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原諒與不原諒,隻是在一念之間。這一念,卻隔了千山萬水。

蘇蓉煙穿著拖鞋站在了馬路上,各種顏色的車川流不息地從她的身邊擦肩而過。她覺得很冷,蹲下身子,緩緩地抱住了自己。

有開到麵前的車在她的麵前嘎然停下,然後叫了聲:“蹲在這裏,找死啊!”

她突然想,她曾經那麽輕易地想結束自己的生命,並非自己的生活不盡如意,隻是,一段感情糾葛。而現在,她的事業風生水起的時候,為什麽上帝還不肯放過她?

又是一段措手不及的亂子,她卻不想死。

她識相地站起來,打電話給徐崢:“來接我好嗎?立刻,馬上。”

辛悅趕過來的時候,她剛剛上了徐崢的車。

辛悅不停地敲打著窗戶,蘇蓉煙卻始終不肯開門,對徐崢說:“開車吧。”

徐崢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他問,蘇蓉煙也不說,他隻好搖開窗戶,對辛悅說:“阿姨,對不起,我會照顧好蓉煙的,你們冷靜下再說。”

辛悅隻好點頭。

車子開出了幾百米,蘇蓉煙看見她還站在馬路上,眼淚撲朔地掉下來。

她明明應該幸福的。有愛自己的父母,卻偏偏為什麽,自己那樣敬重的淩漫姐搖身一變,變成了自己的親生母親?

徐崢掏出一張麵紙,遞給她,問:“發生什麽事了?”

“沒什麽,和媽媽吵架罷了。”蘇蓉煙淡淡地說。

她想了想,問:“淩漫姐,今年多大?”

“42了吧。完全看不出來,是不是?她可是下了本錢保養的!”徐崢笑著回答。

“是啊,很年輕。”蘇蓉煙附和道。卻在心裏盤算著,42歲,確實和父親差不多年齡。

徐崢隨意地說:“聽說她以前也結婚生子的,可是,為了演藝事業,放棄了家庭。她的公司也幫她封鎖了這個消息。”

蘇蓉煙忿忿地說:“怎麽能這樣自私呢?她有沒有想過,這樣對丈夫和孩子有多不公平?”

“你還太年輕。你要知道,這世界就是這樣。要得到些什麽,必須失去點什麽。若是要得太多,會折壽的。”

徐崢頓了頓,然後說:“這個圈子,太多的人失去的,是比親人還要多的東西。”

蘇蓉煙突然怔住了。她不再說話,久久地咀嚼著他的話。

那麽,她要失去些什麽,才能得到越來越耀眼的光環呢?

“去哪裏?”徐崢問。

“送我回公寓吧。”

“上次和你說的是,考慮好了沒有?“

徐錚說的是跳槽到她公司的事。蘇蓉煙不是不心動,隻是割舍不下蔡銘的伯樂之情。

再怎麽說,當初也是他一眼看中她,將她帶進這個圈的。即便,後來,他們的關係變味了,可是,蘇蓉煙終究是個念舊的人。

所以她說:“再考慮考慮吧,看看這部劇的反響如何,你再考慮簽不簽我也好啊。”

徐崢看穿她的心思,笑道:“蓉煙,如果是一年後的你,一定會迫不及待地跟我簽約。隻是現在,你還太單純。”

蘇蓉煙不明白,不過一年的時光,難道這個圈子就能將她的銳氣與稚嫩消磨地幹幹淨淨,然後蛻變成一個能夠八麵玲瓏而又敏銳精幹的藝人嗎?

她並不覺得失落。自從薑潮離開之後,她再也對自己的青蔥歲月沒有任何的留戀。

她隻是那麽迫切地想,蛻變成蝶。

蔡銘在樓下等了蘇蓉煙很久,這些天,他很少見到她。

楚眠的肚子一天一天地隆起來,而蘇蓉煙的檔期總是排的很滿。

可是,當初徐崢的協議是他幫她簽下來的,他即便後悔,也於事無補。

他隻能眼睜睜地看著蘇蓉煙一步一步背離他,走向徐崢。

就好似,現在,他看著徐崢打開車門,小心地扶著蘇蓉煙下車,充滿了妒意,卻無能為力。

他躲在暗處,看著徐崢開著車離開,然後攔住了蘇蓉煙。

蘇蓉煙臉色冷冷的,問:“你在這幹什麽?”

他不顧一切地抱住蘇蓉煙,說:“蓉煙,我很想你。”

蘇蓉煙努力地掙脫開來,她一巴掌打過去,說道:“我早跟你說過我們之間什麽關係都沒有了。你好好地照顧你老婆。為什麽來騷擾我?”

“你怎麽可以這樣?當初是我一手打造你的!”

“如果不是看在這件事份上,我早走了,你知道嗎?你還不好自為之。”

蘇蓉煙說完,決絕地離開,上了樓。

她本以夠煩躁的了,卻沒有想到,蔡銘還不識趣地招惹她。

她更沒有想到,躲在暗處的,不僅是蔡銘一個,還是一個攝像頭。它對著糾纏中的蔡銘與蘇蓉煙拍下了這令人浮想聯翩的畫麵。

第二天的報紙,登上了這些一連串的照片。

標題是,新晉藝人蘇容煙與公司老總蔡銘的桃色交易。

大抵是說,蘇蓉煙借著蔡銘上位,不惜做小三,破壞夫妻感情。旁邊,還刊登了楚眠挺著肚子的照片。

一時間,滿城風雨。

所有的人都在唾棄著蘇蓉煙,小小年紀,竟能做出這樣的事。

這也嚴重影響了新劇的收視率。徐崢皺皺眉頭,說:“看來,隻好延期播出了。”

蘇蓉煙聽罷,委屈地哭出聲來。

她找不到一個可以痛痛快快哭出來的地方,原本,還有個家。而現在,在她心裏,家亦不是完整的家了。

她不明白,自己一路走來為什麽這麽艱辛。

她整天被記者圍剿,連公寓都不敢回去。這一次,她終於肯主動打電話給桑夏求救。

桑夏馬不停蹄地趕來。她和蘇容煙調換了衣服,然後帶她到自己的寢室。她說:“上次,你讓過床給我睡,這一次,我讓給你。”

“那你呢?”

“我跟林詩施擠一擠。”

“還是我和你擠一擠吧。”蘇容煙的話讓桑夏感到意外,卻是欣喜。

她們終於跨越了原本因薑潮而起的芥蒂。

睡覺的時候,桑夏往外挪了挪,生怕擠著了蘇容煙,卻一不小心掉了下來。

她坐在地上,半晌,才醒過來。

蘇容煙正愧疚地坐在**看著自己。她們就這樣相互對望著,突然之間哈哈大笑起來。

桑夏說過,有生之年,她也要為蘇容煙從**滾下來。

她終於兌現了自己的承諾。

第二天,徐崢一早就打電話來,說:“我想到辦法了,事情可以解決了。”

“我已經被拍成這樣了,怎麽解決?”

“又不是捉奸在床,拍成擁抱怎麽了?再說,你看看,不是有掙紮的嗎?”

“那……怎麽解決?”

“你和蔡銘解約,簽給我,然後在新劇上映發布會上,申明是蔡銘不肯解約,兩個人起了爭執,所以,那些畫麵的糾結,不是情債,而是工作債。”

“這樣,可以嗎?”

“當然可以,而且蔡銘也會配合。他也不希望事情鬧大,弄得他家離子散吧?”

“嗯。那,試試吧。”

“你不用擔心,我會找蔡銘談。你隻需要回家好好休息。準備發布會。”

徐崢柔聲說,蘇蓉煙終於放心下來。

她越來越依賴這個事事幫她安排妥當的男人。無論是事業還是愛情,她都願意將自己交付給她。

蔡銘果真是答應了徐崢的條件。

他簽下了接約書,將筆丟在了桌子上,背向了徐崢,半晌之後,歎氣道:“我終究還是輸給了你。”

徐崢笑了:“這個圈裏,本就是這樣。稍不留神,就會敗下陣來。所以,哥們,加油!”

他拿著簽約書,走到了門口,還不忘回頭,說:“別忘記後天的發布會。9點開始。”

門被緩緩帶上的那一刻,蔡銘的心裏有著無限的感傷。

他突然有些後悔,將蘇蓉煙帶進這個圈子裏。

若是讓他選擇,他寧願遠遠地看著,純真幸福的小女孩。而現在,等待她的人生,即便是前途無量,也充滿荊棘。

桑夏想,辛悅現在也應該很擔心蘇容煙才是。

她真是討厭自己,明明應該是恨母親的,卻還是忍不住地擔憂她。

她打了個電話,問辛悅:“見過蓉煙了嗎?”

“沒有呢。我看到新聞,也不知道這孩子怎麽樣了。”

“蘇媽媽,不管新聞是不是真的,不要怪蓉煙。”

“我知道,隻要她平安就好。”

“嗯。”桑夏應了聲,打算掛了電話,辛悅突然叫了她:“桑夏,我們出來見一麵好不好。阿姨有話找不到人說……”

桑夏沉默半晌,終究還是說:“好。”

她按時來到約好的咖啡館。

幾天沒見,辛悅變得異常憔悴,桑夏見了,也不免心疼。

她體貼地給桑夏點了杯花茶,自己要了杯熱咖啡。

她拿著勺子攪拌了很久,才說:“桑夏,你覺得蓉煙該不該與親生母親相認?盡管她對不起她,可是,終究是有血緣關係的。”

桑夏不知如何回答她。

這個問題,她也同樣問過自己很多遍,可是,都沒有答案。

原諒與不原諒,隻是在一念之間。

這一念,卻隔了千山萬水。

辛悅便歎氣道:“其實,我特別能體會到淩漫的心情。哪有母親不想念自己的女兒的,都是有苦衷的。”

“可是,她為什麽離開呢?”

“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我當初為什麽離開?”

“你?”

“是的。桑夏,阿姨曾經也有個女兒。阿姨也狠心將她拋棄了。”

桑夏沒有想到她會主動提起她的過去,她的心跳突兀地跳起來,她既害怕卻又期待聽到原因。於是,她不做聲地聽她說下去。

“你不是問我,有沒有去過蓮城嗎?那時,我騙了你。其實我就是蓮城人。那時,我才十八歲,在一個小醫院裏實習。遇見了一個做生意的男人。他對我一見傾心,對我展開了熱烈地追求。最終我們在一起了。在一個花前月下的夜,他拿著戒指向我求婚,我欣喜地接受了,然後將自己獻給了她。”

辛悅似乎沉浸在遙遠的回憶中。

桑夏問:“然後呢?”

“然後,當我發現他其實是有家世的時候,我的月事已經好幾個月沒來了。那時候,年紀小,不懂事,糊裏糊塗地等到肚子大了才知道,還舍不得去打掉孩子。”

“那怎麽辦?”

“能怎麽辦呢?隻能把她生下來。那個男人不肯離婚,他說和我隻是玩玩,他愛自己的妻子和女兒。而我,卻被家人趕出了門,身無分為。那個年代未婚生子是件很恥辱的事,我被所有認識的不認識的人唾棄,沒有一個人肯救濟我,我一時間四麵楚歌。最後,還是有個朋友不忍心,塞了幾百塊給我,又模糊地告訴了我,那個男人的住址。我將孩子抱到了他家門口打算討個說法。門敞開的,他不在家,卻有一個小女孩坐在地板上認真地玩拚圖。我猶豫了,我不能因為我的不幸去摧毀另一個女人的不幸。我隻好將自己的孩子小心地放在門口,期望他看到,隻當是一個孤兒收養她。然後,我到車站,隨便買了一張火車票,就來到這裏了。後來,就遇見了蘇蓉煙的父親。他好心地幫我安頓,又給我介紹了工作。我見他一個人帶個孩子也不容易,時間久了,便產生感情。就這樣,在江城安定下來了。可是,這麽多年,我一直掛念著自己的親生女兒。我虧欠她得太多太多。終生無法彌補。”

辛悅的淚從她的指縫中汩汩而流。

原來,是這樣的。

自己一直耿耿於懷,不可原諒的事情,原來就是這樣的。

桑夏的腦海一片混亂。她終於明白,父親說的話的意義。

原來,他說的害了他,隻是因為,她把孩子抱給了他,增添了他的負擔。而謊言終究是會被拆穿。他的妻子,終究是知道了她是他的親生女兒,鬱鬱寡歡,久鬱成疾,含恨而終。

若是黎諾知道自己間接地害死了她的母親,她還會不會與她相依為命。會不會在走投無路的情況,為了自己去求那個壞人。還會不會義無反顧地與自己跳下去。

她大抵,會恨死自己吧。

她看著眼前這個女人,她看起來生活得很好,誰能想像得到,她走投無路的時候呢?

是的。

那麽多看起來光鮮靚麗的人,誰能看出他們藏於內心的陰暗晦澀呢?

她多想告訴她,她就是她苦苦想念的女兒。可是,她張開嘴什麽都說不出。

這麽多年,她沒有叫過一聲,媽媽。

她站起來,微微欠起了身,然後走了出去。

新劇發布會如期而至。蘇蓉煙打扮得一如既往的純情,青春明媚。她一出場,便讓所有的胭脂俗粉都黯然失色。

淩漫打扮得亦是優雅大氣,她走向蘇蓉煙,讚許地說道:“蓉煙,今天很漂亮。”

蘇蓉煙有些尷尬,她還沒有適應淩漫身份的改變,隻是淡淡地說:“謝謝,淩漫姐今天也很美啊。”

記者們便起哄,說:“來,你們合張影吧。你們長得真的還蠻像的。”

這一句戲言,說者無心,聽者有意。

蘇蓉煙的笑容僵硬在嘴角,淩漫卻喜上眉梢。

“蘇小姐,麵對這陣子,你與蔡銘先生的新聞,你有什麽要說的嗎?”

一個記者突然提問,蘇蓉煙的表情有點慌。

徐崢看在眼裏,不動聲色地夾在她們中間,說:“時間差不多了,就坐吧!”

她們點點頭。坐在了自己的專屬位置上。

徐崢站起來,坐了個安靜的手勢,說:“各位,今天除了預告新劇今晚在江城台八點檔開播,還有一個好消息要宣布。那就是,蘇蓉煙小姐,正式加盟我們崢嶸旗下的演藝公司。關於這件事,還要牽扯出上次報紙上登出的她與蔡銘先生的緋聞。那完全是個誤會。蔡銘先生可能對蘇蓉煙小姐跳槽簽約我公司有些意見,所以,他們是爭執,而並非情意綿綿地擁抱。”

他指著大屏幕上出現的一組照片,繼續說:“你們看,有談戀愛談得跟打架一樣的嗎?”

在場的人都笑了。

蘇蓉煙感激地望著徐崢,他就像是多啦A夢一樣,她有什麽願望,他都能夠滿足她。她欣喜地抿著嘴笑了。

蔡銘在這個時候走了出來,很友善地握住了他的手,說道:“恭喜你。”

他轉過身,對著所有的人說:“剛開始,確實有些不快,畢竟我們損失了一個好模特。不過,我也是希望,蓉煙能夠有更好的發展。恭喜你們。”

他說完,苦澀地看了一眼蘇蓉煙,然後笑了笑。

“來,拍張合照吧。”有記者說。

台上所有的人便擠在了一起,虛情假意地拍了一張看起來很和諧的照片。

這就是所謂的娛樂圈吧。

蘇蓉煙的心裏一點一點地沉淪。她覺得有什麽與自己的初衷是不一樣的。

蔡銘從現場走出來,接了個陌生電話:“請問是蔡銘先生嗎?您的太太不小心流產了,正在醫院做手術,您快點來。”

蔡銘有點懵,他飛快地開車,趕到了醫院。

他的父母坐在候診廳裏,神色凝重。他跑過去,問:“怎麽回事?楚眠她……”

父親“啪”地給了他一巴掌,叫道:“畜生!”

他剛想回嘴,卻看見散落在地上的那些照片,他與蘇蓉煙**裸的不堪入目的照片,赫然映入他的眼臉。

那一張是他從電腦上打印出來,寄給薑潮的,隻是為了得到蘇蓉煙。可是,他不明白楚眠為什麽會看到這張照片。

他明明將照片拉入了回收站。

而不僅僅是這張照片,還有很多親昵的照片連他自己都沒見過,不知道在哪拍的。

他恨恨地將照片撕爛,叫道:“一定是有人陷害我。”

母親罵道:“你還不知悔改,無論是誰把照片給楚眠看的。至少這些都是真實的。是你做錯了事,還要去追究別人的責任!如果楚眠有個不是,你該怎麽辦?”

蔡銘被父母罵得不吭聲,他坐了又站,站了又坐,終於在快要崩潰的時候,看見醫生出來了。

他著急地迎上去,問:“我太太怎麽樣?”

“大人沒事,孩子,保不住了。”

蔡銘的心頓時失落落的,他顧不上難過,便跑進去,握住了楚眠的手,問:“你感覺怎麽樣?”

楚眠虛弱地躲開他的手,眼淚安靜地流了出來,她輕聲說:“我暫時不想見到你,可以嗎?”

他頹唐地放開她,走了出去。

他虧欠的,終究是要還的。

楚眠住院這段時間,蔡銘每天都來,可是,楚眠不肯見她,執意撇過頭去。

她不能原諒她給了他一次又一次的機會,明知他有心思卻充耳不聞。她以為他會改過,可是,他沒有。她不能原諒他將她一個人丟在家裏,她想起身喝水,卻不小心撞到了桌角。

是的,她不能原諒他讓她失去了愛情,又失去了自己的孩子。

所以,在她身體漸漸好起來的時候,拖著自己的行李,留了份簽了字的離婚協議,徹徹底底地離開了他們原本可以很幸福很完滿的家。

她沒有告訴蔡銘,蘇蓉煙來找過她,在她住院的時候,她說:“我與蔡銘早就沒有在一起了。蔡銘是愛你的,他很期待和你有這孩子。你,再給他一次機會好不好?”

她執意地搖頭,隻說了四個字:“覆水難收。”

她沒有恨這個還那麽年輕的女孩子。年少時,總是會犯很多錯,不斷地總結與反思,才會成長。但是,蔡銘不同。

他已經三十五歲了。

一個三十五歲的男人還會犯錯,那麽,是本性。所以,她不能原諒。

她輕輕地扣上門,毫無留戀地打車,去了飛機場。

她決定去澳大利亞,找自己的父母,開始自己的新生活。

也許,這是生活給她的一個劫難,過去了,一切會安好。

蔡銘回到家,看到一塵不染的房間,已經冰箱裏塞得滿滿的實物,還有每個衣物的歸類。再看到茶幾上簽了字的離婚協議。

他驚慌失措,他不停地撥打楚眠的電話,始終無法接通。

他跪在地板上,看著客廳上他們笑的傻傻甜甜的結婚照,終於,哭的像一個孩子。

他終究在自己的貪婪裏,丟失了所有的人。

他整日將自己埋在酒吧裏,買醉。一隻手搭在了他的肩上。

他扭頭,看,是Lindy。

“蔡總怎麽一個人在這裏喝悶酒?”

“不然,能幹什麽?”

“是啊,蘇蓉煙被人搶了,自己老婆也跑了。是挺可憐的。” Lindy調侃道。

蔡銘有些不悅:“你不是特意來挖苦我的吧?”

“沒,我是來陪你喝酒的。”

“那就喝酒,少廢話。”

蔡銘不知道自己喝了多少酒,一杯一杯地罐下去,嘴裏喃喃地叫道:“楚眠,楚眠。”他朦朧地睜開眼,明晃晃的楚眠溫柔的笑臉。

他笑了,吻過去:“楚眠,你還在呢。”

醒來的時候,旁邊睡的人是Lindy。

他驚跳著起來,說道:“你怎麽在這?”

Lindy睡眼朦朧地起身,說:“哦,昨天你喝醉了,我沒有你家的鑰匙,就把你拖我這了。”

“我們有沒有做什麽?”

“你說,孤男寡女,一張床,能不做什麽嗎?”

蔡銘使勁地捶自己的頭,歎氣著。他覺得自己真是個混球。

Lindy卻安慰道:“我不會讓你對我負責,你怕什麽。我們隻是各取所需罷了。好了,蔡總,時間不早了,你可以走了。”

蔡銘怎麽會不明白Lindy需要什麽呢?

他看看手機,這才發現快八點了,他匆匆地穿好衣服,走出了門。

臨走時,他說:“我會好好給你機會。希望你也信守承諾。”

Lindy在身後滿意地笑了,卻笑的那麽落寞。

如果可以,她也不願這樣犧牲自己,可是,除了這個方法,還有什麽,能更快地上位呢?

新劇反響很好,收視率飆升,快要破原有的記錄了。

徐崢很是開心,他帶著蘇蓉煙去各種場合去見不同的人,無一都是些身份顯赫家財萬貫的主兒。大抵是見多了那些媚眼如絲的女人,見了稚嫩而真實的蘇蓉煙都很是喜歡。

蘇蓉煙顯然是有些不能適應。

尤其是那些挺著肚子,借著禮儀緊握她的小手不放的時候,她是有些不快的。

她甚至想,若是蔡銘在身邊,他斷然會挺身而出,像以前替她擋酒一樣,替她解圍。

可是,徐崢不會。他隻是若無其事地笑,看他們對她的小動作。

也許,在他眼裏,這些是再平常不過的事。

蘇蓉煙悶悶不樂起來,她覺得自己越來越不適合這份工作。

沒有工作的時候,她寧願待在學校畫室,也不肯和徐崢出去交際。

對演藝圈越來越無法適應的,除了她,還有梁澈。

他寧願像以前一樣,做一個簡單的寫書文人。沒有人關心他長得是什麽樣,隻在乎他寫的好不好。而現在,恰恰相反。

越來越多的人,忘記他是一個作家,而都認為他是一個明星。

徐崢找他談合約的時候,他沒有答應。可是,他不是個孩子,不能任意妄為,說離開就撒手不管。所以,他說考慮。

他其實最想做的,是帶桑夏遠走高飛。他覺得這裏仍然不安全。他也不知道那一天,那些狗仔會人肉搜索出桑夏的真實身份。

可是,他並不確定,她會不會像當初一樣,狠狠地將自己拒之門外。

他想要重新追求她,將她當成是桑夏來追求,而不是黎夢。

他去江藝找她,在畫室外等了很久,終於等到她出現。他迎上去,叫道:“桑夏。”

桑夏看著他,便笑了。她露出潔白的牙齒。

“這好像是你第一次叫我桑夏呢。”她說。

梁澈也笑:“你不是桑夏是誰?黎夢的牙齒沒有桑夏的好看,不是嗎?”

桑夏笑得像花兒一樣燦爛。

他們並肩走在校園裏,像當初在中學時代一樣,太陽射下來,打在他們的頭頂上,那麽炫目,那麽美好。

所有的人見了都竊竊私語起來。

桑夏聽見有人說:“他好帥哦。跟電視上一樣帥。”

桑夏便笑了。

高中時,她也總是聽見別人驚羨的語氣,那時候的她,像一個小潑婦,惡狠狠地叉腰,對那些花癡的女生說:“看什麽看。不準看我男朋友!”

可是,現在,她的心裏那麽寧靜。

時光真的無堅不摧,她再也不是那個莽撞囂張的少女了,她的頭發又長又直,隨意的散落在肩上,有風吹過,便隨著裙角一起飛揚起來。

這是,她對阿甘最後的紀念。

她輕聲說:“明天,阿甘的葬禮,你來嗎?”

“阿甘?”

“是一直幫我剪頭發的男孩。也是詩施差點嫁了的男孩。”

“哦。”

“來吧。他沒家人,也沒什麽朋友。算是湊個份,也好送他一程。”

“知道了。”梁澈應著,卻沒有問她阿甘為什麽去世。這是對亡者的尊重。

阿甘的葬禮其實並不冷清。

原本桑夏以為,隻有她們寥寥幾人幫忙操辦,卻沒有想到,這一天,他的同學從不同的城市一一趕來。包括韓蕾的姐姐,阿甘的前女友。

大概,是韓蕾知會的吧?

林詩施以未婚妻的身份,接待了她。

她的神色那樣複雜,哀傷而酸楚,林詩施卻始終禮貌地對待她。

她突然就哭了出來。那麽撕心裂肺的哭聲,震撼了所有的人,卻沒有人勸慰她不要哭。

隻有林詩施淒冷的聲音在她的哭聲中犀利而沉重。

她說:“你不要哭。你有什麽資格哭?在他活著的時候,你背棄了他,他死了,你哭得再動人,他也看不到了。你知道嗎?若是真的相愛,外人的力量再強大都阻止不了你們的愛情。可是,怯弱的你,放棄了。”

女孩錯愕地抬起頭,她深深地看了看林詩施,停止了哭泣。

她說:“你說得對。也許,我最愛的人是自己。所以,阿甘能遇見這樣好的你,是他的福分。”

“隻可惜,我們,都無福消受這份愛。”林詩施眼裏浸濕著絕望的淚。

女孩說:“好好的生活。”然後,轉身離開。

桑夏走到林詩施的身邊,輕輕地擁住了她,她想給她一丁點安慰,卻顯得那麽無能為力。她說:“原諒我,隱瞞了阿甘的病情,好嗎?”

林詩施點點頭。

她拉過桑夏與梁澈,將他們的手放在了一起,說道:“我們會死很久,可是,隻能活幾十年,所以,桑夏,如果你們還相愛,不要再浪費時間了好嗎?好好地活著,幸福地活著,好嗎?”

桑夏緩緩地將手抽了出來,她低聲說:“給我一點時間,想一想,好嗎?”

“好,我給你時間,桑夏我會等你。”梁澈篤定地說。

桑夏點點頭。

她回去的時候,又收到了來自蓮城的匯款單。

她將梁父這麽長時間寄的錢核對了一下,打電話給梁父,說:“叔叔,給我卡號,我將錢還給你。你以後真的不要再打錢給我了,好不好?”

電話那邊沉默半晌。

“叔叔?”桑夏的心有些慌。

梁父歎了口氣:“桑夏,都怪叔叔不好,當初非要你離開梁澈。其實,你有什麽不好呢?有這樣的父親並不是你的錯。桑夏,你能原諒叔叔嗎?”

“我從來沒有恨過你。我知道自己配不上梁澈。叔叔,我隻是不想再讓你打錢給我。我長大了。而且,這麽多年,你給我的錢我一直都存著,沒有動。”

“為什麽不用?”

“我可以自己打工賺生活費。我隻是一直在給自己這個借口,我拿了你的錢,所以,我不能跟梁澈在一起。現在,是時候還給你了。”

“你是不是見到梁澈了?”

“是的。”桑夏的聲音帶著哭腔。

“我不幹涉你們的感情了,如果你們還彼此喜歡,就在一起吧。我知道你是個好女孩。叔叔對不起你。”

桑夏感激地掛上電話,甜甜地做了個美夢。

她夢見自己還是個單純的孩子,還那樣無憂無慮地和梁澈在一起。

梁澈沒事的時候,總是去找桑夏,有時候,隻是陪她在畫室坐上一下午,他也開心。

桑夏帶他在大學城轉了好些圈。把她喜歡吃的都介紹給了梁澈。他們幾乎每天都去拍大頭貼,似乎想要將遺漏的時光全部補回來。

可是,她不知道為什麽,路過“紫燕”百味雞的時候,她陡然想起了很久不見的沈欽年。

她腳受傷的時候,他總是買幾塊豬蹄給自己吃。

倘若梁澈再也沒有出現,倘若他不是那個男人的兒子,倘若他沒有傷害自己,那麽,也許,他們現在也會很幸福地在一起。

相對來說,梁澈與她之間,少了那麽多的糾葛。

越單純越幸福,王箏不是這樣唱著的嗎?

她這樣想著,卻一眼望見了終於露麵的沈欽年,以及身邊黏糊的蘇安娜。

她很想問他,最近怎麽消失了?又或者,是不是特恨自己將他的父親送進了監獄,所以才出賣了自己?可是,她終究什麽也沒有問,牽著梁澈的手,就與他擦肩而過。

他們曾經離得那麽近,而如今,卻成了八杆子打不著的陌生人。

桑夏的心裏有著深深淺淺的難過,於是,更加攥緊了梁澈的手。

她知道,自己不能要的太多。

梁澈點頭,微笑著,算是打聲招呼,沈欽年卻裝作不認識一般,繞開了眼光。

他聽見,蘇安娜在耳邊說:“我早跟你說過吧?桑夏根本不值得你喜歡,她這麽快就找了新男朋友。你又何必,為她換號碼,為她整天萎靡不振呢?”

沈欽年看了看她,不做聲,兀自向前走。

他的臉始終像冰雕一樣可怕,蘇安娜卻不知原因。

梁澈送桑夏回寢室之後,兀自回公司。卻在化妝間,看見蘇蓉煙發呆地拿著粘了腮紅的刷子刷自己的臉。

梁澈看著她像猴子屁股一樣紅的臉,忍不住笑了。

蘇蓉煙回過神,說:“是你啊。”

“怎麽一個人在這發呆。”

“沒什麽,隻是好久沒回家了。”

梁澈陡然明白了,她還未處理好親生母親與繼母之間的關係。雖然他對蘇蓉煙的某種性格並不是很認可,可是,他覺得她的人本質不壞。

更何況,她也是桑夏母親的女兒。

他便決定牽根線:“你覺得辛悅阿姨愛你嗎?”

蘇蓉煙點點頭:“之前有點誤會。現在才知道,她是為了成全我和淩漫姐。”

“那你想失去她嗎?”

蘇蓉煙果斷地搖搖頭。

“那麽,你和淩漫姐在一起相處快樂嗎?”

蘇蓉煙點點頭。

“那你想失去她嗎?”

蘇蓉煙猶豫了一下,還是搖搖頭頭。

“蓉煙,你媽媽當初不是為了名利要拋棄你。是因為,她和公司簽約,如果她結婚生子退出娛樂圈,就要賠償公司損失費。那時的醫生工資還那麽點點,家裏哪有那麽多錢?你媽為了生計,隻好繼續做藝人。她不想耽誤你父親,才忍心和他離婚,放棄你的啊!這麽多年,她總是偷偷地去你家樓下看你,去你學校看你,卻就是不敢露麵。你要明白,她的良苦用心。”

“你……你怎麽知道?”蘇蓉煙的聲音有點哽咽。

“那天,我看見她一個人偷偷地為你在哭,問她,她才肯說的。之前,她一直都默默背負著拋家妻女的罪名。我問她為什麽不早點告訴你們真相,她說,對公司影響不好。她就是這樣一個敬業的人,你知道嗎?”

“可是,我做不了選擇。我媽,我是說辛悅媽媽,對我也很好。我怎麽舍得放棄她呢?”

“那就不要選擇好了。有兩個母親疼你,不是比別人更幸福嗎?”

蘇蓉煙露出欣喜地笑容:“對啊,我怎麽沒有想到呢?我不一定非要選擇誰做我的媽媽啊?我可以兩個都要嘛。梁澈,真的謝謝你!”

梁澈淡然地笑。

他想了想,從休息室裏拉出淩漫,將她們的手放在了一起,說道:“天下大同啦!”

蘇蓉煙哽咽地叫了一聲“媽”,淩漫的眼淚瞬間流了下來。

這一聲,比她往常在戲裏叫得更讓她感觸良多。她覺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母親。

可是,她們沉浸在相認的喜悅裏,絲毫沒有覺察到門外有人鬼祟的聲音。

待梁澈發現,早已不見人影。

他忽然感覺有什麽事要發生。

果然,第二天,便有媒體堵在他們的公寓門口,見到梁澈,便問:“聽說,昨天蘇蓉煙與淩漫在化妝間相認時,你也在場。是真的嗎?”

“沒有的事。”梁澈邊走邊答。

“有記者拍到錄音了,你們為什麽還不承認呢?”

“這是別人的私事,和你們無關,請你們不要這麽無事生有,好嗎?”梁澈有些慍怒。

蘇蓉煙從公寓樓下來,記者立刻潮水般得將她包圍。

她慌亂地捂著臉,一言不發,梁澈拉起她,就跑起來。

他們沿著馬路跑了很久,記者也跟在身後跑了很久,終於在他們快要喘不過氣來的時候,甩掉了記者。

蘇蓉煙癱在了地上。

她的手機響了,徐崢的電話。她接過,徐崢大叫道:“你這個笨蛋,我給你機會炒新聞。你跑什麽?”

“炒新聞?”

“有新聞才有更高的收視率你懂嗎?你和淩漫姐這條新聞,可是很有衝擊力的!”

“嗬,你拿我的隱私炒新聞,你去死吧!”

她覺得徐崢在她心裏的形象漸漸倒塌下來。他原本不是她的老板,他隻是個男人的時候,她迷戀他。

可是,當她成為她的員工,她才發現,他真的是個徹頭徹尾的商人。

沒有任何感情的,隻要有利用價值就百分百利用的商人。

她對他來說,也是有價值的。

梁澈突然後怕起來,他覺得這個圈子比他想象中更可怕。他親眼目睹了任何事都無法在閃光燈下隱藏,那麽隱私的秘密,也要被挖出來。

那麽他與桑夏呢?

他越來越害怕桑夏的過去越來越多的被曝光在眾人麵前。她已經受了太多的傷害,他怎麽能再讓她承受更多的不幸呢?

他終於下定了決心,離開這裏,離開演藝圈。

他讓蘇蓉煙和他一起退出這個圈子。蘇蓉煙笑了,笑的那麽淒涼。她說:“親愛的,你可以抽身而出,可是我不能。我簽了合約。我隻能步我母親的後塵。”

梁澈拍拍她的肩膀,說:“祝你好運。”

蘇蓉煙點點頭。

他向蔡銘請求解約,蔡銘幾乎沒有任何猶豫地蓋了章。

梁澈這才發現,自從楚眠與蘇蓉煙離開之後,蔡銘似乎像變了一個人。

他整日坐在辦公室裏,沒精打采的,根本無心管理公司。據說,公司每況愈下,所有的藝人都在另謀出路。

他走出去,看見了Lindy,她打扮得性感而妖冶。梁澈皺了皺眉頭,問:“你怎麽變成這樣了?”

“沒有辦法。公司不景氣,都在外麵接私活,隻能穿成這樣了。” Lindy無奈地說。

她有些後悔將棋子壓在了蔡銘身上。

賠了夫人又折兵。

“你要走了嗎?” Lindy問。

梁澈點點頭。Lindy點點頭,說道:“祝你好運。我要去應酬了,先走了。”

“Lindy。”

“嗯?”

“你……可以轉行的。”

“嗬,你以為我是你啊?我無依無靠,隻能靠自己生存。做模特好過做妓女,不是嗎?”

梁澈看著這個年輕卻飽盡滄桑的女孩,深深地歎息。

他明白,不是每個人都能選擇想要走的路,以及自己想愛的人。

他隻能說“保重”。

第十三章 時光會在多年之後,過濾掉所有的仇恨,沉澱下彼此的思念。

那麽,傷害與謊言,就變得不那麽重要。

而重要的是,誰免你顛沛流離,誰為你承擔所有,誰陪你細水長流。

“桑夏,我們一起走好不好?”

梁澈拿著解約合同,站在桑夏的麵前。

“去哪裏?”

“你想去哪裏就去哪裏。出國也可以。你以前不是想和我去巴黎的嗎?”

“我……真的可以嗎?”

“真的,可以。”

桑夏欣喜地望著梁澈,時隔兩年,他愈發顯得英俊逼人,再也不是當初那個羞澀稚嫩的少年,可是,唯一不變的是,他還是為她打點好一切,隻要她肯,他就會帶她走。

她打電話給梁父,畢竟他給了自己重生的機會,她需要尊重他的想法。

梁父沉默良久,還是應許了。

他欲言又止,終究還是小心翼翼地說:“有件事,我早就想告訴你了。又怕你接受不了……”

桑夏的心裏“咯噔”了一下,一種不祥的預感油然而生。

“你的父親……有下落了。”

桑夏急切地問:“他在哪?”

“他已經被逮捕歸案了。整整三年的非法集資案終於了結了。你要回來看看他嗎?”

“不,我不想再見到這個不負責任的父親。”桑夏的情緒有些激動。

梁父說:“桑夏,我知道他在你心裏一直都是個死結,難道你不想好好地解開它嗎?”

真的要回蓮城嗎?回到那個觸目驚心滿是傷痕的地方?

桑夏遲疑地想。

她上網搜了梁父說的那條新聞,醒目的標題映入她的眼臉:“蓮城非法集資案水落石出,犯罪人黎祥成已落案。”

下麵,還附著父親的照片。那張臉,她熟悉卻又感覺如此遙遠。

她一字一句地往下看。

“44名涉案人員相繼被抓捕歸案,追回的資金有3億多元。黎祥成操控著整個高利貸市場,在2006年至2009年期間,以當地開房產商為名,以月息5分至1毛5分的高利息為誘餌,向社會非法吸收公共存款。用於支付高利息和購買名車名表、高檔住宅等個人消費。後因資金鏈斷裂導致案發。截至案發時,造成巨大的資金虧空,導致絕大部分底層下線人員血本無歸,甚至傾家**產。後犯罪嫌疑人畏罪潛逃。2011年12月22日,終於被抓獲歸案。”

桑夏看完,顫抖地點了鼠標,將網頁關閉。

這就是父親潛逃的原因。原來,這些年,她所享受的榮華富貴都是父親騙取的不義之財。桑夏覺得有些羞恥,卻越發不敢對任何人說起。

可是,她還是不明白,為什麽沈瑞安要說,父親才是害死黎諾的罪魁禍首?

梁父說得對,她的心裏始終是想再見到父親一麵,然後親口要他回答,為什麽他要詆毀她的親生母親。為什麽這麽多年他都不曾真心對待她和姐姐。為什麽要這麽狠心地將一個支離破碎的世界丟給她和姐姐。

她心裏清楚,唯有打開這個心結,她才可以釋然,然後安心地跟梁澈走。

她對梁澈說:“我要回蓮城,完結一些事情,然後跟你走。”

梁澈生怕她會反悔,連忙說道:“那我陪你回去。”

桑夏搖搖頭,安慰道:“不用啦,我希望從蓮城回來的我,會是煥然一新的我。”

梁澈隻得點頭,卻又再三囑咐她小心,小心,再小心。

桑夏的心被這個男生的愛包圍得暖暖的。這麽多年過去了,他們還能在一起,真好,真好。

桑夏孑然一人,背起行囊,回到了蓮城。

她站在天橋上,俯視著這個熟悉卻又變得陌生的城市。她離開已整整三年,而蓮城亦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市中心的舊鼓樓被拆遷,做成了商場,就連街邊也被整頓的幹幹淨淨,一個小吃攤都沒有了。她已經找不到她與梁澈以及薑潮在這裏吃夜宵的美好回憶了。

她突然覺得這裏對她來說已經毫無意義,她徹徹底底成了一個路過的人。

她打聽到父親在哪個看守所,懷著一顆複雜的心去探監。

見到父親的那一秒,她被恨意支撐著的堅硬的心卻突然地倒塌了。

父親再也不是曾經那個叱吒風雲的房產大亨了。他四處逃竄,早已丟棄了一身的貴氣。更何況,他被剃光了頭,看起來憔悴而蒼老。

他見到桑夏,很是意外,黯淡的眼神陡然明亮起來。他嘴角囁嚅著,一遍一遍地叫:“小夢。小夢。你還是來看爸爸了。”

接著,他問:“小諾呢?小諾怎麽沒跟你一起來,她一定很恨我,不肯來見我,是不是?”

桑夏不做聲地坐下來,她隔著玻璃看著父親期盼而悔恨的眼睛。他的的確確,不知道黎諾的事情。

說出真相,對於現在這樣落敗的父親來說,真的是件極其殘忍的事。可是,桑夏沒有忘記她來見父親的目的。她必須咬牙說:“你真的不知道嗎?黎諾,你的女兒,早在三年前,被沈瑞安強暴後,跳樓自殺了。”

黎祥成的大腦一片空白。他震驚地看著桑夏,足足用了一分鍾消化以及適應,轉而,悔恨的眼淚從他的臉上滑落下來。他將頭埋在胳膊裏,痛苦地抽泣起來。

“都是我害的。都是我害的。我不該去招惹沈瑞安。他這樣狠毒,果真毀了我全家。”

“到底,你們之間有什麽恩怨?你告訴我。”桑夏終於問出來,幾年來壓在心底的問題。

而黎祥成看了看自己的女兒,終究還是吞吞吐吐地說出了原委。

那是五年前的一個酒會上,他遇見了沈瑞安的妻子藍馨。她躲在角落裏,眼神幽幽地看這一個方向。黎祥成順著她的眼光看過去,沈瑞安正與一個年輕漂亮的女孩若無旁人的打得火熱。藍馨的身子在顫抖,她卻鼓不起勇氣上前質問她的丈夫。

黎祥成看著她姣好的麵容因為長期的被冷落而顯得蒼白寂寞。他起了惻隱之心。走過去,陪她攀談起來。

他本是輕薄之徒,恰巧遇到藍馨這樣獨守空房的官太太,兩個人的感情一觸即發不可收拾。他本以為這隻是一場**,卻沒想到久而久之,兩個人竟動了真心,背著沈瑞安,偷偷摸摸地交往起來。

沈瑞安亦不是省油的燈。他終究是發現了妻子的異樣。他是這樣霸道的人,即便自己在外逢場作戲,亦不能忍受自己的女人有一絲的過錯。所以,對於黎祥成,他一直懷恨在心。終於,當民間借貸悄然興起。他想到一個完整的計劃,那就是以他妻子做誘餌,讓黎祥成走上了這條路,又**他做了非法集資的勾當。

桑夏默默地聽完。她終於明白了。

這一切都是父親的風流債。可是,卻要她與姐姐來償還。

父親真是本性難改。這麽多年,仍然到處拈花惹草,害人害己。

若不是這樣,黎諾怎麽會成了沈瑞安報複的工具,怎麽會白白犧牲?

原來,沈瑞安說的,一點也沒錯。

父親,才是害死黎諾的罪魁禍首。

桑夏想,那一次,沈欽年的母親壓根就不打算告訴自己,她與父親的醜事。她隻是借此支開自己,拖延時間,讓自己心軟,放棄報複。

現在,她知道了真相,果然,是對父親的恨又增添了幾分。

她站起來,轉身離開。

有生之年,她再也不想回來見這個不負責任的父親。

她不必再問他,心裏有沒有他的兩個女兒,也不必問,為什麽要騙自己,她的母親是個壞女人。

這些已經不重要。就像,父親在她身後流著的懺悔的眼淚一樣,都變得毫無意義。

已經發生的事,不能改變。以後發生的事情,也定與父親無關了。

她從看守所出來,鬼神般差使地,去了曾經屬於她家的別墅。

這裏,承載了太多的回憶。從小到大的她與姐姐的回憶。

若不得已,她怎能輕易地任這裏被別人所占有?這大抵不會再屬於她了吧?她的心狠狠地疼起來。

她還記得,小時候,所有的小朋友都認為她是個孤兒,是被領養在這個家的,連她自己也這樣認為。沒有人和她一起玩,當然,她也不願意和別的孩子玩。每天,她一個人待在屋子裏,趴在寫字台上亂畫一氣。是這個所謂的姐姐,跑到她麵前,主動跟她說話。

她說:“妹妹,你畫得真好。長大了肯定能做個畫家。”

她說:“別聽別人瞎說,你就是我妹妹。以後,誰說你是孤兒,我揍她!”

她還說:“以後由我照顧你,你什麽都不用擔心。”

起初,她像是個自閉的孩子,對這些話無動於衷,仍然埋頭畫自己的畫。可是,黎諾不厭其煩地說了一天又一天,並且將自己的新玩具和零食都讓給她。

她終於有些反應。

她緩緩地抬頭,看了看這個比自己長四歲的懂事乖巧的女孩,終於露出了有生以來第一個笑容。黎諾看見她笑,大聲地歡呼起來。

她說:“妹妹,你笑起來像早晨七八點鍾的太陽一樣。”

從此之後,桑夏就跟著她在院子裏翻滾,跟她的朋友一起玩耍,她終於變得像正常孩子一樣活潑開朗。

她還記得,她十歲生日的時候,黎諾帶她在院子裏種薔薇。然後,她們約定每年都要寫一個願望,埋在地下。她們還約定,同年同月同日結婚,這樣,她們就把許願瓶一起挖出來,給彼此看。

桑夏想到這些,眼淚又止不住地流下來。

她翻牆進去,挖出她與黎諾埋在地下的許願瓶。

這時,她才發現整個院子沒有她想象中那般雜草叢生,連同兩旁的桂花樹一起被修剪得妥妥當當。而桑夏與姐姐一起種下的薔薇仍然開得鮮豔逼人。這裏,與從前並無什麽不同。

桑夏的心陡然跳了起來。

想來,這裏是一直有人住的。

她有些激動,正想走近一點看看究竟,門“吱呀”一聲開了。

她趕緊將許願瓶收好,躲進了拐角處。

一個身影躡手躡腳地走出來,然後從門牆裏翻了出去。

看這鬼祟的模樣,並不像是這個家的主人。她剛想探出頭,看個究竟,人影“嗖”地一下不見了。

桑夏跟著翻出了牆院,看那個人上了一輛計程車。她想招一輛車,跟在他身後,卻怎麽也找不到空車。桑夏喪氣地踢了踢鞋子。

她有些難過,那個身影像極了一個她熟悉的人,那就是——去了新加坡的薑潮。

這個猜測讓她感到極度的恐慌。

夜裏,她輾轉反側亦無法入睡。她本已了結過去的種種是非。可是,她忍不住一次一次地想,這個人究竟是不是薑潮。

她拿起手機,想打電話給薑潮,一探究竟。卻發現自己的手機停機了。她隻得作罷。

一夜無眠。

早晨,她匆匆趕去移動營業廳充話費,卻意外地在營業廳隔壁的郵局,看見了昨天的身影。

與昨天一樣,那個人仍然穿著咖啡色的皮衣,在櫃台辦理著什麽業務。

桑夏不動聲色地拿起手機,撥了薑潮蓮城的舊號碼。

電話,果然,是通的。

桑夏看著那個背影,拿起手機,遲疑地一會,還是接起來。

桑夏便問:“你在哪兒呢?”

“我還能在哪,新加坡啊!”薑潮撒謊了。

桑夏心寒地掛了電話,她走到薑潮的身後,淡淡地問:“在新加坡能用蓮城的號碼嗎?薑潮,你撒謊也要撒的高明一點呀。”

薑潮轉過身,見到桑夏,他一臉的慌張,手裏的EMS信封掉在了地上。

桑夏撿起來,問:“這是什麽?”

薑潮歎了口氣,似乎下了好大的決心,才開口:“打開看看吧。我本來想寄給你的。”

桑夏疑惑地打開,令她震驚的是,信封裏裝的是那棟別墅的房契。上麵赫然寫的是桑夏的名字。她聯想到昨天,他偷偷潛入那棟別墅裏。莫非,這是他偷來的。

可是,偷來的房契怎麽會是桑夏的名字?

她滿肚子的疑問,想要薑潮解答。

可是,薑潮什麽也不肯說,他隻是說:“桑夏,什麽都別問,好嗎?不要問我為什麽在這裏,不要問我怎麽幫你拿回房契。現在,你隻需要好好守著這個地方,不要再被人搶走就好了。”

他默默地做這些,並不打算告訴她,隻是不想給她增添心理負擔。他知道,他要的,她給不了。

桑夏心裏怎麽會不明白?

她到底何德何能,讓這樣一個美好的男生一而再再而三地放棄自己的人生,為了她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甚至有那麽一刹那,她竟然懷疑他不懷好意地潛入那座別墅。

她心裏是滿滿的愧疚。

她想起幾年前,當她還是黎夢的時候,他寧願充當他們好朋友的角色,陪在她身邊。哪怕她的心裏已經有了梁澈。他與梁澈一起做她的跟班,一左一右,飛揚跋扈,無論走到哪,都是一道驚豔的風景。

她理所當然地享受他的嗬護,她以為她可以一輩子像十六歲那樣,坐在籃球場上看他和梁澈打籃球,開心地感受著周圍的女生為他們瘋狂尖叫,洗禮著她們嫉妒的目光。

是的,她這樣霸占著兩個恍如天神的男生,那麽久,那麽久。

久到後來,連上帝都看不下去了,所以才給了她那麽多的劫難吧?

得到太多的人,總是在後來,會失去更多。

所以,現在,所有的人都長大了,各懷心事,他們再也找不回十六歲的自己。

梁澈還在,薑潮也在,她的心呢?

桑夏不敢承認,已經不在了。

桑夏決定和梁澈一起去巴黎。

林詩施說,對於已故的人,你唯有好好地活著,才可以祭奠他永恒的靈魂。

她用自己擺夜市賺的一點錢,盤下了“剪時光”,奔波了許久,費勁了口舌,找回了阿甘手下的那批員工。

他們本有更好的發展。可是,卻都被林詩施對阿甘真摯的愛情所感動。

所有的人都問:“你就打算一直守著一個不在的人,這樣下去嗎?”

“至少,現在,我別無他求。”林詩施這樣回答。

是啊,未來的事,誰又能說的準呢。可是,至少,這一刻,她的心裏,隻想守著“剪時光”繼續活下去。

她知道桑夏要走,縱使有千萬不舍,也開心地祝福他。

桑夏覺得林詩施說得很對,既然,黎諾已經不在了,她也應該替她好好地生活。

她在回江城的路上打開黎諾的許願瓶。她撥開了許願紙。

上麵寫的是:“我希望可以照顧黎夢一輩子。”她又撥開了第二張,還是這句話。她一一撥下去,每一張都是這句話。

直到最後一張是:“我希望黎夢和梁澈永遠相親相愛在一起。”

桑夏捂住了臉,眼淚還是順著指縫汩汩流下。

她親愛的姐姐,永遠將她的幸福放在了第一位。她要她和梁澈在一起,居然成了遺願。

那麽,她願意遵從姐姐的遺願,永遠和梁澈,在一起。

而對於薑潮,她虧欠得太多太多,以至於她不敢去問,他是怎樣替自己拿到這個房契的。

事實上,在他將房契交給桑夏之後,便再也沒有出現過。甚至沒有送她去車站。

他知道,唯有這樣,才能讓桑夏無所顧忌去追尋她的幸福。

他怎會知,這個不讓人放心的姑娘,終究還是需要他不離不棄地陪在身邊。

她站在梁澈麵前,問:“飛機票買好了嗎?什麽時候走?”

“隨時都可以走,你放心,一切都準備好了。”梁澈篤定地拉起了桑夏的手。

一切似乎是萬事俱備,隻欠東風。那個東風,桑夏原本以為是機票,卻沒有想到,是信仰。

她不知道,原來她與梁澈之間有愛,卻沒有愛的信仰。

她也不知道,原來維係一段愛的紅線,那樣不堪一擊,隨時隨地就會斷掉。

她在飛機場等待梁澈的時候,看著一次一次的航班飛走,候機廳裏的人換了一批又一批。屬於桑夏的航班,卻始終沒有將她帶走。

她不停地撥打梁澈的手機,始終無人接聽,直到自己的手機打得耗盡了電池,他始終沒有出現。

她回想,那一年,他歡天喜地地要帶她走的時候,她狠心地演了場戲,拒絕了他。

而現在,她滿心憧憬地要跟他走,他卻還給自己一次失望。

她不知道自己等了多久,直至深夜,整個大廳隻剩她一個客人的時候,她終於站起身,拖著行李,走出了飛機場。

夜色那麽朦朧,天空忽然綻放了絢麗的煙花,一切都那麽完美,隻是身邊,少了一個人。

第二天,她睡到中午起來,在食堂打飯,路過書亭,赫然看見梁澈的照片登在上麵。

標題是:Lindy意外懷孕,神秘父親疑似梁澈。

內容說,有記者跟拍到,梁澈陪同Lindy去醫院做人流,在同意書上簽下自己的名字,看來兩人果然是有地下戀情。也許梁澈執意退出娛樂圈的原因,正是因為擔心影響Lindy的發展。看起來,兩人恩愛非凡。

桑夏手裏的飯盒“砰”地砸到了地上。

那些路過的探究的眼神,通通在她眼裏消失不見。

她顫抖得說不出話來,原來,這就是梁澈昨天沒有出現的原因,原來,他早已不屬於自己。隻是,自己還傻傻地以為,真的會有人馬不停蹄地尋找她,愛護她,一生一世不放棄。

梁澈在醫院陪著Lindy三天三夜,每日買雞湯送給她吃,Lindy不肯吃,她說:“你是不是覺得我很可恥?”

梁澈搖搖頭:“離開這個圈子吧?”

Lindy的眼淚不停地掉下來:“我能去哪裏?”

“要不,跟我走吧?去巴黎重新開始。我給不了你愛情,可是我可以照顧你。”

梁澈低下了頭:“不了,昨天,我已經爽約了。”

“對不起,都是我不好。可是,我真不知道找誰,梁澈,我隻有你一個朋友。你不知道那時候我有多驚慌。我發現自己懷孕了,可是,我連孩子的父親是誰都不知道。我每日流連於他們那些混賬之間,隻是想為自己多點機會,可是我錯了,這個世界那麽殘忍,我根本無法改變自己的命運……”Lindy早已泣不成聲。

梁澈安慰她:“根本不關你的事。是因為,我對她太失望了。我不會原諒她。”

“你們發生了什麽嗎?”

“我為了順利幫她辦出國簽證,跑回蓮城求我爸幫忙。親眼看見我爸房間裏,每個月寄給她的匯款單,能有假嗎?原來,她不是因為怕成為我的負擔而離開我,而是,她為了錢,出賣了我們的感情。我永遠不會原諒,她和我爸的這筆交易!”

“也許是誤會呢?你為什麽不親自去問清楚?”

“誤會?那麽確鑿的證據,還需要怎麽去問清楚。她可以說不是,但是證據不會騙人。”

“梁澈,你再好好想想……”

“好了,你不要說了,你剛做完手術,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梁澈不想再說下去,他看起來那麽痛苦,他站起身走出了門外,卻被記者包圍住。

他感覺自己的世界轟然倒塌。他聽見有記者問:“梁澈,你到底是什麽時候和Lindy好上的?”

“是啊,說說看呢!”

他的耳朵裏突然出現無數的鳥叫聲,在他的上空不停地盤旋,飛翔,他越來越覺得崩潰,突然怒吼著,一拳砸了過去。

有人倒了下去。

所有的人都慌亂起來,有閃過燈拍個不停,也有人起哄著。

一時間,醫院裏,鬧得雞犬不寧。

他的行為造成了很大的負麵影響,他被記者控告傷人,甚至還進了幾天看守所。

而蔡銘仍然沉湎於紙迷金醉之中,無暇顧及公事,對於梁澈的事,他隻是回答:“我們已經解約,他已不是我公司的藝人。其實,他已退出娛樂圈,你們為何不放他一條生路呢?”

桑夏在報紙上不停地看到梁澈的負麵新聞。

她小心地收起報紙,歎口氣,繼續畫自己的畫。

學校在做一個玉樹災區支教活動,需要一批美術教師。桑夏毅然報了名。

她不像蘇蓉煙有一個溫暖的家庭,光明的事業,也不像林詩施有支撐的力量。她孑然一身,為災區做點貢獻也不錯。

更何況,她多希望,那些可憐的孩子不要像她一樣,孤獨寂寞地長大。

她沒有想到蘇安娜會來找她。她眼神幽怨地看著桑夏,說:“你真的打算離開嗎?”

桑夏點頭:“該是如你所願吧?”

桑夏笑了,搖搖頭:“在那些我四麵楚歌的日子,他沒有出現。我想,他並非像你說的那樣愛我。”

“不是這樣的,是他的父親突然病逝,他和他母親趕回蓮城去了。”

“什麽?”桑夏怔住了。沈瑞安,終於不忍獄中艱難的生活,含恨而死。她卻一點也開心不起來。

她終於知道沈欽年消失的原因,卻無法再走近他。

他們被彼此的父親這條無法跨越的溝壑分散得越來越遠,越來越遠。

她真的,不得不走了。

欣慰的是,她終於知道,自始至終,沈欽年都沒有傷害過自己。他做的那些溫暖的事,都是真心的。他給她的無微不至的愛,也是真的。

她在臨走之前,向辛悅告別。

即便,她不願與她相認,至少,作為長輩,這也是基本的禮儀。

她將自己畫給辛悅的一副畫送給了她。

是一個女孩依偎在自己母親懷裏的畫。女孩的神情像貓一樣撒嬌著,而母親的臉充滿了慈愛。

這是桑夏奢望的母愛,完完全全在這幅畫裏呈現。

辛悅看了,忍不住地掉下淚來。

桑夏說:“我要走了,你要多保重。”

她自始至終沒有叫她一聲“媽”。可是,她離開之後,辛悅在畫的背麵,看到一行小字:

獻給我一直想念一直祝福的母親辛悅。

——女兒黎夢

辛悅恍然大悟,她抱著這幅畫,哭的像個孩子。

她多後悔,在她一伸出手就能抱住桑夏的日子,卻錯過了相認。

桑夏隨著大流去了火車站。她聽見大廳的播報員喊道,去玉樹的列車就要開始檢票了,可是,她突然感覺無比的眷念。

這是她生活了三年的城市,她曾以為如果梁澈不出現,她會一直在這個城市生存下去。

但,現在,她終究又要成為一名過客了。

她多想一扭過頭,就看見有人奔過來,拉住她的手,說:“不要走,為了我留下來。”可是,直到火車快要開了,她還是沒有看見期望出現的那個人。

她失落地拖著行李,將火車票遞給了檢票員。

然而,就在檢票口即將被鎖上的那一刻,一個身影飛奔而來。他氣喘籲籲地將火車票遞給了檢票員,站在了桑夏的身後。

桑夏轉過身,對上了薑潮的紅撲撲的臉。

她聽見他說:“既然他們都不能讓你幸福,那麽,桑夏,你就讓我待在你的身邊,守護你。哪怕,隻是好朋友,隻是假裝你的男朋友,我也很知足。”

桑夏看著這個,從蓮城跟隨她來江城,又由江城跟隨她去玉樹的男生,他有著漂亮的臉蛋和明媚的笑容。他不求回報地待在自己的身邊,隻希望自己能平安,快樂。

這樣也好。沒有人留住她,卻有人願意陪她一起走。

梁澈帶著Lindy去機場的時候,蘇蓉煙有來送行。

Lindy說:“蓉煙,我這樣對你,你還願意來送我?”

“你怎麽對我了?我沒覺得你有什麽不好啊。”

“我在你的飲料裏放瀉藥,我將你和蔡銘的事情泄露給娛刊的,我甚至還將你們的照片寄給了楚眠,我做了很多很多小動作,你難道不生氣嗎?”

“都過去了。這個圈子本來就是這樣。爾虞我詐,勾心鬥角。你也是求自保,沒什麽的。”

“不,遠比你想象中複雜。我做這一切都是受人指示。”

“誰?”

“徐崢。他說我幫她,他就給我機會,可是,最後呢?我還落得這樣的下場。”

蘇蓉煙的眼睛睜得比銅錢還大,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那樣紳士風範的徐崢,那樣事事替自己周全的徐崢,他為什麽要這樣設計自己?

“他隻是挖你做他的搖錢樹。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利益。他是個極其自私的人。”梁澈補了一句。

蘇蓉煙笑了,她早該在他三番兩次地拿她的隱私炒新聞就該知道了。

她終於做了一個決定,那就是離開娛樂圈,做一個本本分分的美術係學生。

她沒有與徐崢爭執。她隻是將她的想法告訴了淩漫。

淩漫沉默半晌,說:“蓉煙,我年輕的時候因為自己的決定做錯了很多事。現在做了決定,我替你解決。”

“是的,我之前做明星夢,隻是看到這圈子的光鮮亮麗,卻不知道它的陰暗晦澀。現在,我知道了,所以,我的夢,碎了。”

淩漫點點頭。

她拿出自己的積蓄,替蘇蓉煙交了違約金,換得了她的自由身。

梁澈即將登機的時候,突然收到父親的短信。

他說:“梁澈,原諒爸爸之前的專製,一定要拆散你和桑夏。這些錢都是爸爸自願匯給桑夏的,她不肯收。一直打工自己賺生活費。後來,她將這些錢全部寄回給我。桑夏是個好女孩。梁澈,你一定要好好待她。爸爸祝福你們!”

他看到短信,懵了一分鍾,轉而,回過頭,對Lindy說:“你先走,我安排朋友照顧你。”

Lindy點點頭:“你快去吧!梁澈,謝謝你,加油!”

梁澈笑了,大叫著“謝謝”。

他希望計程車開得快一點,更快一點,好讓他早一些看到桑夏,將她擁在懷裏,帶她走。

他不停地撥她的手機,卻始終無人接聽。

他馬不停蹄地趕到江藝,卻被告之,桑夏已經隨大流一起去火車站了。

他一刻也不敢停留,又打車奔去了火車站。

他在火車站裏尋找了半天,始終看不見桑夏的身影。他焦慮地在各個候車廳徘徊。一隻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她的火車開走了。”他說。

梁澈問:“你怎麽在這?”

“我也是來找她的。也晚來了一步。”

“你這個混蛋,你有什麽資格還來找她?”梁澈忿忿地說。

“如果我是混蛋,那麽,那些報紙上負麵新聞的你,算不算混蛋呢?”

“你什麽意思?”

“是的,我是恨她欺騙了我的感情,可是,我的父親摧毀了她的家庭,她再怎麽對我,我都能接受。梁澈,我不是傻瓜。不是不知道,有人在背後做手腳離間了我與桑夏。可是,我假裝被設計,隻是為了成全你們。我知道,桑夏最愛的人是你,所以,我寧願讓她以為那些事,是我做的。也許這樣,更讓她堅定對你的愛。可是,你太讓我失望了。既然,你不能給她幸福,所以,我追來了。”沈欽年的眼瞼垂了下來。

梁澈的心裏有些懊惱,他沒有想到是這樣的結果。他好不容易找到了她,卻又弄丟了她。

他不停地搖晃著安檢口的鐵鏈,好希望桑夏可以一轉身,跑回來,站在他麵前,對著他巧笑倩兮。

可是,他與她,終究是錯過,最美好的時光。

桑夏,真的,離開了。

一年後,玉樹一個偏遠的小村落。

薑潮正在教室外和一群穿得破舊卻整潔的孩子一起堆雪人。而桑夏裹著大棉襖坐在一個簡陋不堪的房子裏,用染料在畫板上塗抹著。那群孩子,突然一窩蜂地跑進來,圍著她,用稚嫩的聲音問:“老師,你畫的是誰啊?”

她頓了頓,看著門口站立的薑潮,她該如何當著薑潮的麵,告訴這群懵懂的孩子,她畫的是她最想念的人呢?

去年這個時候,在江藝,老師布置的“最愛的人”的選題時,她畫不出任何人的樣子。

而現在, 在離蓮城十萬八千裏遠的這裏,她開始想念她心裏的那個人。是的,那是她期望出現在火車站挽留她,卻始終沒有出現的人。

她始終記得,他為她做過的那些細微的令她感動的事。

他陪她演了場戲,成全了薑潮與蘇容煙的感情。她毫無預兆吻了他,他說那是他的初吻。

他撿了她寫秘密的信紙,卻始終不承認。

他抱起因找信紙而受傷的她,回到寢室。

他不厭其煩地陪她找房子,偷偷地替她付了押金卻沒有告訴她。

他幫她換了節能燈,告訴她這樣比較省電。

他一次一次徹夜不睡幫她排隊掛專家號,卻輕描淡寫地讓她去看醫生。

他甚至替腳受傷的她去打工。

他總是在她受傷難過的時候第一時間趕到她麵前,他說,他的手機24小時都會為她開機。他總是帶她去吃瓦罐湯,他說,你要長胖點才能替我生孩子。

他還打算帶她見自己的母親。

他不知道她曾經一度認為,她與他的相遇,隻是為了找到一個幫黎諾報仇的機會。所以她從一開始就懷著不美好的心態接近他。可是即便被她欺騙了,他仍然一如既往地愛著她。而她對他的誤會,他卻不做任何的解釋。

直到過了很久,久到她開始忘記她與他之間密密麻麻錯綜複雜的糾葛,久到她做每一件事情都會模糊地想起,她曾經與他做過,久到她開始熱切地簡單地想念他,甚至想念他給她買的豬蹄的味道。她才明白,愛與不愛,不過一念之間。

是的,愛上一個自己原本該憎恨的人,的確是需要勇氣承認。

你不能原諒他,但是你又不能徹徹底底解決他。

結果上下夠不著,結果你就變成一個連你自己都討厭自己的人。

現在,她下定決心要麵對自己的心的時候,那個人,早已消失在自己的世界。

她開始想,若是當年能夠勇敢一點,也許現在不至於這麽辛苦地想念。

她收到梁澈的E-MAIL,他解釋了那些眼角眉梢的誤會。桑夏看了,笑了,卻隻字未回。

就這樣吧。

從彼此的世界退出,沒有遺憾,隻有祝福,那麽,有沒有消息,又有什麽關係?

時光沉澱下來的,是他給的,無法遺忘的美好回憶。

那,就夠了。

更何況,現在不是還有薑潮陪在身邊嗎?

她這樣安慰著自己,朝著薑潮欣慰的笑。她沒有想到,他會遞給自己一張火車票。

“回去找他吧。”

桑夏錯愕地望著他。難道她的心事就這樣輕而易舉地被看穿嗎?

他深深了吸了口氣,說道:“整整一年了,你糾結了這麽久,夠辛苦的了。既然愛他,就不要再錯過了。”

他頓了頓,又說:“有件事,我一直沒有向你坦白。其實,幫你拿回房契的不是我。”

“那是誰?”桑夏問。

“是沈欽年。我本來是真的要去新加坡的,可是,我回蓮城辦手續的時候,順便去你家的別墅看了看。我意外地發現,沈欽年和他母親從院子裏走出來。我覺得很蹊蹺,所以留下來查查這件事情。後來,我才知道,他母親和你父親的關係。原來,你父親在破產前就把這座別墅轉到了他母親的名下。我很氣憤,打電話質問沈欽年。他卻讓我不要擔心,他已經在想辦法了。後來,我也不知道他用什麽辦法將房契轉到你的名下,但是,事後,他母親將他禁錮在家裏。所以,那天,我偷偷溜進他家裏,從他手裏接了房契,打算寄給你。”

桑夏倒出一口氣,事情以她無法預計的情節發展著。

她消化了良久良久,才問出來:“那,你為什麽不早點告訴我呢?”

桑夏突然覺得自己是個大傻瓜。她與沈欽年之間,真的浪費了太多的時間。她拿過薑潮手裏的機票,打算回蓮城。

轉身離開的那一刻,她停下了腳步。

她愧疚地看著與沈欽年一樣對自己真心真意的男生,這麽多年,他的世界裏隻有她一人。可是,她卻始終沒能將自己交付給她。

她怎麽能,就這樣不負責任地離開?

而偏偏這個男生還一臉寬容地笑著說:“不要顧及我,真的,桑夏,沒關係,你幸福就好。”

她狠狠地給了他一個擁抱,她說:“薑潮,謝謝你,有你真好。”

卻在這個時候,有孩子在外麵叫道:“老師,老師,你畫的那個大哥哥來找你了。”

她一轉身,便看見沈欽年凍得發紫卻仍然俊俏的臉。

他仍然穿得很少,像很久之前那樣,襯衫加背心。不同的是,他終於肯裹上了厚厚的羽絨服。

門外,又飄起了紛紛揚揚的大雪, 它與無聲的風一起將時光緩緩地切進慢鏡頭。

她恍然地站起身,半晌,才走到他身邊,輕聲地說:“沈欽年,穿這麽少,你不冷嗎?”

這句話,那麽熟悉,那麽久違。

沈欽年笑了,他緊緊地擁住了桑夏。

他說:“桑夏,對於一個已故的人,你還不能原諒嗎?”

桑夏的淚傾瀉而下,她該怎麽告訴他,在她放棄報複的那一刻,她就已經原諒了呢?

她多欣慰,終於有個人,肯不顧一切地來尋她,即便他們曾經以多麽錯綜的方式糾結在一起。

一切都已過去。

年少時,誰沒有點屬於自己的小秘密和傷痛?

他們每做的一件事情,都是自以為是對的事。這樣狼狽的青春,傷害別人,亦被別人傷害。卻要過很久之後,才會懂得,時光會在多年之後,過濾掉所有的仇恨,沉澱下彼此的思念。

那麽,傷害與謊言,就變得不那麽重要。

而重要的是,誰免你顛沛流離,誰為你承擔所有,誰陪你細水長流。

沈欽年馬不停蹄地趕來,隻是要向桑夏證明這件事情。

他說:“既然你要隱居在這裏,那我陪你在這裏,生根發芽。”

他說:“這裏,沒有塵世的喧囂,沒有徹骨的疼痛,沒有蕪雜的人事,隻有,我和你。”

他說:“桑夏,我們,永遠在一起,好嗎?”

我們,永遠在一起。

這是他們多年之前的盟誓,在今天終於兌現。

桑夏什麽話也不必說,她隻需蜻蜓點水地吻住沈欽年,便是最好的答案。

薑潮微笑著退了出去,他從桑夏手中接過那張火車票。原來,該離開的那個人,是他。

從此之後,他才可以完完全全過自己的人生。

而梁澈此時,正坐在靠窗的位置。飛機劃了一條優美的拋物線在江城的蔚藍的上空。

他想,這個時候,沈欽年應該找到桑夏了吧?

他的嘴角露出祝福的笑容。

是的,他終究還是將機會讓給了沈欽年。

那日,他偶然聽到張惠妹的歌《如果你也聽說》:“許多話題關於我/就連我也有聽過/我的快樂要被認可/委屈卻沒有人訴說/好多好多的話想對你說/懸著一顆心沒著落/要怎麽附和/舍不得/又無可奈何/如果你也聽說/會不會相信我/對流言會附和/還是你知道我還是我?”

這首歌突然之間擊中了他的心髒。鈍痛不已。

她唱的不就是桑夏這些年的心情嗎?

他開始反省自己,為何他會接連兩次因為誤會輕易離開桑夏。他明明可以選擇相信,無論是黎夢還是桑夏,她是曾經那個自己愛的又是愛自己的純淨善良的女孩。

他為什麽,不能像沈欽年一樣,即便桑夏傷害自己,也依舊陪在身邊?

也許,最愛桑夏的人,不是他,而是沈欽年。

那麽,他願意退出,好讓桑夏得到最好的歸宿。

他再一次,飛往了巴黎,仍然是孑然一身。

他的手中依舊握著多年前的舊手機。

那張朦朧的清澈的笑靨,是對桑夏最後的、僅有的念想。

“再見,桑夏。”

“再見,我愛你。”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