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縣城考察隊
連日陰霾遍布的東鎮,開始有了幾分明媚的色彩,陽光破開黑雲,**漾在枝頭,又隨著清晨的露水滴落在芬芳的泥地上。
不出茅無極所料,昨兒個夜裏,山賊僵屍軍團又組織了第二次進攻,意圖將剩餘的的鎮民給屠戮殆盡。還好作為代理鎮長的茅無極已經做好了充足的防禦準備,不僅修築了完備的防禦工事,還挨家挨戶派發了大量的糯米、大蒜等克製僵屍的道具,可謂是全副武裝,草木皆兵。第二天清點下來,三百多號鎮民,總共才死了十來個人,陰羅山上的喪屍卻是被除掉了三十餘個,已經算是很好的戰績了,屍口逃生的鎮民們個個都是喜形於色,對茅無極這位新鎮長也是愈發佩服。
在這場戰役中,圈哥絕對要給記上頭功,要不是他帶人在城關口埋上了地雷,打亂了喪屍軍團的陣腳,那些個臨時搭建的簡陋防禦工事也不會起到這樣大的作用,看到一幫子人圍在自己身旁,把自己當英雄似的對待,圈哥甭提心裏有多爽快了,腰杆子也挺直了不少。以前,他雖然也是老大,但這老大也是花錢買來的,人前老大人後被罵,根本談不上成就感,這次在百姓麵前大出了風頭,圈哥是打心眼裏感到自豪。更讓他興奮的是,茅無極也因為此事對他的態度明顯改觀了,沒事時也願意和他多聊上幾句,看來假以時日,他心裏的那點小算盤也就快要成功了。
黑水鎮是從屬於磨山縣的,前些日子,磨山縣上任了一個新縣長,雖說也是花了銀子才坐上這位子的,但他從小受到新學的影響,思想也算是比較進步,上位後也給老百姓們辦了幾件實事,原本冷冷清清的縣長衙門也變得熱鬧了起來,告狀的,送禮的,探風聲的,都排起了長龍。最近好不容易閑下來幾天,他聽聞黑水鎮鬧僵屍已久,琢磨著這麽下去也不是個辦法,便撥了些經費,雇了幾個新學的學生組成考察團前來黑水鎮中考察考察,打算根據考察團的報告來製定一些相關措施。
昨兒個夜裏,豬肉榮帶著幾個鎮裏的壯士與喪屍們纏鬥時不幸負傷,圓鼓鼓的肚皮上被黃鑽尖銳的利指給劃開了一道長長的口子,也虧得他他皮厚肉多,雖然真皮層被破開,卻還有一層城磚似的脂肪充當著禁衛軍,要不然他肚子裏那油汲汲的肥腸和內髒準會一股腦地流出來幾十斤。
這天早晨,茅無極正在給豬肉榮縫肚子,豬肉榮血淋淋的肚皮下那一團團橙黃色的,海綿狀的脂肪層像熟透了的奶酪一般,隨著茅無極穿針走線的手指頭上下波動著,豬肉榮嘴裏頭哼唧哼唧地低吟著,額頭上冷汗直冒,嘴裏的木頭疙瘩咬得哢哢直響。
這時,馬如龍油光滿麵地跑了進來,屁顛屁顛地說道,“道長,縣裏頭來人啦,指名道姓要見您呐!”
“他們又不知道我的名字,一定又是你多嘴了吧。”茅無極漫不經心地看了馬如龍一眼,繼續忙著手裏的活兒。
馬如龍笑嘻嘻道:“嘿……這不是老鎮長剛過世麽,您在這官兒最大,當然得您去接待才合情合理嘛。”
“我最不喜歡搞這些應景的事情了,你去幫我安排下就好了。”
“這可不太好吧……”馬如龍頗有些為難道:“這個考察團是新縣長親自派過來的,您要是不出麵,未免顯得架子太大,不把他縣長放在眼裏了。”
“怎麽,又換人了?這縣長還真像衣服一樣,換得一個比一個勤。”茅無極苦笑了一聲,將線頭放在嘴裏咬斷。
豬肉榮嘴唇發白,不斷地呼著白氣,揩了一把冷汗,道:“可他娘的沒疼死俺啊,下次要讓俺抓住那王八羔子,一定要把它給大切十八塊!”
“榮老弟快刀如風,那喪屍能頂著菜刀傷你,他的實力還當真是不容小覷啊。”茅無極又想起了那日在房頂上看到黃鑽的那雙冷光四射的雙眼,以及那迅捷得讓人匪夷所思的身形,不禁心中一凜。
“道長,您盡管去吧,俺沒事了!”豬肉榮想強撐著站起身來,卻沒想到傷口處一裂,傳來一陣鑽心的疼痛,身子又直直地倒了下去,在一旁當護理人員的小蘭看到了,忙過去將他給扶住。
“傷口縫合了,這還隻是第一步,關鍵是要將侵入你體內的屍毒給逼出來,要不然,喪屍軍團又要增加一員猛將了。”茅無極說完,與豬肉榮都不約而同的笑了起來。
“小蘭,你去讓隔壁的李大嬸燒一鍋糯米水,給你豬大叔擦擦傷口,再弄點陳年的艾蒿煮水給他服下,千萬記住,缺一不可。”
“嗯,小蘭都記住了,茅大叔放心吧!”小蘭乖巧地點了點頭,這些日子他跟著茅無極給鄉親們治病療傷,關鍵時刻也能夠搭把手,對於一些去屍毒的藥材和方法等早已都是爛熟於心了。
“嗯,小蘭真乖。”茅無極摸著小蘭的小腦瓜子,和煦一笑。
馬如龍將茅無極帶到了保安廳,由於鎮裏許多建築都已經被燒得麵目全非,到處都是殘垣斷壁的,像樣的地方沒幾個,這保安廳也便成了臨時的接待處。考察團趕到黑水鎮時正是風和日麗的上午,喪屍軍團早已退去,雖說一路到處看到都是破破落落的,他們也隻當是遭了賊劫,倒也沒有引起太大注意。
茅無極心裏頭還掛念著豬肉榮的傷勢,當他心急火燎地隨著馬如龍來到了正廳時,正一頭撞在迎麵走來的一位打扮妖嬈的女子身上。由於茅無極是低著頭,順著台階走上去的,腦袋剛好頂住了那女子胸脯上的兩個大肉團子,隻感覺軟綿綿的像水一樣舒服。
那女子“呀”地驚叫了一聲,捂著胸口倒退了一步,茅無極則是麵紅耳赤,尷尬地站在原地不知道說什麽好。然而,當茅無極看到那女子的麵容時,卻不禁一下子呆住了。
隻見這女子櫻唇晶潤,頰似明月,目如瓊珠,端得是美豔非常。她上身穿著無袖的黑色毛皮裘,下身則是皮質的齊臀小短裙,將兩條修長白皙的美腿一展無餘,正是縣城裏最近十分流行的西洋裝打扮。一身前衛黑裝將她的肌膚襯得更加雪白,也給眼前的女子添增了幾分神秘的色彩,不過茅無極卻並不是為她的美豔所驚愕,隻是看著她那謎樣的眼神,茅無極心中有一種說不出來的奇怪感覺。
女子見茅無極目不轉睛地盯著自己,不禁調皮地一甩眉毛,含赧笑道:“你看夠了沒有啊?”
馬如龍也是插科打諢道:“道長雖是出家之人,還是不能免俗啊,也對,像小倩姑娘這樣的美女,哪個男的看了不心動啊!”
茅無極這才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尷尬地笑了笑,朝著這位喚作小倩的女子恭敬地一拱手:“在下茅無極,剛才多有失禮,還望小倩姑娘見諒。”
小倩捂嘴嬌笑道:“別別別,這都什麽年代了,還說這些客套話哩。”
馬如龍那雙賊溜溜的眼睛一直沒離開過小倩身下修長的**,隻恨自己沒有透視之眼,不能看到惹火的小皮裙裏那豔麗的光景。
“對了,忘了介紹了,這位是馬小倩姑娘,是縣長派來調查咱們黑水鎮僵屍傷人事件的負責人。”馬如龍說完,朝著馬小倩輕佻地一眨眼,又道:“小倩姑娘,咱們可是本家喲,你說這是不是緣分?”
這時,從裏屋傳來一聲嬌俏而不滿的聲音,“誰和你有緣啊,告訴你,咱們團長可是金枝玉葉,你別淨給自己臉上貼金了。”
幾人循聲望去,卻見一個紮著麻花辮,長得細皮嫩肉的小姑娘正嘟著嘴望著這邊,估摸著隻有十六七歲的年紀。
“丫丫,別亂說話。”小倩佯裝生氣地看了她一眼,她哼了一聲,頗有些不服氣地別過了頭去。
小倩回過頭來,見馬如龍一臉的不快,又賠笑道:“馬隊長,丫丫年紀小,不懂事,您大人有大量,可別和她一般見識。”
“嘿嘿,怎麽會呢。”馬如龍聽完,立馬又轉怒為笑了,“我旁邊這位就是咱們的臨時鎮長茅無極了,小倩姑娘以後有什麽需要的可以盡管問他。”
馬如龍故意將“臨時”二字拖得老長,生怕小倩不知道他是臨時頂替的一樣。
“喲,原來是鎮長大人呐,我們初來乍到的,就多有打擾了。”小倩衝著茅無極嫵媚一笑,轉身進了屋子。
茅無極一進屋,屋子裏的五個人都齊刷刷地望向了他,他們都是考察團的成員,其中個頭最小最瘦的那個,大家都管他叫蘿卜頭,目前還在省城的新學裏念書,這次趁著暑假的空當回縣辦公室實習,便被一同派過來了。蘿卜頭從小就受的西式新學的影響,是個純粹的唯物主義論者,對這些神神鬼鬼之事往往嗤之以鼻,這次隨團與其說是考察,倒不如說是來破除封建迷信的清源之旅。
與蘿卜頭對著坐的外號胖妞,身材圓滾滾的,像個大皮球似的,與那瘦不拉嘰的蘿卜頭簡直就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胖妞永遠在吃,口袋裏除了零食還是零食,要不是仰仗著他爹和副縣長是親戚,才不會被選到這享受縣政府津貼的考察團裏來。
接下來就是丫丫和麻子臉了,丫丫是典型的官家大小姐,自小嬌生慣養的,沒吃過什麽苦,脾氣也十分火爆,在考察團中除了團長小倩以外沒人能鎮得住她。好在她去省城裏倒也學了些勘探的知識回來,這次也算是報效鄉裏了。麻子臉也是磨山縣人,和丫丫是同學,一直暗戀著丫丫,事事都讓著她,順著她,之所以得了這麽個雅號,主要還是因為他小時候發了一次蕁麻疹,雖然最後是治好了,疹子裏的黑色素卻留下來了,本來挺帥的一小夥兒,卻落得個麻子臉,任誰看了也不待見。
最後一位是考察團的顧問老蔡,老蔡年過花甲,是縣政府史料科的首席調查員,幹了一輩子編纂縣史的工作,頭發都快掉光了,無論見了誰都是笑嗬嗬的,最近在縣城裏憋得慌,這次能蹭著公費外出走一走,自然是滿心歡喜。茅無極掃視了一圈,五個人裏,也就這個老學究看著最麵善了。
這時,李副官端著茶水笑嗬嗬地闖了進來,胖妞這會兒嘴裏塞著米糕,正值口幹舌燥的當口,一杯茶水全灌進嘴裏,接著又就著米糕一股腦地都給咽了下去,這才心滿意足地打了個飽嗝。
丫丫厭惡地望了她一眼,也端著杯子淺嚐了一口,還沒品上幾下,就立馬給吐了出來,“這是什麽茶啊,又苦又澀的,難喝死了啦!”
李副官尷尬一笑:“這是咱黑山上的茶農種的毛尖,幾位是從城裏過來的,喝的都是好茶,這樣土生土長的野茶可能會有些不習慣吧。”
“拿走拿走,這樣的東西給豬喝還差不多。”丫丫翹著二郎腿,眉頭皺得老高,將手中茶杯重新推給了李副官。
“這……”李副官望了望茅無極,臉上的表情顯得極為不自然。
茅無極微微笑了一笑,朝他使了使眼色,李副官又接著去給其他幾人斟茶了。
馬小倩將這一幕都看在眼裏,抿嘴一笑:“茅鎮長,丫丫這孩子被家裏給寵壞了,不懂事,我這給您陪不是了。”
麻子臉見丫丫一臉不悅,那張紅撲撲的小嘴倔得老高,便從口袋裏掏出了一塊綠豆糕,笑臉盈盈地遞了過去:“丫丫,這是林家鋪的綠豆糕,是你最愛吃的那家,要不要來一塊?”
丫丫接過一塊綠豆糕塞在嘴裏,也不正眼瞧麻子臉,依舊自顧自地剪著指甲去了。
一旁的胖妞瞧見了,眼中大放光彩,“麻子臉,這真是林家鋪的綠豆糕啊,好吃啵?”
“先甭管好吃不好吃,我告訴你,你可別打這綠豆糕的主意,這可是買給咱丫丫的。”麻子臉將綠豆糕護在懷裏,十分堅決地說道。
“唉呀,大家都是同事了,你就別這麽小氣嘛,誰吃不是個吃啊!”胖妞說完,也不等麻子臉同意,便徑直從他手中搶了一塊過去。
這頭,蘿卜頭正捧著一本《新青年》看得熱血沸騰,全然不顧其餘幾人的打鬧調侃,看到興奮處,還時不時會回過頭與思想陳腐的老學究唇槍舌戰一番。
整個場麵鬧哄哄的,倒像一間沒有老師在場的教室,馬小倩卻裝作沒看見似的,閑庭信步地走到了茅無極身邊,帶來了香風陣陣:“鎮長,聽說黑水鎮鬧僵屍鬧得很凶啊,不知是真還是假呀?”
馬小倩這樣一問,顯然十有八九是不相信了,茅無極也不直接回答,隻是輕輕一笑,反問道:“那小倩姑娘覺得呢?”
馬小倩一甩眉毛,“人死如燈滅,怎麽可能還會變成僵屍呢,我看啊,都是些空穴來風的傳言而已啦!”
茅無極搖了搖頭,說道:“空穴來風,未必無音。黑水鎮人屍相隔,已逾百年,百姓們都已經是司空見慣了,這些都是板上釘釘的事實,豈是隨意能做假的?”
馬小倩想了想,說道:“鎮長大人可是在說西麵的喜福鎮(現稱西鎮)?”
“看來你是早有耳聞了。”茅無極頷首,又接著說道:“你們這幾日便住在保安廳中,與保安隊呆在一起,也能保證你們的安全。若是想出行考察的話,也最好是選在日落之前,宵禁後可千萬別到處亂跑,否則出了事,就別怪茅某當初沒提醒過了。”
馬如龍見自己的老窩被茅無極一句話給占了,顯得十分不樂意,“什麽?!讓他們住在這兒,那我住哪裏去?不行不行,絕對不行!”
茅無極似笑非笑地說道:“當初擁立我當鎮長,你不是舉雙手讚成麽,怎地今天又抗命不從了?”
“我……我不是這意思啊……”馬如龍嘟囔著,他見拗不過茅無極,隻得一咬牙答應道:“好吧好吧,你是鎮長,你說了算!”
馬小倩顯然是事先做過一番調研,隻見她狐疑道:“西鎮和東鎮不是有一條黑水河相隔麽,僵屍又無法過河,何必還實行宵禁,弄得這樣緊張兮兮的呢?”
茅無極歎了口氣:“唉,實不相瞞,這幾日陰羅山有一批窮凶極惡的僵屍夜夜襲擊本鎮,鎮民死傷過半,若不是老鎮長仙去,百姓群龍無首,茅某也不會臨危受命,接任這鎮長一職。所以萬事還是小心為上。”
馬小倩愕然道:“你是說,我們一路看到的那些房倒屋傾的情景,都是那幫僵屍給弄的?”
“沒錯。”
“荒謬,哪有什麽鬼鬼怪怪的,這些都是封建遺毒啊!”蘿卜頭將手中雜誌卷作一團,不斷地拍在手掌上:“小倩姐,怎麽連你也相信這個?”
茅無極知道自己三言兩語很難說服他們,便淡淡地說道:“眼見為實,耳聽為虛。既然如此,你們稍做休息,下午我帶你們去一個地方。”
“道長,道長!”這時二麻子扯著鴨嗓子高喊著跨進了門來,看到茅無極,臉色一鬆,喜道:“原來您在這兒啊,可讓我一番好找!”
“什麽事這樣慌裏慌張的?”茅無極問道。
二麻子看了看在坐的幾個陌生麵孔,隨後貼在茅無極耳邊小聲說了幾句,不一會便看到茅無極的眉頭慢慢地皺了起來。
“各位,對不住了,茅某有事要失陪一下。”茅無極說完,便隨著二麻子急匆匆地走了出去。
看著茅無極離去的背影,馬小倩不禁問著身旁的馬如龍,“咦,那人為何叫他道長呢?難道你們鎮長還是個道士不成?”
馬如龍啐了一口,“他這人啊,就是塊茅坑裏的石頭,又臭又硬的,去茅山做個牛鼻子也正應了這茅無極的破名爛姓。”
聽到“茅無極”三字,本在細細品茶的老蔡忽然拍案而起,杯中的茶水都灑了出來,“什麽?!你說什麽?他真的叫茅無極?”
“是啊,有什麽好奇怪的?”馬如龍倒是被他突然的表現給嚇了一跳。
“原來是他啊……”老蔡扶了扶眼鏡,顯得訝然萬分。他幹了幾十年的編纂工作,見多識廣,當然是知道這位名滿湘西的捉鬼天師的,本以為是位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冷傲高人,今日一見竟是位親切和藹的平凡儒生,心中不禁油然升起了幾絲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