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這世界如果真的有月光寶盒,能不能將時光倒流到慘劇沒有發生之前?

林詩施最近有些無聊,桑夏除了上課就在畫室,沈欽年整日和蘇安娜膩在一起,隻有她一個人被晾在夜攤上,越忙越寂寞。

她換了這個短發的造型就跟開運了似的,每夜的生意都爆好,數錢又拿貨,實在是苦不堪言。

“怎麽就你一個人呢?桑夏沒來幫忙?”

突然有人開口,林詩施停下手中的活,一抬頭看見了阿甘。

真是稀奇!她從來沒有在自己的學院裏遇見過阿甘。聽桑夏說,他除了在理發店裏就是在餐館裏。那今天是吹了什麽風,把他吹來了?

林詩施管不了那麽多,隻顧著把他拉過來,讓他幫自己做生意。

阿甘嘟囔著:““我不會做生意啊!再說,我為什麽要幫你呢?”

“都是因為你給我設計的發型開運,你說關不關你的事!”林詩施理直氣壯地說,讓阿甘啼笑皆非。

她總能扯出點理來。他拗不過,隻好幫她收起錢來。

那些女孩見了阿甘,打趣道:“林詩施,你的愛好可真廣泛,打下手的帥哥各個不同,這會又來了個型男!”

林詩施斜眼瞟了瞟阿甘,不屑道:“他也算型男。他就是一隻不長毛的鳥。”

所有的人都吃吃地笑起來。

阿甘的臉色有點不好看,但是他沒有發作,悶不吭聲地收著錢。

夜色漸漸濃厚起來,學生散去,阿甘把收到的錢塞在林詩施手裏,便打算離開。

林詩施拉住他,說:“走,我請你吃夜宵!”

“算了,我不想和一個長毛的鳥去吃夜宵。”

林詩施一聽,便知道阿甘生氣了,她笑道:“沒見過你這麽小氣的男孩子。好啦,我不是故意的,對不起啦!”

阿甘耳朵有些軟,他的臉色明顯柔和起來,林詩施便拉住他,說:“走啦!大不了你點什麽我都買單!”

阿甘被她拉出了校門,他突然記不起,自己來江藝做什麽的了。

他發現,近來,自己的記憶力真的越來越差了。

林詩施津津有味地啃著烤雞翅,半晌,才發現阿甘坐在對麵,絲毫未動,便說:“你吃啊!”

阿甘搖搖頭。

“你不喜歡吃啊?早知道我就帶你去吃別的了。我以為年輕人都愛吃BT翅。”

“不是不喜歡,是不能吃。”

“為什麽?”林詩施好奇地問。

“我這裏長了一個東西。”阿甘指了指腦袋。

“少忽悠人!不愛吃就不愛吃唄!我又不笑話你未老先衰!”林詩施不信。

“我不長頭發就是因為長期要進行化療。真的,不騙你。”

阿甘認真的表情令林詩施感到恐慌,嘴裏的雞肉突然就沒了香味,她丟在一邊,叫道:“你要堅強!我一個同學的父母都是醫生,我明天讓她帶你去看看好不好?”

林詩施善良擔憂的表情突然讓阿甘有了暖意,他不忍再說下去,於是笑了:“林詩施,你真好騙!得了不治之症的人還能給你做那麽好看的發型麽?”

林詩施愣了半分鍾,她突然怒了:“你搞什麽?你知不知道這樣很過分!拿什麽別拿生命開玩笑!”

她付了錢,“蹭蹭”地跑開了,把恍惚的阿甘丟在了夜宵攤上。

他終於想起,他隻是打算在校園裏走走的。越是接近死亡的邊緣,心裏越是沒有恐懼,有的,隻是越來越多的懷念。

比如,他曾經在江藝遇見一個可愛的女生。她總是像桑夏一樣愛折騰頭發。他為了她在學校附近的理發店做學徒,終究一步一步地做成了發型師。他隻是想為心愛的女孩設計最適合的發型,讓她永遠光鮮靚麗地站在自己的身邊。

理想總是美好的,現實卻總是那般殘酷。

畢業之後,女生逃不過家人的安排,進了家鄉的電視台,又嫁給了最年輕有為的台長。這樣完美的結局,阿甘似乎隻能祝福。而他卻留下來,守護著已成回憶的愛情。

後來,他拿多年的積蓄盤下這個店,更名叫“剪時光”。

沒有人知道,這個名字有什麽意義。隻有他自己明白,他是想將那一段最美好最純真的時光裁剪下來,製成精美的標本,貼在他這一生的記憶裏。

桑夏並不知道阿甘與林詩施之間發生了什麽。她隻是覺得劉海長了要去整理一下,所以讓林詩施陪她去。

這個該死的林詩施居然拒絕她!她印象中,她似乎沒有拒絕過她任何事。

她便問:“你怎麽啦?”

林詩施沒好氣地說:“我不見那個對自己不負責任的家夥!”

桑夏不解地問:“阿甘?他能怎麽招惹你?”

“你去問他唄!反正我不去!”

“好好好,你不去,我一個人去。”

桑夏沒有強求她,果真自己一個人去了“剪時光”,阿甘在店裏似乎在等誰,見了她眼睛一亮,再看看她的身後,轉而露出失望的表情。

桑夏試探地問:“你有事找林詩施?”

“沒。”

“你們……發生了什麽事?”

“沒有,隻是昨天晚上惹她生氣了。想跟她說聲對不起。”

桑夏想,他們之間有什麽眼角眉梢的事情?但是,她不是好事的人,沒有問,隻是淡淡地說:“你看,我的劉海戳得我眼睛好痛。阿甘大師,快幫幫忙吧!”

“沒問題!”阿甘笑了笑,拿出理發包裏的剪刀,卻不料,手突然無力地抖起來,剪刀“啪”得就掉在了地上。

桑夏忙問:“怎麽了?”

“沒什麽,手突然抽筋。”他撿起地上的剪刀,卻又無力地垂下了手。他痛苦地半跪了下來,用左手將自己的右手握了起來。

“你沒事吧?”桑夏驚慌地從椅子上站起來,扶住了他。

阿甘強忍著說:“沒關係。最近一直太累了。對不起,今天不能給你剪頭發了。改天,好嗎?”

“別管我頭發了,我先送你去醫院吧?”

“不用,我休息下就好。你先走吧!”

桑夏不放心,遲疑地說:“你真的沒事嗎?”

阿甘笑著:“沒事。不用擔心。”

桑夏隻好打了招呼,走了出來。她原本覺得阿甘隻是蒼白瘦弱,可是近來,她覺得他的身體似乎越來越不好。

她已經有幾次看見他很不舒服的樣子。她有些擔心。可是,她畢竟隻是他的客戶,似乎,不太適合多關心他。

她隻能希望,阿甘自己能多保重身體了。

最近,她的身體也並不好,那顆殘缺的牙齒時不時地痛起來,起初隻是隱隱作痛,而後來就是牽扯著她的神經一般,痛不欲生的感覺。她隻能靠兩粒“芬必得”才能止痛。

尤其是,它總會在深夜發作。這把桑夏折騰得不行。

這一夜,她的牙齒又肆無忌憚地作亂起來,她忍不住爬起來,去找“芬必得”,卻意外地發現,抽屜裏的盒子已經空了。

她居然忘記去買了。她懊惱不已。

每次痛起來,她都會想起黎諾以及那些淩亂不堪的場麵。她越是想將它們從腦海中抹去,越是清晰地浮現。

她現在想,若是當初能夠冷靜下來,也許事情沒有那麽糟糕,也許,她並非要以死來解決。她遲遲不肯去補那顆牙齒,她覺得這樣疼痛,心裏才好過一點,才能緩解當年沒有與姐姐一起跳下去苟且偷生的愧疚。

她卻不明白,這一切早已於事無補。

這世界如果有月光寶盒,能不能將時光倒流到慘劇沒有發生之前?

遺憾的是,這世界沒有如果。

桑夏顯然是太痛了,所以腦海裏才浮現那麽多雜亂的回憶。她迷糊中叫道:“林詩施,你有止痛藥嗎?”

“林詩施,林詩施……”

始終沒有人應答。

桑夏這才意識道,今天是周末,林詩施回家住去了。而寢室裏有男朋友的徹夜狂歡去了,有親戚朋友的都去串門了。

那麽不湊巧地,隻剩下她一個人。她沮喪地躺在**,痛得快要打滾了。

她拿出手機,胡亂地按下最近通話記錄中的薑潮,虛弱地說:“有止痛藥嗎?我快疼得不行了。”

薑潮關切地問:“你在哪?我買去送給你。”

“我在寢室,你買了之後,隨便讓個女生送上來好了。”

“你等等。”

薑潮掛上手機,拔腿就跑去了藥店,他一刻都不停地又趕回了學校,卻在她的寢室樓下,停住了腳步。

他突然想到了沈欽年。

這不正是撮合他們的好機會嗎?

他連忙打電話給沈欽年,問他在哪,然後去找他,將藥遞給了他,說自己有事,趕不及送過去,沈欽年聽到桑夏要止痛藥,他緊張地奔向女生寢室。

薑潮看著他異常緊張桑夏的樣子,笑了。

沒有人知道,他的笑裏到底祝福多一點,還是隱忍的悲傷多一點。

沈欽年趁值班的大媽不注意,溜上了三樓,他焦急地敲著桑夏的寢室門,叫道:“桑夏,快開門。桑夏,你沒事吧?”

桑夏強撐著開了門,見是沈欽年,詫異地問:“薑潮呢?”

“先別說話。別藥吃了。”沈欽年倒了一杯開水,遞給了桑夏,又問:“有沒有好一點?”

“藥效哪有那麽快!”桑夏笑了。

“你哪裏不舒服?”

桑夏指了指牙齒。沈欽年突然想到信紙上的秘密。他嗔怪道:“牙壞了,為什麽不去補?我明天帶你去補牙。”

“我不補。痛。”

“不補會一直痛下去,補的話隻是暫時的痛,你選擇哪一個?”

桑夏不說話。

沈欽年便說:“桑夏,有些事已經發生,留著傷口,隻是為自己徒留痛楚。”

桑夏詫異地望向沈欽年,眼淚靜悄悄地掉了下來。這麽久了,她留著這顆牙齒,其實,能證明什麽?姐姐已經回不來了,不是嗎?

她不知道自己堅持了那麽久,為什麽,僅僅憑沈欽年一句話,就乖乖地去看了牙醫。

血緣關係,是任何人都無法選擇的。他的父親的罪過,真的要強加到他的身上嗎?

她的心,悄悄地軟了下來。

像上次一樣,沈欽年又是天微微亮就去排隊。

桑夏有些感慨,為何每次有困難的時候,總是他陪在身邊。若是彼此的身邊,少了那麽多無關緊要的人,少了那些蕪雜的糾葛,倒也是好的。

她想著,爛神經的時候倒也不痛了。

醫生說:“你的牙問題不大,爛神經需要一個星期,然後來補就可以了。”

桑夏驚訝極了。原來隻要邁開一步,勇敢地去麵對,其實,事情沒有自己想中那麽難。

補牙也是這樣。

沈欽年一路上叮囑了很多,比如不要嚼口香糖,吃清淡的食物,最好喝點稀飯,這一個禮拜會很疼,必要時吃一顆“芬必得”好了。

桑夏便笑:“你比牙醫還專業!”

“那當然了,我可是特意上網搜集的這些資料。你看,我對你多好!”

“對啊,太讓我感動了!”

“那……以身相許如何?”

桑夏突然發現,他們已經很久沒有貧過了,事實上,當蘇安娜出現之後,他們幾乎很少碰麵。

桑夏便笑:“那蘇安娜怎麽辦?”

沈欽年突然不置可否地笑了,桑夏在他的笑容裏漸漸地沉淪下去。

她很想問一句:“沈欽年,你愛上蘇安娜了嗎?”

卻,始終沒有勇氣。

林詩施從家裏回來,帶了很多吃的,山核桃啊,花生啊還有她媽媽做的泡椒鳳爪,她拿了一大把抱給了桑夏,說道:“別說我不講義氣,這可都是你愛吃的!”

桑夏感激地說:“知道,知道,我特感動!”

“那你怎麽不吃啊?”林詩施奇怪地看著默默把食物放在一邊的桑夏。

桑夏搪塞道:“哦,我最近減肥,一個星期隻喝稀飯,下個星期我再吃。”

“你這個紙片人還要減肥,真的假的?”林詩施不相信。

“昨天有人說我胖,我受刺激了。”桑夏最怕的就是她的刨根問底,所以,她連補牙都不敢告訴她。她帶上耳機,假裝聽音樂,結束了這段對話。

她快要睡著的時候,突然接到沈欽年的電話:“下來,有東西給你。”

她匆匆下樓,看見沈欽年提著個飯盒站在她樓下,她問:“是什麽啊?”

“我冒著生命危險在寢室裏熬的綠豆粥,你可要吃光啊!”

桑夏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會熬粥?”

“這有什麽難的,隻要有鍋就可以。快回去喝了它,不準嘴饞,偷吃東西!要忌口知道嗎?”沈欽年推搡著讓她上去。

她捧著沉甸甸的飯盒,心裏暖洋洋的,而這種喜悅卻在拐角處遇見蘇安娜而被衝散。蘇安娜手裏同樣的飯盒炙熱的燙傷了她的心。

蘇安娜見了她,眉眼之間掩飾不住的甜蜜:“這是沈欽年親手熬的粥,桑夏,我覺得自己好幸福!”

“那,祝福你。好好珍惜。”桑夏努力地擠出笑,然後借故上了自己的樓層。

她將飯盒丟給了林詩施,說道:“有人送的,給你喝!”

“誰啊?那麽好,是不是在追你啊?”林詩施無時不發揮自己的八卦精神。

桑夏心裏異常地煩躁,她沒好氣地說:“是救濟災民,一人一碗罷了。少廢話,不喝算了!”

林詩施打開之後,聞了聞,叫道:“很香啊,那我就不客氣了。”

桑夏不想再說話,她將頭捂在被窩裏,咬牙切齒地罵道,沈欽年,你這個天殺的!

沈欽年打了個噴嚏,叫道:“誰在罵我呢?”

他正在鬱悶,剛剛室友自作主張把剩下的一份粥拿給了蘇安娜,說是他親手做的愛心粥。他氣急敗壞地叫道:“就是因為你們這些人壞了我的名聲。”

“蘇安娜長那麽漂亮,人又溫柔,你有什麽不知足?”

“你懂什麽?世界上那麽多漂亮的難道你都喜歡?”沈欽年不屑一顧。

他的心裏早已根深蒂固地相信,他唯一喜歡的,隻是桑夏。可是,令他沮喪的是,他始終不是桑夏最信賴的人。

否則,為什麽在她牙痛的時候,最先想到的,是薑潮而不是他呢?

可是,無論怎樣,如果可以,他都願意在桑夏需要的時候,第一時間趕到她身邊。

林詩施沒有想到阿甘會在夜市邊等自己。她的臉色有些不好看,冷淡地說:“你來幹什麽?”

“我來給女孩子買耳環,可不可以?”

“可以。”

“那……你給我挑一對吧!”

“你要送給什麽樣的女孩?”

“嗯……就像你這樣,可愛善良的!”

林詩施被誇了有些開心,她有些原諒阿甘了,她用心地挑出了一對心狀的粉色的耳環,遞給阿甘說:“喏,我覺得她應該會比較喜歡這個。”

“哦,多少錢?”

“六塊吧!我進來5塊,賺你一塊運費。嘿嘿。不要告訴人家哦。”林詩施小聲地說。

阿甘就笑了,他掏出六塊錢放在林詩施的手裏,又將耳環遞給她,說:“送給你。”

林詩施有點懵:“給我?”

“是啊,希望你不要生氣。我那天不是故意騙你的。”

林詩施的臉微微有些紅了,長這麽大,還沒有男生送過禮物給自己,盡管不是男朋友,她還是很欣喜。她將耳環戴上,然後問:“好看嗎?”

“好看,那你不生氣了嗎?”阿甘小心翼翼地問。

“哎呀,我不是那種小氣的人!”林詩施立刻換了語氣。

“那就好。需要我幫忙嗎?”

“好啊。你幫我擺貨吧!”

“沒問題!”

阿甘身體好的時候,就會經常來幫林詩施擺夜攤,與其說幫忙,也不過是陪她消磨時間。

她遇見那些對她的飾物愛不釋手卻又囊中羞澀的窮學生,都是象征性地收幾塊錢,比進價都低。她覺得自己是在助人為樂。看見她們開心,自己也就開心了。

可是,令她頭疼的是,越來越多的女生來光顧她的攤子都開始哭窮。

阿甘便笑,你這樣善良也是會被欺負的。

“那沒有辦法啊,算了,本來就是為了體驗生活嘛。你知道,自從我知道自己賺錢多辛苦,我再沒有買過一個名牌。我覺得這也是成長。”林詩施說。

“你知道我那天為什麽那麽生氣嗎?”

“因為我媽媽是得腦瘤去世了。我親眼看著她的身體一點一點地跨下去,直至咽氣。我經曆過生離死別,我害怕再看到我身邊的人離開。沒有什麽比活著更重要。明白嗎?以後不要開這種玩笑。”林詩施哽咽道。

阿甘點點頭。他在心裏默默地想:生命如此脆弱,誰也無法預料。如何可以,誰想拿自己的生命開玩笑呢?

他問:“那你現在隻和父親住嗎?”

“不,我有了個新媽媽。就是我爸的新老婆啦。不過她對我很好,像自己的女兒一樣,所以,我還是很幸福的!”

阿甘覺得越是與林詩施相處,越是發現她的優點,他覺得自己似乎有些喜歡上她了。

他便問:“你這樣好的女孩,怎麽沒有男朋友呢?”

“很多人都這樣說過。可是就是沒有男孩子喜歡。”林詩施有些沮喪。

阿甘想說“我喜歡”,可是,他覺得自己不配,他現在連自己的生命都不能保證,該如何給她未來呢?

他隻能笑著安慰道:“會有人喜歡的。”

桑夏的牙終於恢複成完整白潔的模樣,她終於可以肆無忌憚地大笑了。沈欽年便打趣道:“我終於知道你為什麽不敢笑了。原來不是因為你冷傲啊。哈哈!”

“你取笑我!”桑夏拍打了他一下,仍然止不住開心地笑。

沈欽年說:“等幾天牙齒鞏固了,我們就去吃頓好的慶祝下!”

“好的。你請客!”

“喂,為什麽每次是你的事情,但是都得我買單!”

“因為是你比較有錢!”桑夏耍賴道。

沈欽年悻悻地說:“那我從今天開始不接你電話,不回你信息,不在你麵前出現。”

“那我有事了怎麽辦?”不過是句玩笑,桑夏心卻突然一沉,她多害怕,他突然之間真的消失了。

“開玩笑的,桑夏,無論你有什麽事,都要打給我,我的手機24小時為你開著,你知道嗎?”沈欽年突然認真的語氣,他那樣目不轉睛地望著她,望穿了秋水。

桑夏怔住了。這才是她喜歡的沈欽年。那樣專注的神情,一眼就可以看到的柔軟的內心。

這一刻,她擱淺了所有的怨恨。沒有父親,沒有黎諾,沒有梁澈,沒有蘇安娜。

她突然聽不見任何聲音,偌大的醫院,川流不息的人,突然都被打上了馬賽克。

她的眼裏,隻見到沈欽年。

她不由地閉上眼睛,吻住了沈欽年。

她終於明白,親吻在於相愛的兩個人表達的方式。

她喜歡沈欽年,沈欽年也喜歡她,親吻才有意義。

“沈欽年,謝謝你,有你真好。”她輕聲地在他耳邊說。

“你們在幹什麽?”林詩施的聲音突然響了起來,在兩個人寧靜的世界裏顯得異常刺耳。

他們迅速地分開,才看到林詩施的腦袋正湊在他們的麵前。

“你怎麽在這?”桑夏尷尬地問。

“哦,我有點感冒,來開點藥。”林詩施聳聳鼻子。她可不想讓桑夏發現,她是跟蹤桑夏來的。她就是發現桑夏最近在偷偷地吃藥,才產生懷疑的。

“桑夏,你不是那個了吧?”林詩施好奇地湊近桑夏。

桑夏知道她說的什麽,沒好氣地推開她:“你才那個呢!我牙痛,補牙!”

“哦……你什麽時候牙痛的,我怎麽不知道呢?”

“因為你笨!”桑夏最怕林詩施不停地念叨,她趕緊拉著沈欽年出去了。

林詩施在後麵叫道:“等等我,我也回學校!”

坐在公交車上,林詩施覺得氣氛有些異常,桑夏一直紅著臉,低著頭,不吭聲。而沈欽年則是滿麵春風的樣子,她看到他的嘴角總是不自主地露出花癡的笑。

林詩施打了個寒蟬,推了推桑夏,問道:“喂,你們怎麽了?剛剛你們在……”

她用手比劃了一下。

“沒有,你看錯了。他隻是在幫我看牙齒。”桑夏否認。

“切,騙誰呢!喜歡就喜歡唄。都遮掩這麽久了,你們累不累!”

“他有蘇安娜的,你別瞎說。”

“你憑什麽左右別人的感情?他有跟你說過他喜歡蘇安娜了嗎?傻瓜!”

桑夏看了看林詩施,她突然由衷地說:“你別說林詩施,我覺得你看起來傻乎乎的,可經常說出來的話吧,就特別的有道理。”

“那是當然,我是誰!”林詩施得了點顏色就開起染坊來,桑夏閉上眼睛,懶的理她。

她下意識地摸了摸嘴唇,居然羞澀地抿著嘴,笑了起來。

他們剛下了公交,就撞見了從超市裏出來的蘇安娜。蘇安娜熱情地打了招呼,說:“這麽巧?你們一起啊?”

沈欽年說:“我陪桑夏去……”

他還沒說完,桑夏就搶著說:“哦,我們陪林詩施去看醫生,她感冒了。”

“對……我感冒了……”林詩施怪腔怪調地拖長了音。

蘇安娜奇怪地看了看他們,她似乎看出點端倪,卻不動聲色地笑著,和他們一起往學校走。

“你有沒有吃飯?”蘇安娜問沈欽年。

“還沒呢。”

“那一起去吃飯吧?桑夏,你們也一起去吃……”

“哦,不了。我陪林詩施回去吃藥,你們去吧!”桑夏推搪著,快步拖著林詩施走開。

林詩施抱怨道:“桑夏,你這個笨蛋!”

“人家小兩口吃飯,我們湊什麽熱鬧!”

“真酸!”林詩施話一丟,人就先走了。桑夏停住了腳步,她的心思真的這麽明顯了嗎?誰都看出來了。那麽沈欽年,也懂了嗎?

她突然在走廊上遇見蘇蓉煙,她風塵仆仆地趕來似的,看到桑夏,停下來,喘著氣,連話都說不出來。

桑夏說:“別急。慢慢說。什麽事?”

“薑潮,薑潮要退學了,桑夏,你一定要攔住他。”

“退學?為什麽?”這消息來得太突然了,桑夏有些接受不了。

“我也不知道,難怪他那一天約我出來,說了那些話,原來是要離開。桑夏,隻有你能留住他。桑夏,他喜歡的是你。”

“我?嗬,開什麽玩笑呢。他那麽為你……”

“不,你聽我說完。”蘇蓉煙打算她的話,她掏出戒指,說:“知道,這是什麽嗎?”

桑夏不明所以。

“這是他那天要送給你的特別的禮物,是他自己賺錢買來的,雖然是碎鑽,可是,桑夏知道嗎?一個男孩肯送給一個女孩鑽戒,便代表了他對她一生的肯定。桑夏,我嫉妒你。可是,我希望薑潮幸福。”

桑夏緩緩地接過戒指。

“我趕通告,先走了。他正在辦退學手續,你去找他,拜托!”蘇蓉煙匆匆地走掉,桑夏的心裏有些亂。

有的時候,感情過期之後就會發酵,變成另一種物質。更何況,薑潮在她心裏沉澱下來的,從來都不是愛情,而是惺惺相惜。

可是,她還是去了辦公樓。她覺得自己應該來。

她在樓梯口撞見了薑潮,以及他手中蓋好的章。桑夏的心突然就有了酸楚的感覺,她問:“你要去哪裏?”

“去新加坡。梁叔已經幫我安排好了。”

“怎麽這麽突然?”

“不是很突然,其實已經拖了很長一段時間。兩年前,在我知道蓉煙與那個男人的事之後,就打算走了,隻是手續一直沒辦妥。”

“那你為什麽還跟我回江城?”

“我本以為手續沒辦妥隻是為了遇見你,注定要讓我留下來。桑夏,原本我以為我們會在一起。可是,我不知道為什麽錯過了你。也許,我們隻是彼此的插曲吧!所以,我該走了!”

桑夏有些難過。

誰會在每次遇見時便想到結局是道別?

誰都想在第一時間遇見對的人,可是人生總是如此吧。馬不停蹄地遇見,再分別。

最終才懂得什麽叫愛。

如果沒有遇見沈欽年,也許,一切可以都是另一番模樣。隻不過,現在,她有比愛情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桑夏終究沒有留下薑潮。

臨走的時候,他們在後山坐了一整個下午,有時說話,有時沉默。可是,他們始終是微笑的。

他們回憶在一起的種種快樂的時光。

他們穿著情侶裝手牽手去逛菜市場,與小販討價還價,隻是買幾根黃瓜當水果吃。

他們一起去玩蘋果機,贏了一大把硬幣,卻隻換到一大瓶果粒橙。

他們蹲在天橋邊上,聽神棍給他們算命,他們會永遠在一起,會有兩個孩子。

他們始終沒有告訴任何人,他們假裝在相愛,卻真的像親人。

……

人在告別的時候,總是會忽略掉歇斯底裏的爭吵以及傷害,卻留戀那些甚至隻是微不足道的溫暖。

桑夏問:“還回來嗎?”

“看看吧!如果沒有遇見漂亮的妞,就回來。到時候,你還單身的話,記得考慮我。”

“也許有一天,你會知道,我和沈欽年,不是你們想象中那樣。”她始終沒有告訴薑潮,沈欽年真實的身份。她不想讓他連離開都帶著擔憂。

薑潮不置可否,笑道:“不管怎麽樣,桑夏,你一定要幸福。”

“我會的。你也是。”

離別的時候,她伸出手,擁抱了薑潮。藏在口袋裏的戒指卻始終沒有拿出來。蘇蓉煙說,這是她在薑潮走了之後,又從沙灘上挖出來的。

她本想以此撮合桑夏與薑潮。遺憾的是,這枚戒指隻能作為最後的禮物。

桑夏看著漸行漸遠的薑潮,笑著笑著,終於流淚了。

那個背著她走很久的薑潮,那個總對著她不離不棄的薑潮,那個總是送自己禮物的薑潮,那個她為了送他禮物拚命打工的男孩,就這樣離開了自己。

他在她最艱難的歲月裏陪伴她成長,給了她重新生活的勇氣。

她說,對不起,然後說,再見。

她戴上了那枚戒指,當作是對薑潮最後的紀念。

她一轉身看見了沈欽年的背影,她本想叫他,卻又看見了遠遠走向他的蘇安娜,她隻得作罷,回了寢室。

沈欽年本是聽說薑潮出國的事,打算前來送他,卻一眼撞見了桑夏與薑潮的擁抱,以及桑夏依依不舍的神情,他轉過身便離開。

他約了蘇安娜,打算好好找她談談。無論桑夏對他的感情到底如何,他終究不能再這樣含含糊糊地對待蘇安娜。

他不是多情的人,隻是,不忍拒絕。

可是,蘇安娜到處渲染她與自己有多相愛,實在是超出他忍耐的界限,即便是韓蕾,也不過是挑釁,也從未胡說過。

他終於下定決心對蘇安娜說了真話。他一直隻是把她當朋友。

蘇安娜的臉色一會白,一會紅,眼睛忽然之間就紅成一圈:“我哪裏不好?你為什麽就是不喜歡我?”

“如果我喜歡你,你再不好我也喜歡你,可是如果我不喜歡你,你再好我就是不喜歡你。明白嗎?”

“我不會原諒你!”蘇安娜含著淚跑開了。

沈欽年哭笑不得。當初林詩施在天台上鬧著要跳下去的時候也是說的這樣一句話。可是,現在,林詩施待他倒也像朋友那樣。

原諒與不原諒,也不過是在一念之間。

桑夏突然收到蘇媽媽的電話,她很開心地說:“桑夏,蓉煙終於發信息給我了。她終於肯讓步了。”

“那很好啊。恭喜蘇媽媽。”

“謝謝你,桑夏。我想請你到家裏吃頓飯。你也順便幫蓉煙帶回來,好嗎?”

桑夏知道,讓蘇蓉煙回家,這才是蘇媽媽的真正用意。她說:“好的。”

然後打電話給蘇蓉煙。

蘇蓉煙本不肯,拗不過桑夏的勸,終究還是應許了。

蘇媽媽很高興地買了很多菜,等她回來。

蘇蓉煙正打算回家,門推開,一群人簇擁著一個戴著墨鏡的女人走了進來,蘇蓉煙仔細一看,是那天在咖啡店裏遇見的女人。

原來,她真的是當年紅極一時的淩漫啊。

蘇蓉煙有些激動,她趕緊上前招呼道:“淩漫姐,我很喜歡你的戲啊!”

淩漫緩緩地摘下了墨鏡,她仔細地看了看眼前這個亭亭玉立的女孩,她拚命地抑製住自己的心情,笑道:“我認得你,蘇蓉煙,你很有潛力。”

“謝謝淩漫姐誇獎!”

徐崢走進來,說道:“淩漫姐這次也加入我們的劇組,她特意過來看看我們的女主角。蓉煙,你真幸運啊!”

“謝謝,我太榮幸了。”

淩漫打從心裏歡喜,蘇蓉煙像極了她年輕時候的性格。忽然有人說:“可別說,蓉煙還有幾分像淩漫姐呢?徐總,你真會挑人。多好的母女啊!”

“哪能呢!我要是有淩漫姐一半漂亮就好了!”

“小嘴兒真甜。走,我請大家吃飯去!”淩漫借機說。

蘇蓉煙有些猶豫。淩漫看出來,問:“你有事嗎?”

蘇蓉煙本想說和母親約好要回家吃飯,可是,她覺得這是個機會,可以認識更多的大牌,她便說:“沒事,沒事。”

她給母親發了條信息,說有事,不能回來了。

蘇媽媽收到短信,煞是失望。

桑夏問:“怎麽了?”

“蓉煙不回來了。沒關係,桑夏,你多吃點。”

“可能她比較忙。下次會回來的。蘇媽媽,你別擔心。”

“嗯,沒事的,她能發信息回來說明她有心的。”

桑夏點點頭。吃完飯,她想走,蘇媽媽卻一直拉自己說話,她甚至還拿出舊相冊給她看。

蘇蓉煙從小就很漂亮,鶴立雞群的感覺,看的桑夏羨慕又自卑。

轉而,她看到一張照片。那張她在自己家的相冊中也曾經看見過。

她曾經問父親,她是誰。父親嗬斥道:“問那麽多幹什麽?”

而比自己大四歲的黎諾悄悄地在她耳邊說:“我見過她。她把你抱在我們家門口,就走了。”

於是,桑夏對於自己親生母親的印象就停留在這張照片上,而現在,她在蘇媽媽的相冊裏看到相同的照片,代表什麽。

原來,她與自己的母親辛悅並非同名同姓這麽簡單。

她顫抖地指了指照片,問:“這個……是誰?”

“是我啊。認不出來吧?唉,都老了!”

桑夏已經聽不進去她在說些什麽了。她的腦袋一片混亂。

她以為這一生再也見不到自己的母親,卻沒有想到,她這樣活生生地出現在自己的眼前,並且是同學蘇蓉煙的母親。

上帝,真是在與自己開玩笑。

她一刻也無法待下去,來不及說告辭,突然拎起包,跑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