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潛意識

她,潛意識裏,是抗拒這個男生的。所以,她躲開了沈欽年的眼神。

沈欽年並沒有繼續剛才的話題,而是坐在桑夏的身邊,從這裏可以看到不遠處的後山。

九月的河岸,深深淺淺的蘆葦杆,迎風搖曳,在河麵投下了詭異的影子。

就像他們之間不流暢的空氣。

“桑夏,你有沒有騙過人?”沈欽年突然問。

“誰沒撒過謊呢?有調查說,人平均十分鍾說三次謊。”桑夏不著邊際地答著。

“可是,不是所有人說的謊,都會被原諒。”

桑夏愣住了。

他似乎話中有話。可是,桑夏並不想參透其中的含義。

於是,她收拾起自己的東西,站起身,對他說,我要走了。

這一天,桑夏不知道,他用什麽樣的眼神,在她的身後看了很久。但她知道,她的人生,將會因為沈欽年,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最近,她無比懷念與梁澈在一起無憂無慮的日子。

她還清晰地記得,每天,他都會買一杯果凍,然後一勺一勺地放進自己的嘴裏。她恍惚地看見,他像平時一樣,坐在欄杆上,看見她走出校門,便露出璀璨的笑容。

而這些都已是幻覺。是因為遇見沈欽年而產生的幻覺。

“從今天開始,林詩施就是我的女朋友。”

桑夏一抬頭,看見薑潮在拐角處牽著林詩施的手,對蘇蓉煙說。

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靠在冰冷的牆上,胸口有些悶。事情接踵而來,她有些承受不住了。

薑潮這張明明熟悉的臉,此刻,卻這樣的陌生。可是,明明,就在幾天之前,他們還這樣要好。

薑潮沒有看見桑夏,他隻是漠然地聽著蘇蓉煙的哭聲。不去哄,也不製止。而林詩施,喝著汽水,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

他們看起來,那麽,理所當然,似乎,從未有桑夏存在過,一般。

桑夏突然感覺全世界都很可怕。她飛奔著,從這裏逃離開來,卻不小心被石子絆倒在地。

很響的聲音,很狼狽的姿態。

他們都望向了這邊。

林詩施迅速地放開了薑潮的手,她驚慌地朝桑夏跑來,說道:“桑夏,你別生氣,聽我解釋,好嗎?”

“你該去向蘇蓉煙解釋。”桑夏冷淡地說。

她沒有再說下去的必要,努力地爬起來,走掉。

她不想看見所有的人。以及,他們眼裏倒映的,滿臉淚痕的自己。

聽不見薑潮的聲音,桑夏的耳朵有點孤單,要沒日沒夜地塞上耳機,才覺得心不會那麽空。有時,遠遠看著他與林詩施的笑聲清脆地飄遠,桑夏躲在角落,也會黯然神傷。

可是,當薑潮拉過她的手,將她拽進他的懷裏時,桑夏還是堅持掙脫了出來。

他不放棄,狠狠地吻了她,她固執地將他的舌頭咬出了血。

他紅著雙眼問:“到底為什麽?難道你一點也不在乎我和誰在一起嗎?”

桑夏的語氣像她的嘴唇一樣冷。桑夏說:“我不在乎。”

他的拳頭落了下來,砸在了桑夏旁邊的牆上,血湧了出來,可是,他一點都沒有顧及。他從桑夏的身邊緩緩掠過。再也沒有回頭。

他說:“桑夏,我不想再見到你。”

她有些恍惚。

她突然想起,那一年的梁澈。

她總是這樣辜負了別人,得不到別人的原諒,卻不能告訴他們,自己的傷口在哪裏。

就好比這一次,她隻是不想成為薑潮的包袱。他若是真愛蘇蓉煙,那麽,她成全他們。更何況,她亦有自己不能言說的理由,卻暫時無法告訴薑潮。

她隻是沒有想到,她似乎傷害了他,卻無力挽回。

她的心像被無數隻毛毛蟲爬過一樣,又痛又癢,想撓也撓不到。

她隻能盡可能地不在校園裏出現。如果沒有課,她都會在外麵打工。

她將自己弄得很忙很累,回了寢室就會倒床就睡。這樣,就不會想那些有的沒的了。

室友們開始抗議。

因為,她太累的緣故,鼾聲太大,吵醒了所有的人。

她下鋪的女生終於忍不住,罵醒了她,說:“你這是病,知道嗎?有病就去看。別吵著我們,天天睡不著。”

她有點難堪,有點委屈,卻無從發泄。

考慮了很久,她打算搬出寢室,在學校外麵租一間房子,這樣,避免了與薑潮照麵的機會,打完工回來,也不用讓樓下值班室開門。

不會再給任何人帶來麻煩。

隻是,她又得辛苦一點,去賺房租。

她決定去房屋中介去找房子,可是,她必須找一個人陪同她。她害怕有什麽意外,或者被人欺騙。

想了想,她隻能找沈欽年幫忙。

她看中了一個公寓。雖然很陳舊,可是,牆壁很白,看起來很幹淨的感覺。

可是,房東堅持的價格,讓她有一點點猶豫。

她談了很多次,房東也不肯降價。到後來,她也打算放棄了。可是,她看了很多房子,還對這間小公寓念念不忘。再看任何房間,都挑剔起來。

沈欽年一直耐心地陪著她,幫她到處打聽,從沒有叫過累。桑夏有些不好意思,她打算定下一個稍微有些便宜的房子。

就在打算簽合同的時候,小公寓的房東卻打來電話,突然願意降價,按照她之前出的價格租給她。

她雀躍極了,立刻拉著沈欽年去簽合同。

那個房東說:“如果不是看在你男朋友那麽誠懇的份上,我怎麽會這麽廉價租給你?”

桑夏的嘴角扯了一下,原來,是沈欽年的功勞。她看了看他,他一副“何足掛齒”的樣子。

她便對房東說:“我們隻是同學。”

房東不相信,她露出心照不宣的笑容,說:“以後的事情誰會說的準呢?”

桑夏便笑著,不去辯解了。

沈欽年幫桑夏把房間收拾妥當,裝好了組合的布衣櫥。他真是個體貼心細的人。他環視了下房間,幫她把所有的角落都檢查了一遍。

再來的時候,他帶了幾個節能燈,換上,說:“這樣,可以為你節省不少電。”

桑夏的心突然就有點憂傷的暖意了。

時光像一把剪刀,殘忍地將那些緊緊相連的人事一點點剪碎,丟進“過去”兩個字的深淵裏,誰也無能為力去找回。

她哪裏想得到,不過才幾天,她的身邊,剩下的,隻是這個男生。

就像當初,她也想不到自己一夜之間就換了一個身份。

她住進公寓的第一個晚上,躺在**,看到信樂團帶著自己的新主唱在一個電視台做宣傳。

他們還唱著《離歌》。

隻是,與蘇見信的歇斯底裏相比,新主唱的聲音雖然也高亢,但是聽上去要柔軟一些,他將這首歌唱出了另一種千轉百回的心碎。

桑夏聽著,心裏就有點堵。她想起前幾年TWINS的解散,還有S.H.E各自單飛的消息。

這個世界時時刻刻都有人在分離。

可是,地球卻不會因為誰在流淚誰在感傷而停止轉動。

也不會有誰,真的因為另一個人的離開而停止自己的生活。

他們隻是回不去,而並非,不能向前走。

這麽久了,桑夏早已學會了,自己對自己的勸告。

桑夏沒有想到,林詩施找到了她的住處。她問:“桑夏,你是不是不想見到我,所以,才搬出學校?”

她小心翼翼的樣子,讓桑夏沒有辦法討厭她。

桑夏有些不忍,便問:“那你恨不恨我和沈欽年傳緋聞?”

林詩施搖搖頭。

“那不就得了。”她看了看麵前單純的林詩施,想了想,還是說:“薑潮不適合你。”

林詩施在心裏和另一個自己做掙紮。她不知道自己該不該告訴桑夏,薑潮沒有真的和她在一起。

他隻是請求她,幫自己這個忙,試探桑夏的態度,也借此讓蘇蓉煙死心罷了。

現在,看來,他失策了。

可是,薑潮千叮萬囑,不能告訴任何人。所以,她要信守承諾。

她一直羨慕著桑夏異於常人的獨特氣質,也羨慕蘇蓉煙完美得像漫畫裏的女生一樣的外貌,唯獨她隻是個不起眼的平庸女生。

她有時候會在桑夏的樓下等她,跟在她後麵,鑽進房裏。

桑夏就問:“你幹嘛老跟著我?”

林詩施便提起手裏的點心說:“我怕你一個人太孤單。我覺得,一個人吃飯真的很淒涼。”

桑夏的嗓子有些哽咽。

她想,前不久,這個姑娘還凶神惡煞地對她呢,轉眼間,就成了這麽溫暖的一個人,真是讓她覺得這個世界跟天氣一樣,變幻莫測。

她搶過她手裏的點心,說:“我去打兩杯豆漿。”

林詩施見她沒有生自己氣的意思,興高采烈地跟著她進了廚房。

桑夏有意無意地問:“蘇蓉煙怎麽樣了?”

“她轉成走讀生了。”

“為什麽?”

“還不是因為上次的事,她父母怕她學壞,看緊了她。”

桑夏的心情有點複雜。她感覺自己好像連累了她,卻又不願這樣想。

“不過,聽說,蘇蓉煙的作風真的不太好呢。”林詩施補了一句。

桑夏有些聽不慣,嗬斥道:“那些女生就和結了婚的婦女一樣,唧唧歪歪的,難道你也想未老先衰嗎?”

林詩施並沒有被桑夏影響自己亢奮的八卦精神:“我是說真的,她之前還為一個經紀公司的老板懷過孩子,後來,被正房抓著了,打得半死,孩子都流掉了。聽說,以後都不能生了。”

桑夏有些震驚。蘇蓉煙才多大啊?就能整出這麽狗血的劇情來?

她也是受教過人用嘴皮子虐死的,所以,她並不能完全相信林詩施的話。

可是,若她不是這樣的人,那為什麽又與薑潮牽扯不清呢?

第五章他們明明離得那麽近,卻隻因一把傘,便失之交臂。

手機賣場的付經理打電話來,賣場缺人手,問桑夏肯不肯長期做。

桑夏有些為難:“我還是學生。”

“沒有關係,你可以值晚班。到九點半結束。”

“那好吧。我明天去找你。”

第二天,桑夏上完下午的公共課,就坐車去了市區。付經理在等她,見了她,就讓她穿上了道具。他看著桑夏,覺得她又瘦了,有些心疼,於是安慰道:“你先做幾天,表現好點,我到時候申請讓你坐店台。”

桑夏笑了,說:“沒有關係,我扛得住。”

付經理拍拍她的肩膀,就忙去了。

桑夏站在街上,舉著手機廣告的牌子,看來來回回穿梭在大街上的人。牽手恩愛的情侶,談笑風生的朋友,或者是行色匆匆的路人。

突然,她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那個曼妙的影子,除了蘇蓉煙還能是誰?

她坐在不遠處,戴著一頂棒球帽,穿著一套運動服,顯得特別的青春靚麗,唯一煞了風景的,是她手裏叼著的煙,與這樣楚楚動人的她,很不相配。

桑夏時不時地瞟向她,發現她不停地低頭看手表,似乎在等什麽人。

半晌,她站起身,打算離開的時候,一個男人跑了上來。桑夏打量了他,他戴了一支很名貴的手表,桑夏曾經看到父親的客戶戴過一支。他穿得很體麵,約莫三十五歲的模樣,最重要的,是他左手無名指的鑽戒,昭示著他已婚的身份。

蘇蓉煙見了他,雀躍地撲上去,抱住了他,親昵地挽著他,離開了。

莫非,林詩施說的傳聞是真的?

桑夏感覺自己的血液湧了上來。

她有點心不在焉,加上站了很久,所以,趕公交的時候,又一次不小心地崴住了腳。

她下公交的時候,疼得額頭布滿了汗滴。

她隻好又打電話給沈欽年,讓他來接自己。

沈欽年掛了電話匆匆趕來。他二話不說,抱起她,跑去了附近的診所。

醫生的眉頭有些皺,她說:“你的情況很嚴重,有可能會瘸。在我們這做一個療程的治療,也許情況會樂觀一點。”

這話聽起來有些不妙,沈欽年的眉毛一直蹙著,反倒桑夏無所謂地說:“沒關係啦。醫生都嚇唬人的。休息下就沒事了。”

她堅持不肯做治療,隻是簡單地敷了點藥就要走。

沈欽年把她送回住處,又買了份晚餐送了回來。

他說:“你好好休息,明天,我帶你去看醫生。我認識個中山醫院的醫生,很好的。”

“不要了吧?”桑夏不想麻煩他,拒絕著。

“你一定得去看。我陪你。”沈欽年的語氣讓桑夏乖乖地聽話,她終於點點頭。

所有的人都知道中山醫院的專家門診要半夜起來排隊才能掛上號。

沈欽年淩晨三點就起身,去了醫院,排在了第一個。

天有些涼。尤其是夜裏,總讓人忍不住縮緊了身子。他坐在醫院的長椅上,躺了又起,起了又躺,終於捱到了天亮。

他打電話給桑夏,讓她準備好,他帶她去醫院。

桑夏起初不知道,沈欽年的黑眼圈深得跟化了煙熏妝似的,她甚至還揶揄他:“難道你是打算去演《宮心計》二嗎?”

“我和《宮心計》有什麽關係?”沈欽年不明所以。

“《宮心計》位高權重的都是煙熏妝嘛。哈哈。”

沈欽年這才聽出來,這小妮子在尋他開心。他沒有笑,卻很認真地說:“桑夏,其實你挺幽默,為什麽一定要把自己弄得苦愁呢?很少見你大笑的。”

桑夏的笑便一點一點地從她的臉上消失不見。她想說,自己不是不喜歡笑,而是她怕笑得太歡,自己那顆有缺口的牙齒就會露出來。

她害怕別人看見它,就像看見自己的過去。

她不知道該如何回答的時候,護士叫了她的名字。她連忙站起來,進了診室。

醫生幫她檢查了腳,考慮她是個窮學生,甚至沒有讓她拍片,就說:“沒有大礙,就是需要多休息,最好不要長時間站立。”

“昨天一個醫生說,我有可能瘸呢……”

“那準是個庸醫。以後別去了。專是坑錢的。”

專家一邊開著藥,掃了她一眼,問她:“你一個小姑娘半夜來排隊多不安全啊?”

她有點傻眼,便明白了所有的事。

她突然想,如果沒有梁澈與薑潮,沒有曾經那麽多苦難的日子,她隻遇見了這樣一個溫情的男子,會不會免去那麽多劫難與悲傷?

可惜,發生的事,終究是發生過。

她出來的時候,沈欽年焦急地迎上去問:“怎麽樣?醫生怎麽說?”

桑夏看了看隱藏在他的眼鏡後焦慮的眼睛,嗓子堵塞得說不出來話。

沈欽年的臉色就凝重起來,他安慰說:“沒事的,大不了瘸了,嫁不出去而已。”

“沈欽年,要是瘸了沒人要的話,你會娶我嗎?”

“好吧。我娶你。”沈欽年一如既往地貧。

桑夏的眼淚忽得就出來了,沈欽年一下子懵了,他不停地說道:“別哭啊。別哭”

桑夏就說:“你不要對我這麽好,行嗎?每個對我好的人都會從我身邊離開。”

沈欽年的眼神恁得就柔軟起來,他撫了撫桑夏的頭發,將她的頭按在自己的胸前,說道:“我不會離開的。隻要你沒事就好。”

“隻是,你若是知道我的真實身份,還願意見到我嗎?”他在心裏默默地歎息。

路過“沃爾瑪”超市的時候,沈欽年說:“走,為了慶祝你隻是虛驚一場,我們去逛超市,買好吃的。”

桑夏遲疑道:“可是,我的腳……”

沈欽年笑了:“我有辦法。”

他跑去拿了一輛推車,又回到了桑夏的麵前。桑夏還沒反應過來,就被他抱起,放進了推車裏。

沈欽年揶揄道:“你看,這大小,就是為你量身定做的。”

桑夏大叫道:“快放我下來。我不要這樣,好丟人。”

沈欽年假裝沒聽見,忽的就推起來,歡聲叫道:“走嘍!”

他這樣歡悅的心情感染到桑夏,她豁出去了,也歡呼起來,完全不在意旁人異樣的眼神。她坐在推車裏,想拿什麽,就拿什麽。

她仿佛回到了自己的年少時光。那麽無憂無慮,把一切都拋在了腦後。

她曾經以為這樣的情節隻會出現在那種虛幻的韓劇裏。現在,女主角成了真實的自己,她覺得那麽不可思議,像做夢一般飄渺。

可事實上,她一回過頭就能看見沈欽年淡定而柔情的臉,沒由來的心平氣和。

那些陰鬱的往事,統統都消失不見。

這種感覺真的很奇怪,明明,他們才認識不久。

他們在超市裏逛了足足一個小時,終於滿載而歸。

到了下午,桑夏便有些心神不寧。她一直在考慮打工的事情。

醫生說她的腳暫時不能長時間的站立,可是,剛剛付經理打電話告訴她,做完明天,就可以在店裏坐班了。

多好的機會啊。如果這時候請假,似乎不太好。

她想不到一個兩全其美的辦法。

沈欽年看出她有心事,便問:“怎麽了?”

她猶豫著,終究還是告訴了沈欽年。

沈欽年就說:“你休息吧,我去給你代班。”

“不要吧……”每每受人恩惠,桑夏總是覺得很不安,她順口就是拒絕。

“沒有關係,你好好休息,過兩天坐班就沒那麽辛苦了。”沈欽年說著,向桑夏要了詳細地址,便打電話給付經理,說明了情況。

付經理是個深明大義的人,爽快地答應了。

沈欽年便坐了很遠的公交,做了很久的大熊貓。

他突然很心疼桑夏。這個倔強而獨立的女生,她要有多大的力量才能承受這麽多的艱辛?

這一切都是他的父親造成的,他做什麽,都不足以彌補。

沈欽年接連站了幾天街,連他都感覺自己的體力有些透支了,更何況是桑夏。他路過“紫燕”百味雞,打算帶幾個豬蹄給桑夏補一補。

排隊的時候,他聽見有人叫他,回過頭,看見了蘇蓉煙。

她的臉色很不好看,讓沈欽年不忍拒絕。但他還是說“等一下”,買好豬蹄才離開。

蘇蓉煙不做聲地看著,然後試探地問:“沒想到你挺能吃。”

“哦,我買給一個朋友吃。”沈欽年想起桑夏,心暖暖的,嘴角不由地張揚。

蘇蓉煙看在眼裏,便問:“是桑夏嗎?”

沈欽年遲疑著,不知道該不該回答,蘇蓉煙突然激動地抓住他的手,呢喃著:“沈欽年,你不要喜歡桑夏好不好?”

沈欽年有些不知所措,他沒有說話,蘇蓉煙的眼淚便掉了下來。

“沈欽年,我已經沒有薑潮了,為什麽連你也要喜歡桑夏?我哪點比不上她呢?”

“蓉煙,你不能阻止一個人喜歡另一個人,知道嗎?感情是不受控製的,更何況,我喜不喜歡桑夏,跟你有什麽關係?你喜歡的是薑潮。”

“有關係,有關係。”蘇蓉煙仍然抓住他的手。

“蓉煙,你不是小孩子,不能這麽任性,明白嗎?”沈欽年按住蘇蓉煙的肩膀,看著她的眼睛,耐心地說,然後離開。

蘇蓉煙在他的身後慢慢地蹲下來,她把臉彎在胳膊裏,毫無顧及地哭了起來。

車水馬龍的街頭,所有的人在她的身邊川流不息地經過,卻沒有一個人停下來詢問。

這個涼薄的世界,連哭都是奢侈品。

她漫無目的地徘徊在大街上,就這樣遊走在車道上,聽不見周圍的汽車急促的喇叭聲。她的腦海裏,一直浮現著薑潮那張充滿憤怒與怨恨的臉。

他的眸裏倒映的是,自己與蔡銘**地躺在**的畫麵。

她不知道為什麽會發生這種事情,不知道這張照片是怎麽傳到薑潮的手裏,不知道上帝為什麽這樣殘忍,要將她的人生撕裂成這樣可恥而難堪的碎片。

可是,她卻怪不得任何人。是她太虛榮,才誤信了蔡銘。

當她步入陷阱之後,便不能全身而退。

她有些嫉妒桑夏,她的出現,讓那些原本守候在自己身邊的人全都離開,比如薑潮,比如沈欽年。現在,她的身邊空無一人,她對這個世界,已經全然絕望。

她就這樣發呆地,看著那輛寶馬X6直衝衝地向自己駛來,她閉上眼睛,等待生命的結束。一陣刺耳的車鳴,震得她睜開眼睛。

那輛X6沒有撞上來,她看到蔡銘神色緊張地從車上下來,一把拖住了她,將她塞進車裏,“啪”得甩了一巴掌,罵道:“你想死啊?”

她轉頭看了看尾燈,已經被後麵的車撞壞了。蔡銘卻顧不得追究。

身後長長的車隊,以及司機的謾罵聲在此刻,似乎統統聽不見,他肆無忌憚地對著蘇蓉煙罵,極其粗俗的字眼。

蘇蓉煙漠然地坐在副駕駛的位置上,半晌,隻說一句:“你怎麽不撞死我呢?”

蔡銘就突然發瘋了,他飛快地啟動了車,然後將碼數加到了一百二。蘇蓉煙有些想吐的感覺,她突然失控地搖晃著蔡銘的胳膊。她不停地哭喊道:“你這個壞蛋,你這個騙子,你為什麽不肯放過我?你為什麽要讓我過得這麽難堪這麽艱難。我恨死你了,你知道嗎?”

“喂!你不要鬧了,好不好!很危險!”蔡銘的神色有些緊張。

蘇蓉煙卻不聽勸,她甚至伸手去扳方向盤,蔡銘一麵哄她,一麵努力地推開她。

一輛公交車搖搖晃晃地開過來,他一驚,猛打了一把方向盤,卻不料,失控地撞到了路邊梧桐。他的頭狠狠地砸在了方向盤裏,他來不及看到蘇蓉煙有沒有怎麽樣,就感覺一陣眩暈,便失去知覺。

蔡銘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躺在醫院裏,他感覺頭有一點痛,可是,腦子倒很清醒。他連忙問護士,蘇蓉煙怎麽樣?

護士說:“那位小姐沒什麽大礙,隻是還沒有醒過來。”

他長舒了口氣,推開了蘇蓉煙的病房。

他坐在她的床前,伸出手,輕輕地撫著蘇蓉煙的臉,她看起來很憔悴。這樣的她,失去了平日的光鮮靚麗,卻著實讓他憐愛。

他第一眼見到她,在西野墅職業高中的報名處。她隨意地挽了個花苞頭,穿著一件白色的T恤,站在人群裏,清麗而孤傲。他就想將她留在自己的身邊。

可是,他知道自己的身份,為了避免節外生枝,他讓助手遞了張名片給她,讓她有意的話,可以去他們公司麵試做平麵模特。

這樣的**,從小就做明星夢的蘇蓉煙怎麽抵抗得了呢?

她本就不喜歡畫畫,可是父親說,娛樂圈太複雜,恁是讓她選擇了這個看起來很有品位的專業。

她瞞著父親,以及與自己青梅竹馬的薑潮,偷偷地去了這家公司。

後來的事,便是水到渠成。

一個想成為明星的少女,與一個垂涎她很久的老板的故事,所有的人都不言而喻。

蔡銘明知道自己這樣做是不道德的,可是,他卻情難自禁。

他常常忘記自己還有個賢惠端莊的妻子,他是真的愛上了蘇蓉煙,可惜的是,蘇蓉煙的心,始終不在他這裏。她是目的性明確的女子,一早說明了他們之間隻是交易。她肯陪他吃飯,談心,甚至擁抱接吻,卻始終不肯越雷池半步。

她說,她愛的,從來就隻有薑潮。

他卻在一次醉酒之後,看著身邊照顧他半宿已經昏睡的蘇蓉煙,情不自禁地拉開了她的衣服。蘇蓉煙驚醒,慌亂地想逃,卻抵不過一個三十幾歲健壯的男人的力氣。她驚恐地叫著,哀求著,卻無法逃離最終的殘局。

一陣一陣襲擊著她的,是撕心裂肺的痛。她一動不動地躺在地上,任憑自己的血將地板染紅,連哭都沒了力氣。

她的腦海裏,一直浮現著薑潮那張俊俏的臉,她不想與他告別,可是,卻那樣愧疚。

蔡銘清醒之後,也有一絲後悔與愧疚,更多的是,卻是得到之後的喜悅。

他將蘇蓉煙攬在懷裏,輕聲細語地哄道:“放心,我會對你好的。”

蘇蓉煙像死魚一般,發不出任何聲音。

如果當初她選擇用法律來保護自己,也許,結局會不會重寫?遺憾的是,她卻選擇默許自己的身份——蔡銘的情人。甚至,為了更多的機會而去犧牲自己。

那些傳聞,是真的。

麵對薑潮的時候,她要忍住多大的痛苦才能將自己偽裝得像從前一樣,單純美好。

她卻沒有想到,突然有一天,薑潮將那張不堪入目的照片扔在她的麵前。她沒有否認,也沒有解釋。她就這樣,任薑潮退出了自己的世界,離開了江城。

她以為這輩子再無他的消息的時候,他回來了,可是,心卻不在了。

桑夏的出現讓她有些歇斯底裏,她覺得自己快要崩潰了。

她眼睜睜地看著薑潮與桑夏的情意綿綿,又看著他與林詩施的手牽手,甚至看到沈欽年與桑夏的要好。

這些,與她的落寞產生了鮮明的對比。她怎麽能再像什麽事都沒有發生一樣,笑著,繼續與蔡銘混在一起呢?

她是真的,想給自己一個了斷。

聽到蘇蓉煙出了車禍的時候,薑潮正在操場練球,他的腦袋混亂一片,對方的球砸在了他的頭上,他毫無痛感,拔腿就去了醫院。

他焦慮地推開門,卻撞見了一直握著蘇蓉煙的蔡銘。他的心情頓時跌入了穀底。

蔡銘見了他,沒有說一句話,就退出了房間,撞上正在門口的桑夏與沈欽年。

桑夏一眼認出了蔡銘。

他就是她在步行街上看見的,蘇蓉煙等待的男人。

雖然她不想見到蘇蓉煙,但是,畢竟她幫過自己。

她推開病房門,看見了薑潮聳動的背影,心裏一疼,知道自己來的不是時候,又輕輕地退出了病房。

蘇蓉煙一直沒有醒,醫生說,是因為她求生的意識不強,寧願用昏睡的方式逃避現實,所以,才會出現這種情況。

薑潮看著蔡銘,眼裏便充滿仇視。

蔡銘拍拍他的肩膀,說道:“我會讓她幸福的!”

“幸福?你拿什麽保障她的幸福?是離婚娶她嗎?”薑潮冷冷地說。

“難道這樣不好嗎?她得到她想要的,我也會一直在她身邊。”

“混賬!”薑潮像一隻憤怒的獅子,失去了理智,揮起拳頭就揍了蔡銘。沈欽年連忙上前拉住了他,蔡銘擦掉嘴角的血跡,指了指薑潮,悻悻地離開了。

桑夏呆呆地望著這一出鬧劇。她突然覺得,自己沒有理由去討厭蘇蓉煙。

她終於明白,自己是個局外人。雖然,她不知道薑潮與蘇蓉煙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麽事。可是,他的心裏最放不下那個人,是蘇蓉煙。

她居然有些釋然了。

很深的夜,薑潮一直守在蘇蓉煙的床邊,他握著她的手,一遍一遍地說:“蘇蓉煙,你快醒來,醒來我就原諒你。”

他說:“蘇蓉煙,做一個普通人不好嗎?為什麽一定要做明星呢?”

他說:“蘇蓉煙,你知道嗎?我恨你,可是,無法忘記那些單純美好的回憶啊。”

他說:“你醒來,我們重新開始好不好?你醒來,好不好?”

他的聲音開始哽咽,終究是說不出來話,眼淚大顆大顆地落在了白色的床單上,斑駁不堪。

桑夏站在門前,很久很久,他都沒有發覺。直到,她把手,輕輕地搭在他的肩膀上。

他抬頭看是桑夏,拉著她出去了。

坐在醫院的長椅上,他對桑夏說的第一句話是:“對不起。”

桑夏笑了,說:“沒有什麽對不起的。”

“我其實早知道,你是故意用沈欽年來將我還給蓉煙。”

“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其實一直沒有忘記蘇蓉煙,是嗎?”

“我是因為你才回到江城的。可是,聽到蘇蓉煙出事的消息我就很緊張。即便她做了太多不可原諒的事,我仍然那麽容易被她牽扯。桑夏,我真的不知道……”

“等她醒來,你跟她好好談談吧。不要顧慮我。真的沒有關係。我們始終是好朋友。”

桑夏伸出手,薑潮的眼眸明亮起來,他伸出手,緊緊地握住了桑夏的手。

曾經溫暖過彼此的手心,現在,在做最後的告別。

桑夏的心底,隱隱生出一絲傷感。可是,她努力克製著,微笑著,看著薑潮的身影在自己的視野裏,漸行漸遠。

她輕輕地念道:“再見,薑潮。”

“你就這樣放開他了嗎?如果喜歡他,你可以爭取。他其實還蠻喜歡你的。”沈欽年不知什麽時候在她的身邊坐下。

桑夏回過頭,笑了:“如果我跟他和好了,那你不就沒機會了嗎?”

沈欽年接了句:“我還以為我們已經是情侶了呢,原來還在待定之中。”

“像你這樣處處留情的男生,當然要把心挖出來看看有幾分真才好。”

“好啊,來挖吧。”沈欽年挺挺胸脯。

桑夏的拳頭就伸了過去。

她發現自己總能輕鬆地和沈欽年開玩笑。這些曖昧的話,不痛不癢,那麽隨意。

到底是因為什麽?

最近幾天,沈欽年總是會買豬蹄給她吃。她抗議道:“老是吃豬蹄會長胖的。”

他竊竊地笑:“這是以形補形。對你有好處的。”

桑夏隻好乖乖地接過來。她突然想起林詩施一直沒來看蘇蓉煙。

沈欽年便問:“為什麽沒見到林詩施?”

桑夏無奈地答道:“她啊,死活不肯來。不知道跟蘇蓉煙有什麽仇似的。真是個小孩子。”

她這邊說著,那邊的林詩施正坐在公交上打了個噴嚏。她叫道:“誰在罵我,真是的!”

旁邊一個戴著墨鏡的男生忍不住就笑了。

她剛想回一句:“你笑屁啊?”一轉頭,語氣就變得嗲聲嗲氣道:“你笑什麽啊?”

她從來沒見過這麽好看的男生。他的輪廓那麽完美,找不到一點破綻,而肌膚比她還要吹彈可破。與他相比,薑潮與沈欽年算什麽啊?!

在這麽一朵花美男麵前,她怎麽能粗口成章呢?

“你挺可愛的。”男生一笑,露出雪白的牙齒,一點也沒有傲氣,林詩施給他打的分越發高了。

男生摘下墨鏡,林詩施仔細地看了看他,似乎在哪見過他。

她想了很久,終於記起來,大叫道:“梁澈,你是梁澈,對不對?”

梁澈不置可否。

“原來作家也會坐公交車呀!”林詩施興奮得有些手舞足蹈,她胡亂地在包裏翻出紙筆,想叫梁澈給她簽名。

梁澈笑了,爽朗地給她簽了,她快開心得暈過去了。

她感覺自己有好多話要問梁澈,最後,隻結結巴巴地問了一句:“你是來旅遊的嗎?”

“我來找一個人。”

“誰啊?”林詩施白癡地問。

梁澈看了她一眼,沒回答。

林詩施知趣地閉上了嘴。她寫下自己的名字和手機號碼,說:“喏,你在這裏人生地不熟的,如果需要幫忙,打電話給我。我叫林詩施。”

梁澈接過來,說:“謝謝”。

他到了站,打聲招呼先下了。

林詩施興奮地給桑夏打電話,說:“你知道我遇見誰了?”

她還沒說完,就聽到那邊有嘈雜的聲音,好像有人說“蘇蓉煙醒了”,她撇撇嘴,把電話給掛了。

她打從心裏不喜歡蘇蓉煙,並且認準了那些傳言是真實的。

她就是這樣的女生,喜歡就是喜歡,不喜歡就是不喜歡,學不會偽裝。

所有的人都衝進了蘇蓉煙的房間,蔡銘無奈地站在病床前,蘇蓉煙不停地叫道:“滾,你給我滾!”

她的聲音虛弱的,卻像是用盡了全力一般嘶喊。

有護士進來勸道:“病人才醒來,不要讓她受到刺激,你先出去吧!”

蔡銘隻好離開。

薑潮奔了過去,問:“你有沒有好一點?”

蘇蓉煙轉過頭,像救命草一樣地抓住了薑潮,她哽咽得說不出話,隻是一遍又一遍地叫著他的名字。薑潮,薑潮。

“我在。”薑潮的聲音無比地溫柔,桑夏將臉撇了過去。

蘇蓉煙卻叫道:“桑夏,對不起。”

桑夏笑著搖搖頭。她再一次見到了蘇蓉煙的母親。

她仍然優雅精致,抱著蘇蓉煙哭,哭的肝腸寸斷。可是,蘇蓉煙的表情,看起來很漠然。她隻是淡淡地說:“我不是好好的麽?別哭花了你的妝。”

蘇媽媽擦了擦眼淚,問:“想吃什麽?我做給你吃。”

“隨便吧!”蘇蓉煙的語氣仍然這樣淡淡的。

蘇媽媽叮囑幾句,就離開了。

桑夏便問:“你怎麽這樣對自己的媽媽說話呢?”

“她習慣了。”

桑夏在心裏歎口氣,蘇蓉煙不知道她有多麽羨慕她。

她從來沒有吃過母親煮的菜,她想,如果能嚐一口,哪怕隻嚐一口也是好的。

遺憾的是,她連自己的母親長什麽模樣,都不知道。

蘇蓉煙休養了幾天,便可以出院了。

薑潮接她出院的時候,沈欽年與蘇蓉煙也來了,後麵還跟來了看起來極不情願的林詩施。她一路上抱怨著,沒有人理會她。

她甚至叫道:“太陽這麽曬還叫我出來,真討厭。”

她邊說邊從包裏掏著傘。蘇蓉煙的臉色不太好看。桑夏便轉過臉打算叫她不要再說了,卻一低頭,看見了飄落在地上的紙。

她撿起來,驚得沒了魂魄。

那張紙上,赫然簽著梁澈的名字。那有棱有角的字體,桑夏一輩子也忘不掉。

她曾經在上課時無數次接到他傳的小紙條,密密麻麻,都是小情愫。

與梁澈的回憶瞬間排山倒海地湧上心頭。她感覺有些缺氧,吃力地問:“這是哪來的?”

“哦,對了,那天想打電話告訴你的。我在公交車上碰見這個作家唉。他給我簽名了……”林詩施立刻亢奮起來,她忘記了頭頂上炙熱的太陽,隻顧著談起自己的偶遇。

可是,她說什麽,桑夏都聽不進去了。

她的腦海裏,不斷地重複著這樣一個訊息。那就是,梁澈在江城。他在江城。他為什麽而來?他會不會來找她的?他會不會真的找到她?

她害怕見到他,卻又期望能見他一麵。她不停地想著,心忽然之間就雜亂無章了。

她這樣低頭躲在林詩施的傘裏,卻不知道,自己心心念念的梁澈,那麽湊巧地,就從她們的身邊擦肩而過。

他們明明離得那麽近,卻隻因一把傘,便失之交臂。

這世界就是這麽折磨人,非得在重遇前,繞下那麽多的圈子,讓人為之肝腸寸斷卻無能為力。

也許,愛,總是件千轉百回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