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隻要能待在你身邊就好

第二天,薑茶茶早早起來,拿上相機和筆記本。

不想何耀起得比她還要早,早已在大廳裏點好了早餐,一看到她下樓就朝她揮手示意。

“我已經訂好了遊艇和下海設備。”何耀把牛奶遞給薑茶茶說道。

“謝謝。”薑茶茶下意識地打量周圍,有些懷疑某人會不會又跟昨晚一樣突然出現。

“他在門口。”何耀輕聲一句提醒,讓薑茶茶差點被牛奶嗆到。

薑茶茶有些不敢相信何耀的話,半信半疑地走到門口,真的看到了顧南風的車。

顧南風坐在後排,按下車窗沒有看她,而是清冷地問:“可以去辦正事了嗎?”

薑茶茶怔怔,對了,正事,她來這裏是有正事的。

“我去和何耀打聲招呼,馬上就來。”薑茶茶說著轉身。

“他如果想來,可以直接跟來。”顧南風清冷的聲音聽不出任何情緒,“我的車容得下。”

薑茶茶輕歎一口氣,徑直折返。

何耀坐在位置上,握著牛奶杯,手指無意識地在杯口來回摩挲。他靜靜地坐在柔和的光線中,不卑不亢,像在等著她,又像是已經接受她不會回來的坦然。

就是這麽一個溫和的人,昨晚揮動了拳頭;就是這麽一個溫和的人,初識他時亦是意氣風發的;可現在因為她,他的溫和沒有了,變得不一樣了。

“我不在乎你最後的選擇,隻要能待在你身邊就好。

“我會陪你一起忘記他。

“茶茶,我覺得很幸福。”

正想著,他聽到:“何耀,我要去小島了。”

何耀扭頭:“嗯,小心。”

“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薑茶茶頓了一下問。

“不用了,我想他安排得會比我更周到。”何耀微笑,“不過,你有什麽事一定要立刻打電話給我,我隨叫隨到。”

“那我辦完事會盡快回來。”薑茶茶說。

“好。”何耀點頭。

她回應微笑。

何耀裝滿笑意的眼神慢慢地落在瓷磚上,凝固成霜。

對,就是這樣,他表現得越體貼越恪守本分,隻會讓茶茶越感激越清醒。有時候跟在身邊反而累贅,也做不了什麽,遠遠地待著效果更好。

更何況,他還有最後一招撒手鐧。

何耀抿了一口牛奶,閉上眼睛,仿佛嗅到了即將到來的勝利氣息。

這邊,薑茶茶坐上顧南風的車,餘光偷偷看向顧南風的左臉。

昨晚,何耀打的一拳是在左臉上嗎?她沒看到瘀青。

薑茶茶定定心神,看向前方:“我們這是去哪裏?”

“去政府門口。政府人員十點上班,去抗議拉橫幅的人也會在這個時候出現。”顧南風仍舊是淡淡的語氣,一副公事公辦的口吻。

薑茶茶微微蹙眉,雖然有些不習慣他這樣的轉變,但心裏還是欣慰的。這樣也好,正事速戰速決,就可以各歸各位。

車子疾馳地開著,很快到了政府門口。

歐式風格濃厚的政府單位前有著幾百階的樓梯,已經陸陸續續有人開始在樓梯上來回走動,晃動的橫幅隱約可以看到。

薑茶茶觀察著,聽到顧南風在旁邊說道:“看到那個金色鬈發、戴眼鏡的女人了嗎?她就是這場抗議的組織領導者,我本來想抓她過來直接問她是誰指示的。”

“不行,這樣效果會適得其反的。”薑茶茶扭頭,趕忙說道。

“所以,就要靠你用合適的方法問出答案了。”顧南風定定地看著她。

薑茶茶迅速收回目光,表示知道了,然後拿過包下車。

她走過去,台階上的人越聚越多。

那個金發女人喝了水後,就拿過橫幅指揮其他幾個人拉起來。

薑茶茶跑上台階,衝她打招呼。

薑茶茶向對方表明自己的身份,表示希望可以和她聊幾句。

金發女人看了看薑茶茶,蔚藍色的眼睛透著一絲警惕和遊離。

薑茶茶從包裏抽出一張現金塞進她手裏,女人立刻嘴角上揚,點頭說“OK”。

兩人到了一旁。

薑茶茶先是向對方打聽度假酒店的汙染情況的事,女人滔滔不絕,說得十分詳盡,就好像親眼所見一樣。

薑茶茶不置可否,隨即問了些她個人的一些情況。女人表示自己隻是小島上普通的居民,不忍美麗的家鄉被破壞,所以要義無反顧地站出來。

薑茶茶點頭,最後冷不丁地問她是不是受人指使時,她的目光先是一愣,隨後慍怒地指責起薑茶茶心懷不軌,惡意扭曲。

金發女人不等薑茶茶再說什麽,徑直走向同伴,對著政府大門一遍遍地喊著抗議的口號。

薑茶茶回到顧南風車上,顧南風問:“怎麽樣?”

“她說到你的度假酒店是怎麽被發現汙染源,怎麽違反政府警告規定,了解得十分詳細,像是提前熟悉過台詞一樣。說到自己時,她隻說自己是島上的普通居民,三言兩語帶過,不願多說。最後,我試探了她一下,她情緒激動,惱羞成怒。很明顯有問題。”薑茶茶皺眉道。

“普通居民?”顧南風冷哼,“我查到的可不是這樣。她叫露易絲,二十八歲,是小島上的女混混,賭博、搶劫什麽都來。幾個月前,她進入一個邪教組織,因宣傳不當言論被抓了起來,才放出來沒幾天,就盯上我的度假酒店了。”

聽到這樣的背景資料,再看看那個金發女人,薑茶茶沒辦法立刻把這些情況聯係在同一個人身上。不過想到剛才她把錢塞給女人時女人那貪婪的表情,她便說道:“你的意思是,她是為了錢受人指使。”

顧南風睨著她:“這不是明擺著嗎?”

“可如果真是這樣,你收買她不就好了?”薑茶茶的腦袋後縮一寸,將顧南風上下打量,突然覺得這個問題如此清晰而簡單,為什麽某人還這麽為難?

“你以為我沒收買過嗎?”顧南風默默翻了一個弧度不大的白眼,“她油鹽不進,拒絕和我方做任何交易。”

薑茶茶微微皺眉:“難道她背後的金主比你出的價格還要高,所以你才打動不了她?”

“起初我也是這麽認為的,不過如果是我的商業對手搞的鬼,我不可能查不到。現在我更傾向於這個露易絲不是單純為了錢。”

“不是單純為了錢。”薑茶茶嘀咕這句話,腦海裏突然浮現出“海洋記者”的私信內容。

“你在想什麽?”顧南風見她出神,打了一個響指。

“哦,我是在想你準備好下海的設備了沒有,我們需要拍一些海底的真實視頻PO到網上去,有時候最有利的反擊就是有圖有真相。”薑茶茶回神說道。

顧南風看向司機:“開車。”

小島和巴塞羅那海域相連,但中間也是隔著一小片空隙,所以車子隻能開一段,還要坐快艇過去。

顧南風扶薑茶茶上快艇,兩人直奔小島。

小島上已經處於停工狀態,不過酒店雛形已成,依稀可見其漂亮壯觀的模樣。而酒店一旁靠近海邊的位置挖了一個巨型的長方形坑,好像是遊泳池的樣子,又好像不是。

顧南風看到薑茶茶疑惑的目光,解釋道:“這裏是要做一個海底餐廳。入口在地麵,客人走下盤旋樓梯,進入玻璃罩住的海底區域,進入視覺和味覺享受的雙重空間裏。”

薑茶茶擰眉:“可是這樣是破壞島上原本的結構,而且這麽大的工程,流失的泥土會被運去哪裏,會浪費掉多少,你都沒考慮過嗎?”

顧南風棱角分明的臉龐沉澱下陰影:“商業範圍裏的利益籌謀,一點都不破壞環境和浪費資源是不可能的。我能做的,就是最大範圍內做到最少的破壞。”

薑茶茶怔了怔,在來這裏前,她頂著“海洋記者”的壓力,決定要為顧南風把這層汙蔑揭開。她堅信,他維護大海的夢想絕對純粹,絕對不會做一點點“海洋記者”所說的那些事。

可是現在,他不是這麽清白,他的話像一記響亮的巴掌打在她的臉上。

薑茶茶垂眸啞然。

“你現在還願意幫我嗎?”顧南風見她不說話,上前一步,“除了這個海底餐廳,還有一個遊樂場,沒有其他的了。挖出的土有些沉到了海底,大部分打包上車和建築垃圾一起送到固定的收容場,沒有像輿論上說的那樣直接扔進大海,這一點我可以保證。”

薑茶茶扭過頭去:“記者就是要報道客觀的真相。我來這裏不是為了幫你,而是為了報道真相,希望你能明白這一點。”她的白色球鞋站在鬆軟塌陷的岸邊,海水越過鞋麵浸濕了鞋襪。

陣陣海風撲麵而來,似乎在吟唱這裏所承載的變動。

“我明白。”薑茶茶聽到身後的他自嘲一笑,似在自言自語又像在跟她說,“我怎麽會奢望你會毫無原則地幫我。”

薑茶茶被這話刺痛了,她扭頭看向他,聲音不由得提高了幾個分貝:“所以你讓我參與這件事,是為了幫你隱瞞‘罪責’的?”

“不。”顧南風不回避她的目光,“我是想說,幸好我沒有什麽‘罪責’能讓你隱瞞。我是想說,幸好你還是那個據理力爭的薑茶茶。”

在學校,我們在食堂對決,不打不相識;我以為你是為了賺錢沒有原則的女生,你以為我是不務正業的紈絝子弟;我們二人以誤解開始,在真相裏深知。

幸好,外界變了,真正的我們都還沒有變。

“如果你要把我做的不完善的地方一同報道出來,我也不怪你。”顧南風扭頭看著海底偵查員抱著東西走過來,“我們下水吧。”

入海,海底偵查員遊在最前排,呈半包圍的守護梯形,薑茶茶和顧南風跟在後邊。薑茶茶以攝像機當眼,把四周的情況都拍攝在內。

因為過度施工,初潛層的部分海水的確是渾濁的,但慢慢地潛入到深處後,海水的能見度逐漸恢複好轉。比起上次來,白色汙染垃圾也不再隨處可見。

被鯊魚攻擊在前的陰影,薑茶茶不時地要分心關注前邊偵查員手裏的旗子,如果前邊有危險,他們就會舉紅旗。那前方的靜謐遼闊,在薑茶茶看來,總有些恐怖,總覺得下一秒會突然出現鯊魚的頭。

顧南風似乎看出她的擔心,用手勢比畫著讓她不用擔心,並從腰間拿出魚食盒開始領著魚群起舞。

他似乎受過訓練,懂得怎麽吸引魚群以及逗弄它們。

在薑茶茶的鏡頭裏,冰冷真實的記錄氛圍突然變得輕鬆愉悅起來。

顧南風時而和那些魚群一起隨海水漂流,時而忽上忽下,時而調皮地轉個三百六十度,五顏六色的各色魚群就像他手裏的畫筆,隨心所欲製造出一幅幅奪目的畫來。

就算是為了寵愛她的鏡頭特意為之,她望著望著,還是不由得出了神。

他仿佛在笑,即便隔著防護帽看不清臉,她還是能感覺到他的快意和幸福。

海水折射的光,像舞台上獨有的光芒,落在他的身上鍍了一層銀色。

薑茶茶不爭氣地被這種柔軟的感受打敗了,怎麽可以這樣?怎麽隻是看著喜歡的人有幸福的感覺,自己就開心成這樣呢?

如果說何耀給予的幸福是清晨、包子、平凡的熱氣,那顧南風給予的就是藍色、炫目、魔幻的心動。

無法比擬,卻足以讓人深深糾結。

很快,一陣急流襲來,將魚群打亂,它們受驚,很快離開。海底偵查員紛紛扭頭,衝顧南風和薑茶茶伸了黃旗。

這是海底出現不明情況而給的提示和警告。

顧南風拉過薑茶茶要往上遊,這時急流再一次卷動而來,薑茶茶感覺自己的身體翻了個個,手裏抓著的東西瞬間脫落了!

待她反應過來,便看到攝像機一直往下沉!

薑茶茶本能地朝攝像機遊過去,慢慢地,腳下的黑色竟浮現了鏽紅色,好像是那種硫磺泉在噴湧。

顧南風遊過來拉住薑茶茶的手,薑茶茶也勾到了攝像機的帶子。

顧南風的力道往上,可腳底下那奇怪的顏色勾起薑茶茶強烈的好奇心。她推開他的手,開始往下遊。

那噴湧的鏽紅色也越發地清晰,不是一處,而是好幾處。

薑茶茶用力望去,居然看到很多死魚的屍體。而那些鏽紅色的噴湧點還在很下麵,她把攝像機對準那些,放大焦距,全部記錄下來。

這時,顧南風不由分說地拽著她就往上走,其他偵查員也過來幫忙,圍簇著他們往海麵遊。

一番折騰,他們平安地回到岸上。

薑茶茶費力地把防護帽脫下來,看向顧南風就問:“那些是什麽?”

顧南風裝傻:“你指的‘那些’是哪些?”

薑茶茶皺眉:“那些鏽紅色的噴湧,還有死魚。”

顧南風起身,把難脫的潛水服脫下來:“海域那麽大,那麽深,神奇的事情有很多,我怎麽知道?”

薑茶茶站起身,沉重的腳蹼讓她抬腿都困難:“你真的不知道?那你幹嗎阻止我?”

顧南風把毛巾蓋在頭上,歎了一口氣,走過來扶她重新坐下:“黃旗一舉,說好我們就要撤回岸上的,你一意孤行,我怕你有危險。”說著,他幫她脫下腳蹼,又幫她把她的潛水服脫下來。

薑茶茶抓過放在一旁的攝像機對準顧南風:“顧總,你確定你剛才說的都是實話嗎?”

顧南風微微一怔,盯著拿在她手上的攝像頭,出汗的臉龐露出無奈的苦澀。

他思索片刻,重新抬眸,眼神堅定:“海底那些鏽紅色的噴湧,大概是我命人鑿了礁石後,才變成這樣的。”

“海底餐廳要放置傾斜的長方形玻璃箱,除了在岸上固定之外,海底也要找一個絕對的固定點才可以保證萬無一失,為全方位的景觀不被破壞,肉眼能看到的地方不能露骨地加固。而那些礁石也妨礙了放置玻璃箱的位置,所以我命人將那大片的礁石改變形狀。

“隻是我沒想到那幾塊礁石內有乾坤。勘測專家去看過,那是有毒的石頭魚。它們最擅長把自己偽裝成礁石來躲避襲擊,一旦受到攻擊就會發出有毒的氣體。那些死魚就是這樣來的。

“雖然我及時喊停,但不管怎樣,這件事我很抱歉。”

薑茶茶坐在自己的房間裏,反複地看攝像機裏顧南風的誠懇獨白,手在鍵盤上猶豫不決,空白的文檔裏始終沒有輸入一個字。

她把攝影視頻撥到第一秒,重新開始看。

顧南風說,他是一個商人,在利益的籌謀權衡中,不可能不做一點點的犧牲和破壞。

他也說,他對自己的決策和過失感到抱歉。

他要保護海洋環境是真的,他要打造度假酒店也是真的,他逗弄魚群是真的,他有所隱瞞也是真的。

每一個都是顧南風,每個又都不是他的全部。

薑茶茶遇到了史上最難寫的海洋報道。

如果秉承事實報道,那顧南風的這些瑕疵就會被放大,辨白的作用就會大大減弱;如果刪除掉他的過失,把視頻和報道有所美化,那就有違記者操守,有失真實。

望著文檔上已經打好的“海笑”這個名字,薑茶茶煩心地捏鼻梁。

這時手機響了,是微博有新的私信。

“海洋記者”催促她進展如何。

薑茶茶盯著發白的手機屏幕,回複道:“今晚會寫好。”

回複完畢,她把手機用力扔向床頭,聽到一聲悶響,心裏這才好受一些。

墜入夜色的石頭街,因為度假酒店遭遇輿論攻擊,關了幾間店鋪。原本的熱鬧少了,彼時多了一分寧靜。

顧南風卷著袖子,穿著一身休閑服出現在這裏。

他拖著長長的身影,沿著店麵散步。

不知不覺地,他走到了那間酒吧前。

想到薑茶茶說老板已經走了,酒吧也不營業了,顧南風不由得駐足那裏,微微出神。

因為這門口的粉色燈箱還亮著,裏邊雖然昏暗依舊,但有人走動。

顧南風推門進入,戴著眼鏡的老板跟之前一樣迎上來:“歡迎光臨。”

顧南風環顧四周:“聽說你不開店了。”

老板一愣,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嗯,是關了幾天店。”

顧南風在吧台入座,老板親自給他調酒。

顧南風問:“為什麽?”

老板手法嫻熟地把雞尾酒倒進調酒器裏上下翻動:“我去參加她的婚禮了。”

顧南風微微眯眼睛:“不是去搶婚的?”

老板又是一愣,靦腆地扶了扶眼鏡:“怎麽會,她找到了幸福,我……我開心還來不及。”他給顧南風調了一杯蔚藍色的酒,浮冰的上方放置一顆紅色櫻桃,顏色衝撞又相輔相成。

顧南風把酒杯轉了個圈,目光落在櫻桃上:“騙人。這算什麽?眼淚嗎?”

老板聽出顧南風的嘲諷,自嘲一笑:“她主動出現,我喜出望外,受寵若驚。我以為我是守得雲開見月明了,可她是帶著結婚請帖來的。她真心誠意請我去法國參加她的婚禮,那一刻,我就知道我該死心了。”老板給自己倒了一杯雞尾酒,抿上一口,虛無的目光仿佛又見到了心上人一般,“隻要她幸福就夠了。”

“現在的人,都太不懂得爭取。為自己的懦弱找借口,把自己的不爭取叫作守候。”顧南風拿起酒杯豪氣地飲上一大口,那鋒利的酒精劃破喉嚨,發出跳動的灼燒感,他痛快地揚眉,又飛快地皺起。

“那如果顧總是我,你會怎麽辦?”老板有些好奇地望向顧南風。

這回輪到顧南風一愣,愣完他說道:“如果是我,我會直接搶走新娘子,然後告訴她,這個婚她不能結,她的幸福不能由別人書寫。”

“為什麽?”

“因為最愛她的人是我。”

“可是你怎麽就知道,她的選擇不是比你更愛她的人呢?”

顧南風和老板四目相對,一時間誰也沒有再說話。

顧南風微微皺眉,把剩下的一半酒一飲而盡,啪地把杯子拍在桌上:“別人我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我隻知道,不能放手就對了。”

老板垂眸,半晌道:“不是每個人都能做到跟顧總一樣勇敢的。”

顧南風把空掉的酒杯推給他:“再來一杯。”

老板給他倒酒,又問:“顧總不能放手,所以不會和唐小姐結婚,可是為什麽你沒和那位小姐一起來呢?”

顧南風抬眸啞然。

這回老板給他倒了一杯溫和一點的水果酒:“難道顧總和她吵架了嗎?”

“不知道。” 顧南風苦笑勾唇,“或許這個世界上沒有人是勇敢的,有的隻是信念而已。”

我愛你,是信念。

信念驅使我勇敢。

顧南風從酒吧裏出來,再次看向那粉色燈箱。

這個燈箱裏的燈點著是為了等她回來,現在他等的不再是人,而是心裏的那份歸屬吧。

那麽自己呢?自己又在等什麽?

等薑茶茶的報道,還是等兩個人之間的柳暗花明?

這個夜晚,注定無邊無際,漫長無比。

當天邊的魚肚白衝破天際,緩緩而升時,空氣裏開始沸騰起一絲絲的熱鬧。

顧南風被電話聲吵醒,他把手機挪到耳邊,聽到了那邊傳來唐美妮急切的聲音:“顧南風!不好了!現在鋪天蓋地到處都是度假酒店的新聞!你看報道了嗎?”

顧南風艱難地睜開眼睛,頭在酒精的作用下還隱隱發疼,唐美妮的話聽不出個邏輯來,隻是從緊迫的語氣裏聽出不妙。

他打開手機,看到網頁頭條是—顧氏小島度假酒店汙染真相在此。點進新聞內容,最先映入顧南風眼簾的是“海笑”這個筆名。

通篇內容放大了顧南風在施工方麵的過錯,附上的視頻也是經過剪輯的,他自述那些過錯的話被反複播放,幾乎是把度假酒店造成海洋環境汙染的罪名坐實!

顧南風徹底醒酒了。

他打開電視,電視上也在播放關於度假酒店的最新消息,那個帶頭的金發女人組織群眾和當局爆發了一次衝突,警察控壓造成混亂局麵的新聞也是甚囂塵上。

怎麽會變成這樣?

他第一反應就是打電話給薑茶茶,可有人先打給了他—顧啟。

“喂,父親。”

“事情怎麽會突然變成這樣?那個視頻是怎麽回事?那裏邊的人真的是你嗎?”

“父親。”

“你知不知道集團的公關部快要被該死的媒體打爆了?現在這件事上升到國際影響,嚴重性可大可小。”即便是見慣了大世麵的顧啟,此時沉著聲音控製著情緒,顧南風也明白,這絕不是嚇唬。

“父親,我會處理好的。”此時多說無益,顧南風隻有給出這樣的保證後掛掉電話。

碩大的房間一下子安靜下來,電視上主持人的聲音一下子被拉到好遠。

顧南風的腦袋像炸過的戰場,混亂極了。

海笑,薑茶茶……薑茶茶,海笑……

他們是同一個人嗎?居然是同一個人?

最近幾年經濟快速發展,環境失衡的問題得到很大程度的重視,可以說把海洋環境挪到大眾視野中,並且成為一種流行來關注的功勞,是“海笑”一舉擔起的。

它在媒體上用文字的記錄形式來讓海洋環境知識得以普及,通過平實、生動的視角來讓大家更容易接受。

讀者對他很是追捧,相當於每一個動作都是受到大關注的。

所以,如果別人報道度假酒店的受關注程度是百分之九十的效果,那“海笑”執筆就是能得到double的效果。

“我來這裏不是來幫你,是為了找出真相。

“你真的不知道?那你幹嗎阻攔我?

“顧總,你確定你剛才說的都是實話嗎?”

……

顧南風的心在不由自主地顫抖,他深吸一口氣打給薑茶茶。

“嘟—嘟—嘟—”

每一聲的等待都顯得格外漫長,顧南風屏息間眉峰一點一點地高聳。

直到三聲響完,顧南風隱忍的怒氣被徹底點燃。

他把手機狠狠地摔向角落,四分五裂。

“你為什麽不接電話?薑茶茶,你為什麽不接?”

難道你不知道你這樣避而不接,是變相地承認嗎?

顧南風抓過衣服胡亂套上,奪門而出。

他要去找她,當麵問問她,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她口口聲聲說秉公報道,就是這樣秉公報道的?

他一直很欣賞的海洋報道者海笑,居然就是一直在自己身邊的薑茶茶?

不,這一切一定不是真的。

顧南風跑下樓,就看到了一群記者急切地朝他衝了過來。

“顧總,請你說明一下,報道上的視頻是真的嗎?”

“顧總,你是不是考慮要把度假酒店徹底關閉?”

“顧總,作為你接班顧氏的第一個投資如此失敗,你有什麽感想呢?”

……

要閃瞎人的閃光燈齊齊照著他,就像刀光劍影一樣不肯放過,記者們尖銳的提問更像層層鎖鏈困住他!

顧南風就在被包圍中,一眼看到了站在門口的何耀和薑茶茶。

薑茶茶就這麽和何耀並肩,靜靜地望著他。

兩個人隔著一個大廳的距離,顧南風站在台階上,她站在門口。

逆光的方向,薑茶茶看不清他的臉,但能感覺到他在看她。

他的目光帶著錯愕、詢問、痛苦、難過!

不,她想跑過去,告訴顧南風,這一切不是她做的!

她想跑過去讓他相信她!

“你覺得還來得及嗎?”何耀的聲音在這時悄然響起,“以你‘海笑’的名字發布的內容,視頻是你親自拍的。”

“那是你偷了我的筆記本和攝像機,是你篡改的!”薑茶茶死死地拽緊拳頭,指甲嵌進手心都不及心裏的疼!

那次手機不見,何耀把手機遞過來讓她登入掛失,她怎麽也想不到他是別有用心的,他偷窺了她所有的信息!

她怎麽就忘了他是科技公司的負責人!

“你現在跑過去,對那些記者說這些是誤會,說報道不是你寫的,那麽你是‘海笑’,你和顧南風的關係就會曝光。輿論又有新的一波可探尋的談資,再加上在國內苦苦等待顧南風的未婚妻唐美妮,這八卦可要熱火一陣子了。最重要的是顧南風,他會相信你嗎?”

薑茶茶扭頭,迎上何耀十分平靜而堅定的視線,不由冷笑:“這些話你想了很久吧?”

字字戳心,無法反駁。

“跟我走吧,你現在唯一可以做的,就是安靜地離開。”何耀將她的痛恨全然接受,轉身擁過她僵硬的身體,上了早就安排好停在門口的車。

這一刻,他等得太久。

他也曾猶豫過要不要做得這麽狠絕,他也曾想過隻把文章和剪輯後的視頻發給顧南風,讓他知道“海笑”就是薑茶茶,“海笑”並不想幫他而是想陷害他這一點就夠了。

可是最後,他還是選擇直接PO上網,讓這份背叛徹底見光,讓顧南風徹底誤會薑茶茶。

隻有在無比巨大的震撼下,顧南風才會放棄薑茶茶。

隻有這樣,兩人才會斷得幹幹淨淨,薑茶茶才會徹底放下顧南風。

車子疾馳而行,薑茶茶像失去了靈魂一樣靠在車門邊一言不發。

不知道過了多久,何耀聽到她說:“你這麽做,也是徹底斷了我們之間的情分。”

“我知道。”何耀看向前方,“我不求你的原諒,我隻是想幫你和他斷得幹淨。”

薑茶茶冷哼出聲。

“你在微博上默默關注顧南風,留意他每一個動態;他對海域有疑問,你用他察覺不到的方式進行解答;你把他化名為M,訴說著思念;你購物車裏放置了很多他喜歡吃的外賣;你……”

“夠了,別再說了!”薑茶茶像一隻受傷的刺蝟,被掀開了所有的傷口,“何耀,你卑鄙!偷看別人的隱私,還直白露骨地宣之於口!”

“對,我是卑鄙!可是我不會騙自己!”何耀也被激怒了,他隱忍多時的情緒終於找到一個出**發,“我不會跟你一樣,明明心裏還想著,卻跟全世界否認!薑茶茶,你口口聲聲說放下,就是這樣放下的嗎?”

薑茶茶喘著粗氣,嘴唇都被咬破了:“那也不用你管,你憑什麽……”

“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變成這樣。”何耀皺眉,“我隻知道我同步著你的手機,同步著你的內心,我就控製不住自己。茶茶,我比我想象中還要喜歡你。”

“不,你不是喜歡我,你隻是恨顧南風,恨他搶走了你的唐美妮,恨他喜歡我。你隻不過是討厭這種輸的滋味罷了!”

“為什麽你不相信我喜歡你?”何耀扳過薑茶茶的雙肩,刹那間臉色變得十分可怕,“你為什麽就不能相信我一次?”

薑茶茶瞪著他,沒說話。

前邊開車的司機頗為擔心地看了一眼後視鏡。

劍拔弩張中,何耀瞪大了眼睛,鬆開薑茶茶,繼續說:“你放心,替他澄清的事情我之後會做,他的事業不會受到影響的。”

全世界都可以幫他,隻有她不可以。

薑茶茶閉上眼睛,一滴淚從眼角悄無聲息地滑落。

為什麽事情會變成這樣?為什麽她隻是想默默地躲在角落陪著他,這一點小小的心願都不被允許?

為什麽?

“你想打我,想罵我,都隨便。”何耀輕輕地歎了一口氣,“我不會後悔這麽做。”

“你不配。”薑茶茶把頭用力地抵在玻璃窗上,咬唇間冷冷地丟出這三個字。

何耀扭過頭望著車窗外,暗暗把拳頭握緊。

飛回國內,機場裏,金小燦和趙浩子來接他們。

薑茶茶徑直越過他們,金小燦怎麽喊都喊不住。

何耀靜靜地望著頭也不回的薑茶茶,沒有追上去。金小燦見狀,隻好撇了趙浩子,朝薑茶茶追去。

惹得趙浩子很鬱悶地哭喪著一張臉:“阿耀啊,你又和薑茶茶吵架了?”

何耀垂眸,沒有說話。

那邊,金小燦追上薑茶茶,一把扯過她的行李箱:“薑茶茶!薑茶茶!”

薑茶茶沉著臉扭頭,看到隻有金小燦一個人,神色稍稍好一些。

“行了,我們坐出租車。難不成機場離學校那麽遠,你想靠兩條腿走回去啊。”金小燦也不多問,幫忙拿過行李說道。

薑茶茶的脾氣金小燦很清楚,想要撬開嘴不容易,於是金小燦就自顧自地說起來:“你離開這幾天啊,外賣快要忙死了,我一個人根本送不過來,幸好浩子找了人手臨時替補。我們賺了好多呢。

“哦,對了對了,江教授洗澡的時候不小心摔倒了,摔斷了腿,來給我們上課的時候樣子特別滑稽,哈哈哈……

“還有還有,唐美妮沒怎麽來學校上課了,難得出現幾次還都是一大幫人前呼後擁的,那架勢特別女王。”

“我和何耀沒有吵架,沒有誤會,但我和他之間再也沒什麽關係了。”薑茶茶打斷金小燦的話,說出她想知道的。

金小燦抿唇,小心翼翼地望著她:“所以是因為顧南風?”

“顧南風”這個名字,金小燦說得很輕很輕,不過還是對這個存在避無可避。

“是因為我自己。”窗外熟悉的風景滑過視線,像抓不住的流沙終於要錯過。薑茶茶氣若遊絲地往金小燦的肩膀靠去,“小燦,我累了。”

金小燦下意識地挺直腰板,惴惴不安的心被發配到更加疑惑的荒蕪地帶。她不知道這次薑茶茶去巴塞羅那到底發生了什麽,她隻知道顧南風也去了巴塞羅那,顧氏度假酒店的事受到新一輪佐證的抨擊,情況令人焦頭爛額。

這好像是一個巨大的火球,燒到了眾人的八卦視角,也燒到了薑茶茶和何耀。

回到學校,薑茶茶來了一次宿舍大掃除,再把帶去巴塞羅那的衣服拿出來全部洗了,最後才去教室找江教授報到。

在金小燦看來,薑茶茶又回到了之前把自己置於一刻不停歇的忙碌中,不,是更瘋狂的那種。

金小燦不敢勸,她默默地跑去找趙浩子,想從趙浩子這邊得知事情的經過。可是趙浩子和她一樣,對於既是老板又是朋友的何耀不敢過多打聽。

兩個人一同的默契顯示這次情況十分嚴重,不是鬧著玩的。

金小燦跟在薑茶茶身邊四五天,眼睜睜地看著她整個人像行屍走肉一樣,能交談的話不超過十句。

金小燦終於憋不住去找何耀,可是何耀隻是給她一句話:“我尊重茶茶的一切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