起手來,抱團取暖,重慶將成為洋人的天下,在這場爭鬥之中,你我都不可能幸免。”

“麵對危局,重慶的商人自然要聯合起來,一致對外,共赴難關。”劉勁升皮笑肉不笑地哼了一聲,道:“可老夫憑什麽要與你合作?”

旁邊坐著的馬如龍、唐炯等人聞言,臉色均是一沉,想要反駁時,想到這是生意場,官方的人不宜介入,終是忍住了沒有出聲。

王熾自然知道劉勁升並未把他放在眼裏,隻淡淡一笑,未去在意,“憑我有能力直搗黃龍,去掏洋人的老窩。”

“哦?”劉勁升打量了王熾兩眼,頗有些不屑地道:“莫非你還能說動朝廷,發兵攻打英俄兩國?”

雙方正自唇槍舌劍、針鋒相對時,魏伯昌走了進來,笑道:“劉大掌櫃恁地挖苦年輕人,不免有些公報私仇之嫌了!”

魏伯昌這句話雖是笑著說的,卻正好戳中了劉勁升的心窩子,他之前確實與王熾有過些恩怨,且一直記恨在心,是時存了心要給他些難堪,讓魏伯昌這話一堵,不由得赧然語塞,訕笑一聲,道:“魏大掌櫃莫非是要幫襯這小子,為難老夫嗎?”

“劉大掌櫃此言差矣。”魏伯昌道,“不管我們之間有多大的怨隙,到了這個時候,便應同心協力,一致對外。老夫此來,就是要與諸位商議對策的。”

劉勁升打了個哈哈,道:“如此正好,咱們不妨一起來聽聽王四掏洋人老窩的妙計!”說話間,把目光瞟向王熾,臉上帶著抹淺笑,那神情仿佛在等著看王熾的笑話。

王熾則朝魏伯昌、劉勁升拱拱手,如此這般將心中的計謀說將出來,眾人聞言,無人色變。

劉勁升收斂了笑意,沉默許久,說道:“此為明修棧道,暗度陳倉之計,好固然是好,一旦敗露卻也是危險得緊。”

王熾點頭道:“劉大掌櫃所言不差,為免好事敗露,在下想佯裝敗走重慶,吸引洋人的注意,再由東北方向而上,經北京去買賣城[2]。”

劉勁升嘿嘿怪笑著,並未表態。魏伯昌道:“洋人財大勢大,也隻有出此奇招,方可出奇製勝了。”

“既然魏大掌櫃也同意了,劉某也沒什麽好說的。”劉勁升沉吟片晌後道,“不過在行事之前,有些話還是需要講明白一些。咱們都是生意人,生意人在任何時候都要講利益,敢問王四,此番去買賣城所運送的都是魏大掌櫃和劉某的貨物,你又如何取利?”

“劉大掌櫃快人快語,那麽在下也便直說了。”王熾笑道,“在下無財無勢,不敢在這趟生意中牟取大利,隻望兩位前輩支付些等同於馬幫的行腳錢就是了。”

劉勁升訝然地往魏伯昌看了一眼,失笑道:“你出此奇謀,莫非隻圖這些小錢?”魏伯昌顯然也不太相信王熾所言,好奇地盯著他看。

王熾揚了揚眉,正色道:“在下雖是商人,卻也懂得有所為有所不為,此番出行為的是對付洋人,義為先利次之,兩位前輩能給在下的一幹兄弟管飽肚子,在下便是知足了。”

魏伯昌眼中閃過一抹異彩,笑道:“王兄弟義字當頭,著實愧煞吾輩!”

“官府也表示了,此事隻能由我們自己去解決,既然王四兄弟這般的識大體,老夫也沒什麽好說的。”劉勁升道,“事不宜遲,我們各自先行準備一下,七日後動身,爭取給洋人一個迎頭痛擊!”

接到廣州淪陷的消息時,駱秉章的神色一下子就黯淡了下來,恰似此時的天色,日薄西山,那一輪落日若蛋黃一般,隻帶著抹淡淡的暖色,漸下山頭。

隨著太陽落下山去,重慶公館的屋內便黑了下來,駱秉章怔怔地坐在正首屏風下的椅子上,目無表情,眼角濕濕的,不知是在為這日漸破碎的河山落淚,還是眼疾的原因,在暮色的襯托下使他滿身都籠罩著一份濃濃的落寞和悲涼。

他自小勤學,勵誌報國,在道光十二年中了進士後,將全部的熱情投入於國事之中,曆任湖北、湖南、雲南、四川等地的地方大員,南征北戰,殫精竭慮,今雖年屆古稀,萌生退意,然朝廷念他治國有術,不肯放行,以帶病之身管理四川。

他把這一生都投效給了大清王朝,是多麽希望這個國家能夠奮發圖強,驅逐韃虜,再度中興,叵耐希望越大,失望之情越盛,看著洋人一點一點侵蝕,國土一寸一寸淪陷,他心中的熱情亦一絲一絲地在喪失。

山河破碎,國不為國,這對一個忠君愛國的大臣來說是可悲的,甚至是殘酷的。駱秉章微微地挪動了下身子,讓人掌燈研墨,他要寫一道奏章,痛陳廣東巡撫柏貴的不君叛逆之行為,讓皇上再派治世之臣,擔任兩廣總督,以期有朝一日收複廣州。

唐炯、馬如龍、杜元珪等人進去的時候,駱秉章的奏章已寫畢,他擱了筆,抬起頭看了他們一眼,沙啞著聲音問道:“重慶商界可商量出了應對洋人之策略?”

唐炯恭身稟報了王熾之計策,駱秉章聽完,並未發表意見,隻是“哦”了一聲,說道:“這裏的事官府不宜幹涉,你倆各自回府去吧。”

唐炯、馬如龍稱是,拜別駱秉章,轉身走了出去。走到門口時,突聽後麵傳來駱秉章的聲音:“唐炯、杜元珪先行留下,我另有交代。”

唐炯一愣,駱秉章有何要事需要避開馬如龍?思忖間,辭別馬如龍,帶著杜元珪轉身複回。

駱秉章抬起混濁的眼看了唐炯一眼,問道:“你可曾想過,王四之計有幾分把握?”

唐炯抬起頭看著駱秉章,似乎想看透他這句話的意思,奈何他的臉在昏暗的燈光下若泥雕木塑一般,看不到絲毫表情,隻得老老實實地道:“王四之計,倘若成功,可謂是釜底抽薪,能打洋人一個措手不及,令其首尾不得兼顧。”

“倘若不成功呢?”駱秉章的聲音依然是淡淡的,略帶著嘶啞,然這句淡淡的話語卻給唐炯的內心造成了極大的震動。唐炯雖是武將出身,但終歸不是魯莽之輩,他有想過王熾的計謀存在很大的風險,可他對王熾是有信心的,也相信魏伯昌、劉勁升的能力,因此尚不曾去想過後果。聽得駱秉章問起,再看看他冷冷的、淡淡的臉色,心下一凜,道:“卑職不曾想過。”

“倘若不成功,洋人大怒之下,會將我等一並告上朝廷,後果不堪設想。何況那幫人貌合神離,哪個能擔保他們會同心協力,一致對外?”駱秉章眼皮一垂,略作思索,便說出了一番令唐炯震驚不已的話來。

唐炯轉頭看向杜元珪,然後朝駱秉章道:“總督大人……”

“無須再說了。”駱秉章搖搖手道,“此事就這麽定了。”

唐炯、杜元珪恭身領命,憂心忡忡地走了出去,走向沉沉的暮色之中。

傍晚時分,天氣逐漸陰冷了下來,濟春堂內的空氣仿佛亦降到了冰點,麵對強勢的洋人,依李曉茹的性子早就跟他們吵了起來,好在有於懷清壓著,說是無論如何等王熾到了再說。

王熾進去的時候,李曉茹正在氣頭上,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冷笑道:“我們倒黴的大掌櫃終於讓官府給放出來了!”

王熾沒去理會她的挖苦之詞,轉首看向葉夫根尼、艾布特兩人,嘴巴一咧,笑嘻嘻地道:“聽說兩位要收購在下的善水居?”

葉夫根尼敢情也是有些急了,掏出根雪茄,點著了後吸了一口,邊吐著煙霧邊道:“你可算是來了,我也不兜圈子了,三千兩銀子你賣是不賣?”

“賣!”王熾不假思索地道,“為何不賣!”

此話一落,在場人等除了於懷清之外,無不吃驚,艾布特訝然道:“當真?”

王熾笑道:“一言既出,駟馬難追!”

葉夫根尼“噗”的吐出口煙,嚷嚷道:“早知如此,我們何須在此囉唆半天,你傳個話來讓我們成交不就完了嗎!”

王熾一句話就把善水居轉售了出去,讓李曉茹一時無法接受,更無法容忍他未跟自己商量,擅自主張的行為,當下一拍桌子,怒道:“別真把自個兒當成大掌櫃了,這善水居本大小姐也有一分子,本大小姐不想便宜了洋人,不賣!”

“李大小姐息怒!”王熾見她黑著一張臉,便知是動了真火,連忙拱拱手道:“請大小姐設身處地地為在下想一想,自來了重慶,幾番沉浮,險些丟了性命,若在此下去,果然丟了小命,如何是好?所謂退一步海闊天空,變賣了善水居,好歹留些銀子在身邊,去別的地方做些小本買賣也就是了。”

“你要走?”李曉茹大大的眼裏精光一閃,臉上的怒色變作了一抹狡黠的冷笑。她跟王熾雖道是心存芥蒂,有些怨氣,但終歸是了解他的,以他的為人,叫他突然撒手離開重慶,將這裏的事業拋棄,那是斷然不可能的。她看了他會兒,會意地嘿嘿冷笑一聲,裝出一副心灰意懶之狀,大聲道:“好你個王四,馬大渾蛋說要去雲南上任,你也要拍拍屁股離開重慶,罷了罷了,賣就賣了吧,本大小姐也不管了!”

葉夫根尼哈哈一笑,起身朝王熾握手,“王先生,你們中國有句古話,叫作識時務者為俊傑,你適時而退,去別的地方再謀發展,這是沒錯的!”

待洋人走後,李曉茹朝著王熾走了兩步,怪笑著道:“你這滿腦子都是壞心眼的小販,打的究竟是哪門子鬼主意,快說!”

王熾知道她為善水居付出了很大的心血,眼下說賣就賣了,心裏很是過意不去,拱手作揖,賠了個不是,將計劃詳詳細細地說了一遍。李曉茹眼睛一亮,“好你個王四,這陰謀恰似你在昆明收購軍糧時,挖了個大坑等著我去跳一般無二,夠狠、夠毒!看在你這狠毒的陰謀上,本大小姐且不追究你出售善水居的事了,但有一個條件。”

王熾忙道:“李大小姐隻管說便是了。”

李曉茹道:“買賣城是生意人的一個聖地,我也要去!”

“李大小姐去不得!”王熾忙道,“且不說此去千裏迢迢,路途遙遠,最關鍵的是這一趟買賣關係到官場、商場和洋人,錯綜複雜,隨時都有可能出現危險。再者說萬一失敗了,在下希望在後方有一個人支持,替在下收拾殘局,不至於教在下過於狼狽。”

李曉茹還待再說,於懷清笑道:“大小姐莫責怪王兄弟,不才以為,此去我們最大的敵人不是洋人,而是與我們合作的同行,因牽涉各方的利益,鉤心鬥角在所難免,若能有大小姐在後方支援,也不枉我等那一路上的風餐露宿了。”

李曉茹本是爭強好勝之人,再加上買賣城是她向往之地,這一趟她本是非跟去不可的,經於懷清如此一番恭維抬舉,心裏也就好受多了,不再強求。

翌日,王熾去了王擇譽的墓地祭祀,在他的心裏,不管王擇譽是貪官還是清官,也不管他是好人還是壞人,對其終歸是有知遇之恩的,虔心拜祭一番後,回頭聽說馬如龍要回雲南上任,便又去與他作別。

如此料理完諸多瑣事,七日之期已到,會同於懷清及席茂之三兄弟踏上了北上之路。豈知剛出了城門,突見唐炯趕將上來,身邊還帶著杜元珪,說是此去凶險重重,叫他好生放心不下,讓杜元珪隨行保護。

杜元珪不苟言語,渾身帶著股殺氣,王熾對他並無好感,怎奈唐炯執意要讓杜元珪隨行,以應不測,王熾推脫不了他的一番好意,便辭別唐炯,帶了杜元珪同行。

這一路北去,風餐露宿自然在所難免,好在路上並沒出什麽狀況,姑且按下不表。卻說在王熾等人出發去買賣城後不久,廣州的局勢發生了巨大的變化,英法聯軍將攻打天津事宜提上了議程。

當穆克德納給洋人張羅著調兵遣將之時,柏貴的內心陷入深深的煎熬之中。投靠洋人,將廣州拱手讓給洋人掌控,現在又要組織大清子民,強迫他們去攻打自己的國土,這一樁樁事情是多大的罪孽啊!

可惜的是,廣州的局勢已非一省之巡撫所能控製得了的,柏貴不出去督戰,洋人也會按計劃向天津進軍。

是日,天氣晴朗,明媚的陽光灑落花城,溫暖的空氣裏四處彌漫著春天芬芳怡人的氣息,讓脫下冬裝的人們頓感神清氣爽。

廣州港裏,兩支涇渭分明的軍隊集結完畢,整裝待發。站在前頭的是三千左右的英法聯軍,他們裝備精良,穿著整潔的軍裝,儀表不凡;後麵的則是被強行征集來的八千廣州平民,他們手裏隻拿著刀槍,衣服也是五花八門,與裝容齊整的洋軍站在一處,形成了鮮明而強烈的對比。

在這兩支隊伍的後麵,卻是十數艘戰艦,一字排開,停泊在港口,任由浪花翻騰,艦身卻是紋絲不動,那烏黑的炮口始終對著一個方位,讓在場所有人都感到一絲畏懼,戰前緊張的氣息亦隨之在港口凝聚起來。

穆克德納在洋人的授意下,走上一處高台,麵向八千廣州平民,略清了清嗓子,喊道:“你等之姓名戶籍已然登記在冊,出征後哪個要是敢投機耍滑,不配合聯軍作戰,本將就把他全家老少統統抓捕,按軍法處置!”言落時,朝洋人鞠了個躬,示意訓話完畢。

李耀庭看到那穆克德納如此卑鄙無恥,恨得鋼牙暗咬,義憤填膺。旁邊的淩二炮用手肘撞了他一下,要其冷靜。李耀庭轉首過去點了點頭,示意理會得。心下卻想,到了天津,與官兵裏應外合,定要手刃了此賊!

洋人一聲令下,全軍陸續登上戰艦,不消多時,艦船啟航,駛向大海,同時也預示著一場關乎尊嚴、領土的中外之戰拉開了帷幕。

[1]五倫:君臣、父子、兄弟、夫婦、朋友;八德:孝、悌、忠、信、禮、義、廉、恥。

[2]買賣城:又稱恰克圖買賣城,是十八世紀二十年代末,在大清國外蒙古北部邊境出現的一座專事對俄國貿易的商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