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大渡河兩軍對壘 犍為縣妙收糧草
大渡河位於四川西北部,全長一千餘公裏,是岷江最大的一條支流。因四川多山,這條河流所經過的地方,大多是惡水險灘,有些河流段上下落差達五百多米,且河中巨石密布,水流湍急,於險惡處若非有當地村民帶路,尋常人休想渡過河去。
隨著河流一路向南,兩岸盡是絕壁峻嶺,氣象萬千,若是行舟其間,望著兩岸萬仞峭崖,便會油然生出一種森然之感。
經峨眉山到了樂山境內時,河道就顯然寬闊了起來,在上流河水的衝擊下,泥沙俱下,到了此處,河道陡然寬闊,便在兩岸形成了衝積平原,且在河中不時能看到沙洲,視野相對開闊。
太平天國想奪取四川,攻入其核心城池,便是選擇了在這裏渡河。
是時太平軍三路大軍,號稱十萬雄師,集結在河岸邊,並忙著於附近村莊征收竹筏、船隻,準備過河。
事實上這時候太平天國的實力已經銳減,兵力遠沒有那麽多,集結在大渡河的大軍最多不過五萬罷了,但那勢頭依然是十分可怕的,把附近鄉縣的百姓嚇得不輕,逃的逃、躲的躲,實在走不了的也避到山裏去了。
如此一來著實把那些鄉縣裏當官的愁死了,你們都走了,徒留下當差的如何是好,這一個大大的爛攤子要怎生收拾?
王熾等人抵達這一帶的時候,所途經的鄉縣均是異常的冷清,家家關門閉戶,街上也沒幾人行走,且越是臨近大渡河的地方,越是荒涼。
進入犍為縣境後,由於此地瀕臨大渡河,已經是戰爭的前線了,而且又是山區,老百姓想要逃難的話,隻能往重慶方向逃。可一來此地山路崎嶇,不易行走,最為關鍵的是海拔高,整個縣境都讓群山圍繞著,舉家往外走的話,行動不便不說,還有可能遇上山匪;二來居住在此的大多是農民,以務農為生,家裏也沒多少積蓄,萬一這戰爭曠日持久地打,逃出去的話能堅持多少時日?左右是個險,倒不如安穩地待在自家屋裏,聽天由命,因此這裏的老百姓反倒維持著正常的生產和生活。
然而所謂的正常生活,也隻是表麵現象,戰爭來了,兩軍陳列在河兩岸,物資運不出去,也購不進來,特別是秋收後的穀子,收上來後大量堆積著,山區多雨,如果在入冬前還不能銷出去的話,那就要發黴發芽,全部報廢了。
糧食是百姓的命,也是種糧戶賴以生存的根本,秋天本是豐收的季節,更是農戶喜悅的時節,然而現如今戰爭一來,喜悅變成了哀愁,眼看著一年辛苦種植上來的作物,慢慢黴變,簡直就是一場災難。
為此,犍為縣從上到下都在發愁,而這也是王熾來這裏的真正原因。
犍為縣的安撫使名喚姚金,人長得又瘦又黑,且很是矮小,留著一嘴的胡須,跟他那消瘦的臉型極不相配,若是脫去他身上的官服,跟農戶無異。但此人的樣貌雖然醜陋,人卻很是精明,聽了王熾的來由後,便淡淡地說一句:“糧食本官不賣。”
席茂之一聽這話,不由得暗自稱奇,現在老百姓收上來的穀子都快發芽了,你卻還不賣,莫非等著明年直接播種不成?
王熾瞟了他一眼,淡淡地笑了一聲,在姚金的對麵坐下來,不說話,隻盯著他看。
姚金被他看得心裏發慌,臉皮一皺,問道:“本官說了,不賣糧食,你卻還賴在這裏做什麽?”
王熾依然沒有說話,伸手入懷,取出一張一千兩的銀票,輕輕地放在了姚金的麵前,這才慢條斯理地道:“大人,這是什麽?”
姚金沉著臉道:“你當本官沒見過銀票嗎?”
王熾搖搖頭道:“這是老百姓的命,沒有了它,老百姓如何過冬?”
席茂之見此情景,心頭頓時就釋然了,這姚金不是不想賣糧,而是在擺官架子。
任何一個級別的官員,無論官大官小,也不論其現狀如何,態度總是要擺出來的,這種態度說形象一些,代表的便是身份,你一個平民百姓找上門來說事,我要是隨隨便便地答應了,身價就掉了。其次,還有一個原因是,他想抬一抬價,矜持一點兒,捂一捂,給對方造成一種我不缺買主的假象,一般情況下,價錢是可以抬上去的。
可惜的是姚金是官場上的人,跟王熾玩這一套,頗有些關公門前耍大刀的味道。王熾天生就是塊做生意的料,你肚子裏幾斤幾兩,他焉能看不透?二話不說,先拿出一張大額的銀票,說這不是銀子,是老百姓的命。姚金一聽這話,心裏就虛了,他這段時日不就在擔心這事嗎?
人與人之間交往打交道氣勢很重要,王熾擺出這種姿態,姚金兜不住了,臉上有些陰晴不定,“不瞞你說,在你之前已有好幾個商人找上門來了。”
“我也不瞞您說,我來此找您,一來是尊重,二來是公事。”王熾不疾不徐地道,“您不妨想一想,老百姓收割上來的穀子,眼看著就要發黴了,您說他們急是不急?在這樣的情況下,我完全可以繞過您直接去收糧,到時候大不了向您交點課稅不就得了嗎?”
姚金一怔,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番王熾,問道:“敢問你是從哪裏來的,有何公事?”
王熾伸手入懷,又拿出了張紙,不過這回不是銀票,而是重慶知府王擇譽的一道手諭,上麵寫了要求各縣各鄉配合王熾征收軍糧,數量為十萬石。
姚金拿過來一看,臉色頓時一變,火燒了屁股一般站了起來,衝著王熾抱拳道:“原來是知府大人派來征收軍糧的,真正是大水衝了龍王廟,你何不早說!”
孔孝綱笑道:“你在那裏端著,這事得慢慢說清楚才行。”
姚金訕笑道:“敢問王兄弟,這批糧食你準備怎麽收?”
王熾看了他一眼,會意地笑了一笑:“怎麽收都不會少了大人的好處,關鍵是大人的胃口有多大了。”
姚金愣了一下,小心翼翼地問道:“這軍糧是要運到前線去的,莫非這裏麵的空間還能可大可小?”
王熾笑了一聲,道:“軍糧動不得,前方將士在戰場浴血奮戰,我們如何能幹這種事?但是軍糧可以緩上一緩,各府都需要運軍糧過來,我們的這批遲上些日子,耽誤不了戰事。”
姚金雖不是生意人,但他的腦子轉得快,從王熾的話裏聽出了些名堂來,笑道:“王兄弟的意思是先讓錢生錢?”
王熾未作正麵回答,問道:“縣裏那麽多村莊寨子,又有那麽多百姓堆積著穀子,如果處理不好,您也不好向上麵交代吧?咱們這一來固然是為利,二來也是為了百姓。”
所謂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沒有,王熾簡單兩句話,便道出了錢生錢的門道,更解決了姚金日夜為之發愁的事情,這時候他已經把王熾佩服得五體投地,隻有連聲應是的份兒,不敢有什麽異議。
王熾見火候差不多了,道:“不過這幾天需要辛苦下大人,把犍為縣所轄村寨的糧食全部收購上來,到時我會負責一批批運出去,這筆生意的利潤分你兩成,如何?”
姚金是這裏的安撫使,對犍為縣的情況了如指掌,如果把縣轄區的糧食全部收購的話,少說也是幾十萬石的數目,在其中抽兩成利潤已經不算少了,聽了此話,不由得暗自心喜,心想這次真是遇上大主顧了,便迭聲道:“好好好!”
王熾略微沉吟了一下,又道:“但這中間還有三件事需要麻煩大人。”
姚金忙道:“請說。”
王熾道:“首先,按眼下這個局勢,百姓堆積的那些糧食,無論誰來收購,都不可能賣出個好價錢,能賣出去已經算是萬幸了。所以我們按每石二兩的價來收購,到時候若有百姓發牢騷,需要你去安撫。”
收購價越低利潤也就越大,這個道理誰都明白,姚金反正是抽利潤的,也樂得如此,道:“此乃分內之事,定當盡力。”
王熾道:“其次是眼下兵荒馬亂,盜寇四起,十分不安全,糧食運出去的時候,希望大人能派兵護送。”
姚金想了一想,他身為安撫使,手底下兩百多的鄉勇,到時候盡數派出去也就是了,當即便也答應了下來。
“這第三件事嘛……”王熾的語氣頓了一頓,“收購幾十萬石糧食,所需的銀子不在少數,我也不可能帶這麽多銀子在身邊,所以在收購的時候,先預付一部分給百姓,餘下的糧食運出去後,再與他們結算,這個工作也需要大人您去做。”
這才是王熾找上姚金的真正意圖所在。重慶方麵隻需要負責十萬石的軍糧,山西會館按照糧食收購均價,給開的是二十三萬兩的銀票,現在要把犍為縣轄區幾十萬石糧食全部收購進來,銀子的缺口就非常大了,這完全是屬於空手套白狼的事情。
這等事情一般人漫說是去做了,想都不敢想。但王熾不僅想了,而且還去實施了。在他看來,此事看起來難,實際上卻是極其容易的,隻要給姚金些甜頭,由這個當地的父母官出麵去做老百姓的工作,豈有不成之理?
可姚金也不是傻子,相反是極其精明的,他幹瘦的臉變了一變,眼裏精光一閃,似乎已然起了些許的疑心,隻不過王熾是重慶知府派出來征收軍糧的,且有王擇譽的手諭,他不敢明說罷了,因此嘿嘿笑了一笑,道:“不是我信不過王兄弟,您也說了,如今兵荒馬亂的,這麽多糧食收上來以後,你打算銷往何處啊?”
王熾冷冷一笑,猜到了他的心思,說道:“重慶前些日子出了點亂子,想必大人聽說了吧?兩大商號被查封,一度使城內的物資緊缺,引起騷亂。現如今雖已恢複了平靜,可糧食的缺口依然是有的。況且馬上就要進入冬季了,按照慣例,各糧行都需要囤些餘糧,以便應付來年春季的貨源。我在來之前,已與重慶祥和號接洽過了,我們收多少,他們就要多少,大人何須擔心這些?”
“王兄弟莫多心,我隻是隨口問問罷了。”姚金聽了王熾的話後,暗暗地鬆了口氣,笑道,“你交代的三件事我定會辦到,隻管安心便是了。”
王熾回頭看了眼席茂之等三人,心頭也是暗暗地鬆了口氣,這一招空手套白狼的計策,到這裏總算是成了!
馬如龍、岑毓英率一萬五千人馬,從昆明一路浩浩****而來,這一日已臨近大渡河岸,雖說現在在他們所處的位置還望不到那奔騰的河水,但這一帶的山頂卻是雲蒸霧繞,煙霧嫋嫋,山川的翠綠之色在白霧裏若隱若現,宛如水墨畫一般,別有一番飄逸靈動之美。
在山壁之間,時有瀑布倒掛於峭崖之上,與霧氣融在一起,水流落地的聲音,跟著山中的鳥鳴起伏吟唱,使得這山水竟是有了靈魂似的,令人神思怡然。
李曉茹也騎了一匹高頭大馬,跟著馬如龍、岑毓英一道,並排走在最前頭,一路上來餐風飲露,也沒見她喊一聲苦,與一群大男人吃在一起、睡在一起,絲毫不見有忸怩之態,反倒是興致勃勃,有時還跟將士們開幾句玩笑話,仿如她就是這隊伍裏的一員,令馬如龍不由得對她刮目相看,心想這小妮子平日裏一副霸氣淩人的大小姐模樣,卻原來還有這平易近人隨和的一麵!
到了四川境內後,李曉茹的興致越發的高了,時不時地發出幾聲銀鈴般的笑聲。及至將近大渡河時,李曉茹便急不可耐地道:“我們可否走得快些,去看看那河流?”
馬如龍沒好氣地道:“你是沒見過河嗎?”
李曉茹白了他一眼,道:“河流自然是見過的,但四川的山水如何會與雲南的相同?”
女孩子生來便比男人心細,事實上雲南的地貌山川跟四川的差別是非常大的,雲南的地形恰如一座山梯,從東南部到北部,漸次增高,上下落差數千米,因此它的自然景觀和氣候落差也較大,說形象一點兒雲南一省的景觀和氣候變化,就像從廣東到黑龍江的差別;而四川由東至西,則是高山峽穀、成都平原和川西平原構成,西高東低,丘陵縱橫,高原起伏,地勢的複雜,形成了這一帶壯麗的山水。如果說雲南的景色如同一位不沾煙火氣的美女的話,那麽四川便是一位高大威猛的英雄,天生就帶有一種凜然的氣勢。
岑毓英見馬如龍對她一副愛理不理的樣子,一時起了憐香惜玉之心,說道:“大小姐,倒不是馬將軍不讓你去看大渡河,實在是這一帶已近戰場,太平軍經常出沒,我等需要小心一些,免得出了什麽意外。”
李曉茹隻看了馬如龍一眼,沒有說話,心裏卻在埋怨說,他就是個冤家,我上輩子欠了他的,要今世來還!可想到“冤家”一詞,又覺得好笑,偷偷地瞄了眼馬如龍,臉上露出股少女特有的嬌羞的笑意。
說話間,走過一段山路,進入了一道峽穀。此地兩側山峰雄峙,路上山石縱橫,崎嶇不平,馬如龍打眼望了下地形,回過頭去朝楊振鵬道:“傳令下去,讓大家打起精神來,小心點!”
李曉茹嬌軀微微一震:“這裏有山匪嗎?”
馬如龍嘿嘿笑道:“不遠處幾十萬大軍對峙著,山匪焉敢來這裏作亂?”
李曉茹冰雪聰明,聽了出了馬如龍的話外之音,臉色變了一變。岑毓英笑道:“大小姐莫驚慌,隻是做一下防備,不一定有太平軍在這裏活動。”
豈知話音未了,從右側的山上呼啦啦冒出百十人來,喝道:“底下是什麽人?”聽其聲音,分明是一口的湖南湘音。
馬如龍抬頭望了那些人一眼,見穿的是官兵的衣服,便知是入川作戰的湘軍,當下抱拳道:“雲南臨元總兵馬如龍,奉命前來支援!”
那些湘軍聞言,神色間放鬆下來,道:“請出示令牌,以便帶你去見駱總督。”
馬如龍一聽四川總督駱秉章在此,心頭一喜,連忙取出令牌示之。其中一名湘軍走將下來,拿過令牌仔細看了後,道:“請隨我們來。”
部隊隨著那支湘軍穿過一道山嶺,進入一座山穀,是時從這裏向下望去,眾人不由得吃了一驚。隻見山穀下麵人馬擁擠,遍地營房,崗哨井然,駱秉章所率的湘軍居然駐紮在這群山環繞的山穀裏麵!
順著這座山穀再往前麵看,又是一道山嶺,嶺的那邊水聲嘩嘩,敢情大渡河便是從這山穀後麵擦過去的。馬如龍濃濃的眉毛揚了一揚,俊美的臉露出一抹淺淺的笑意,心想太平軍就在不遠處準備渡河,卻沒想到危機近在眼前,但要他們動身過河,這裏的湘軍衝將出去,太平軍便無還手之力了。
事實上馬如龍雖看出了駱秉章的戰略意圖,卻隻是看到了冰山一角。駱秉章將兵馬分作了三路,一路為暗,藏於這山穀裏麵,也是此番作戰的主力;第二路為明,眼下正在大渡河岸邊上,跟太平軍對峙著,以迷惑對方;第三路則是在河對岸唐炯方麵軍,其任務是殲滅小金縣的太平軍後,再跟這邊的人馬遙相呼應,把太平軍全數殲滅在河裏。
這種排兵布局,相當於一張大網,一旦太平軍跳入河裏,絕無漏網之理。
馬如龍、岑毓英被引入中軍營帳後,隻見裏麵坐了個老者,骨瘦如柴,邊看著案頭上的地圖,邊時不時揉一下眼睛,抬起頭來時,眼珠略有些混濁,眼瞼則是濕濕的,敢情是眼疾比較嚴重,看向馬、岑兩人時,眯了眯眼,定睛打量了下,似乎是想努力地看清眼前所站的人。
馬如龍渾沒想到赫赫有名的當朝重臣,竟是這一副老態龍鍾的模樣,先是愣了愣神,而後想到他對大渡河沿岸兵力的布置,恍如一張大網,大有不戰則已,一戰必全殲敵軍的氣勢,再看著他殫精竭慮在案前研究著戰前形勢,不由得肅然起敬,“撲通”跪在地上,大聲道:“卑職馬如龍,奉命前來支援戰事,聽候總督大人差遣!”
駱秉章隻是唔的一聲,抬了抬手,示意他們起身。片晌後又問道:“是唐炯讓你們來的吧?”
岑毓英道:“李將軍另有要事,分身乏術,便由我倆領了綿州的人馬來了。”
駱秉章招了招手,示意他們過去。馬、岑兩人連忙湊上前去。駱秉章指著地圖,給他們簡略說了下對方的兵力分布,以及三路官兵所在的位置,說完之後,抬頭道:“你們若有看法,隻管說來。”
岑毓英道:“卑職聽憑總督大人吩咐,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馬如龍低眉想了一想,卻問道:“太平軍準備了這麽許久,船隻該已籌備完畢,卻遲遲不曾動手,他們在等什麽?”
駱秉章看著馬如龍,眼裏閃過一抹異彩:“這也是我在思考的問題,你以為他們在等什麽?”
馬如龍蹙著眉想了會兒,抬頭道:“依卑職看來,有兩個原因,一是在等援軍。但是這個可能性很小,一則我們的主力藏在此地,他們並不知道;二則天京[1]方麵形勢惡化,此番可以說是孤軍奮戰,並無援軍。”
駱秉章認真地聽著,沒有發話,隻等馬如龍繼續往下說。
馬如龍道:“二是可能在等天氣。”
“天氣?”駱秉章白眉一沉,很快領會了馬如龍的話,沉吟了會兒,道:“他們想等河水最淺的時候過河?”
“這個隻是卑職的想法,是否正確,請總督大人裁決。”馬如龍的話頭頓了一頓,又加了一句,“這一帶的氣候相信總督大人您最為清楚。”
駱秉章用手輕輕地拍了拍案頭,神情略顯得有些激動,“大渡河的上遊段和下遊段情況迥然不同,上遊段處於高原雪山地帶,雨少雪多,水流量較少,下遊段則經常發洪水,特別是在夏秋季,雨量大,洪流湍急。但是,眼下快進入冬季了,是雨量最少的時候,極易出現連續少雨的天氣。”
岑毓英不由得插嘴道:“果然如此的話,如何是好,總不能按兵不動,給他們創造機會吧?”
“也好,就給他們一個機會。”駱秉章的目光從馬、岑兩人的身上掃過,沉聲道:“我這張網固若金湯,隻要他們渡河,必死無疑。”
馬如龍眼裏精光一閃,道:“卑職以為,不妨催他一催,好教他們早點上路。”
駱秉章聽了這話,陰沉嚴肅的臉終於看到了一絲淺淺的笑意:“你這年輕人不簡單,這事你去辦吧!”
馬如龍沒想到這麽快就領了任務,英俊的臉躍上一抹喜色,抱拳領命,退了出來。
從中軍大帳出來後,馬如龍找到了楊振鵬,交代他帶二十人,把李曉茹送去重慶。
李曉茹一聽,蛾眉一豎,嗔道:“你又要趕我走嗎?”
“大小姐,這裏是打仗的地方,你留在這裏做什麽,添亂嗎?”馬如龍陰著臉沉聲道,“臨行時,你父親再三交代,要把你安全護送到重慶,你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可擔待不起。”
李曉茹眼圈一紅,一抹極大的委屈瞬間從心頭蔓延開來,我不辭辛苦,離家別裏,千裏迢迢地隨軍跟來這裏,為的是什麽?是為了多與你相處,為了多看你幾眼,卻不想收到的竟是你的冷言冷語,你的心究竟是什麽做的,如此的鐵石心腸,將我拒之於千裏之外!
馬如龍見她一副泫然欲泣的樣子,心裏一軟,剛想要安撫她兩句,卻見李曉茹眉頭一揚,道:“除非是你親自送我去重慶,不然本大小姐就賴在這裏不走了,活也罷死也好,與你無關!”
馬如龍看著她霸道的樣子,怒火頓起,對著楊振鵬喝道:“還愣著做什麽,等飯吃嗎?拉她走!”
楊振鵬無奈,隻得叫了兩個士卒來,拉了就走。李曉茹邊被拉著走,邊罵道:“姓馬的,你是渾蛋,你是個不解風情的大渾蛋!”
看著李曉茹被強行帶走,岑毓英搖搖頭道:“馬兄弟,你如此對待人家姑娘,未免粗魯了些,這一趟出來,一路上她沒少吃苦,不都是為了你嗎?”
馬如龍皺了皺眉,微微一歎,道:“岑兄,當斷不斷,其心更亂。”
岑毓英歎息一聲,道:“既如此,那就不去想她了,走吧,我隨你去催一催那些太平軍!”
有句話叫作有錢能使鬼推磨,姚金在收購糧食這件事上,著實很賣力,不僅說服了百姓隻支付一部分糧款,還動用自己的人手,出去幫忙收糧,可以說是盡心盡力。
王熾借鑒在廣西州時的方法,就地征用工人,組織了一支一百餘人的馬幫,為了節約成本,也是考慮到此地以山路為主,又在當地租借了大批的驢子,用來馱運。打算運出山去後,從岷江走水路,運抵重慶。
一切準備就緒,第一批運往重慶的糧食,在犍為縣鄉勇的護送下出發了。兩百多人,一百多頭驢子,沿著山路,迤邐而行,蔚為壯觀。
不消半日,已行至趙家山麓,走在前麵的王熾交代大家小心,席茂之、俞獻建、孔孝綱三人則各自率領鄉勇,分作三股力量,分別護在馬幫隊伍各處,以防出現意外。
虧的是這一段山路並沒遇上山匪,有驚無險地走了過去。下午時分,走出山區後,道路平坦了許多,王熾吩咐大家加把勁兒,在入暮之前趕到碼頭,把貨裝上船。
及至到了碼頭,夕陽已然西下,王熾說道:“兄弟們辛苦一下,我們把貨裝上船後,便去吃飯。”
然而在山區沒發生意外,就在大家忙著裝貨的時候,出事了。
不知何時,碼頭上多了一批人,不由分說,上來就搶。孔孝綱見狀,大喝一聲,揚起刀奔了過去,“什麽人,敢動大爺的貨!”
“老子要動的就是你的貨,別人的還不稀罕!”言落間,人群中走出一個中年大漢來,一臉的橫肉,滿嘴如戟般的胡子,長相很是凶悍。王熾望將過去,哈哈一笑,道:“原來是楊大哥,真是山不轉水轉,你我在這裏又重逢了!”
那中年大漢正是與王熾在毛蓋壩山相遇的撚軍頭目楊大嘴,他看著王熾,咧了咧嘴,嘿嘿獰笑道:“你說錯了,老子在這裏候你多時了!”
席茂之紫紅色的臉一沉,陰惻惻地道:“看來你是來找碴兒的!”
“你又錯了。”楊大嘴臉上凶光一現,道,“老子今天是來殺人的,為在毛壩蓋山死去的三百五十位兄弟報仇!”
孔孝綱冷笑道:“看來當日沒把你一起殺了,著實是個錯誤。”
楊大嘴怒笑一聲,喊一聲“殺”,那一批人便撲了過來。
王熾見此情景,大驚失色,他這邊加上馬幫兄弟,也就兩百多號人,而楊大嘴卻有五六百之多,若是硬拚起來,絕對不是他們的對手,急切間喊道:“楊大嘴,你且聽好了,當日貴軍的白旗旗主龔得樹乃我所救,今日之事若是讓他得知,必降你的罪!”
“罪你個先人板板!”楊大嘴把刀一揚,砍翻了眼前的幾人,說道,“殺你們這幫忘恩負義的畜生,老子是替天行道!”
王熾沒想到會在這裏遇上這個煞星,眼見得自己的人一個個被殺,況且這些馬幫的人是由百姓組成的,若是均死於撚軍之手,這罪孽可就大了,回去如何向他們的家人交代?
楊振鵬領了二十個士卒,護送李曉茹一路往東北方向而走,雖說不是什麽重要的任務,但楊振鵬依然絲毫不敢懈怠,生怕這位大小姐萬一出了什麽事,無法跟馬如龍交代。
李曉茹起先還是極不情願,一路上罵罵咧咧的,把馬如龍的十八代祖宗都請了一遍,可走了半天的光景後,心情似乎平靜了下來。
楊振鵬時時注意著她的神態變化,聽著她一路罵將過來,把馬如龍罵得十分不堪,作為他的生死兄弟,心裏自然很是不舒服。可當她安靜下來時,卻不知為何,反而有些不習慣了。她的臉看上去很平靜,然仔細去觀察她就會發現,她平靜得有些異常,一如死水一般,蒼白的臉毫無表情,像是行屍走肉,沒了靈魂。
看到她這個樣子,楊振鵬劍眉不由得蹙緊了,何為心如死灰?眼前的這位姑娘便是。她與馬如龍雖還談不上是愛情,至多隻能算是崇拜,少女對英雄的崇拜。可是當一位情竇初開的少女,迷戀她心中的英雄時,她的情感是炙熱的,像烈火一般,純真而熱情。現如今,她心裏的火生生讓人撲滅了,她剛剛萌生的愛意生生讓人折斷了,那是殘酷的,極其疼痛的。當這一股愛情之火熄滅的時候,她曾經對愛情所有的幻想也隨之破滅,而與此同時,她的心亦死了,冷得像冰。
楊振鵬不知道她會不會做出極端的事來,寸步不離地跟在她左右,時刻不敢離開一步。為了使她忘掉那些傷心事,他還叫來一個最能瞎掰的士兵,吩咐其給她講笑話。
可李曉茹卻如冰美人一般,任是那士兵如何賣力地說段子,都逗得其餘人哈哈大笑了,她卻連臉皮也沒動上一動。
是日傍晚,到了一個碼頭,楊振鵬眺望了一番,見河裏停有船隻,便說道:“今晚我們就在這裏找個地方落腳,明日走水路去重慶吧。”
眾士卒應是,正打算轉身去找客棧,突然一陣嘈雜之聲傳來,舉目一看,有兩幫人正在爭執,手裏個個都拿著兵器,瞧那陣勢,似乎馬上就要動刀子打架了。
這樣的事情十分普遍,楊振鵬也沒去在意,隻看了幾眼,便繼要往前走。沒想到這時候李茹曉突然開口了,“且慢!”
楊振鵬一愣,他渾沒想到她會突然開口說話,忙拍馬走到其旁邊,問道:“大小姐有何吩咐?”
李曉茹抬起手,指著那兩幫人爭吵的方向,冷冷地道:“去把那小子抓過來,給本大小姐揍一頓出出氣。”
楊振鵬再次往那邊望去,不禁喜道:“是王四兄弟!”
李曉茹橫了他一眼,道:“你要是不把王四那渾蛋抓過來,給本大小姐出氣,本大小姐就趁你不備去跳河,看你怎麽向姓馬的渾蛋交代!”
楊振鵬一驚,心想這李大小姐現在心情不好,倘若真去跳了河,那就當真無法跟馬如龍交代了,正自尋思著想辦法,突地傳來一陣兵器碰撞之聲,抬頭去看時,那邊的兩幫人已然打交上手了。
從雙方的勢力來看,王熾那邊明顯處於劣勢,估計撐不了多久。倘若換在平時,楊振鵬會義不容辭地過去相救,可現在卻不敢擅離半步。他怕了,不久之前,馬如龍讓他帶著辛小妹殺出杜文秀的軍隊去,他卻沒能好好保護她,最終死在了杜文秀的軍中。雖然說辛小妹的死責任不在他,可他卻常常為此自責,如果能把小妹牢牢地帶在身邊,結果還會不會是那樣的?
如今,馬如龍讓他保護李曉茹,如果把她也弄丟了,或出了什麽意外,他還有什麽臉麵去見馬如龍?
楊振鵬望著王熾,年輕的臉上布滿了內疚之色,但他的心裏卻已打定了主意,為免多生枝節,不去理會此事了,他隻帶了二十人出來,即便是加入進去,怕也不是那些人的敵手。主意打定,正要叫大家走的時候,李茹曉突然拍馬跑了過去,嘴裏喊道:“王四,看本大小姐如何收拾你!”
以李曉茹的性子,換在平時是絕對不會做出如此魯莽之事的,此時頗有些自暴自棄的意味,也不管前麵危不危險,隻想撒一撒心裏的氣,咬著牙就往前衝。楊振鵬見狀,大吃一驚,急忙率眾跟了上去。
楊大嘴見突然衝出一幫人來,因楊振鵬等人換了裝束,穿的都是平民的衣服,不知道是什麽來路,轉頭喊道:“來者何人?”
李曉茹也沒去理會楊大嘴,縱馬衝到王熾身邊,揚起鞭子,便往他身上抽落。王熾不及防,被抽了個正著,肩頭處隨即現出一道血痕,禁不住痛呼出聲。撚軍見她上來就朝王熾抽打,料想不是敵人,都停了手觀望。
李曉茹見他痛叫的樣子,想起他在昆明城陷害濟春堂,逼他父親下跪的情景,隻覺得分外痛快,貝齒一咬,又是一鞭劈頭蓋臉地抽了過去。這一回王熾有了防備,一矮身躲過去,大怒道:“你這瘋婆娘,想要做什麽?”
楊大嘴瞄了眼李曉茹,問道:“這位姑娘,你是哪裏來的,因何這般痛恨那廝?”
李曉茹雖說自暴自棄,但畢竟沒有被衝昏了頭腦,妙目流轉,反問道:“你又是什麽人?”她一直跟著李春來管理濟春堂,天生便有股氣勢,是時坐在馬上,倒豎著柳眉,無須刻意偽裝,威嚴自生。
楊大嘴不過是撚軍的小頭目,一時被她的氣勢震懾了,不敢造次,道:“在下撚軍白旗旗主帳下楊大嘴便是。”
“我是太平軍翼王部下石英。”李曉茹知道太平軍就在這一帶,隨便胡謅了個名字,以為能唬住李大嘴。誰知她雖然聰明,亦不乏氣勢,但缺少了江湖經驗,要知道他身後的這些人,盡管穿的都是平民的衣服,可都結了發辮,而太平軍要麽是長頭發,要麽披頭散發,在額頭束一根布條,在發型上迥然不同。楊大嘴聽了這話,以為她是故意來攪局救王熾的,嘿嘿一聲冷笑,道:“原來你跟王熾是一夥的,抓起來!”
楊振鵬見勢頭不妙,便極力保護李曉茹周全。奈何楊大嘴人多勢眾,李曉茹雖說跟濟春堂的護院師傅學了些拳腳,但跟撚軍的這些人終歸有不小的差距,沒一會兒就讓他們抓了起來。楊振鵬怕她有什麽閃失,不敢再行反抗,索性束手就擒。王熾所帶出來的這些人大多是平民百姓,無能善打鬥之人,而所帶的一百多鄉勇,在人數上也不及撚軍,不消多時,亦被製服。所幸的是楊大嘴不知道李曉茹究竟是什麽來頭,見她跟平民頗為不同,一時不敢拿她怎樣,故也未開殺戒,一行人讓撚軍押著,也不知走了多久,被帶到一座山頭,關了起來,說是要聽候龔得樹來發落。
這是一座很大的山岼,在外圍豎了許多柵欄和樹樁,當作臨時的關押所。王熾等人進去的時候,已有一批人被關在了裏麵,大多是些壯漢,一個個罵罵咧咧地在裏麵叫罵著。當中有一人十分的醒目,她是個十八九歲的少女,秀發在月光下兀自散發著迷人的光,肌膚賽雪,目光如水,微低著頭,也不知道在想什麽,渾然不受周圍那些粗野漢子的吵罵之聲影響,隻靜靜地站著,恰如出水的芙蓉,雖長於凡塵,但那高雅的氣質似乎在告訴世人,她本不屬於凡間之物。
王熾見到那少女,著實吃驚不小,再轉目一看,那曾幺巴果然也在,正跟著那些壯漢叫罵,看到王熾時,銅鈴樣大的眼珠似要掉了出來一般,瞪目道:“格老子的,總說人生何處不相逢,沒想到咱們在龜兒的牢裏也能相逢,哈哈!”
王熾走將上去,看了曾小雪一眼,微微躬了躬身,便轉首問曾幺巴道:“你們怎麽也讓撚軍抓了來?”
“那晚我們合謀,把那些撚軍殺了個幹淨,格老子的這些龜兒都記著仇呢,率大軍剿了爺爺的山頭。”曾幺巴氣呼呼地道,“爺爺的兄弟們被殺的殺,逃的逃,現如今隻剩下這幾十號人了。”
席茂之聞言,感同身受,生出一種同是天涯淪落人之情,說道:“莫怕,你在這一帶影響頗大,兄弟們一時散了也無妨,隻要你還在,到時他們還會回來的。”
“休要安慰爺爺,待爺爺出去後,一定報了此仇!”曾幺巴最是痛恨別人的同情和憐憫,岔開話題問王熾是怎麽讓人抓進來的。王熾苦笑道:“與你一樣的原因。”
曾幺巴哈哈一笑:“這幫撚軍行事倒是龜兒的公平!”
俞獻建拉長著馬臉,突然說道:“那批貨怎麽辦?”
王熾聞言,臉色一沉,神色凝重了起來。那批貨他是動用軍餉購入的,要是弄不好就不是單純的生意上的事了,那是要掉腦袋的。楊振鵬看他臉色不對,便問那批貨是怎麽回事,王熾便把籌備軍餉這事原原本本地說了一遍。
楊振鵬聞罷,著實吃驚不小,變色道:“你這次的禍闖大了!”
李曉茹冷笑道:“這就是因果報應,好得緊哪!今晚要是撚軍不殺你,官府也絕不會讓你留在世間,去殘害百姓了,痛快,痛快!”
王熾知道她記恨著自己,因此也沒與她去計較。曾小雪美目一轉,看了李曉茹一眼,幽幽地歎息了一聲,卻沒有說話。
正說話間,突然有人一聲喊:“龔旗主到!”
山上一陣嘩然,撚軍各就各位,迎接龔得樹。腳步聲中,隻聽有人道:“龔旗主,我們這次不僅抓了那王四和曾幺巴,還有兩個雌兒,小樣的倒是長得不錯!”
話落時,便聽得一堆人嘿嘿壞笑起來。不多時,隻見龔得樹走了過來,楊大嘴連忙湊上前去,在龔得樹的耳根邊說了兩句話,那龔得樹聽完,目中精光一閃,往李曉茹身上望來。
“你究竟是什麽人?”龔得樹看著李曉茹,沉聲問道。
李曉茹強提了口氣道:“我是什麽人,關你何事?”
龔得樹嘿嘿冷笑道:“撚軍黑白兩道通吃,你不說也罷,可別怪無理了!”
楊振鵬一聽這話,頓時心頭一慌。這情形跟杜文秀軍中辛小妹被抓的情形,極為相似,劍眉一揚,走上了兩步,護在李曉茹身前,厲聲道:“你敢!”
龔得樹能做到撚軍白旗旗主的位置,自非什麽良善之輩,看著楊振鵬,嘿嘿一陣陰笑,“階下囚徒,也敢逞凶,你看我敢是不敢!”說話間就要帶人往裏麵闖來。
王熾見他果然要動手,驀地一聲斷喝:“且慢!”
龔得樹看向王熾,道:“你曾救過本旗主一次,便還你一次情,放你下山。”
“龔旗主是講義氣之人,在下多謝了!”王熾道,“但我想與你做一次交易。”
龔得樹冷笑道:“你有什麽資格跟我做交易?”
“就憑你欠我的情。”王熾濃濃的眉毛一揚,臉色在火光下如鐵一般凝重,“咱們都是有血性的男人,男人之間的事自該用男人的方式來解決,幹女人什麽事?在下希望龔旗主將這兩個女人放了,餘下的事,悉聽尊便。”
龔得樹仰望首一聲大笑:“你是要用你的命,換這兩個女人的命,可是?”
“正是。”
李曉茹望向王熾,是時她雖隻能看到他的側麵,但那堅毅如剛鐵般的神色依然可以一覽無餘,心頭油然一動,心想這小子的行為方式往往總是出人意料,以前他為了對付我,不擇手段,如今為了救我,卻也是不計後果,他如此做法,究竟為何?然仔細一想,王熾以前所做之事,並非是專門為了針對她,如今以命相換,也不是單單為了她。尋思間朝那曾小雪望將過去,隻見她依然是一副淡然若水的樣子,似乎這裏所發生的事,與她並無多少關係。可見這姑娘跟他並無深交,兩個與他均無多少關係的女人,他卻為何要舍命相救?
李曉茹轉過頭,再次看向王熾時,她覺得越來越看不清楚此人了。
“好!”龔得樹道,“便依了你!”當下吩咐左右,將李曉茹、曾小雪放了。
楊振鵬微微俯首對李曉茹道:“你們下山後,就去找馬將軍。”
李曉茹被人拉著往外走,經過王熾身邊,忍不住朝他看了一眼。王熾卻是朝她笑了一笑,說道:“大小姐下山之後,可否幫我做一件事?”
李曉茹愣了一愣,她本來恨他,可在這種環境之下,卻是怎麽也恨不起來,脫口道:“什麽事?”
李曉茹沒有猶豫,點點頭答應了。曾小雪則幽幽地看了眼曾幺巴,輕啟朱唇道:“哥哥,如果你死了,我一定為你報仇。”然後又看了眼王熾,努努嘴似乎想說點什麽,卻欲言又止,轉身下山去了。
及至到了山下,撚軍就扔下她們不管了,好在撚軍給了她們兩匹馬,當下就一人牽了匹馬,沿著山路往下走。
是時,已過亥時,萬籟俱寂,黑乎乎難辨前麵的景物。李曉茹從小嬌生慣養,莫看她平日裏底氣十足,盛氣淩人,可畢竟未曾遭遇過這等事情,更不曾有過半夜三更在窮山惡水之中逗留的經曆,看著周圍一片黑漆漆的情景,心裏便莫名的產生種恐怖,轉首朝曾小雪道:“喂,你怕是不怕?”
曾小雪生性溫順柔和,連說話都是細聲柔語,可別看她一副弱不禁風的樣子,她打小在山裏長大,後父母雙亡,跟著哥哥嘯聚山林,眼前的場景她卻是見慣不慣了,輕輕地道:“恐懼來自人心,姑娘定下心來,便無可怕之處。”
李曉茹問道:“你一直跟著你哥哥住在山裏嗎?”
曾小雪點了點頭,“嗯”的一聲。李曉茹聞言,稍微放心了些,好歹身邊有人可以壯壯膽。
到了山下,走上官道後,李曉茹鬆了口氣,跟曾小雪道:“我們上馬吧,去找那姓馬的大渾蛋!”
曾小雪猶豫了一下,道:“我想去找哥哥的那些兄弟,好讓他們去救哥哥。”
李曉茹道:“那些人要是能救得了你哥哥,你的山寨如何還會被人剿了?快些走吧,晚了他們就沒得救了。”
曾小雪眨了眨眼睛,問道:“那馬大渾蛋是何許人?”
李曉茹被她那單純的樣子逗得一笑,道:“他叫馬如龍,是個將軍,頗有些謀略,隻要找到了他,你的哥哥便有救了。”
曾小雪知道山裏人都有外號,心想許是將軍也跟百姓一般,也是有外號的,當下便道:“既如此的話,那就快些去找馬大渾蛋吧!”
兩人輕斥一聲,駿馬展開四蹄向著夜色奔馳而出,兩條嬌小的人影,在月下劃過兩道美麗靚影,奔向了兩軍對峙的前線。
這個時候,馬如龍、岑毓英兩人正率著三百人,悄無聲息地摸出山區,沿著大渡河朝太平軍方向摸過去。
估摸著到了亥末時分,已可隱約看到太平軍所在的大營了,馬如龍把手一搖,示意大家蹲下來,隱在河岸的草叢之中。轉過頭朝岑毓英道:“前麵就是太平軍的先鋒部隊,糧倉應該在他們的後麵,我們得從前麵的部隊插過去才行。”
岑毓英皺了皺眉頭,道:“河岸就那麽點寬,再過去就是山了,想插過去有點難。”
岑毓英把頭轉向大渡河,河水在夜色中低聲咆哮著,銀色的浪把月光攪成一片片零散的碎片,拍打著河岸,不停地濺起浪花,風吹來的時候能清楚地感覺到一股股水汽撲麵而來。岑毓英咽了口唾沫,道:“河水太深,浪又急,恐怕……”
“岑將軍,我們是在戰場!”馬如龍被岑毓英說得有些煩了,“戰場上哪個舉動沒有危險?準備渡水!”
命令一下,馬如龍也不去顧岑毓英的反應,低著腰到了水邊,頭一低,第一個紮入水裏去了。其餘人見主將都下去了,哪個還敢遲疑,紛紛跳下水去。
岑毓英無奈,隻得把牙一咬,跳進河裏。到了水裏後,他不由得打了個哆嗦,胖乎乎的圓臉頓時就白了。眼下雖說還未入冬,可這河水的源頭來自雪山之水,要比一般的河水冷得多了,全身上下刺骨的疼,當下不敢怠慢,使出渾身力氣,奮力地往前遊,以減少寒意。
約過了一刻辰光,已遊過了太平軍先鋒部隊所在的位置,前麵的馬如龍揮了揮手,示意大家上岸。到了岸上,點清人數無誤後,馬如龍命令大家跑起來。
穿過一塊草地,前麵有一道山坳,淡淡的火光從裏麵透將出來,馬如龍眯著眼打量了會兒,叫了一個人前去打探。須臾,那人回來說,那裏就是太平軍的糧草所在處。馬如龍濃眉一揚,眼裏的精芒在黑暗中閃了一下,低聲與大家交代作戰計劃,眾人聽罷,均點了點頭,然後迅速地分散開去,找準各自的方位後,潛伏下來,由馬如龍親自帶了十人,率先往前摸了過去。
將近山坳口時,蹲下身來,其中兩名弓箭手摸出弓箭,瞄準了守在口子上的兩人,“嗖嗖”兩箭過去,隻聽得悶哼一聲,那兩人便倒在了地上。
這時候左右兩側的人已爬到了山坡上,分別向他們做了個手勢,示意底下有守衛。馬如龍見狀,領著十人疾速地跑到山坳口,探頭往裏一望,隻見有一支巡邏隊正自慢悠悠地走過來,不遠處有兩個崗哨,每個哨所均有五人,在崗哨的中間,有一座塔樓,站了兩個士卒。
馬如龍分析了下形勢,與旁邊的一人交代了一番,那人領了命後,走到山坳外麵,朝兩邊山坡上的人打手勢,示意待巡邏隊過去之後,由馬如龍這邊先放倒塔樓上的人後,叫他們迅速動手,解決兩邊崗哨的人。
吩咐完畢,兩名弓箭手挽弓拉箭,又是“嗖嗖”兩聲,準確無誤地射中了塔樓上的兩名士卒,不巧的是,其中一人所站的位置較偏,中箭後身子便直墜而下,“砰”的一聲,落在地上。
這一聲響驚動了崗哨上的人,有三個人回身就去察看。如果讓他們看到了屍體,驚動裏麵的士兵,這一次的行動就會失敗,虧的是山坡上的兩隊人眼疾手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若幽靈似的衝了下去,及至崗哨的人發覺時,他們已衝到了近前,不由分說,掄刀便砍,手段幹淨利落,雖發出了些聲響,好在巡邏隊已然過去,並未驚動其他人。
眾人領命,分作兩路,鑽入濃濃的夜色之中。
且說岑毓英帶了一百餘人摸到後方,一路上小心翼翼地躲開了好幾撥巡邏隊,這時突看到前麵有座大營,其周圍密密麻麻的到處都是守衛,足足有一兩百人之多。岑毓英冷冷一笑,輕聲道:“咱們找到了!”其餘人也看出了這裏就是太平軍囤積糧草的所在,也是十分的興奮,問岑毓英道:“怎麽幹?”
岑毓英往附近看了看,見附近有火盆,脫下了自己的外套,撕成數條碎片,交給弓箭手,道:“綁在箭頭上,點燃了後往那大營射。”
弓箭手領命,綁好後去引了火來,拉弓便射。由於那衣服是濕的,一時點燃了後,射將出去時,經風一吹,火便滅了,連續射了幾次後,虧的是有兩三支箭引燃了帳篷,經夜風一吹,那牛皮帳篷吱吱響著,迅速燃了起來,卻也驚動了守衛,分作兩撥人,一撥趕去救火,另一撥則呼啦啦往這邊湧將過來。
岑毓英看那帳篷燒了大半,可火苗往下掉時,大多已經滅了,那些被火苗引燃了的地方,被趕到的守衛一撲,也盡數熄滅,隻有幾處黑煙在下麵冒著。目光一轉,再看另一撥守衛已經往這邊趕了過來,岑毓英把牙一咬,低斥道:“殺進去,把糧草點了!”
眾人看下麵的糧草沒有燃起來,也是十分的著急,聽得岑毓英一聲令下,便往裏麵殺了進去。那五十幾個守衛沒想到這些人反而往裏衝,愣了下神,可也就在這一愣神之間,岑毓英已帶人殺到,大家都知道在敵營裏公然廝殺有多危險,於是個個都玩命似的往裏衝。太平軍那五十幾個守衛哪裏抵擋得住?沒多久就被撕開缺口,衝入了大營。岑毓英帶頭入內,殺開幾個在裏麵救火的人後,扯下幾塊正在燃燒的帳篷,往糧草處引火。
不消多時,大火已在糧草處燒了起來,火借風勢,愈燒愈旺。可在這時,已經驚動了附近的太平軍,叫喊著往這邊增援。
岑毓英聽得叫喊聲從四麵八方傳來,情知不妙,大喊一聲,率眾往大渡河方向跑了過去。誰知道剛剛跑出糧草所在處,迎麵衝過來一批人,將他們圍了起來。
卻說馬如龍帶著他的一百餘人找了一圈後,沒找到糧草囤積點,突見西南方向冒出火光,情知岑毓英已然得逞,心下大喜,正要下令撤出去,卻聽得風中傳來廝殺之聲,臉色不由得一變,驚道:“岑將軍有麻煩了!”
大家聞言,都是吃驚不小,在敵營中暴露行藏,很容易被圍困,且隻有這麽些人,突圍的概率極微。尋思間,眾人都將目光聚向馬如龍。
眾人都沉著臉搖了搖頭。馬如龍鋼牙一咬,道:“到了戰場上,大家都是生死兄弟,生在一起,死在一起,走!”話落時,一百多人發足往火光處奔去。
山上的火把發著吱吱的聲響,照在大家的臉上,每個人的臉都顯得異常的凝重,特別是被關在柵欄裏的人,他們都知道李曉茹和曾小雪被放下山,就意味著他們的大限將至。
龔得樹黑乎乎的臉在火光下發著亮光,他看著柵欄裏的人,一字一頓地道:“放了那兩個娘兒們,老子已算是仁至義盡了,你們搶了老子的貨,殺了老子的人,今晚老子就讓你們血債血償!”
曾幺巴把銅鈴般的眼珠子一瞪,粗糙而黝黑的臉漲得通紅,大喝道:“格老子的,要想殺爺爺可沒這麽容易,大夥兒跟他們龜兒的拚了!”
龔得樹冷冷一笑:“想要快點死還不容易嗎?”話落間,一支鳥槍隊從他的背後現身出來,數十支黑乎乎的鳥槍,對準了柵欄裏的人。
楊振鵬也知今日必死,他與馬如龍一樣,少年英雄,是在戰火中成長起來的,這等場麵見也見得多了,麵對鳥槍並不畏懼,心想橫豎是一死,死也死得英雄一些,當下仰首哈哈一笑,道:“要想殺我們,你也必須付出代價!”
話落間,揚起刀就要往前衝。卻在這時,王熾伸手把楊振鵬攔了下來,鐵青著臉道:“等等!”
龔得樹嘿嘿怪笑道:“莫非你又有話說?”
王熾道:“正是。”
“你的情老子已經還了,不再欠你什麽。”龔得樹道,“你也無須跟老子交代後事,老子沒工夫替你辦。”
看著龔得樹那殺氣盈然的臉,王熾的心亦緊張到了極點,他清楚龔得樹今晚定然要大開殺戒,殺了這些人,以泄心中之怒氣,以平其手底下那些兄弟的心。可他還是想試一試,拿命賭這最後一把。
王熾暗暗地吸了口氣,盡量使自己平靜下來,然後擺出一副成竹在胸的樣子,淡淡地道:“我還想跟你做個交易。”
龔得樹聞言,禁不住笑道:“你都死到臨頭了,還有什麽資格與我交易?”
“有!”王熾道,“不過在說這筆交易之前,我想先問龔旗主一個問題,可否?”
龔得樹被他勾起了些興趣,他想看看這小子究竟還有什麽鬼主意,便道:“你倒是說說。”
王熾道:“你不顧家人安危,揭竿起義,加入撚軍,出生入死為哪般?”
王熾了解撚軍與太平天國有根本的區別,他們聚眾起義,反抗朝廷,並不是為了推翻什麽,也不是為了建立什麽,隻是為了錢財,為了活下去,因此龔得樹的回答,他並不意外,微微一哂,道:“多謝龔旗主的坦誠!現在我給你介紹一下,這位是雲南臨元總兵馬如龍帳下的楊振鵬將軍,我與馬將軍曾在昆明一起出生入死,結下了過命的交情,今晚不管你殺了我們中間的哪一個,馬將軍都將發兵征討,為了我等幾個人的性命,為了泄一時的氣憤,把你數萬兄弟的命搭進去,你覺得值嗎?”
龔得樹臉色一沉,目中凶光一閃:“你是在威脅我?”
“我是在給龔旗主陳述利害。”
“撚軍要打的便是官兵,這種利害不需要你來與我講。”龔得樹沉聲道,“如果你想用這些來嚇唬我,顯然打錯了算盤。”
“龔旗主莫急,且聽我繼續往下講。”王熾道,“殺了我等,你日後必然不能安生,若你今晚能放了我等,我可以給你一條生財之道,不但可以保證你的生存問題,還能使你旗下的撚軍壯大起來。”
龔得樹在重慶的時候,已然見識過王熾的手段,因此他對此倒是毫不懷疑,說道:“你且說來聽聽,讓我掂量掂量值不值得放了你。”
“這條生財之道不需要你費吹灰之力,隻消走一趟重慶。”王熾眼裏發著光,看著龔得樹道,“你就能淨賺五萬兩銀子。”
龔得樹一聽,眼裏便是一亮,不費吹灰之力,不需要下本金,就能淨拿五萬兩銀子,這樣的好事放在任何一個人身上,都是極具**性的。聽到這裏,龔得樹笑了,“聽你的意思,莫非真有天上掉餡兒餅的事兒?”
“差不多。”王熾也笑道,“成交嗎?”
龔得樹雖不懷疑王熾的本事,但這事畢竟有點懸,世上沒有人能夠平白無故發財的,一夜暴富更隻是一種神話,而王熾對他說的恰恰便如神話一般,他自然不會盡信,說道:“誰知道你小子是不是誆我呢?”
“龔旗主要是不信,這事也好辦。”王熾道,“你去重慶時帶上我,到時拿到了銀子,你便放了這裏的所有人,要是拿不到,我們這些人還是在你手裏,到時你再殺也不遲啊。”
龔得樹眼珠子一轉,似乎明白了王熾的話外之意,道:“你的意思是現在不宜透露玄機?”
王熾道:“我要是現在說了,難保龔旗主不會出爾反爾!”
席茂之聽王熾兩嘴一張就是五萬兩銀子,心想五萬兩可不是小數目,你從哪裏去弄這些銀子?犍為一行,一招空手套白狼僥幸成功,莫非你還能故技重施,再耍一招空手套白狼?
“好!”龔得樹道,“這交易我做了,天亮後就出發去重慶!”
王熾知道他要說什麽,道:“席大哥放心,我自有辦法,你們隻管在這裏等我消息便是。”言語間,又轉過身去跟楊振鵬道:“你可是讓李曉茹去找馬兄弟了?”
楊振鵬點了點頭。王熾道:“如果在我未回之時,馬兄弟先到了,想辦法通知他,讓他暫時不要動手,等我回來。”
楊振鵬道:“你當真有此把握?”王熾鄭重地點了點頭。
馬如龍是被士兵抬著進軍營的。
天色微亮的時候,大渡河岸邊衝天的火光熄了,太平軍的糧草被燒了個幹淨。
為了糧草,雙方激戰了一晚上,當馬如龍殺過去營救岑毓英的時候,他自己也被卷入到了旋渦之中,太平軍不斷地圍將上來,將馬、岑兩人圍得鐵桶似的,那情形便如掉在汪洋大海裏,你根本看不到彼岸,當然,也看不到希望,除了死亡。
虧的是駱秉章早有準備,那邊廝殺聲一起,他便命令駐紮在大渡河邊上的大軍壓過去,趁著敵軍糧草被燒後引起的慌亂,殺入敵營,將馬、岑兩人從死人堆裏拖了出來。
馬、岑兩人被抬入軍營的時候,已沒了知覺,幾乎跟死人無異。渾身上下都是血,連臉都讓血濺滿了,若非仔細辨認,根本無法認清他倆究竟誰是誰。
李曉茹和曾小雪也是在這個時候進入軍營的。甫入裏麵,便聞到了一股異樣的氛圍,每個人都在忙碌著,他們步履匆匆、神色凝重,似乎出了什麽大事。
曾小雪微微地皺了下眉頭,轉首朝李曉茹問道:“這裏就是那馬大渾蛋的地盤嗎?”她心思單純,以為軍營跟山寨一樣,是劃分地盤的,而每個人都有外號,馬大渾蛋在她的眼裏,隻是一個很平常的稱呼。
李曉茹朝她笑了笑,道:“是的,馬大渾蛋就住在這裏。”
兩位姑娘牽著馬徐徐往裏走,當中路過的湘軍有見過李曉茹的,便與她說道:“妹子,馬將軍受了傷嘍,你快去看看吧。”
李曉茹嬌軀一震:“傷重嗎?”
那湘軍道:“重得緊呢,到現在還沒醒過來。”
李曉茹放下韁繩,瘋了一樣往前跑出去。她恨他,也怨他,可不管有多恨多怨,並不妨礙她喜歡他,更無法驅逐他在她心裏的位置。
她使了勁地跑著,眼睛已不爭氣地流出淚來,什麽叫受了重傷,還沒有醒過來?馬大渾蛋啊,你真是個徹頭徹尾的大渾蛋,你把我趕走了,送我去重慶,你卻掙紮在生死的邊緣,如果說重慶在別人的眼裏是天堂,可在我眼裏,沒有你的地方,便是地獄!
曾小雪不知道她跟那馬大渾蛋是什麽關係,也沒心思去關心,她隻想救她的哥哥,所以當李曉茹往前跑出去時,她也在後麵跟著跑。
曾小雪在李曉茹的身後停下,順著她的目光往下看,便看到了一副高大魁梧的身軀,如今這副高大的軀體像是被血漿浸泡過,連肌膚都是紅色的。身上的傷口處,皮肉翻卷著,大夫正忙著給他處理這些傷口。
曾小雪的清秀的蛾眉動了一動,這是一張年輕的臉,他雖閉著眼,臉上也無表情,與死了無異,可依然是那樣的英氣逼人,身上的那些傷口仿佛像是他的裝飾物,使他變得越發的高大、越發的偉岸。
原來這就是馬大渾蛋!曾小雪禁不住想,是什麽樣的力量讓他忘乎所以,受了如此重的傷,兀自還在戰鬥?
李曉茹突然蹲下身去,手捂著臉嗚嗚地哭將起來,曾小雪正要去勸,那正在替馬如龍料理傷口的大夫開口了:“這位姑娘,你在我身後哭著,叫我如何安心醫治?”
李曉茹突地仰起頭:“我哭我的,幹你什麽事?本大小姐告訴你,今日要是不能讓他醒過來,本大小姐保證也有人跪在你麵前哭!”
那大夫不知道這霸蠻的大小姐是什麽來頭,見她這般說話,也不敢再去頂嘴,沉著眉繼續給馬如龍醫治。
[1]天京:今天的南京,太平天國都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