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命運真是個折磨人的東西。

夜未央,蔡銘已經完全入睡,蘇蓉煙卻仍然醒著。

她望著蔡銘調成靜音的手機,階段性地亮起來,心裏一點一點地沉淪。

那個號碼顯示的署名是太太。

太太,多有歸屬感的稱呼。暫且撇開他愛不愛不談,僅是一個稱呼,就表明了楚眠在他心裏的分量。他至少是給了承諾的。

那麽,她呢?

她不過是個隱於暗處見不得光的第三者。

沒有明天的感覺固然糟,可她還年輕,往後的時光那麽長,她還不至於想向蔡銘要個交代。而事實上,她明白自己,沒有愛一個人勝過自己。

她沒有叫醒蔡銘接電話。

她的手機,始終沒有響。

父母到底是不知情,還是對她的出走覺得無所謂?

她不清楚。

這種空落感愈來愈強烈,她將頭蒙在被子裏,努力地讓自己睡過去。

她多想做個美夢。夢見自己還是個孩子,還有一個相親相愛的家,還可以因為薑潮的一句話一個眼神而羞澀心動。

醒來的時候,她聽見蔡銘正在衛生間小聲地講電話:“昨天處理的太晚,我怕吵醒你,就在公司裏將就著睡了一會。等等還要去忙,你好好休息,乖。我先掛了哈。”

蘇蓉煙的嘴角露出嘲諷地笑。

男人天生就是個騙子,謊話說得像真的一樣。

她不動聲色地起身,穿上衣服,打算去學校。

蔡銘故意衝了衝馬桶,出來,說:“醒了?我送你去學校吧!”

“不用了,給人看到不好。你再睡會吧。我走了。我的行李先放這。你幫我安排住處。我總不能一直住在這裏。”

蔡銘點點頭。蘇蓉煙便背起包打開了門。

她看起來很冷淡,甚至一早晨連個微笑都沒有給自己,蔡銘很失望。

他的心思完全放在蘇蓉煙身上,卻不知道楚眠一夜未眠,天微微亮,就起身去了他的公司。

她站在緊緊關閉的玻璃門前,打電話問他:“怎麽沒有回來,你在哪?”

他絲毫沒有慌張地說他在公司。

她沒有拆穿他。她不是尋常女子,不會一哭二鬧三上吊地對待一個一夜未歸的丈夫。

在沒有確鑿的證據之前,她隻會去觀望。

她不是不知道那些員工眼裏暗藏的嗤笑,以及蔡銘的小動作。聰明的女子是會裝傻的。她寧可配合蔡銘表演一段恩愛秀。

所以,她匆匆離開,生怕同事看見她來過。卻在拐角處,被掃地的大嬸看見。

她想叫她,卻沒來得及,便在上班時狐疑地問蔡銘,太太為什麽那麽早會出現在公司門口?

蔡銘一下子就慌了。

他不知道楚眠究竟是知道了些什麽,還是,她傻到對他的話信以為真。

他想了想,打電話給自己最親信的朋友,托他安排好蘇蓉煙的事。

他想,最近在工作之餘還是少見蘇蓉煙為妙。

蘇蓉煙的父親終於在第二天清晨起床時,看見她敞開的房間裏淩亂的被褥,以及隨意擺放的拖鞋。他感覺有些不對勁,走進來,發現女兒的包和行李箱都不見了。

他有些驚慌,轉而去喊妻子,氣急敗壞地說:“都是你不願意要她,你看看,這孩子都跑了!”

“你為什麽不說是因為你吵著要離婚呢?”

兩個人為此又吵了半天,轉而才想起給蘇蓉煙打個電話。

蘇蓉煙不知道從哪兒辦了個醫院證明,說自己有抑鬱症,需要長期治療。她正將證明送進係主任那裏批長假,手機鈴聲響了。她掏出來,看是母親的電話,又放進了口袋裏。

她離開了學校,卻不留任何消息給他們。

她理所當然地去做這些事情,覺得這些都是他們逼她的。

桑夏是在蘇媽媽趕去學校找她之後,才知道蘇蓉煙離家出走的事。

她勸蘇媽媽,還是不要驚動校領導的好,這樣對蘇蓉煙的將來並不好。

“那怎麽辦呢?”蘇媽媽著急地問。

桑夏忍不住地問:“蘇媽媽,既然你這麽擔心蘇蓉煙,為什麽平時不多關心她一下呢?”

“你不知道,做醫生壓力太大,又要值班。我是中醫要稍微好一點。他爸經常給病人做完手術,回家發脾氣,甚至還動手打人。我也很累,不願意和他爭吵,隻有躲避他,他卻說我在外麵有男人。我實在受不了,才打算離婚。昨天晚上,我們又一次吵架。可能蓉煙聽到我們都不肯撫養她,所以,才離家出走的。”

“為什麽你們不願意撫養她?”

“他爸爸可能怕自己脾氣不好遷怒於她吧?至於我……唉,我是有苦衷的,但,還是不說了吧?”蘇媽媽的表情看起來很是痛苦,桑夏便沒有再追問。

她隻是說:“您別急,我們慢慢想辦法。她會回來的。”

蘇媽媽點點頭,給了桑夏一張名片,說:“那我先去上班了,有事你打我電話。麻煩你了。”

桑夏接過名片,她看到蘇媽媽的名字——辛悅。

心突然之間被什麽物體撞擊了一下,深深地疼。

她那個不負責任拋棄她的母親,也叫辛悅。這世上哪有這般巧合的事。

她艱難地問:“您去過蓮城嗎?”

“蓮城?在哪,我還沒聽說過呢?說了你別笑話,我是土生土長的江城人,都這把年紀了,還沒出過江城呢!”蘇媽媽一愣,轉而笑了。

桑夏便不再問了。她有些嗤笑自己,辛悅,多麽普通一名字。即便是校友網上一搜索,都有好些個。這世界同名同姓的人太多了。

蘇媽媽臨走時,說:“桑夏,你真是個好孩子。上次她爸的話,你別放在心上,他誤會你了。”

桑夏笑笑,回道:“沒關係!”

她看著蘇媽媽踩著高跟鞋疲憊的身影漸漸模糊,仍然那麽優雅,卻看起來令人心疼。

桑夏想,她若是蘇蓉煙,大抵不舍得讓母親這麽擔憂的。

對於有的人來說,一輩子隻是一瞬間,平平淡淡,無聲無息地就已完結。而對於有的人來說,一瞬間都很漫長,因為,它顛覆了自己的整個世界。

桑夏站在籃球場邊,覺得與薑潮隔了一個世紀的距離。而事實上,不過是上一周,或者上上一周,她還在這裏看他為了比賽辛苦的訓練。

那時候,她還在想,若是沒有梁澈,她是他的桑夏該多好。可是,一轉眼,他已不屬於自己。

她就這樣出神地看著,沒有叫他,也沒有離開。

薑潮一扭頭,發現了她。他和隊員打了聲招呼,朝她奔來,問:“桑夏,你怎麽來了?”

“我路過,來看看你。”桑夏假裝不在意。

薑潮便說:“哦。最近好嗎?”

“還不錯,你呢?”

“我也還好。”

他們似乎隻剩下這些對白,接下來,便是久久的沉默。可是,薑潮卻沒有走開,他生怕他一轉身,就再也見不到桑夏。他們之間的距離,越來越遠,看不見,卻感覺得到。

桑夏打破了沉寂,問:“你最近有見到蘇蓉煙嗎?”

“沒有呢。她最近好像很忙。”

“她在忙什麽呢?”

“她一直都在外麵做模特。你不知道嗎?”

“做模特?”桑夏重複著薑潮的話,她突然想到林詩施對自己說的那些關於蘇蓉煙的傳聞,以及她與蔡銘的兩次照麵,莫非傳言不是空穴來風?她不確定薑潮當初是不是為此與蘇蓉煙分手。她猶豫著,不知該不該將蘇蓉煙離家出走的消息告訴他。

薑潮的手機突然響了,他掏出來看了看,然後說:“是蓉煙。”

蘇蓉煙說:“你在幹什麽呢?”

“練球呢!你呢?”

“哦,剛剛拍完一組照片。有點累。薑潮,我好想你哦。”

薑潮看了一眼桑夏,眼神不由地飄忽起來,他站起身,將背影留給了桑夏,回道:“嗬嗬,那就注意休息。什麽時候回學校呢?”

不知道蘇蓉煙說了什麽,桑夏隻聽見薑潮說:“行,那我等你。”

看起來,他絲毫不知道蘇蓉煙近來發生的事情,甚至連她請長假,最近不會回學校都不知道。他以前是那麽細膩的人,為何現在如此粗心大意呢?

桑夏不明白。那些提醒的話就爛在了肚子裏,她不想打擾薑潮的通話,悄悄地離開。

薑潮掛了電話,一轉身,才發現桑夏已經不在了。他在人群中找尋了好久,卻始終看不見她的身影。越來越多的悲傷從他的空落的眸子裏蔓延開來,染成了通紅的顏色。

他一直沒有機會告訴她,那一天,他打算送給她的禮物是一枚鑽戒。貨真價實的鑽戒。

是他到處打比賽,存了很久的儲蓄,才買到的。

所以,他才窘迫到連皮帶破了都不舍得換。

如果時光可以倒流,他多想回到那一天,親手將戒指交給她,告訴她,他不想僅僅隻是她名義上的男朋友。

桑夏從籃球場走出來,遠遠地看見消失了好久的韓蕾。她仍然穿得花裏胡哨,假睫毛貼了三層,像去參加金馬獎頒獎典禮似的。桑夏好擔心她的眼皮負荷不了,早晚會塌下來。

這些都不是重點。

重點是她環抱著雙手,冷眼看著,她手下的幾個小跟班對著一個女生拳打腳踢,直到那個女生歇斯底裏地求饒:“不要打了,我知道錯了,對不起。韓蕾姐,我再也不敢了”,她終於喊停了。

她順手從一個小太妹手裏接過一瓶“營養快線”,打開,從那個女生的頭上澆下去。那場麵極其殘忍。圍觀的人越來越多,卻沒有一個人上前阻止。

桑夏忍不住,走過去,拿過她手裏的營養快線,倒進自己的嘴裏,然後說:“這麽好喝的東西,倒掉多可惜。”

韓蕾斜眼看了看她,說:“是你。我告訴你,少管閑事。上次要不是沈欽年,我才不輕易放過你。”

桑夏聳聳肩,她終於看清楚那個被潑得一身奶腥氣的女生的臉,盡管她的臉已經被煽得紅腫起來,還是很美,慘戚戚的美。

桑夏頓時知道韓蕾為什麽打她了。她就是那晚和沈欽年約會的女生。

桑夏便對韓蕾說:“你還不吸取上次的教訓,你越是這樣,沈欽年越會向她倒戈。男孩子都喜歡楚楚可憐的女生,你不明白嗎?”

韓蕾的眼裏閃過一次猶豫,她嘴裏叫道:“關你屁事啊”,卻顯得底氣不足。

她四處環顧了一下,沒有看見沈欽年的身影,便指著地上的女生說道:“給我老實點!再讓我看見你勾搭我們家沈欽年,你就死定了!”

說完,她一揮手,幾個小太妹就拍拍手,耀武揚威地跟著她走了。

中學時候這樣不安分也許是因為叛逆,可是,大學時還這樣遊手好閑,自甘墮落,那就是真的不懂事了。

桑夏真不明白,這樣的女生,沈欽年也能入得了口。他還真是海納百川。

她喝完那瓶“營養快線”,將瓶子丟進垃圾桶裏,打算離開。

“等一下。”她被女生叫住。

“別以為你這樣我就會感激你。別忘記了,我們始終是情敵。”女生咄咄逼人地說。

又來了。

桑夏有點後悔自己挺身而出,她煩透了這個整天讓女生為之爭風吃醋的沈欽年,她壓抑住自己的不悅,大方地笑笑:“你弄錯了,我和沈欽年隻是好朋友。你懂嗎?好朋友。”

“可是,他很喜歡你。不是嗎?”

“喜歡我,為什麽還跟你們約會?這不是扯淡嗎?”

“可是……”女生還想說什麽,桑夏已經聽不下去了,她一字一句地說:“我再重複一遍,我和沈欽年沒有任何超越朋友的關係。我不希望類似的誤會再發生。”

她不再理會女生,快步地離開。

她一眼掃到林詩施的攤子旁站著的滿麵春風的沈欽年,他的麵前站滿了一群女生,一麵挑選小飾品,一麵偷眼地瞟她。林詩施站在一旁,樂嗬嗬地數錢。

桑夏心裏莫名地燃氣了一團火。她奔過去,對準林詩施,就將手裏的書砸了過去。

林詩施驚呆了,她叫道:“桑夏,你腦子被某種**淨化了啊!”

桑夏其實想說,那些女生的腦袋才被某種**淨化了呢,這個沈欽年真的長得有這麽好看嗎?他就是個博愛的大蘿卜!

更要命的是,這個蘿卜不明所以,見她來了,還拚命地朝她笑。

她又隨手拿起一串項鏈丟向了沈欽年,沈欽年一躲閃,項鏈便拋在了地上,線斷了,珠子便劈裏啪啦地跳躍起來,滾得滿地都是。

林詩施憤怒得滿臉蒼白,叫道:“我的項鏈啊!桑夏,你發什麽神經啊!”

“讓他賠給你!”桑夏指著沈欽年,一邊說著,一邊跑掉,留下麵麵相覷的兩個人。

不僅是他們,就連桑夏自己也解釋不了這突如其來的怨氣。

“HI。”

隔一日,桑夏獨自坐在食堂裏吃飯,那個被打的女生捧著飯盒,坐了過來。桑夏淡淡地應了聲,埋頭吃自己的飯。女生殷勤地將自己的雞腿夾給了她,說道:“我不愛吃。給你吃。”

桑夏抬了抬眼皮,看見她飯盒裏另一隻雞腿,便說:“不愛吃,還打了兩隻。擺明了就是來賄賂我的,說吧,你想做什麽?”

女生的臉微微有些紅,她小心翼翼地問:“你真的不喜歡沈欽年嗎?”

“不喜歡。”桑夏不假思索地回答。

女生的眸子裏閃過一絲欣喜,她說:“那你能不能幫我?我真的很喜歡他。”

“你們不是已經在一起了嗎?”

“我約他,他並不拒絕,可是,從沒有肯定的答案。”

和桑夏猜想的一樣,沈欽年就是喜歡這種曖昧的感覺,他周旋於不同的女生,樂此不疲。那些曾經他為她做過的令她感動甚至幾乎心動的事,已經完完全全被抹殺掉。

她越來越反感這樣的沈欽年。

她真的很不想再聽到關於他的桃色消息,可是,她看著眼前這個眼神充滿央求的女生,卻不忍拒絕,她歎口氣,問:“那你想我怎麽幫你?”

“我知道他很信任你,你在他麵前多幫我說說好話,好嗎?”

原來她的請求如此簡單,桑夏覺得她挺傻的,她不由地點頭。

她原以為,長得精致的女孩,大多都是充滿傲氣的,為什麽,她那麽卑躬屈膝?

大抵是因為很深很深的愛戀吧?才會如此卑微。

她終於知道她的名字,蘇安娜。果然人如其名,她的身上總散發出陣陣甜美的香水味。

是“安娜蘇的許願精靈”。

桑夏聞得出來。大凡喜歡安娜蘇的女生都喜歡做夢,愛幻想,憂鬱卻還不懂悲傷。

若是懂得悲傷,大抵是會換成“毒藥”了吧?

她走了之後,林詩施坐過來,問:“她來幹什麽?挑釁你?”

桑夏嗬斥道:“說什麽呢?你以為人人都是你啊?”

林詩施忽然就想起,她們最初的相遇,便笑道:“可別說,咱們還真的是不打不相識啊。”

“去去去,我可沒和你動手!”

林詩施仍然笑,然後問:“說真的,她找你幹嗎啊?”

“你真是八卦。她讓我幫她追沈欽年。”

“你答應了?”

桑夏點點頭。

林詩施便將一口飯噴到桑夏的飯盒裏,桑夏把筷子一丟,叫道:“林詩施,你很髒,你知不知道!”

林詩施毫不猶豫地將她的雞腿夾了過來,邊啃邊說:“你怎麽能這樣?感情是兩個人的事,別人隻能旁觀。如果是這樣,當初你為什麽不幫我?”

“你看起來沒她可憐啊。你這樣花癡,少個沈欽年算什麽!”

“非要像狗一樣搖尾乞憐,就叫真愛嗎?桑夏,原來你一點都不懂我!”林詩施的臉色突然之間就變了,她丟下飯盒就甩手走了。

桑夏錯愕了,她忘記伸手去拉住她,她也忘記解釋,她剛剛隻是像平時一樣和她開玩笑罷了。

可是,她突然覺得自己真的不懂林詩施。

她平日裏看起來那麽沒心沒肺的,誰料到她是不是會躲在被窩裏一個人流淚呢?

桑夏緩緩地收起她的飯盒,心裏突然就有了愧疚。

林詩施是真的生氣了。

她在寢室裏遇見桑夏的時候,也裝作沒看見,桑夏叫她,她就倒在**把頭蒙起來。擺夜攤的時候,即便桑夏來幫忙,林詩施也置之不理。桑夏將洗好的飯盒放在她抽屜裏,她“啪”地就丟進垃圾筒裏,說道:“姐有的是飯盒,就不稀罕這一個。”

這狀況令桑夏尷尬極了。她從小到大,還沒有跟好朋友鬧過別扭。她站在她的身邊,不知所措。眼淚“啪嗒”地掉下來。

她一個人孤獨的那麽久,好不容易遇見了林詩施與沈欽年,她害怕又重新回到一個人的生活裏。

林詩施見她哭,心恁地就軟下來,她又從垃圾筒裏將飯盒撿起來,說道:“怕了你了,去洗洗給姐用。”

“你不生氣了嗎?”桑夏小心地問。

“姐肚裏能撐船,不跟你計較!”

林詩施拍拍肚子,桑夏忽然蹦出一句話,將她雷得外焦裏嫩,她差點又想生氣。

“林詩施,如果你的肚子能撐船,那恭喜你,懷孕了。”

桑夏說完,拿起飯盒就去了衛生間。她真的不敢再招惹這個即將再次發飆的貓了。

可是林詩施突然幽怨起來:“桑夏,你知道嗎?做你好朋友,是要有壓力的。尤其是看見喜歡的男生都喜歡你。”

“你……喜歡薑潮還是沈欽年?”桑夏遲疑地問。

林詩施打了她一下:“我壓根不喜歡薑潮好不好?我隻是好心幫他演戲給你看。至於沈欽年……算了,其實我已經放下了。”

她這樣暮靄般撲朔的睫毛,垂下來,隱藏了她的憂傷的眼神,若是放得下,大抵不會是這般壓抑吧?可是,桑夏沒有拆穿她。

她隻是想,她一直疏忽了林詩施的感受,這是她做為好朋友的失職。

可是,她並不打算撮合林詩施與沈欽年。有點私心地說,她怕林詩施會受傷。她寧願幫蘇安娜。

當然,沈欽年並不知情這些女生在背後的小動作。他仍然像往常一樣,接到某個女生求助的電話就匆匆忙忙地趕過去。

他覺得這是理所當然的事,並無不妥。他卻不知道,桑夏最近為何這樣反常,甚至他打電話給她,她經常不接,或者敷衍兩句就掛斷。

直到他看見她坐在天台上,發呆,手裏握著手機。

沈欽年從她的肩後看下去,屏幕上一直顯示著薑潮的號碼。桑夏的手按了撥出鍵,又縮了回來。沈欽年頓時感覺自己的心一下子被人掏空了似的,鈍痛而無能為力。他轉過身,悄然離開。

桑夏顯然沒有發覺沈欽年來了又走。

她隻是一直在猶豫著,要不要將蘇蓉煙的事告訴薑潮。她已經反複地想了那麽多天,依然沒有結論。

可是,她一直沒有蘇蓉煙的消息,蘇媽媽應該等得焦急了吧?她想,薑潮總應該比自己多一些線索。

那麽碰巧地,她剛下定決心撥出電話時,一個陌生的電話打了進來,是蘇蓉煙。

她急切地問:“你在哪?你知不知道你父母很擔心。”

“你什麽都不知道,不要管我家的事。”蘇蓉煙的語氣是抑製不住地悲憤。

“蘇蓉煙,你不要這樣,蘇媽媽真的很著急。”

“不要說他們了。我隻是想告訴你,我現在很好,不用為我擔心。還有,答應我一件事情好嗎?不要讓薑潮知道我離家出走的事。”

“可是,他遲早會知道。”

“這個不用你操心。我會每天給他打電話。他不會想太多的。”

蘇蓉煙說完,匆匆掛了電話。桑夏還想問什麽,卻來不及了。

她收起手機,跳下來,打算離開,一低頭看見安靜地躺在地上的錢包。她疑惑地打開,看見了沈欽年的全家福。

她四處望去,沒有看見沈欽年。她不知道他什麽時候來過。她亦不知道,他誤以為她仍然放不下與薑潮的感情。

當然,沈欽年也不會知道,她對著錢包裏的全家福沒露出一丁點震驚的表情。

她似乎,早已知道,他的身份。

盡管她對他的父親,沈瑞安那張憎惡的麵孔銘記在心,卻依舊不過是平靜地抽出來,撕毀,然後,將錢包丟進垃圾桶裏。

她的心裏,早就充滿了恨意,於是才處心積慮地接近沈欽年,甚至,疏遠了薑潮。

是的,她最近煩躁的,不是嫉妒他與別的女孩約會,而是,她不願自己精心策劃的計劃因為那些鶯鶯燕燕無疾而終。

父親到底為什麽失蹤?他與沈家到底有什麽糾葛?

她必須從沈欽年身上找到答案。

並且,他們,必須為黎諾的死,以及她不得不離開梁澈的痛苦,付出代價。

蘇蓉煙住在公司為她租的公寓裏,她被安排和她的助理小築住在一起。

她有些不解,除了工作,她很少能見到蔡銘。

他隻會時不時地打電話給自己,問她有沒有吃,或者有沒有休息好,卻始終不提來看看她。

她便忍不住地追問。蔡銘便說:“小築在,不太方便。”

“那你可以安排我一個人住啊!”

“這是公司的規定。我不能壞了規矩。再說你是新人,要低調點,以後有的是機會,好嗎?”

蘇蓉煙就悶悶不樂了。

蔡銘哄道:“這樣,等我有假,帶你出去玩,好不好?”

蘇蓉煙這才笑出來。她掛上電話,心裏空****地疼。

她大抵是太需要一個人的溫暖了,而這種溫暖是薑潮不能給予的。

薑潮,隻是個未長大的孩子,他的翅翼還沒有成熟。

可是,她還是會想念他,會在空閑之餘,不停地打電話給他,即便聽出他的心不在焉,也佯裝不知,佯裝愉悅。

大抵是因為這樣,她更像抓住救命草一樣,想要抓住蔡銘了。

楚眠拚命地抑製自己的多疑,可是,她就是無法再信任蔡銘。她總是忍不住地去聞他換下來的襯衫的氣味,或者想從他的口袋裏掏出些蛛絲馬跡,又或者查他的手機記錄。

最後,她終於忍不住,請了個私人偵探跟蹤他,卻始終沒有發現可疑行蹤。

她鬆口了氣,居然從心底營生了一絲愧疚。

尤其是當她看見在廚房裏係著圍裙給她煲雞湯的蔡銘時,眼淚就止不住地掉下來。

這樣好的男人,她竟然會懷疑他!

蔡銘端起雞湯的時候,才看見紅了眼圈的楚眠,他趕緊跑過去,溫柔地問:“怎麽了?不舒服嗎?”

“孩子又踢我了。”楚眠說。

蔡銘蹲下來,貼著楚眠的肚子,說道:“寶寶乖,媽媽很辛苦的,不要欺負媽媽,不然等你出來,爸爸打屁股哦。”

楚眠看著這樣關心自己的蔡銘,眼淚像決提的海,洶湧澎湃地湧了出來,驚得蔡銘不由地追問。她不停地解釋:“沒事,沒事,我肯定是得了孕期憂鬱症了。”

蔡銘輕輕地將她擁住,隱藏不住心底的不安與虧欠。

這一刻,他有動搖過,自己對蘇蓉煙的感情。

化妝間,蘇蓉煙正在滿意地端詳著自己精致的妝容,忽然,從鏡子裏看見了悄悄站在簾子旁看她的蔡銘。她狡黠地一笑,支開正在收拾化妝包的小築,一把揪起了蔡銘的襯衣領,將他拉近了簾子後麵。

她輕佻地將自己的嘴唇湊近蔡銘的嘴唇,卻不料,蔡銘潛意識地一躲閃,讓她差點跌倒。

蔡銘說:“別這樣,人多。”

蘇蓉煙不是傻瓜,不是察覺不到蔡銘微妙的心理變化。

她站好,理了理自己的頭發,然後說:“你放心,我是不會給你帶來任何麻煩的。”

“蓉煙,我……”

“行了,你別說了。我知道你愛我,可是你已經有家室了。我懂。”蘇蓉煙深深吸一口氣,努力將自己的眼淚倒回去。她怕剛化好的妝就這樣花掉。

這樣的蘇蓉煙,越是讓蔡銘放不下。他將她抱住,喃喃地說:“對不起,蓉煙,我不會離開你的。我一定會好好待你。”

“不。你應該回到她身邊。”蘇蓉煙堅持著。蔡銘卻變得不知所措。

蘇蓉煙轉而笑了:“你答應我的,要陪我出去玩的。我們十一出去玩好不好?十一之後,你隻是我的老板。我們再沒有任何瓜葛。”

蔡銘隻好點點頭,蘇蓉煙看出他眼裏的躊躇與留戀。

她的嘴角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嘲諷的笑。

那些給了她溫暖又狠心抽身而出的人,她那麽恨那麽不甘心。如果她不能夠幸福,他們又憑什麽幸福?

她覺得自己真是個天生的好演員。連蔡銘這樣聰明的商人也看不穿她的內心。

她才是個十八歲的孩子,多麽美妙而純真的心靈,卻被那些本不該出現在她生活裏的人,以及過多的貪念摧殘得早熟而支離破碎。

卻不知道她的人生該去向誰討個說法。

這一年的天氣,如此反常,站在了九月的尾巴上,仍然是30幾度的高溫。可是,這並不減退學生們對於國慶長假的期待。

所有的人都在討論,七天要去哪裏。

小情侶們計劃著浪漫的二人之旅,戀家的孩子早已買好了回家的車票,也有像桑夏一樣的窮學生,無處可去,便打算趁時間多賺點生活費。

她想起,往年的假期都是與黎諾在某個陌生的城市裏度過的。她們喜歡在路上的感覺。

黎諾會早早地做好功課,帶上地圖,下了火車,就乘地鐵或者公交,向她們感興趣的地方出發。這是一向很刺激的活動。

因為黎諾在,所以,她不怕。

她們不是沒有走失過。

那一次,在寧城。人潮擁擠的街頭,她們緊緊牽在一起的手,被突然襲來的人海給衝開。她大喊著姐姐,卻無人應答。她想掏手機,卻發現,自己的包什麽時候已經被人劃開了。她蹲在這個陌生的城市街頭,看著人來人往,慌成一團。

然後,她遇見了梁澈。

他那時,也不過才十四五歲,瘦瘦的,有著可愛的小喉結,恰好在變音,扯著公鴨嗓問:“你怎麽了?”

“我和姐姐走散了,手機不見了,你幫我打個電話好嗎?”桑夏報出了姐姐的手機號,終於找到了姐姐,她破涕而笑。

她在攀談中得知,梁澈也是蓮城人,那麽湊巧地,他也是一個人來旅行。

他們結伴而行。一路上,梁澈帶給了她很多歡笑與感激。她總是忍不住偷眼去看他。還未成型的少年,卻有著桀驁不馴的神情。晨曦一樣明媚的眼眸映著少女懵懵懂懂的情愫。

年少時,喜歡一個人多麽簡單,僅僅是一個眼神,一個細節就會怦然心動。誰會料到,多年之後的分離,也會令人刻骨銘心。

她出神地想著,沒有看見用手在自己眼前晃來晃去的林詩施。

林詩施忍不住地推她一把,叫道:“我的女神啊,你又在哪裏神遊啊?”

“我拜托你,不要隨便膜拜我,好不好?”桑夏回過神,打掉她的手。

“女神經病患者!!”

桑夏聽了,想站起身打她。她一邊跑,一邊說:“說真的,國慶節打算做什麽?”

“還能做什麽?混唄。”

“那多不好。我老爸給了我幾張恐龍園的門票,要不,我們一起去玩吧?”

桑夏突然想到什麽,問:“幾張?”

“嗯……六張吧!”

“那,我們叫蘇安娜和沈欽年一起去吧?”

“啊?”林詩施有點不樂意。

桑夏便晃晃她的胳膊說:“好嘛。樂於助人是傳統美德啊!”

“切,那行,我叫薑潮和蘇蓉煙也一起去。”

這下輪到桑夏有些猶豫了,可是,她想了想,還是點頭了。

蘇安娜接到桑夏的電話,開心不已,她雀躍地說:“桑夏,我不知道怎麽感謝你。”

桑夏說:“你好好把握。”

蘇安娜說:“沈欽年是好人,他隻是沒有看清楚自己的心罷了。”

桑夏不置可否。她覺得這跟自己沒多大的關係。

她讓薑潮打電話給蘇蓉煙,蘇蓉煙卻有些猶豫,她已經說好和蔡銘去雲南,連機票都訂好了。她隻好推說,國慶的檔期都排滿了,她無法脫身。

薑潮隻得掛了電話。他心裏閃過一絲念頭,蘇蓉煙是否還是和蔡銘有聯係?

她已聲淚俱下地向自己保證,絕對不會再與蔡銘有任何的瓜葛。她告訴他,自己已經跳槽換了一個模特公司。她甚至把她與另一個公司的合同拿給他看。

他想,她已經栽了跟頭,大抵,不會再這樣墮落了吧?

他始終相信,蘇蓉煙還是個孩子,隻是迷了路而已。

當桑夏打電話給沈欽年的時候,他原本以為這隻是兩個人的旅行。他暗自有些開心,甚至在前一天,徹夜難眠,輾轉反側,想著該怎麽樣才能將這次旅行變得更有意義。他還準備了很多食物,打算在晚上與她自助燒烤。他期待會有什麽像燃燒的碳一樣,蹦出絢麗的火花。

而事實上,當他提前來到約好的地點時,碰上的卻是同樣激動得無法入睡,所以早早趕來的蘇安娜。他原本竊喜的心,突然之間涼了那麽一點點。

接下來,他看見了薑潮與林詩施,最後,桑夏才姍姍而來。

他終於明白,原來,是他想太多。

他有些自嘲,平日裏都是些女生因為他而亂了腳步,而這一次,倒是他自己為了一個女生自作多情了。

他訕訕地朝他們點頭,然後問:“蘇蓉煙呢?”

“她有事,不能來了。”

薑潮話音剛落,蘇蓉煙便叫道:“我來了。”

薑潮便問:“不是說不來了嗎?”

“我為了陪你,特意推了。是不是很感動?”蘇蓉煙依附在薑潮的身上。

薑潮笑一笑,說:“我們走吧?”

他與蘇蓉煙很自然地走在了最前麵。而蘇安娜一直挽著沈欽年的胳膊,一路上像一知雀躍的鳥,歡叫不已。

林詩施和桑夏走在最後,她抱怨道:“真是個鳥類,吵死了。”

桑夏便笑她,叫她閉嘴,再不閉嘴,也成了鳥類。

她悻悻地甩了甩手,又忍不住嘟囔著:“早知道,我還不如回家喝老媽煲的湯呢!”

她說著,手機就響了。

是個陌生電話。

她接過,便聽見一個悅耳的男音:“是林詩施嗎?我是梁澈,你還記得嗎?”

“啊,你好,我記得。”林詩施沒有想到梁澈會打電話,有些興奮卻故意遮遮掩掩地不讓桑夏知道,於是小聲地回道。

“是這樣的。我對江城很不熟悉。我想去一個西野墅找個人。上次聽你說,學校在那邊,你可以帶我去嗎?”

“這麽巧。那你到江南路,我帶你去,好嗎?”

“那謝謝你了,我現在就去。”梁澈欣喜地說,然後上了計程車。

他剛剛接到一個在江城上大學的朋友的電話,說是在西野墅附近看到一個與黎夢長得很像的女孩,他想追過去看的,一轉眼,就不見了她。

他說,如果你不死心,就來看看吧!

林詩施對桑夏說:“你們去玩吧?我突然有事要走了。”

桑夏沒有聽見她的電話。她以為她隻是看不慣蘇安娜與蘇蓉煙,不想去玩,便點頭讓她離開了。

她哪裏想到,林詩施正要帶著她的梁澈去找她呢!

命運真是個折磨人的東西。

她一個人走在後麵,薑潮便叫道:“桑夏,快點,一起走啊!”

她應著,快跑了幾步趕上他們,卻一眼瞥見了照過兩次麵的男人,蔡銘,以及他身邊挺著大肚子的太太。

她再看蘇蓉煙的臉上沒有任何的異樣,她淡然地挽著薑潮,擦肩而過。

而蔡銘的表情卻沒有那麽自然,他不敢直視他們,尤其是薑潮充滿怒意的眼神。

卻在此時,楚眠開口叫道:“唉,你不是蔡銘簽約的模特嗎?我看過你的照片。”

楚眠道:“哦,那真是遺憾。”

蔡銘幹咳兩聲,說:“這麽巧?”

嗬,蘇蓉煙在心裏冷笑道。哪裏是巧?明明就是她故意的。

她本收拾好行李,趕去機場,卻收到蔡銘的消息,說要陪太太去恐龍園,改天再陪她去雲南。

她將手機摔到了角落裏,恨得全身發抖。

她已經做到這樣的大度,還是抵不過太太這個稱謂。

她假裝陪同薑潮,是故意讓蔡銘撞見她。她卻不知道自己這樣做,有什麽意義。

她已經被仇恨,蒙蔽了雙眼。

薑潮看到這一幕,是有些欣慰的,至少,他相信蘇蓉煙已經沒有再和蔡銘有瓜葛了。

蔡銘看見桑夏,陡然想起梁澈照片裏的女孩,他便問:“請問你叫什麽名字?”

“她叫桑夏。怎麽,你想挖掘她了嗎?”蘇蓉煙暗自嘲諷的話,似乎隻有蔡銘聽得出來,他連忙解釋道:“哦,不是,她和我一個朋友的女朋友很像。”

桑夏便笑:“那你朋友的女朋友叫什麽名字?”

“黎夢。”

這久違的名字像一顆炸彈突然之間就轟炸開來,她的笑容在嘴角隱沒。

“改天見見,看看是不是失散的雙胞胎!”薑潮突然插了一句,替她解了圍。

桑夏感激地看了他一眼,笑道:“是啊。改天有機會出來見一見。”

他們寒暄幾句,就各自散去。

梁澈漫無目的地在西野墅逛了一整圈,也沒有看見黎夢。他甚至一句話也沒有說過,那樣心急了火地,頭上布滿了汗滴。

林詩施有些看不下去了,便問:“你到底找誰啊?你叫我來了,也不找我幫忙。”

“哦,對了,不好意思,我一著急忘記了。你的學校有一個叫黎夢的女孩嗎?”

“黎夢?沒聽過。你有照片嗎?”

“有。”梁澈掏出手機,他遞給了林詩施。

林詩施看了照片,便叫道:“這不是桑夏嗎?”

“桑夏?”梁澈又聽見這個名字。

“對啊,她是我好朋友,跟你這照片上的女孩子很像。”

“她家是哪的?”

“不知道呢。她從來沒有提過。我也從來沒有見過她父母。”林詩施低聲說出這話的時候,她覺得有一點點小小的心虛。她怕梁澈不信她的話,哪有連自己好朋友的底細都不清楚的?

真是失敗。

她拿出手機說:“我打電話問問她。”

梁澈按住了她,說:“把她的手機報給我。我來打。”

然後,他緩緩地撥了桑夏的號碼。

桑夏一見屏幕上顯示的號碼,心突然之間像煙花一樣四處散開,誰說這是一種快樂,也可以是種憂傷。

這麽久了,他居然沒有換號碼。

她不敢接電話。

她害怕他一開口叫她“黎夢”。

她該是應還是不應呢?

而她終究是接了這個電話,壓低了嗓音,說道:“喂。”

“黎夢。”他到底還是叫了她黎夢。她多想回答,我是,可是,她不能。

她隻能口是心非地說道:“我是桑夏。你找誰?”

梁澈頹敗地說:“對不起,我打錯了。”

這就是黎夢的聲音,那麽久違的想念的即便她故意壓低了也認出來的聲音。

他那樣俊俏的大男孩,放下手機,蹲在地上,不顧形象地哭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