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這世上,除了死別,任何生離,都是還不夠深愛的借口。

“我不愛不愛不愛不愛……”

桑夏的這句話像一隻討厭的蒼蠅,始終縈繞著沈欽年,怎麽趕也趕不走。他變得越來越沉默。

桑夏最終交上了自畫像,這也沒有什麽不可。

大多數的人,最愛的隻是自己。這無非就是自私了一些,卻總算可以交差。

她站起身,頭有些暈。許是自己坐太久了,她想,該出去走走了。

剛出了畫室的門,便撞上了沈欽年與係主任。

係主任見了桑夏,便招呼道:“桑夏,剛好要去更新板報,缺人手,幫忙畫下插圖吧。”

桑夏這才看見沈欽年抱著一堆材料,那些盒子遮住了他的頭,她看不到他的表情。她“哦”了一聲,跟著一起去了。

他們像往常一樣並肩走著,誰也沒有開口說話,卻感覺呼吸那麽緊促。

桑夏這些天總是夢見黎諾。

她夢見她幽怨的眼神,她甚至聽見她說:“我已經死了,你怎麽還忍心幸福地活著?”

她總是不斷地驚醒,然後大汗淋漓。

她看見沈欽年就會想到黎諾的死。她快要崩潰了。

她的手心滿是細細密密的汗。

係主任突兀地開口了:“你們不是應該認識嗎?怎麽,連招呼都不打?”

沈欽年與桑夏聽了,不由地尷尬起來。

轉而,係主任走開的時候,沈欽年便主動開口道:“你最近在忙什麽呢?”

“哦。在畫室裏。你呢?”

“陪我媽。”沈欽年說,然後又補了一句:“她一直想見你。”

桑夏聽了,並不做聲。

她在心中琢磨,她一直打不通沈欽年母親的電話。難道又是個圈套?

她怎麽忍心告訴他,她跨不過心中的坎,去接受他呢?若是他知道了真相,大抵也不會這樣不離不棄地陪在自己身邊了吧?

她說:“對不起。”

“沒關係,可能,我太倉促了……”

沒等沈欽年說完,桑夏便搶先說:“沈欽年,我們一直是好朋友,好不好?”

也許,隻是做好朋友。她的心裏,會好過一點。

沈欽年笑了,他那麽淡然地說:“難道我們不是一直是好朋友嗎?是好朋友,才會永遠在一起,不是嗎?”

他那樣不露痕跡的悲傷,更加令桑夏心疼。

她轉過臉,拿出粉筆,假裝專注地畫起了向日葵。

“向日葵,即使受了傷,也依然向著明日。”

嗬,多明媚的主題,卻如此不應景。

他們誰也沒有說話,似乎那些日子的對話都是在夢中驚醒的。醒來時,他們已成了不相幹的人。互相祝福,各自幸福。

不鹹不淡。

寂寞有了對比之後,才更加顯得寂寞。若是她寧願自己像幾個月前一樣,一個人上課,一個人吃飯,一個人睡覺。寧願那些人從來沒有在自己的世界中出現,也好過,他們來了,又殘忍地離開。

她想起薑潮已經離開多時,梁澈常常被複製成照片印在她的眼裏,蘇蓉煙始終忙於追逐自己的夢想,甚少回校,而林詩施神出鬼沒地,不知是忙於生意,還是忙於戀愛。

桑夏的頭發已經長得很長,亂七八糟地披散下來,內蓬都露在了外麵,難看極了。她驚覺自己已經很久沒有去“剪時光”了。

林詩施恰巧回家,她隻好冒著傾盆大雨自己去了店裏。

阿甘一個人在店裏收拾東西,桑夏突然聞出了一些慘淡的味道,她忍不住地問:“其他人呢?”

“都叫他們另找去處了。”阿甘淡淡地說。

桑夏驚訝地問:“為什麽?”

阿甘聳聳肩:“大概是厭了吧。不打算做下去了。不過,我還是可以給你做一次發型。洗頭嗎?”

桑夏點點頭。然後躺在了洗頭的椅子上。

“還是把我頭發弄直吧。沒有你,我不放心把頭發交給別人。”她說。

阿甘笑了,說:“好。”

“阿甘。”

“嗯?”

“我會想你的。”

“嗯,我也是。”

這是他們最後的對話,桑夏頂著一頭柔順的直發打算走出去的時候,卻看見阿甘轟然倒在地上。她轉過身,慌忙地跑回去,不停地搖晃他。他卻始終沒有任何反應。

桑夏打了“120”,終於將他抬到了醫院。

醫生的診斷結果,讓桑夏愕然不已。她終於知道阿甘為什麽一直剃著光頭,知道他為什麽總是看起來那麽羸弱,知道他為什麽總是頭痛了。

他沒有騙林詩施。他的右腦,真的有一顆腫瘤。是惡性。

醫生說,他的情況很不樂觀,化療了那麽久也沒有好轉,而且,他又拖了這麽久。也許做手術還有一線希望。

她突然覺得很恐慌,原來死亡離自己這麽近。明明他還是那麽專業的造型師,給自己做了那麽美的發型。現在,她卻親眼看見他麵無表情地躺在病**。

她終於醒悟,有很多傷痛,比感情更痛。

阿甘醒來的時候,還很虛弱,他囁嚅了很久,桑夏湊近他的嘴,才聽明白,他一直念叨著:“不要告訴林詩施。”

桑夏的眼淚終於忍不住掉在了阿甘的臉上。她終於知道,最近林詩施為什麽這麽失魂落魄,為什麽念叨著阿甘一直躲著她。

他不是討厭她,躲避她,而是,他知道自己是個沒有將來的人,所以,不敢輕易承諾林詩施。

她拚命地點頭,這似乎是她唯一能為他做的。

林詩施坐在“剪時光”對麵的奶茶店裏,沒精打采地望著緊閉著門的理發店。

她不停地看著手機,以及手機上的時間,眼淚撲朔地掉下來。

手機突然響起來,她欣喜地接起來,聽出是桑夏的聲音,眼神瞬間黯淡下來:“是你啊?幹什麽?”

“我忙死了,就這樣,回頭說。”林詩施沒好氣地掛上電話,她生怕阿甘打進來的時候是占線。

可事實上,她已經有好一陣子打不通他的電話了。

她撇過頭卻突然嚇了一跳,驚叫道:“你怎麽在這?“

“你不是很忙嗎?”桑夏揶揄道。

“是啊,忙著電話業務。不行嗎?”林詩施被拆穿後有些窘迫。

“你怎麽了?最近,魂不守舍的。”

桑夏不問還好,一問,林詩施的眼淚就要出來了。她剛想開口說什麽,卻突然看見一個人在“剪時光”的門上貼著什麽。

林詩施突兀地站起來,跑了出去,問:“你這是幹什麽?”

那個人奇怪地看了看林詩施,說:“當然是貼門麵出租了啊?不然,你說做什麽?”

“那……阿甘呢?”

“不知道,他隻是說店不開了,連押金都沒有要,就讓我把他的東西處理掉。”

桑夏站在不遠處看林詩施像個孩子一樣,哭著鬧著不讓他動“剪時光”的東西,她努力地將真相藏在自己的喉嚨裏。

她跑過去不停的和店麵老板說“抱歉”,然後拖著林詩施讓她離開。

林詩施蹲在地上不肯走,她不停地說:“桑夏,阿甘走了。他怎麽能就這樣不負責任地走了。連最後一麵都不讓我見。既然這樣,要陪我賣東西,陪我吃夜宵,給我設計造型?為什麽他要給我希望,又讓我絕望呢?桑夏,我恨死他了,恨死他了。”

桑夏的手突然就鬆開了。她站在林詩施的身邊,聽她的哭聲與車水馬龍的街頭融成了一個偌大的怪圈。

她站在圈子裏,感覺那麽傷。那麽傷。

林詩施變得很沉默,她再也不是那個曾經隻是因為沈欽年一個眼神就歡天喜地的傻姑娘了。

她的眼神已經被世事磨合得柔軟而寂靜。

她常常出神地吃著雞翅,就忍不住掉下眼淚。很可笑的樣子。可是,桑夏沒有笑,她隻是默默地伸出手,拿紙巾將她把眼淚擦掉。

林詩施便說:“我沒事。我隻是想阿甘了。他以前總看著我吃雞腿,自己卻不吃。現在,再也沒有人這樣對我了。”

桑夏聽了,不由地心酸,她找不到適合的語言來安慰她,隻得握住她的手,希望能給她一丁點的溫暖。

“桑夏,還記得我對你說過,我不像你和蘇蓉煙能夠選擇愛情。我原先想,隻要有人肯愛我,我便肯接納,相濡以沫就好。可是,我現在才知道,那不是愛。真正的愛,是會心痛的,是不計較任何形式的。哪怕從未說過我愛你,從未真正在一起,可是,你始終相信,你不是一個人。就好像,好像我和阿甘。”

桑夏揉一揉她的頭,她的聲音有些哽咽,她輕聲地說:“丫頭,你長大了。”

因為愛了,才會長大,才會懂得。

她始終沒有敢告訴林詩施,阿甘說,他現在正站在人生的岔路口,也許他可以好好地活下去,也許他將永遠消失。可是,在沒有劇終的時候,他不能冒這個險,讓林詩施知道真相。所以,他寧願做一個惡人,假裝狠心地不辭而別。

他說,如果他真的走了,他唯一放不下的就是林詩施,所以,桑夏,你一定要好好照顧她。

桑夏想,若是早知道這樣沒有結果,她又何必帶林詩施去“剪時光”,然後遇見了阿甘?

可是,她知道,他們都逃不過,一個叫命運的字眼。

2010年熱播的電視劇《活佛濟公》裏,濟公問他的徒弟:“你又何苦糾結於一段沒有結果的愛情?”

他說的,是狐狸精與凡人的愛情。

那麽,這世上,那麽多男未嫁,女未娶的凡夫俗子的愛情,為何也是這樣,給不出一個完美的結果呢?

也許這一切,不過是借口。

除了死別,任何生離,都是還不夠深愛的借口。

而林詩施與阿甘的愛情,那麽不幸的,真的,是死別。

阿甘住院的時候,桑夏每天都會去看她。

她不明白,這麽多次,他的家人或者親友,一個都沒有來。

是他未免他們擔心沒有通知,還是他根本就沒有家人。

他的手術同意書是她簽的。

起初,醫院不依,說必須是直係親屬,桑夏便隻好說,自己是他的未婚妻,他沒有別的家人,醫院才勉強同意。

桑夏每天奔波於醫院與學校,身心疲憊。尤其是麵對林詩施的時候,她不知道自己該如何自圓其說。

她每日看著林詩施的消沉,再看著病**一天比一天消瘦的阿甘,心像一顆被蟲蛀了的蘋果,一天一天地潰爛。

她甚至無法用信紙將這種不可言說的痛楚寫下來。

阿甘要動手術的這一天,她起得很早,躡手躡腳地走出去,帶上門的時候,林詩施就坐了起來。

她剛剛夢見阿甘。

他笑著向她告別。他說,他要去一個沒有傷痕沒有眼淚的地方。他說,林詩施,我喜歡你,可是我要走了。

林詩施夢見自己追了他好遠好遠,以至於醒來時仍然覺得自己跑岔了氣。可她終究沒有追上他,她那麽無奈那麽悲傷地看著他穿著雪白的衣服在無邊無際銀白的天邊漸行漸遠,終於哭不出任何聲音。

她驚坐起來,一轉頭,卻看不見了桑夏。她隱隱覺得什麽事要發生,便衝出門,攔住了桑夏。

她問:“桑夏,你每天都在做什麽?為什麽我見不到你。”

“我去打工。”桑夏掩飾道。

“不,我不相信,你是不是知道阿甘在哪兒?告訴我,你是不是見到他了?”林詩施看起來有些瘋癲。可是,桑夏心裏卻有一絲悲涼。

想來,這就是戀人的第六感吧。

沒由來地,就會有一種不可言喻的心靈感應。

她不知道自己該不該瞞住林詩施,還是將真相告訴林詩施,那麽,她還有機會見他一麵。

也許,是最後一麵。

她正在猶豫著,突然發覺有些怪異,從她身邊走過的女生都用一種很不友善甚至有些輕蔑的眼神看著她。

她來不及去問林詩施,她是不是哪兒有問題的時候,蘇安娜就慌亂地奔向她,氣喘籲籲地將一張紙遞給她,說:“桑夏,這是你寫的嗎?”

桑夏接過來一看,頓時呆若木雞。

那分明就是她丟失的信紙,隻不過被人印成了黑白色。

她有些驚慌地問:“這是在哪兒弄的?”

“還有很多呢。好像每個同學都有收到。”蘇安娜邊說,邊從隨身的包裏掏出很多份。

桑夏覺得自己全身都在顫抖。她擔心的事情終於還是來了。

她抬起頭,天才微微亮,有一縷曙光從密雲的縫隙中擠了出來,那麽刺眼。她眯起眼睛,聽見蘇安娜更加令她萬分絕望的話。

“桑夏,別怪我多事。你是不是傷害了沈欽年?他要這樣對你。這信紙,沈欽年告訴過我,是他撿到的……”

桑夏的腦子有些混亂。

所有的畫麵突然之間卻清晰地在腦海中一一排列,變得異常明朗。

她不巧遇見林詩施與沈欽年在天台上的鬧劇,丟失了信紙。而沈欽年撿起來,知道了她的秘密,卻告訴他看見紙團被收垃圾的大媽收掉。然後,他不斷地在自己的身邊出現,假裝對自己好,假裝喜歡她,卻在故事的最後將她的秘密公布於大眾。

蘇安娜說得對。

若不是有著極大的仇恨,誰會輕易對另一個人做出極具摧毀性的行為?

那麽,沈欽年恨她什麽?

也許,遠不止她不夠愛他這件事。

他大抵是與自己一樣,早就知道她與他之間從蓮城到江城的糾葛。

可是,她已經放棄複仇了,他這麽還能狠心地對自己?

桑夏拔起腿就下了樓,打算去找沈欽年,說個明白。

她剛走到一樓,便突然收到梁澈的電話,問:“你在哪?”

“我正準備下樓。”

“今天最好不要出去,外麵很多記者。我也被困在公寓裏,記者都圍在外麵。”

桑夏透過一樓的窗戶,果然看見外麵很多翹首等待的拿著相機背著包的人,她的心跳陡然迅速起來:“到底發生什麽事了?”

“不知道誰把你寫的一段文字發到了娛樂周刊的傳真,裏麵有我的名字。他們正在挖空心思的找八卦。黎夢,對不起。我沒有想到,會事情會弄成這樣。我隻是想找到你。可是,我的身份卻連累了你。”

梁澈的聲音亦是掩飾不住地慌張。

桑夏卻忽然平靜下來,她歎口氣,說道:“想隱瞞的總清晰。該發生的總會發生的。”

她掛上電話。

她忽然記起,她曾經做的那個噩夢裏沈欽年說的話。

“你以為,忘記了的事,就從未發生過嗎?”

是啊。已經發生了的事,即使再隱藏,終究會在某一特定的時刻凸顯出來。

她必須承擔一切。

她不恨沈欽年,她隻是徹骨的悲傷。這個曾經給過自己溫暖與感動的男生,卻親手將她推入萬丈深淵。

她真的寧願,從沒有遇見過他。

她打電話給沈欽年,隻是想證實,究竟是不是他做的。可是,她撥的電話卻始終是無法接通。

是的,他與他的母親一樣,都已杳無信息。

她頹唐地退回到寢室,關掉手機,將頭蒙在了被子裏。

她被這突兀起來的狀況弄得焦頭爛額,居然忘記,阿甘正躺在手術室裏做最後一搏。

林詩施還沒有搞清楚狀況。

蘇安娜走了之後,她仍然愣在原處,一遍又一遍地讀著桑夏的文字。

她能夠體會到桑夏徹骨的悲傷。

原來,這就是她離開梁澈的原因吧?

她走回寢室,看著躲在被窩裏的桑夏,那麽無助,那麽孤獨,她突然好想好想,抱抱她,給她一點溫暖。

可是,她來不及為桑夏做什麽,桑夏便突然驚坐起來,說道:“施詩,你快去醫院。阿甘在做手術,我沒有辦法去了,他一個人。”

林詩施懵住了,她連衣服都沒有換,便穿著拖鞋拿起包和手機,跑出了寢室。

她的腦海裏不停地想,阿甘住院了,阿甘在做手術,阿甘到底怎麽了?

她想到他曾經對自己開的玩笑,說他的腦袋裏長了個東西,她還生氣地跑開。

她現在覺得這麽粗心,這麽傻。

她終於知道他為什麽突然在自己的世界裏消失了。

她馬不停蹄地趕去醫院,她隻想見他一麵,跟他說一句話,她不知道,自己還有沒有機會。

可是,當她趕到醫院的時候,詢問到阿甘的手術室,卻看見醫生搖著頭,沉重地走了出來。

“對不起,我們盡力了。”

這是醫生在手術失敗後,最常說的輕描淡寫的話。

林詩施突然笑了。她的笑聲回**在偌大的空間裏,顯得那樣慘淡而憂傷。

“你們是說阿甘死了?嗬嗬,怎麽可能呢?他怎麽會死呢?”

她轉過身,腳步拖遝地走了出去。她沒有勇氣去見阿甘最後一麵。

她要見的,是活生生的對著她溫暖微笑的阿甘,而不是一具冷冰冰的屍體。

她自始至終,沒有對他說出,我喜歡你。

她自始至終,也沒有聽見他對她說,我喜歡你。

他們就這樣,在短暫的人生中,遺憾錯過,而辭別都沒有。

“阿甘,如果我早知道,我們擁有的時光少得那麽可憐,我又怎麽會輕易放你離開?我一定會吝嗇地將你牢牢抓緊。我們還有很多事情沒有做。我們甚至還沒有牽手,沒有去看電影,沒有約會,沒有誓言。唯一僅有的回憶,就是你給了我最美的樣子。”

江藝恢複了一陣子的校紀之後,又恢複了原來散漫的模樣。

該出去恩愛與撒野的學生還是搬了出去。

302的寢室隻剩下奄奄一息的林詩施與桑夏,成天沒了生氣,死一般的寂靜。

窗簾拉下來,黑暗邊籠罩著整個房間,她們彼此看不清彼此的臉,就這樣各自沉默。

桑夏想開口說些什麽,終究是什麽也不敢說。

林詩施冰冷的臉固執地撇過去,不想看見她。她是有些恨桑夏的,她明明知道真相,卻裝作什麽也不知道的,遊離於她與阿甘之間。

若是她早點告之,也許,她不會背負著遺憾的痛楚。

她已經很久很久沒吃東西了。桑夏有些擔憂。

可是,她本已自身難保。寢室裏沒有什麽可以吃的東西,而她又不能出門。

她打電話給蘇安娜,想讓她捎點東西,卻始終無法接聽。

寢室門卻響了,她狐疑地打開,是一個她意想不到的人——韓蕾。

“有什麽事嗎?”桑夏有距離卻仍然禮貌地問。

韓蕾的手裏提了很多東西。她問:“我可以進來嗎?”

桑夏覺得她今天有什麽不一樣,她無法拒絕,點點頭,讓她進來了。

韓蕾把手提袋打開,將飯盒一一擺了出來,說:“我知道你出不去,所以,給你帶點東西。”

“你……為什麽要這樣?”桑夏遲疑地問。

韓蕾便笑了:“我隻是脾氣比較乖張,人衝動了點,其實沒那麽壞。再說,我看你爽啊。比那個虛偽的蘇安娜好多了。不過,你放心,我已經幫你狠狠地收拾她了。”

難怪蘇安娜一直沒接電話。

桑夏笑:“這世上哪有多少絕對壞的人呢。蘇安娜也是個好姑娘。”

韓蕾挑了挑眉毛:“哦?你真這麽覺得?”

“是啊,還是她提醒我,是沈欽年做的。”

韓蕾笑了:“桑夏,虧我還這麽欣賞你,你真是愚蠢。人家在背後算計你呢!”

她還沒說完,便瞥到了一言不發的林詩施,她嚇了一跳,問:“這還有個人啊,她怎麽了?”

“她……喜歡的人剛剛走了。”

“哦。真是恩愛。沒事,走了還會回來的嘛。是熱戀吧?這麽舍不得。”韓蕾不知狀況地說。

“不,他不會回來了。他,死了。”一直沒有說話的林詩施,突然開口了。

“死了?”

“對,阿甘……他死了……”

“阿甘?”韓蕾的臉色突然一陣蒼白,她問:“是剪時光的阿甘嗎?”

林詩施緩緩地點頭。

韓蕾忽然就蹲在了地上,用手捂住臉,狠狠地哭起來。她忘了自己來桑夏寢室的初衷,隻是給她一點提醒了。

可是,她還沒有來得及說完她的話,便被憂傷覆蓋了。

林詩施與桑夏都懵住了。

她們聽見她邊哭邊說:“我擔心的事,終於發生了。我一直讓他去檢查身體,他就是不肯。他真是活該。”

“你跟他很熟嗎?”林詩施的話裏,充滿了一股酸味。

韓蕾點點頭:“他本該是我姐夫的。桑夏,還記得,我們做過一樣的荷花頭嗎?”

桑夏點點頭。

“那也是阿甘哥給我做的。他說我不適合,我偏要做。我一直仗著他喜歡我姐姐,要求他對我好。其實,我一直希望他與我姐姐在一起。可是,我爸媽勢利,嫌棄他是個孤兒,偏要以死逼我姐嫁給了我們那的電視台台長。我姐其實過得很不幸福,卻要我轉告阿甘哥,這是她想要的人生。她說,就讓阿甘哥恨她一輩子吧。這樣,她才會好過一點。可是,阿甘哥聽了,並沒有說話。他隻是默默地給客人剪頭發。沒想到,他就這樣走了……”

桑夏終於知道,為什麽,他一直沒有親人來探望阿甘。她轉過頭,看著對麵**的林詩施。

她早已,泣不成聲。

桑夏在寢室裏待了足足一周,韓蕾每日來送飯,陪聊,讓桑夏有些過意不去。

她沒有想到,唯一在她身邊的,是曾經與她咄咄相逼甚至動手打架的韓蕾。

這世界真是越來越奇妙了。

而好久沒有露麵的蘇蓉煙突然出現在她麵前,令她措手不及。

她說:“梁澈的書已經拍成電視劇了。後天要開發片會。桑夏,你去吧?”

桑夏錯愕道:“我?我怎麽能去?”

“可以的。隻要你想去,我們就有辦法救你。”

“真的嗎?”

“你不相信我,難道不相信梁澈嗎?”

桑夏怎麽會不相信梁澈呢?她點點頭。

那一天,她換上蘇容煙帶來的小禮服在蘇蓉煙與工作人員的幫助下,成功甩開了狗仔,到達了會場。

她倉皇地站在梁澈的身邊,突然有了恍惚的感覺。

有多久,她沒有這樣,光明正大地站在了他的身邊呢?

閃光燈在她的麵前,拍個不停,梁澈轉過臉,向她點點頭,用唇語說:“不要怕。”

像那一年在法庭上一樣。

她點點頭,就真的不怕了。

記者終於有機會問出了這麽多天,一直想問的問題:“那個叫桑夏的女孩真的是你《用一本書的時間想念你》的女主角吧?她到底發生了什麽事?要離開你,又要改名換姓。我看那段文字說,她的姐姐曾跳樓自殺了。聽說她與一個男生假扮了兩年的情侶,還有,她以前還差點殺了人,並且有什麽內幕嗎?”

一連串的問題,逼得桑夏心慌。

可是梁澈卻不慌不忙地回答:“這曾經是一本小說,而現在,也隻是一部偶像劇。我一年寫那麽多作品,如果每一部都是我的親生經曆,那,我的人生多坎坷啊。你們說,是不是?”

有的記者不死心:“可是,感覺很真實啊!”

“這才是我想要的效果,不是嗎?”梁澈繼續笑著回答。

而不等記者繼續問下去,徐崢便上台說:“我要感謝蘇蓉煙小姐,我一直為這部作品的宣傳方案而頭疼。她給我想了這個辦法。用一封信紙的方式將女主角淒慘的經曆寫出來,當作是一個女生的隱私爆給大家,以此吸引他們都來關注這部新劇。現在看來,目的達到了。隻是,我要向桑夏小姐道歉。我們並非有意要給你帶來傷害和不便。桑夏小姐,你不會追究我們法律責任吧?”

桑夏笑著說:“好吧,看在我是梁澈的忠實粉絲的份上,我就原諒你們吧。記得下一次,不要再盜用我的名字。”

“行,下一次,我要是用,會跟你簽協議的,好嗎?”

徐崢的最後一句玩笑讓在場的人都笑了。

這一笑似乎解決了所有的問題。

他們一起舉起了酒杯,為即將開播的新劇慶祝。所有的人都沉浸在歡樂之中,沒有人看到,一個穿著白色T恤的女孩冰冷的表情與這氣氛這樣格格不入。她低著頭,悄悄地從後門走了出去。

蘇蓉煙一眼掃到了她的背影,她尋思道:蘇安娜怎麽會來這裏?

莫非……

她看了看桑夏,不由地歎氣。

明明是這樣與世無爭的女孩,對任何人似乎都構不成威脅,卻偏偏,總是惹禍上身。

她若是能學會自己一半的明哲保身,大抵也不會這樣受傷害了。

蘇蓉煙收到辛悅的電話:“乖女兒,今天回家嗎?為了慶祝你第一次當女主角,媽媽做了很多菜等你回來吃。”

“嗯,好啊。”蘇蓉煙毫不猶豫地答應。

自從桑夏的調和之後,她與父母的關係真的好了很多,她由衷地感謝桑夏,說:“桑夏,上次我有事,沒回家吃飯,要不,今天一起去吧?我媽做了很多菜。”

“我有事,下次吧!”桑夏不想見到辛悅,推搪道。

蘇蓉煙卻熱情相約:“去嘛。我們好久沒聚聚了。”

“去吧。桑夏,我也一塊去。”梁澈突然開口了,他從桑夏的表情,猜想到蘇蓉煙的母親就是她的親生母親。

他總是這般了解桑夏,一猜擊中。

他希望若有機會,能讓桑夏去了解自己的母親,也許,她不是她想象中那般無情呢?

更何況,他還有那麽點私心,那就是,他已經很久很久,沒有那麽零距離地麵對她了。

桑夏見梁澈開口了,便遲疑地點點頭。

淩漫走過來,問:“這麽熱鬧,說什麽呢?”

“淩漫姐,他們要去我家吃飯,要不你也去吧?”蘇蓉煙笑道。不知道為什麽,她總是與這個前輩感覺到親近,尤其是在對戲過程中,總是那麽默契。

淩漫一口答應下來,卻有些躊躇道:“不知道,你父母介不介意,多了這麽多人?”

“不會,他們很好客的,我這就打電話給他們說。”

蘇蓉煙雀躍地拿起手機打電話回家,讓母親多準備幾雙筷子。

她們散場之後,便直奔蘇蓉煙家。

辛悅打開門,一眼看見了桑夏,欣喜地拉過她,說道:“桑夏,好久沒有見到你了。發你信息怎麽也不回啊?”

“哦,我手機壞了,一直開不了機。”桑夏撒了個謊。

辛悅笑道:“沒事就好。”她似乎不記得,桑夏對她做過什麽了。她再一回頭,卻一眼瞥見了淩漫,笑容隱沒在嘴角,她禮貌地點頭,道:“你好。”

淩漫點頭:“你好。我在劇組扮演蓉煙的母親。”

辛悅點點頭,說聲:“進來吧。”然後轉身進了廚房。

她輕聲地對蘇輕舟說:“她來了。”

正在忙於燉雞湯的蘇輕舟,心不在焉地回答:“誰啊?”

“淩漫。”

蘇輕舟打算端雞湯鍋的手突然縮回來,他“啊”地叫了聲,然後將手放在了耳朵上。

“沒事吧?沒燙著吧?”

“沒,沒事。”蘇輕舟看起來有些心不在焉。

“她來幹什麽?”

“她說是蓉煙請她來的,她演她母親,在戲裏。”

“哼,她這樣不負責任的母親,還有臉進這個家門。”蘇輕舟想起以前的種種往事越是義憤填膺。

辛悅便在旁邊努力地勸阻:“我就是怕你會這樣,所以,提醒你,待會就當她是客人。什麽也別說,好好地吃完這頓飯,知道嗎?”

“我知道,我不是那種沒有素養的人。”

“那就好。”

辛悅放心地將湯捧了出去。

蘇輕舟跟著走了出來,大聲地招呼著桑夏與梁澈,眼光所及之處,卻獨獨沒有淩漫。

淩漫自知他不肯原諒自己,倒也沒有理會。

她演了這麽多年戲,這一點偽裝還是做得出的。她隻是淺淺地笑,並不多言。

桑夏也不做聲,一直埋頭吃飯,卻又忍不住偷眼去瞟自己的母親。

她看起來那麽溫柔那麽賢惠,全然不像是一個狠毒的舍得拋夫棄子的母親。

可是,她仍然記得,父母在醉酒後那樣惡狠狠的話:“你要記住,你永遠都不能原諒你的媽媽。她是個惡毒的女人,將你丟在我家門口就跑了。真是害死我了。”

她真的很想問她一句為什麽。

一頓飯吃得那樣各懷心思。

都是在聽蘇蓉煙歡躍地說起拍戲時的趣事。

她說:“我記得第一次叫淩漫姐‘媽媽’的時候,特別不能適應。除了我自己的媽我真還沒叫過別人媽呢。而且淩漫姐看起來又那麽年輕。但是你們知道嗎?叫到後來,我都改不了口了。私下裏,有時候也會叫媽呢!”

淩漫姐便笑:“是啊,我們蠻投緣的。要不,我們認個幹母女得了。”

“好啊。好啊。這是我的榮幸。爸,媽,你們說好不好?”蘇蓉煙叫道。

辛悅低著頭,給桑夏夾菜,一言不發。

蘇輕舟突然放下筷子,說:“你們慢慢吃吧。我吃飽了。”

他緩緩地站起身,走進臥室,帶上了門。

辛悅打圓場說:“哦,蓉煙他爸這兩天有點不舒服。”

蘇蓉煙不明就裏,嚷道:“啊?爸爸怎麽了?哪裏不舒服?”

“沒事,快吃吧。桑夏,梁澈,你們多吃點哈。我去看看。”

辛悅說完,也站起身,回到了臥室。

蘇輕舟坐在床沿上,看見他,悶聲道:“她是故意的,想要認回這個孩子。蓉煙這麽單純,一定會被她欺騙的!”

辛悅撫在他的肩上,猶豫著,不知道該不該告訴他,淩漫其實就是想要蓉煙這個孩子。

她是個不會隱瞞自己情緒的女人,蘇輕舟一眼便看出,追問道:“你是不是有什麽事瞞著我。”

“我……”

“你說啊?”

“其實,她早就找過我,讓我把孩子和丈夫還給她,所以,那時候,我假裝翻臉,打算成全她……”

“你怎麽這麽糊塗!”蘇輕舟站起來,咆哮道。

“輕舟,我也是為蓉煙好。畢竟,她是她親生父母……”

“她以為她是誰,想走就走,想回來就回來。”

蘇輕舟終於按捺不住,他打開房門,衝出房間,指著淩漫叫道:“這個家不歡迎你,你走吧。”

他唐突的行為讓相談甚歡的淩漫與蘇蓉煙嚇了一跳。

蘇蓉煙站起來,拉了父親的胳膊,說:“爸,你幹什麽啊!”

淩漫的眼裏突然之間就盛滿了淚水,她囁嚅著叫了聲:“輕舟……”

“你選擇了另一條路,就該承擔後果,不是嗎?你怎麽能給我們父女一巴掌,事隔多年,再來揉一揉呢?沒有用了,淩漫,我們的愛已經病入膏肓了。”

“可是,可是,我是她的親生母親,血濃於水,是無法改變的,不是嗎?蓉煙,蓉煙,她和我很談得來啊,是不是,蓉煙?”

他們的對話讓在場所有的人都麵麵相覷起來。

蘇蓉煙笑道:“你們在說什麽?為什麽我聽不懂?”

淩漫上前拉住她的手:“蓉煙,我是你的親生母親,真的是啊。”

蘇蓉煙一直笑著,她說道:“不可能啊。我媽媽在這呢。怎麽會是你……”

她邊說邊走到辛悅的身邊,拉著辛悅的手,問:“媽,你告訴我,他們在開玩笑,是不是?”

辛悅一臉心疼地看著自己一手撫養長大的孩子,她開不了口,不忍告訴她真相。

可是,她越是緘默不語,越是讓蘇蓉煙的心一點一點地冰涼徹底。

她使勁地搖著頭,淚滑落下來。

她不停地囁嚅道:“不,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

淩漫試圖上前拉住她的手,她突然咆哮著掙脫開來,打開門,逃了出去。

辛悅想也沒有想,便跟著追了出去。

桑夏像是一個路人甲,冷眼旁觀著這一切。她看著自己的親生母親去追著一個不是她親生的女兒,臉色蒼白。

梁澈站在她的身邊,緊緊地握住了她的手。

她望著他,眼裏那麽那麽多比淚水更悲傷的東西。

她用眼神告訴他,這世界真他媽荒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