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出奇招龔得樹攔財 起妒意劉勁升下套
馬如龍似乎是讓李曉茹的哭聲喚醒的,他迷迷糊糊中聽到有人在哭,且是個嬌滴滴的女人的聲音,於是便想努力地睜開眼睛。怎奈失血過多,雖有意識,卻如陷在夢魘之中,明明聽到了聲音,任是無法睜開眼去看。急切之中,忍不住發出了聲音。
李曉茹聽到他突然出聲,忙不迭湊近了去看,見其依然閉著眼,便叫道:“馬如龍,是我,你快睜開眼來看看啊!”
馬如龍聽到了她的聲音,他覺得這聲音十分的熟悉,很是親切,便努力地睜開眼去看。由於李曉茹蹲在他的跟前,他仰著頭睜開眼時,第一眼看到的便是站在他對麵的曾小雪。
此時,他的眼前是模糊的,甚至不知道如今身在何在。他隻覺得眼前站了一個人,一個嬌小的身影。盡管他還無法看得清楚眼前這人的模樣,可隱隱能夠感覺到,這人很是恬靜、很是溫和。
每個人都會有一種氣場,也就是通常所謂的第一眼的感覺,馬如龍第一眼便感覺到了來自曾小雪身上的那種溫柔,以及他人所沒有的嫻靜。看著她那淡淡的素雅的溫潤如玉般的倩影,馬如龍的內心猛然升起一股暖意,亦使他的心安靜了下來。
“溫玉,是你嗎?”馬如龍看著曾小雪,心想怪不得那聲音如此的熟悉、如此的親切,原來是她,是這個他魂牽夢縈的姑娘!
多少年的牽掛,多少年的思念,在這一刻變成了現實,他一時抑製不住激動,眼角竟流出淚來,“我知道我已經死了,不然如何能見到你呢……死了也好,這些年我出生入死,喊著‘隻欲報仇,不敢為逆’的口號,實際上隻是一種自我慰藉的方式,你死了,不在我身邊了,我殺再多的人,又有何用呢?看見我身上的傷了嗎?都是這些年留下來的,我不敢說這些傷疤是為你而留,可至少它是我想你的見證。”
曾小雪蒙了。她聽著他柔情的話,看著他身上的傷,怔怔地站著,有點不知所措。她明白他尚未完全清醒過來,甚至可以說說的都是胡話,可她沒有想到,這個鐵一般男人的內心,竟也深藏著如此刻骨銘心的情,如此相思入骨的愛!
什麽叫作至死不渝,也許便是如此情景吧?純白如紙的曾小雪,從未曾遭遇過男人的表白,卻被這突如其來的溫情的話語給震撼了。
半跪在馬如龍身邊的李曉茹也蒙了,她不可思議地望向曾小雪,心像被人突然捅了一刀般的傳來一陣劇痛,“你們認識?”
曾小雪回過神來,搖了搖頭:“我叫曾小雪,不叫溫玉。”
李曉茹這才省悟,馬如龍的意識還沒完全清醒過來,他是把她當作死去的情人了。但即便如此,她依然對曾小雪產生了一種排斥的心理,“你先出去吧,到外麵等我。”
曾小雪又看了眼馬如龍,轉身便往外走。
馬如龍見那熟悉的身影在自己的眼前消失,不由得急了,霍地大喊一聲,隨之便哇地吐出一口血來,再次昏死了過去。曾小雪聽到身後的聲音,不知為何,嬌軀微微一震,略停下了下腳步,遲疑了一下,這才低了頭走出去。
大夫走將過來,又替馬如龍看了看傷勢,叮囑李曉茹道:“不可再刺激他,讓他安心養傷。”
這次李曉茹沒頂那大夫的嘴,隻是輕輕地點了點頭。
馬如龍再次醒過來的時候,已是當天晚上,他依然記得那個似夢非夢的情景,睜開眼便去尋找那個身影,卻看到了守在他身邊的李曉茹,不由得訝然道:“你怎會在此?”
李曉茹見他醒了過來,一顆心終於落在了實處,高興地道:“你終於醒了!”
馬如龍欲掙紮著起身,不想牽動傷口,皺了皺眉頭。李曉茹忙伸手按住他的肩頭,道:“你現在全身都是傷,動不得。”說話間,端了碗米粥過來,給他喂了幾口,又道:“可覺得好些了?”
馬如龍點點頭,問道:“可知岑將軍如何了?”
李曉茹道:“我聽將士們說,岑將軍也與你一樣,全身是傷,不過如今已無礙了。”
馬如龍聞言,這才放心,又轉過話頭問道:“你如何會在這裏?”
李曉茹嬌嗔地看了他一眼,道:“都是你做的好事,差一點兒就將我害死了!”當下將如何在碼頭遇上王熾與人鬥毆,如何被撚軍抓上山去,王熾又是如何讓龔得樹放她下山之事,原原本本地說了一遍,隻是在說這段經曆的時候,有意略過了曾小雪。
馬如龍驚道:“如此來說,王兄弟他們有危險了!”
李曉茹道:“我本是想來找你去救他們的,可沒想到你卻成了這副樣子。不過你也不用太擔心,王四那小子滿腦子都是歪心眼兒,區區一個龔得樹奈何不了他的。”
馬如龍自然知道王熾的本事,可依然放心不下,傳了人進來,命速去打探,及時回報。
那士卒出去後,便聽營帳外傳來一聲嬌呼:“你們放開我,我要進去!”
李曉茹聽得出那是曾小雪的聲音,暗吃一驚,轉目朝馬如龍看去時,果然見他問道:“門外是何人?”
李曉茹本是想先將曾小雪安置在軍營,並吩咐帳外的守衛,說馬將軍需要靜養,不可叫人打擾,以杜絕她跟馬如龍見麵。可曾小雪心裏掛念著曾幺巴的安危,等了一天,始終未見李曉茹,急切之下,就硬闖了過來。
李曉茹情知搪塞不過去了,隻得說道:“是隨我一起來的一位姑娘。”
馬如龍道:“既是與你一起來的,何不叫她進來?”
夜色降下來的時候,王熾和龔得樹已經到了重慶。
入了重慶城後,王熾帶著龔得樹兜兜轉轉,走了有半炷香的時候,來到了一座大宅前。
龔得樹往門上的牌匾看了眼,轉首朝王熾問道:“你帶我來山西會館卻是何道理?”
王熾道:“銀子就在裏麵。”
龔得樹聞言,驚得合不攏嘴。那劉勁升的確有的是銀子,可人家銀子再多,也不可能平白無故地拿五萬兩給你啊!龔得樹意識到上當了,揚手便要去拔刀,王熾退了兩步:“在下便如你砧板上的肉,你隨時都能動手。可已經到了這裏,眼看著銀子就要到手了,何不再捺著些性子,進去看一看呢?”
龔得樹一臉的狐疑,嘿嘿冷笑道:“那劉勁升是何許人,你兩手空空憑什麽去向他要五萬兩銀子?”
王熾道:“在下知道龔旗主不信,但能否要得來那五萬兩銀子,咱們進去後便可見分曉。到了裏麵,你要是沒拿到銀子,再殺我不遲啊!”
龔得樹往山西會館內看了一眼:“好,姑且給你一次機會,走!”他讓王熾在前頭帶路,搖搖晃晃地走了進去。
劉勁升看到這兩位攜手登門造訪,顯然頗為意外,愣了一下神後,這才迎他們入座,著人奉上香茗,問王熾道:“聽說重慶方麵的軍糧由你負責督辦,莫非已經辦妥了嗎?”
王熾苦笑著搖了搖頭,道:“不瞞劉大掌櫃,出岔子了。”
劉勁升“哦”的一聲,臉上掠上抹淺淺的笑意,隨後瞟了眼龔得樹,問道:“出了什麽岔子?”
王熾道:“是在下與龔旗主有些私人恩怨未曾了結,如今他把我的人全部扣了起來。”
劉勁升目光一轉,又朝龔得樹瞟了一眼,道:“劉某有什麽地方可以效勞的嗎?”
劉勁升滿以為王熾是來求他幫忙的,因此心情大好,還尋思你小子靠著王擇譽這一隻腳,連籌備軍糧的事都攬過去了,背著官府的牌子,去前線走一趟,少說也能賺個幾千兩銀子,偏生遇上了不把官府放在眼裏的撚軍,可真是冤家路窄,看來這事連王擇譽都無法替你擺平。邊想邊在心裏暗自發笑,擺出副看好戲的心態,專等王熾出口相求。
王熾看著他滿臉端笑,心裏也跟明鏡一般,此人表麵上看來親切,實則暗藏心機。似乎是專門要跟他過不去一般,打了個哈哈,若無其事地道:“在下此來,一則固然是解決跟龔旗主的恩怨,二則是專程來給劉大掌櫃送一筆買賣。”
劉勁升一聽,又驚又奇,心想你小子遇上大麻煩了還端著架子不放,也罷,我倒要看看你能端到什麽時候。便雲淡風輕地笑了笑,道:“如此多謝王兄弟了,山西會館每天都有很多生意要做,你有好買賣自己悶頭發財也就是了,我不搶你的好事。”言下之意是說,你的買賣我不接,也不領你的情,看你這架子接下來還怎麽端。
王熾好整以暇地端起杯子呷了口茶,然後把杯子往桌上輕輕一放,這才說道:“你當真不接?”
龔得樹是武行出身,也沒讀過幾年書,見他們你來我往,相互暗中使勁兒,禁不住為王熾著急起來,心說你不就是伸手要跟劉勁升借錢嗎?天下借錢之人,往往都是卑躬屈膝,好顏相向,你小子倒好,端出一副老子不缺錢的樣子,如何還能借得到?
尋思間,隻見劉勁升笑著搖頭道:“斷然不接。”龔得樹聞言,卻是坐不住了,道:“你說要給老子五萬兩銀子,現在劉大掌櫃就在跟前,你直說不就完了嗎,何須這般的打啞謎?”
劉勁升一聽龔得樹之言,臉上的笑意更濃了,目不轉睛地看著王熾,想看看他如何出醜。不想王熾卻站了起來,一拉龔得樹的手就往外走,“你這區區五萬兩何足道哉,我給劉大掌櫃的這筆買賣,卻值五十萬兩。既然他咬定了不要,咱們去找他人便是了。”
此話一出,不僅龔得樹吃了一驚,連劉勁升也禁不住變了變臉色,起身道:“王兄弟不辭而別,分明是看不起老夫啊,有什麽事咱們可以坐下來好生商量。”
王熾回頭,說道:“劉大掌櫃當真有興趣了嗎?”
劉勁升訕笑道:“生意人對生意自然是感興趣的,我隻是奇怪,既然是這麽大筆買賣,你自己為何不做,要讓給我呢?”
王熾回身,往回走了兩步,說道:“這生意我做不了,隻能你來做。”
劉勁升越發覺得奇怪了,這天下的生意,天下人都做得,哪還有認人的道理?便問道:“你倒是說說,究竟是筆什麽買賣?”
王熾說道:“眼下太平軍正與朝廷作戰,依劉大掌櫃的眼光來看,雙方這一戰的結果會如何?”
劉勁升一怔,道:“王兄弟,此乃國事,你我行商之人,還是不去過問的好。”
“生意人分兩種,一種是小販,或走街串巷販賣貨物,或租個臨街商鋪,做些小買賣;另一種是大生意人,做的是大宗買賣,甚至可以撼動一個國家的經濟。”王熾正色道,“劉大掌櫃卻與我說,行商之人,不去過問國事,分明是心存芥蒂,不肯與我坦誠相待,那麽這筆買賣也就沒法做了。”
王熾如此一說,越發勾起了劉勁升的好奇心,要知道一個出色的生意人,關心當下的時事,是必備的要素,而聽王熾的言下之意,分明是說他口中的買賣跟眼下的時勢有關,那麽毫無疑問,這必定是筆大生意了。當下神色肅然地道:“既然王兄弟如此說了,那麽老夫就大膽分析一下。太平天國近年來可謂並不太平,內部相互猜忌,鉤心鬥角,爭奪權位。一個內部並不穩定的政權想要出來爭天下,勝算不大。”
王熾抱拳道:“多謝劉大掌櫃的坦誠,在下所想基本與您一致。您且試想一下,連我們都能預想得到太平天國政權可能會敗下陣來,他們內部的人會怎麽想,那些跟著太平軍出生入死的普通士卒又會怎麽想?在有了這種擔憂之後,他們下一步又會怎麽做?”
劉勁升眼睛一亮,道:“要麽叛逃,要麽給自己留後路。”
“不錯。”王熾點頭道,“太平天國這些年攻城略地,所積攢下來的錢財不在少數,雖然說大部分掌握在高層手裏,可多多少少還是會分給那些跟著他們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所以每個太平軍士卒的手裏,或多或少都會有些積蓄,那些積蓄雖然零散,可一旦將其聚積到一起,便是筆大數目。”
旁邊坐著的龔得樹顯然沒會過意來,吃驚道:“你要去搶太平軍的銀子啊,這不是虎口拔牙嗎?”
劉勁升畢竟是在商海沉浮了一輩子的人,哈哈笑道:“果然是筆好買賣!”
王熾看他的神色,便知道這事多半是成了,便也哂笑道:“龔旗主跟太平軍時常有聯絡,關係較好,這事隻要他一出麵,就會事半功倍,劉大掌櫃覺得出這五萬兩值不值得?”
劉勁升把目光落在龔得樹身上,道:“那就要看龔旗主樂不樂意了。”
龔得樹顯然十分不樂意,衝著王熾道:“在臨行前你可是說,不費吹灰之力,便能拿到五萬兩銀子,如今卻為何還要老子去向太平軍搶銀子?”
劉勁升笑道:“龔旗主誤會了,非是讓你去太平軍處搶銀子,是讓他們的銀子存到我的票號上。你且想一想,在戰場上出生入死,哪個敢保證不出意外?要是真出了意外,老婆孩子父母雙親如何是好?然把銀子存到票號便不一樣了,不管會不會出意外,也不管是他本人還是親人來取銀子,隻要拿出銀票,便能如數兌現,這相當於是給了在外拚命的弟兄們一個可靠的保障。此外,王兄弟答應你的五萬兩銀子我現在就可以給你,但去跟太平軍遊說,是另外一回事情,倘若事成,我還可以再給你一萬兩。”
龔得樹並不知道這裏麵的玄機,聽說白拿五萬兩外,還能另加一萬兩,著實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當真?”
“自然當真!”劉勁升斬釘截鐵地道,“我先給你五萬兩,事成之後,再予你一萬兩,如何?”
龔得樹沒想到王熾隻憑紅口白牙一說,果然就得有這麽多銀子,著實讓他喜不自勝,連口答應道:“這也是為了太平軍兄弟著想,好讓他們無後顧之憂,這事幹得!”
談妥了之後,王熾終於鬆了口氣,道:“既然此事已經定了,煩請劉大掌櫃去取五萬兩銀票來,龔旗主拿了銀票後,我們便告辭了。”
劉勁升攤上了這等好事,正自高興,脫口道:“何不趁著興致喝些酒再走?”
王熾道:“龔旗主身份特殊,我看還是免了吧。”
劉勁升會意地一笑,命賬房去取了五萬兩銀票,交到龔得樹手上,龔得樹拿了銀票,確認無誤後,便與王熾一道告辭出來。
及至兩人離開後,百裏遙若幽靈般地從屏風後走出來,麵無表情地向著門口處望了會兒,回身道:“大掌櫃,我覺得王四這小子有蹊蹺。”
劉勁升轉過身在椅子上坐定,拿起茶杯喝了口水,道:“不錯,那小子此次拿著我的銀子籌軍糧,如今看來,沒這麽簡單。”
百裏遙臉上閃過一抹異彩,道:“大掌櫃也看出來了?”
劉勁升冷笑道:“如果他真是光明正大地在籌軍糧,押送途中自會有軍隊保護,出不了差錯,即便是出了差錯,讓龔得樹僥幸得逞了,這事自會有軍方出麵解決,也犯不著他王四出麵私了。你明日派人去探他一探,看看王四究竟在打什麽鬼主意。”
曾小雪走進去的時候,營帳裏的火光慢慢地落在她的身上,及至她完全站在營帳裏時,光線便籠罩在了她身上,把那潔白無瑕的肌膚映射得如若塗抹了一層柔和的光,眼波一轉間,落在馬如龍的身上,旋即蛾眉輕輕一動,眼瞼一垂,目光又迅速望向地麵。
這些細小的不經意間的動作,落在馬如龍的眼裏,不覺得愣了。她溫柔嫻靜,美麗動人,她溫潤如玉,靜同處子,她太像他心中思念的那個人了。不,她們的外表是有差別的,但她們的氣質,舉止言行,著實是太像了!
馬如龍愣愣地看著眼前這位溫潤如玉的姑娘,不由得心頭怦怦直跳。準確地說,馬如龍不是心動,更多的隻是緊張,有一種初戀時見到了心儀的姑娘那般的興奮,思念了那麽多年,也折磨了自己那麽多年,此時此刻,往日的那種興奮和甜甜的感覺,突地蔓延心間,叫他著實有些不知所措。
李曉茹見他這如癡如醉的樣子,心裏莫名地一寒。這時,隻聽曾小雪努了努嘴,說道:“我想去救哥哥。”
馬如龍回過神來,問道:“你哥哥是誰,今在何處?”
李曉茹沒好氣地道:“她哥哥叫曾幺巴,是山寨的頭領,跟王熾一起被撚軍扣在山上了。”
馬如龍“哦”的一聲,顯然在曾小雪麵前,他有點意亂情迷,臉上的表情也是很不自然,笑了一笑,道:“姑娘,你放心,我已派人出去打探了,如果他們這時候還在山上,我定會派兵去救他們出來。”
李曉茹看兩人的表情,越來越覺得自己是多餘的,銀牙一咬,起身道:“我出去走走!”不待馬如龍回話,便已閃出去了。
曾小雪雖說不諳世事,但女人的敏感是天生的,此時也從馬如龍的神情裏嗅出了股異樣的味道,見李曉茹出去了,心頭一慌,忙道:“我也出去了!”也沒敢去看馬如龍,低著頭急急忙忙地掉頭就走,倒把馬如龍一個人留在裏麵,愣怔出神。
到了外麵,隻見李曉茹正站在門外等著,曾小雪雖然單純,也從未經曆過男女情愛之事,可她還是能夠看得出來,李曉茹是喜歡營帳裏的那個馬大渾蛋的,心想那馬大渾蛋果然是個大渾蛋,李姑娘如此傾心於他,他卻還要三心二意!
正尋思間,李曉茹拉了她的手,走出一段路,然後回身道:“他喜歡你,你知道嗎?”
曾小雪瞟了眼李曉茹,她看得出她在吃醋,不由得幽幽一歎:“我不是你的情敵,因為我不會喜歡一個人。”
李曉茹愣了一下:“為什麽你不會去喜歡一個人?”
曾小雪的眼神裏麵有些迷茫,也許她也不知道為何不會去喜歡一個人,她隻是覺得喜歡或者不喜歡,均不過如此罷了,又何須苦苦地去苦戀一個人?便抬頭朝李曉茹道:“我從沒去想過這種事。”
李曉茹能從她的眼神裏看到真誠,她也相信如此一位冰清玉潔的姑娘,是不會對她說謊的,不覺舒了口氣,抬頭望向天上,天空正掛著一輪彎月,冰冷如刀,一時來了興致,便說道:“趁著這月色,我倆去走走吧!”
曾小雪並不拒絕,問道:“你不去照顧馬大渾蛋了嗎?”
李曉茹聽她把馬大渾蛋掛在嘴邊,不由撲哧笑出聲來,“不去了,正好讓那大渾蛋清醒清醒!”
如此,兩人踏著月色,在軍營裏漫步。李曉茹問道:“今後你有何打算?”
“沒有想過。”曾小雪抬著頭望向夜色,緩緩地吐了口氣,道:“等哥哥救出來後,還跟他一起去山寨討生活。”
李曉茹又問道:“你當真沒想過自己的未來嗎?”
曾小雪沉吟了會兒,道:“哥哥到哪兒,我便去哪兒。你呢,今後便跟著馬大渾蛋廝混在軍營嗎?”
李曉茹情知她的單純並非刻意偽裝出來,心裏也就慢慢接納了她,說道:“我倒是想跟著他在軍營,可那渾蛋卻一心想支我走……等天明時,我先出去把答應王四的事情辦了,忙完了這事再作打算吧。”
曾小雪點點頭,道:“明天我與你一道出去,待在這軍營裏,總覺得怪怪的。”
李曉茹會心一笑,答應了下來。
翌日,李曉茹說要去幫王熾打理一筆生意,馬如龍隻說世道亂,要她一路小心。然在叮囑的時候,眼神時不時地往曾小雪身上瞟,他知道李曉茹一走,曾小雪也是要跟著去的,一時心頭竟是萬分的失落。
曾小雪說要他得知哥哥的消息,馬上去犍為通知她,馬如龍便笑著點頭,說絕不敢延誤。那神情誰都能看得出來,他的心思全部都在曾小雪身上了。
李曉茹暗暗一歎,帶著曾小雪出來,騎了馬出軍營來。到了碼頭後,打聽之下,才知當時楊大嘴一心隻想著報複,沒去動王熾的那批貨,因此一直由船家看管著,並未丟失。李曉茹當下取出些碎銀,感謝那船家,叫他再等些時日,待後麵的貨運過來後,一道運走。
處理完碼頭的事後,便又馬不停蹄地趕去犍為,與那姚金去接頭。曾小雪一直跟在李曉茹的後麵,默默地看著她做事,見她打理起事情來有條不紊,心下暗暗佩服,是時上了馬後,便轉首朝李曉茹道:“李姑娘,原來真是做生意的一把好手!”
李曉茹笑道:“我從小就跟我阿爸做這些事情,所以生意上的事,自是會得心應手一些。這做生意便如做人,須通人情世故,在小事上給人些甜頭,人家幫你做起事來,也就會上心一些。你看剛才碼頭上的那個船家,等了幾日,他本已不耐煩了,可給了他些銀子後,便換了一副嘴臉。”
曾小雪回憶了下碼頭的情景,果然如此,淡雅的臉不由露出一抹淺淺的笑意,雖淺得若有若無,卻依然如萬花叢中抹開的一縷紅暈,十分的迷人。李曉茹又道:“不過一會兒到了犍為,跟那安撫使打交道卻沒如此容易了。”
曾小雪詫異地問道:“那安撫使與船家不同嗎?”
“自然是不同的,人與人之間本來就有很大的不同。”李曉茹瞟了眼曾小雪,道,“我與你之間便有極大的不同,我從小就開始學做生意,知道麵對什麽樣的人,該出什麽樣的招兒,你卻如不食人間煙火的神仙,不沾染俗世的一絲煩惱。”
曾小雪靦腆地道:“與你比將起來,我簡直愚昧至極!”
“人的命運不同,性子自也是不同的。”李曉茹道,“這一次叫你看看人間的俗事!”
到了犍為,找到安撫司所在,那姚金聽說他們是受王熾所托而來,果然是一臉的怒氣,衝著李曉茹便道:“人無信則不立,拉了一批糧食出去後,兩天未見人影,欠百姓的糧款還拖著呢,叫我如何向他們交代?不管如何,好歹給我來個信啊!”
聽說王熾讓人劫走了之後,姚金的臉色又是一變,道:“那我的人呢,也都讓人給劫走了嗎?”
李曉茹是見過大世麵的,等著這又黑又瘦的姚金發完牢騷後,便冷笑道:“姚大人,此事軍隊已經接手了,我相信你的人不會有事,而該分給你的銀子,自然也不會少了你的。既然是合作夥伴,便該一起擔些風險,現在鬧出這麽件小事,你便在我麵前上躥下跳的,是何道理?”
李曉茹神色之中本就有一股氣勢在,是時沉著臉將這番話說將出來,並特別強調軍方已經接手,把王熾被劫一事說是這麽件小事,盛氣淩人,頓時就把姚金的氣焰壓了下去。這姚金本來就是個欺軟怕硬的主兒,見這姑娘是個硬茬子,就又換了副嘴臉,嗬嗬一笑,道:“既如此,那麽本官也就放心了,現在王四兄弟未到,我們下一步該如何行事?”
李曉茹道:“運糧這事拖不得,按照原計劃把收上來的糧食運出去,人手不夠的話,再招一批就是了。”
姚金聞言,頗有些為難地道:“原來的那批人被劫走了,尚未回來,再去招人的話,沒人敢來啊。”
李曉茹蛾眉一揚:“你不會說他們跟著王四去重慶了,過兩天便回嗎?”
姚金愣怔了一下,隨即連連應是,讓她們在這裏好生休息下,便出去招呼了。
李曉茹笑道:“有些人是專揀軟柿子捏,你要是不把他壓倒了,就得被他騎在頭上。”
曾小雪眨了眨眼,問道:“那你為何製服不了馬大渾蛋?”
李曉茹一愣,苦笑道:“馬大渾蛋是個奇人,軟硬不吃,哪個都奈何不了他!”
曾小雪微微一笑,眼前浮現出馬如龍高大偉岸的身影來,心想他那般的英武,自然該是與眾不同的。
是日下時,要運出去的糧裝載完畢,李曉茹一聲令下,領著這一支馬幫,踏上山路出發了。
幾乎與此同時,馬如龍接到出去打探的人回稟,說王熾及一幫人被撚軍放了,已無危險。不過他無意中看到,太平軍跟撚軍在接頭,估計會有什麽動作。
馬如龍濃眉一動,沒有說話,隻叫那人退了下去。如果太平軍跟撚軍真有什麽動作,他相信楊振鵬一定會給他帶來更多的信息。
王熾等人下山的時候,天色已晚,及至到了山下,眾人均是鬆了口氣,心想總算是有驚無險地渡過了這次的劫難,於是紛紛向王熾致謝。
一眾人正自說話間,突見五個人疾步往山上走去,夜色之中雖看不太清那五人的麵目,可他們有一個明顯的特征,即沒有留發辮,個個都是披頭散發,顯然是太平天國的人。
王熾暗自一震,心想這裏距大渡河不遠,是時兩軍對峙,戰事一觸即發,太平軍到這裏來做什麽?再一看他們的衣服,可以看得出是濕的,分明是偷偷渡河過來的。他們冒如此大險,定有重要之事。當下便向楊振鵬問道:“軍中可是發生了什麽事?”
楊振鵬劍眉一動,道:“在我出來之前,馬將軍請命要去燒太平軍的糧草。”
王熾眼裏一亮,道:“這便是了,估計是來籌糧草的。”
楊振鵬一想也是,說道:“糧草可左右戰局,現下決戰在即,斷然不可教他們得逞。”
王熾笑道:“凡是有土地的地方,便有糧草,如何阻止得了?依我之見,你速去軍營將此事告訴馬將軍,好讓他們部署應對之策。”
楊振鵬稱是,便與眾人告辭,先行走了。曾幺巴本也要跟著去找曾小雪,王熾說道:“李曉茹這時候肯定幫我運糧去了,估計令妹會與她在一起,曾寨主不妨隨我一道去,定能找到令妹。”
當下一行人便往碼頭趕。到了那邊後,已是戌亥交際時分,碼頭上依然是人來人往,一派忙碌的景象。再仔細一看,在火把的映照之下,有一位嬌小的身形十分的醒目,她不停地走動著,忙前忙後,及至把貨全部裝上船,便伸出雙手,在半空中拍了拍,大聲道:“大家都辛苦了,我們去碼頭上麵的那個客棧吃些酒菜,吃完之後,馬幫兄弟先行回去,明日一早,再把糧食運出來,裝載上船。運這些糧食出來,實際也是為了自己能過個好年,我相信大家也不會怠工吧?”
眾馬幫兄弟齊聲道:“姑娘放心便是!”
李曉茹笑道:“如此多謝各位大哥了!吃過飯後,我還要隨這些鄉勇大哥把貨運去重慶,就不管大家了。好了,今晚本大小姐請大夥兒吃頓好的!”
看著這一幕的場景,不知為何,王熾的心頭猛地湧上一股暖意。那是他的貨,卻有一位姑娘在盡心盡力地為他在裝運,她與馬幫兄弟打成一片,碼頭上雖充滿了汗水的味道,卻因了她的存在,而顯得其樂融融,也因了她的笑聲,而使這座冰冷的碼頭,莫名地有了溫度!
聽到她說要請大夥兒吃頓好的時,王熾忍不住跑了出去,喊道:“今晚這一頓我來請大家吧!”
李曉茹回頭過去,看到王熾的時候,眼裏閃過一抹異彩,嘴角一彎,似乎想要笑將出來,卻隨即又隱忍了回去,朝大家說道:“付賬的主兒來了,大家今晚想吃什麽,隨便吃!”眾人聞言,齊聲叫好!
曾小雪一頭撲在曾幺巴的懷裏,眼圈一紅,泫然欲泣:“哥哥,你總算平安回來了!”
曾幺巴大笑道:“哥哥命硬,死不了!走,陪哥哥好好喝些酒去!”
眾人在王熾的帶領下,進了一家客棧,由於擠不下這許多人,屋簷下、院子裏到處都坐滿了人,因了客棧裏一時也拿不出那麽多吃食,店家便將自家種的蘿卜青菜臨時拔了來,做給大夥兒吃。
這一夜,大夥兒雖說沒吃到什麽山珍海味,卻是十分的愉快。待酒足飯飽後,馬幫兄弟陸續都回去時,王熾朝李曉茹道:“辛苦一天了,便在這客棧歇一晚吧,明日再上船運貨可好?”
李曉茹不鹹不淡地道:“這是你的事,隨你的便。”
王熾笑了一笑,道:“不管如何,多謝李大小姐替在下打理,在下感銘在心。”
李曉茹“哼”的一聲,道:“你我雖都是行商之人,卻不是一條道上的,你投機取巧本大小姐管不著,可我得提醒你,軍糧是大事,可耽誤不得!”
王熾老老實實地應了聲是。李曉茹道:“本大小姐累了,先去休息了,明日我便回去軍營,你自行押船去重慶吧。”
王熾詫異地道:“馬兄弟不是要把你送去重慶嗎,你為何還回軍營?”
李曉茹道:“他去偷襲敵軍的軍營,受了重傷。”
“果然如此!”王熾喃喃地念了一句後,道,“代我向馬兄弟問好,容我處理好這裏的事情後,便押軍糧去軍隊,到時順道去看一看他。”李曉茹卻沒有搭理他,回身便走了,顯然在昆明發生的事,她心裏依然記恨著。
自從曾小雪走後,馬如龍的魂似乎亦被她帶走了。這些年來,他一直壓抑著自己的感情,即便是李曉茹對他百般殷切,他也無動於衷,有的時候甚至認為,這輩子他不會再對誰動心了。可是當壓抑的感情一旦被攪動,便如火山一般,隨著熱血湧動出來,好似有一股無形的巨大的力量在推動,終使這股感情一發不可收拾地爆發了出來。
牽掛一個人的時候,是幸福的,卻也是苦澀的,當曾小雪嬌柔的樣子不停地在他眼前晃動的時候,他即激動不已,又有一絲不安,甚至擔心不知道能否再見到她。如果不是受了重傷,他恨不得現在就出去見她一麵。
直至楊振鵬出現的時候,他的情緒方才收回來,高興地道:“你總算回來了!”
楊振鵬道:“末將是昨晚後半夜到的,因怕打擾將軍休息,故才沒來打擾。”當下便把如何在山上脫險,如何在山下看到太平軍一事詳細說了一遍。
“王兄弟頭腦靈敏,行事果斷,這事做得漂亮!”馬如龍誇了一句後,似乎突然意識到了什麽,抬頭看向李振鵬,“如此看來,太平軍是在向撚軍籌糧了?”
楊振鵬道:“應是如此。”
“此事難道你不覺得奇怪嗎?”馬如龍道,“撚軍在河對岸,即便是從他們那裏籌到了糧草,也隻能放在對岸,運不過來,除非……”
楊振鵬聞言,這才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驚道:“將軍的意思是說,太平軍要渡河了?”
馬如龍道:“不出七天,太平軍一定會強行渡河,快去告知駱總督!”
楊振鵬出去後,馬如龍又想起一事,剛才聽楊振鵬的口氣,王熾這次是借用軍糧的銀子,借雞生蛋,須盡快差人去通知他,在七天內務使軍糧到位,不然的話,萬一仗打完了,重慶的糧食依然未到,上麵追查起來是要吃罪的。
思忖間,正要叫人,卻見李曉茹走了進來。馬如龍愣怔了一下,眼光不由自主地往她後麵望了望,見曾小雪沒有跟著來,心中略有些失望。
女人的知覺是十分敏感的,即便是馬如龍臉上那一抹失落之色一閃而沒,亦被李曉茹捕捉到了,不免心裏一酸。甚至有那麽一瞬間,她暗下責備自己,我好歹是堂堂大小姐,為何要如此死皮賴臉地死纏著他?但這隻是一瞬間的念頭,畢竟喜歡了一個人,即便是受了傷害,也無法在短時間內堅決地放手,快速地去忘掉。哪怕隻要還有一絲希望,她也想再去爭取一把。
然而,馬如龍的話卻再一次傷害了她,“這裏馬上要跟太平軍決戰,你還是去重慶吧。順便替我給王四兄弟捎一句話,讓他在七日內無論如何把軍糧運送到位。”
李曉茹本是笑著進去的,還想跟他說,現在王熾已安全下山,他的那些生意無須替他去打理了,這下就能夠好生照顧你了。聽到馬如龍的這句話時,想說的話生生哽在了喉嚨裏,哽得她胸口一陣窒息,盡管她好勝心強,不會輕易示弱,更想強忍著委屈的淚水,不使其流出來,可是當一腔熱情一次次被拒絕後,她再也無法控製自己,眼淚在那大大的眼睛裏含了片刻後,便如同決了堤一般,大滴大滴地落將下來。
馬如龍愣了一愣,喊了兩人來,讓他們跟出去,以免她出了什麽事。
李曉茹跑出軍營後,上了馬就一路往前疾馳,任由後麵兩個士卒追著,也不去理睬他們。也不知跑了多少路,到了何處,心裏的氣消了一些後,便放緩了速度,心想我跑出來做什麽?我千裏迢迢而來,不就是想追隨著他的嗎?可再轉念一想,人家心裏根本就沒有你,倒是對那個隻見了一麵的曾小雪念念不忘,你即便是天天跟在他屁股後麵,又有什麽用?
“曾小雪說得沒錯,他就是馬大渾蛋!”李曉茹喃喃地咒罵了一句後,決定先去找王熾,告訴他盡快運送軍糧的事,至於以後會如何,就隨他去吧。
是日一早,王熾留下席茂之三兄弟去犍為繼續運糧,他自己則押船去了重慶。
這一路上十分太平,兩天後便到了重慶。上岸後著人去通知了祥和號,由他們的人用馬車將糧食運去倉庫。待卸完了貨,在庫房裏結了首筆貨款,王熾本想立馬回犍為,卻見桂老西走過來,王熾迎上去道:“桂大哥怎麽來了?”
桂老西道:“王兄弟一路勞頓辛苦了!不過還得請你再辛苦一趟,去見見魏大掌櫃。”
王熾看了眼桂老西的神色,隱隱覺得可能有什麽事要發生,便問道:“可是出了什麽事?”
桂老西道:“眼下也沒出什麽事,可就是有點奇怪。山西會館的主營業務本來是茶葉,最近不知道為什麽,也在囤糧,我們大掌櫃覺得這裏麵一定有蹊蹺,想讓你過去合計合計。”
王熾一聽,眉頭一蹙,再沒說什麽,跟著桂老西去了祥和號。
實際上以魏伯昌的財力,他不怕囤糧,從今年入冬到次年夏天,倉庫糧食隻出不進,適當囤糧是有必要的。況且時值大渡河那邊有戰事,現在低價購入,是件好事。可是他怕競爭,更怕同行之間蓄意的惡性競爭。
大生意人的嗅覺是十分敏感的,當魏伯昌發現山西會館的舉動時,便隱隱意識到,這一次可能要出事。見到王熾時,待下人奉了茶,他也不客套,直接就進入了話題:“老夫跟劉勁升也算是老冤家了,這些年來一直明爭暗鬥,上次差點還鬧出人命來。此番你我合作的事,估計劉勁升那邊已有所察覺,我想他是要跟我爭一爭糧食銷售渠道。”
“如果劉勁升果然有此意的話,恐怕事情沒有如此簡單。”王熾心事重重地道。
魏伯昌一怔:“這裏麵還有其他事?”
王熾道:“我們這次收購糧食是借雞生蛋,動用的是籌辦軍糧的銀子和名義,如果他把這件事給捅出去了,那就非同小可了。以劉勁升的為人,我覺得他做得出來。”
王熾望了眼麵色發白的魏伯昌,道:“如果他真敢撕破了臉,要跟我們對著幹的話,那就隻好破釜沉舟,大家一起下水了。”當下將在犍為碼頭如何給撚軍劫上山去,又如何帶著龔得樹去山西會館,促成讓太平軍的銀子存入晉商票號一事說了一遍,而後又道:“倘若他真將我們購糧的事往外捅,那麽我也隻好把他跟太平軍的事也抖了出來,要死也拉著他一起死。”
魏伯昌聞罷,蹙著灰白的眉頭沉吟片晌,道:“破釜沉舟是下下之策,依老夫之見,不妨跟劉勁升也會個麵,敲打他一下,好讓他明白行事不要太絕。”
桂老西突然說道:“還有一個法子,我覺得可以從根本上消除此隱患。”
魏伯昌轉過頭去問道:“說來聽聽。”
“劉勁升是鑽了我們的空子,如果我們把空子填了,將事情做得天衣無縫,劉勁升即便是想做手腳,也是無計可施。”桂老西道,“其一,預支一筆銀子給王兄弟,把欠犍為縣百姓的糧款提前支付了;其二,王兄弟回去之後,首先落實軍糧的事,把該給軍隊的糧運過去,如此一來,這件事就變成了是我們與王兄弟之間的一次正當生意合作,他劉勁升就算想鬧事,也抓不到把柄。”
王熾沒有說話,隻是把目光落在魏伯昌身上。魏伯昌倒是沒有猶豫,估計是到了這個地步,也是沒有辦法了,隻得拿出銀子來墊付,道:“這倒是個穩妥的法子。王兄弟,你趕緊到犍為去,把這事給辦了。”另吩咐桂老西領王熾去賬房領銀子。
王熾起身,朝魏伯昌作了個揖,感謝他提前預支糧款之情。實際上魏伯昌如此做也是沒辦法,被逼到了這份兒上後,索性裝作大方地做了個順水人情,道:“早付晚付都是一個事,你快去把這事結了,然後把餘糧盡快運送過來,咱們再一起想辦法,應付山西會館搶占糧食市場的事。”
王熾稱好,道聲告辭後,便急步隨桂老西去賬房。拿了銀票後,不敢耽擱,急急忙忙地趕去了重慶碼頭。
李曉茹到了犍為碼頭後,就沒再往前走了,她告訴尾隨在其後的兩位士卒道:“麻煩你們回去告訴馬將軍,我在犍為等王熾,然後會隨他一起去重慶。讓他好自為之,保重身體吧。”
那兩位士卒稱好,掉轉馬頭便走了。
李曉茹牽著馬去了碼頭邊上的那家客棧,那晚她曾領著幾百人在這裏吃飯,因此掌櫃的還記得她,熱情地招呼她入內。李曉茹甩出一錠銀子,說要在這裏住兩天,等一個人,讓掌櫃的給她安排間上房。
那掌櫃的見這錠銀子足足有五兩之多,立時眉開眼笑,吩咐小二去打掃間上房,隨後便收了銀子,給她安排酒菜去了。
李曉茹草草地扒了些飯菜,吃完之後,要了杯茶,坐在這臨窗的位置,望著窗外泛著漣漪的河麵出神。恍惚間,眼前似乎又看到了那晚,她領著眾多馬幫兄弟在這裏裝貨的場景,那時大家都在忙,自然也就忘卻了憂愁,但她還能清楚地憶起,那晚她的臉上是有笑容的。
盡管連她自己也不明白,為何會在這時候莫名其妙地想起那晚熱火朝天的情景,可是當與馬如龍在一起的情形,與之相形比較之下,她隱隱意識到,她跟馬如龍之間是有差距的。這不是身份和貧富之間的落差,而是她跟馬如龍之間好像是兩個世界的人,雖然他也在努力拚搏著,且為此付出了巨大的代價,但歸根結底,他是朝廷的人,不需要為生活生計犯愁;而她呢,雖然生在富商之家,同樣也不需要為生活生計發愁,可她生下來就注定了要為生意場上的那些事,去斤斤計較,要為濟春堂的生存去絞盡腦汁地想辦法。
他們都在拚搏,卻有著根本的區別。也許這就是官場和商場上的人不一樣的地方,同時也是她為什麽在碼頭上忙碌時能高興起來的原因。而他呢,隻有在戰場上才能找到屬於他的一席之地。
一陣風吹過河麵,穿過窗吹在她的身上,初冬的風帶著一絲潮濕的味道,分外的涼,卻也使她清醒了許多,可能他們之間並不是愛或不愛,喜歡或不喜歡的問題,即便是一時衝動在一起了,也許以後也會發生彼此熟悉卻形同陌路的不堪的情景。
李曉茹忍不住打了個寒噤,如果兩個生活在一起的人,終日如同陌路,這是何等可怕的事情!她深深地吸了口氣,貝齒輕輕地一咬朱唇,她決定結束這一段一直存在她幻想中的愛情。
夜色完全降了下來,碼頭上突然多了四個人,那些人李曉茹都不認識,但有其中一人的身影卻有幾分熟悉,凝目一看,竟然是犍為縣的安撫使姚金。他那瘦小的身子,夾在三個大漢的中間,像是走在人群裏的猴子,顯得有些滑稽。
姚金作為這一帶的最高長官,他出現在碼頭本身並不為奇,奇怪的是他好像有點不情願跟著那三個人走,其中一名大漢的手還拉著他,幾乎有點拖著他走的意思。
李曉茹年紀雖輕,可畢竟這些年一直在商場打滾,經常跟官府打交道,一看姚金像牽猴一樣的讓人牽著走,就看出名堂來了。
姚金跟王熾合作是官商勾結,挪用軍餉所做的一筆買賣,要是追究起來就不是貪汙受賄這麽簡單了,如果這個把柄讓人捏在手裏的話,姚金也隻有讓人牽著走當猴耍的份兒了。更為關鍵的是,一旦姚金的罪狀讓人挖出來,王熾也就在劫難逃了。
李曉茹並不知道那三人要將姚金帶往何處,但是按照正常的邏輯推算,能夠處理姚金的,隻有重慶方麵的人,因此才留話讓王熾去重慶跟她會合。寫完之後交給掌櫃,慎重地問道:“可還記得那晚請客的,那個虎頭虎腦的小子?”
那晚上百號人在此會餐,由王熾做東,掌櫃自然是記憶猶新,道:“記得哩,就是濃眉大眼、國字臉的那位爺唄!”
確認無誤後,李曉茹交代一旦王四出現在碼頭,務必親手交給他,然後道:“我所訂的房不住了,那些銀子也不用退了。”
掌櫃的聞言,立時眉開眼笑,說一定不會忘記姑娘交代的事兒。
李曉茹大步走出客棧,小跑著往碼頭走了過去,見他們正要登船,喊道:“前麵幾位大哥,可否行個方便,搭小妹一程?”說話間,往姚金使了個眼色,示意其當作不相識,不可聲張。
姚金知道自己惹上麻煩了,要是真追查起來,革職降罪在所難免,這時候看到同夥,又見她朝自己使眼色,心想這丫頭非等閑人物,這時候出現說不定就是救我來的。當下便裝作不認識,神情漠然地看著她。
隻聽當中一個大漢道:“我等有要事在身,搭不了姑娘了。”
李曉茹嫣然一笑,道:“我是來犍為走親戚的,路上耽擱了,誤了回家的船。幾位大哥是重慶口音,敢情也是去重慶的吧?正好我也是往重慶去,麻煩幾位大哥了!”說話間,不由分說,就往船上走。事實上她長期待在雲南,根本就辨識不了什麽重慶口音,隻是按著眼下的事情揣測的。許是真讓她猜對了,那三個大漢見是同鄉人,又是個姑娘家,也就沒忍心趕她下船,朝船家吆喝一聲,讓船家開船。
為了不使他們起疑心,上了船後,李曉茹故意坐得離他們遠遠的,且裝作一副在觀賞湖麵的樣子,背對著他們而坐,實際上側著耳朵時刻在聽著這邊的動靜。
船離開碼頭沒多久,便聽其中一人道:“姚大人,你也不用擔心,到了那邊後,隻消按著我們的意思做,保管你不會出任何事。”
姚金哭喪著臉道:“兄弟,怎麽可能不出事呢?我要是如此這般一說,別說是頂戴花翎保不住,可能連性命都不保啊!”
“多慮了,姚大人!”那大漢故意加重了語氣,說道,“我們既然讓你出麵,自然是要保護你周全的,不僅要保你的官職不受影響,而且姓王的那小子該給你的銀子,我們會一兩不少地補償給你。但是如果你不照做的話,後果你也是知道的。”
李曉茹聽著這一番對話,臉上露出一抹冷笑,心想果然是讓人抓到把柄了,這姓姚的現在夾在中間,左右不是人。但是聽那三人的語氣,好似不是官府的人,究竟是誰要跟王四過不去呢?
如此行駛了兩天一夜,途中李曉茹被船晃得暈頭轉向,也沒精力去理會他們,隻是躺著迷迷糊糊地睡覺。這一日中午,上了岸後,兀自覺得有些惡心欲嘔,垂頭喪氣地謝過那三人後,在岸邊站了會兒,便遠遠地跟了上去。
在重慶城裏轉了許久之後,到了一幢大宅,大門上掛了塊燙金的牌匾,上書“山西會館”四字。李曉茹遠遠地望著那塊牌匾,心裏便雪亮了,這是重慶的地頭蛇要給王熾那小子小鞋穿了,山西會館這塊牌子她是知道的,在昆明也開有分號,背景深得緊,心想王四聰明反被聰明誤,這一次該是要遭殃了!
王熾趕到犍為碼頭的時候,席茂之三兄弟正坐在碼頭的石階上,三人都是一副愁眉苦臉的樣子,目光呆滯、無精打采地望著河麵。王熾見狀,心裏“咯噔”一下,便料到出事了。
孔孝綱見王熾跳上岸,率先大聲道:“我的兄弟,你總算來了,再不來就出大事了!”
王熾問道:“到底出了什麽事?”
“姚金讓人給帶走了。”孔孝綱道,“犍為的百姓說姚大人不在,沒人給他們做主,死活不肯讓我們把糧食運出來。”
王熾聞言,腦子裏“嗡”的一聲,一下子就蒙了。他原先想到的最壞的事情是劉勁升插足,告他挪用軍餉做私人生意,但他完全沒有想到有人會率先去動姚金,把他先帶走了。姚金在這件事情上的位置,相當於一個銜接的環節,上接官府,下連百姓,這個節骨眼兒讓人抽掉了,王熾不僅會斷了生意,還會被徹底打倒,被打得無還手之力。
“是什麽人把他帶走的?”王熾的臉緊張得有些發白,顯然對方的這一招令他感到手足無措。
席茂之沉聲道:“那天下午我們跟姚金做完事後,就各自回去休息了,當晚也沒有發生什麽事,第二天早上起來去找他的時候,便沒見他的人影,聽衙門裏的人說,是讓三名大漢帶走的,當時姚大人的臉上有些慌張,衙門裏的人看得出可能是要出事了,便上去詢問,那三名大漢隻說帶姚大人出去走一趟,沒什麽大事,去去就回。他們還以為當天晚上就能回來,誰知道一連三天了,也沒見個蹤影。”
正自說話間,碼頭上那客棧掌櫃的跑了過來,笑道:“這位爺,您可來了,小的每天都往這邊瞅,生怕錯過了您。您看,這是李姑娘給您留的紙條,她臨走時,托小的務必親手交到您手上。”
俞獻建平時話雖少,但為人沉穩,他已猜到這是有人在暗中搗鬼,運送軍糧已為當務之急,便接過銀票,與孔孝綱兩人急匆匆就走了。待他們走後,王熾又道:“席大哥,此事非同小可,你與我一道去重慶吧。”
兩天之後,王熾抵達重慶,首先去知府衙門見了王擇譽,跟他說那邊已經辦妥了,這就去還晉商票號的款。
王擇譽見他果然把軍糧的事解決了,很是高興,笑道:“王兄弟真是我的福人,幫我化解了場燃眉之急,實在是感激不盡!”
王熾這時候哪有心思跟他客套,拱拱手道:“大人,在下這就去山西會館,把借劉勁升的糧款還了。”
不想王擇譽道:“正好劉大掌櫃宴請本官,與我一道去吧。”
王熾本已動步往外走了,聽了此話,周身一震,他聯想到姚金讓人帶來了重慶,恰在這時候劉勁升又請王擇譽過去,絕對不會是巧合,轉身問道:“可知他請大人過去,所為何事?”
“倒是不曾說。”王擇譽見他麵色有異,問道,“有何不妥嗎?”
王熾道:“劉勁升怕是在暗中搞了鬼,要與在下過不去了。”當下將此番去犍為縣籌糧之事,詳細地說了一遍。
王擇譽聞言,臉色頓時就變了:“還有這等事!為何不早些與本官說?”
王熾見他言下頗有責備之意,解釋道:“大人,此事要從兩方麵來看,如果從壞的方麵來講,在下挪用軍餉,的確是犯了大罪,可這也是無奈之舉,您想如果不這麽做,如何能籌足那些軍糧?然從另一方麵來講,在下卻也為百姓解了燃眉之急,替朝廷辦了件順應民心的好事。您想一想,如果犍為縣的糧食賣不出去,百姓辛辛苦苦種上來的糧食就得爛在家裏,叫他們如何過年,又如何生活?”
王擇譽捋著頜下的胡須,思量了片晌,他心裏十分清楚,王熾如此做一方麵固然有他謀私利的成分在,可其畢竟是給官府籌辦軍糧去的,此事如果真要深究起來,他自己也脫不了幹係,更何況王熾現在把軍糧這事解決了,而且把犍為老百姓賣不掉糧食的大難題也解決了,無論是於公還是於私,王熾都是有功無過。那麽既然如今出了問題,他便有責任把這個擔子挑起來,把眼下的這隱患遏製在自己的手中。當下便抬頭看著王熾道:“你說得沒錯,這些本官都明白。可如果姚金真是劉勁升請來的,他便是要給本官出難題了,我該如何應對?”
王擇譽看了眼席茂之,訝然道:“我的什麽態度?”
席茂之道:“大人您看,現在軍糧已經到位,欠晉商票號的銀子也能夠填上了,至於欠百姓的糧款,不是我們不支付,賬本在姚金手裏,隻能等姚金回去處理,這整件事的各個環節並無紕漏,更無任何證據表明,我們是挪用了軍餉在做這筆生意。現在的主要問題在姚金身上,在下以為這是把雙刃劍,如果把他鎮住了,那我們就是在為民謀利,在給犍為縣的百姓解決生存問題。”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王擇譽道,“其一,用軍餉做生意這事,我隻裝作不知情;其二,把這事往有利於百姓的方向去引,叫劉勁升無話可說。”
王熾點頭道:“正是如此,隻要大人的態度堅決了,他劉勁升又能如何?”
王擇譽沉著眉微微頷首,他與王熾現在是拴在一條繩上的螞蚱,一榮俱榮,一毀俱毀,幫王熾相當於幫自己。當下便領著王熾、席茂之兩人出去赴宴。
這個時候,不管是王擇譽還是王熾,他們都沒有想到,劉勁升不隻安排了姚金這一枚棋子,他還隱藏了一記殺招,然而當他們發現的時候,一切都已經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