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你輸不起

入夜後的市裏,黑夜和霓虹交相輝映,又互相碰撞,仿佛黑夜不甘落寞於寧靜,霓虹不甘被夜空所吞噬。

何耀的辦公室裏沒有開燈,隻留有兩盞台燈對著各自忙碌的電腦。

何耀和趙浩子相對而坐,手指不時飛快地在鍵盤上飛舞。

他們進入工作狀態後,就像另外兩個人,金小燦收起了打鬧性子,乖乖地在旁邊給趙浩子倒水,遞吃的。

一時間,偌大的工作間,四個人,很安靜。

薑茶茶坐在靠窗的位置,翻動手機,她登錄微博,看到幾條未讀的私信。

微博上,薑茶茶除了寫一些生活隨想,還上傳了自己以海笑筆名寫的報道文章。這個微博她沒有對外透露過,也沒和金小燦以及同學互粉。

所以上邊的粉絲都是她的讀者和粉絲。

幾條私信的內容有問她是誰的,有詢問能否轉載她的文章的,還有人說是粉絲能不能相約見麵的……這其中,她注意到有一條私信問的是:海笑,你有關注過巴塞羅那小島酒店的新聞嗎?

這個用戶是大V,叫“海洋記者”。

薑茶茶微微蹙眉,她知道這個海洋記者,坐擁幾百萬粉絲。最先引起爆紅的,是他曾去往各個海域,不管是危險的還是不危險的,都親自潛入海底拍攝VLOG上傳網上,給大眾呈現了新奇視角,滿足網民們的好奇。然後他慢慢地給大家科普關於海洋的知識,並靠自己的號召力,呼籲大家對保護海洋環境引起足夠的重視,還常常揪出那些汙染水源的企業,是一個犀利又正義的家夥。

出神間,對方又發來了一條信息:我希望你能夠寫一篇關於那家度假酒店的文章。

薑茶茶想了想,回複道:顧氏度假酒店有什麽問題嗎?

海洋記者:酒店建立在小島之上,那小島是半封閉的地理環境,一旦開業,人為汙染不可少。你覺得生意人會在合理處理垃圾這件事上花多少心思?

薑茶茶隱隱明白他的想法:你覺得應該關閉掉度假酒店?

海洋記者並沒有直接回答這個問題,而是說:近年來,去巴塞羅那旅遊的人眾多,海洋環境也大不如前。我想你也有所感觸吧。

薑茶茶在對話框輸入:可顧南風和其他生意人不同,他很注重海洋生態環境。

這句話還沒發送出去,就看到海洋記者又說:海笑,如果你不願意的話,那我就找別人。不過我還是希望由你執筆,因為你是我很敬重的海洋衛士。

薑茶茶盯著自己沒有發出去的話,又看了看海洋記者說的話,突然心頭一陣**。

獵人盯上了獵物,勢必要將獵物殺死才會罷手。

“海洋記者”盯上了顧氏的度假酒店,如今網絡的力量不容小覷,他如果想秉承著自己的環保想法,寫一些扭曲的報道立刻就會發揮輿論效應。到時候估計會沒有人管顧南風創造的度假酒店到底是不是會對環境產生不利,直接就一棒子打死。

到時候,即便有後續反擊,顧南風也要擔了這無妄之災。

薑茶茶重新點亮屏幕,回複“海洋記者”:我寫。

那邊的人瞬間已讀。

看來她隻有先把這件事攬過來,才能占一些主動權。

薑茶茶扭頭望向窗外,隱匿在夜空中的電線杆上停落著還沒休息的麻雀,它們一拍翅膀,輕易就飛上天。

那一刻,她恨不得變身為麻雀。

為什麽它們想離開就輕易地能離開呢?

而她好不容易要和顧南風分道揚鑣了,卻又莫名地要再次連接?

“是不是很無聊?”何耀不知道什麽時候走到了薑茶茶身邊。

薑茶茶把手機蓋在腿上,回神抬頭:“沒有。”

何耀在她對麵坐下,把一杯溫熱的牛奶遞到她手裏:“我讓你陪我熬夜,你還真就乖乖地坐著呀?”

他笑了笑:“喝完去樓上睡吧。”

牛奶的溫熱透過馬克杯回**在手心,薑茶茶望著何耀疲倦中帶著笑意的眼睛,內心無限繾綣。

“你怎麽這麽看我?”

“哦,沒什麽。我想起以前念書備考的時候,我爸爸也是給我溫了牛奶,然後催促我去睡覺的。”薑茶茶垂眸。

何耀笑:“你是在罵我老?”

“不,”薑茶茶趕忙搖頭,對上他笑意漸深的黑眸,明白過來他在開玩笑,“不過你再這麽熬下去,是會老得快。”

何耀摸摸下巴,作勢害怕真的長出胡子一般。

薑茶茶被他的樣子逗笑,咬唇扭頭。

何耀苦笑歎氣:“沒辦法,做程序員經常會這樣。接了一個給企業維護七天程序的活兒,就得日夜守著。”他摸摸薑茶茶的頭,“不過我答應你,會早點睡。”

他的聲音軟綿如水,有一種酥心的魔力。

他送薑茶茶上二樓,推開一間房間,裏邊放著一張床,幹淨的白色被單上蓋著黃色被子,溫馨而又簡潔。

“這裏是我平時休息的地方。”何耀給薑茶茶蓋被子,“晚安。”

她的眼底倒映著他湊近的臉,他似乎想要吻她的額頭,不過還是沒有這麽做。

“做個好夢。”何耀溫柔地注視她,笑著轉身。

“何耀。”她看著他的背影,喉嚨一動,叫住他。

他駐足。

最後她隻生澀地說出:“晚安。”

萬千言語湧上心頭,似乎說出口都是不合時宜的。

她說討厭他,可是心裏明白真正討厭的不過是自己;她介意過他的欺騙,可是早已經在不知不覺中釋懷;她想告訴他,如果沒有顧南風,她或許會真的喜歡他。

門輕輕地關上,何耀貼著門板站了好久。

他的溫柔和笑意漸漸消失在漆黑仄長的過道上,小窗外的月光將他的身影拉得好長,彎折在一旁樓梯的扶手上。

何耀從褲袋裏緩緩拿出手機,發亮的屏幕停留在和薑茶茶微博私信的界麵上。

“如果想哭就哭出來,別憋著。”

“哭?唐美妮終於得到她想得到的,我應該替她開心才對。今天我來,也聽到我要聽的了,大家皆大歡喜。”

“那你會真的放下顧南風嗎?”

“當然。”

放下?如果能放下,她就不會答應“海洋記者”寫顧南風度假酒店的報道了。

“茶茶,如果你一個人忘不掉他,那我陪你一起忘。”

他曾經那麽深愛唐美妮,以為就此一生不會再喜歡上別人,所以薑茶茶,你也可以的。

何耀的眼底閃過一絲倔強的狠意。

而這樣的不眠夜,內心波瀾的又何止是薑茶茶和何耀兩個人。

和唐美妮的訂婚消息被父親公布後,顧南風坐在顧氏集團的辦公室裏,整個人嵌在黑暗裏,一身的陰鬱,讓人不寒而栗。

他修長的手指輕輕敲擊桌麵,一下一下,似在思考。

顧啟今天不由分說地公開訂婚消息,讓顧南風很不爽。當他要當著那麽多人的麵公然反駁時,唐美妮的握手求情又讓他錯過時機,更是鬱悶。

顧南風忘不了自己眼睜睜看著何耀帶薑茶茶離開,卻不能阻止的感覺。

他走到窗邊,往下看,公司前邊的廣場已經沒有人經過。

顧南風的目光慢慢聚焦,落在他曾經和薑茶茶站過的地方,記憶入腦,緩緩勾唇。

不,他不能妥協,他也沒想過妥協!

顧南風拿上車鑰匙下樓,快步走出大門,竟看到何耀。

何耀上前:“你果然在。”

顧南風蹙眉。

何耀微微一笑:“睡不著,我過來找你聊聊。”

兩人坐在廣場的長椅邊,相對而站。

“你想找我聊什麽?”顧南風開門見山。

何耀:“我知道度假酒店的事是你的重中之重,趁著你訂婚,起到了絕好的宣傳效果,你就再接再厲,別前功盡棄。”

顧南風覺得他這話講得有趣:“你來就是為了跟我說這些?”

何耀:“我來是想提醒你,事業不易,別因為衝動壞了夢想。”

“那你呢?”顧南風盯著何耀,“你會為了你的耀浩科技,放棄薑茶茶嗎?”

何耀微微蹙眉。

“我查過,你原本家境普通,被唐美妮拋棄之後奮發向上,找了同學趙浩子做搭檔,開創了科技公司。這兩年冒頭很快的背後少不了你比常人付出幾倍的努力,可以說你是把命都壓在了這上邊。”顧南風睨他,“你會在你的命和薑茶茶之間選擇哪一個?”

何耀勾唇,雙手背後:“你和我不同。即便我舍棄一切,也不過是從零開始。你是含著金湯匙出身的,顧氏集團是你割舍不掉的重擔。你買下小島創造度假酒店,即是一個重要的開頭,也是你夢想的付諸實踐。你,輸不起。”

最後的“你,輸不起”,就像一把尖刀刺痛了顧南風的心。

“事已至此,顧大公子,你就認命吧。”何耀輕歎一口氣,拍拍顧南風的肩膀。

顧南風的目光落在他的手上,冷冷側開身子:“你來說這番話,是為了你前女友唐美妮,還是為了薑茶茶?”

“過幾天我會帶茶茶去國外。我會努力給她帶來快樂,你不會再有無謂的煩擾了。”何耀目光漸硬,“如果你還念著唐美妮奮不顧身救你的情分,明白嗎?”

何耀越過顧南風離開。

顧南風站在原地,握緊手裏的車鑰匙,白皙的指節微微顫抖。

第二天。

薑茶茶從二樓的房間悄悄下樓時,何耀和趙浩子,還有金小燦都還在睡夢中。

趙浩子沉重的呼嚕聲此起彼伏,金小燦靠著他厚實的背,睡得很香。

何耀雙手抱臂,靠在椅背上,睡相跟畫報一樣。

薑茶茶默默地把毯子蓋在何耀的身上,從筆筒裏拿過筆準備給他們留一張字條,說她先回學校。

可是她俯身一伸手,何耀的眼睛睜開了。

薑茶茶尷尬抿唇:“我……”

“你醒了。”何耀微笑。

“我……我吵醒你了。”薑茶茶直起身。

“沒有。我睡眠淺,很容易醒。”何耀站起身,“走,我帶你去吃早飯。”

聽他這麽一說,薑茶茶怔怔,那她下樓來時他不就醒了嗎?

所以他剛才是在裝睡嗎?

薑茶茶扭頭看看趙浩子和金小燦。

何耀牽過她的手:“回來給他們帶外賣,就讓他們多睡會兒吧。”

她隨他出去。

兩人又來到之前去過的“徐婆婆的米粉店”。

時間很早,來店裏吃早飯的人不多。

徐婆婆笑嗬嗬地迎上來:“你們來了,坐,坐。”

兩人在位置上坐下,徐婆婆認真打量何耀的黑眼圈:“怎麽?昨晚累著了?”她又看看薑茶茶,笑意漸深。

薑茶茶漲紅著臉,感覺徐婆婆想歪了。

何耀趕緊說道:“哦,昨晚忙公司的事忙到很晚。”

徐婆婆嗬嗬笑著:“那早上吃點餛飩吧,我多給你們加點醋。”

何耀看向薑茶茶,生怕不夠:“再要一籠小籠包吧?”

薑茶茶隻想打發徐婆婆趕緊走開,低下頭隻管應允。

桌子上都放著一壺熱茶,何耀給薑茶茶翻了一個茶杯,為她倒上熱茶:“我覺得自己很幸福。”

他突然這麽說,她一愣:“嗯?”

“天氣很好,早上的日光很好,來這裏吃上婆婆的一頓早飯,對麵坐著我喜歡的人。我覺得很好,很幸福。”

何耀給自己倒上熱茶,茶水碰撞茶杯發出清脆的聲音,熱氣間他溫和的眉眼,讓薑茶茶看著不由得恍然。

薑茶茶能感覺到這是他由心而發的感慨,而聽到這些,再看周圍,隻覺空氣裏沉浮的灰塵也透著香氣。從昨晚看到何耀為工作全力以赴,到現在隻是淡淡的一起吃一頓早飯,都讓她覺得踏實平靜。他向她詮釋了另外一種幸福—不是心動才是幸福,平淡也是幸福。

徐婆婆端上了一籠小籠包和兩碗餛飩:“哎,小籠包,攏住人心;素餡餛飩,兩小無猜—”

這徐婆婆上個菜都要意有所指的,薑茶茶簡直受不了。不過老人家調皮歸調皮,分量倒是給得十足。

如果不是新聞裏播放顧氏集團的新聞,薑茶茶估計會吃撐了回去。

“今早最新新聞,顧氏集團接班人顧南風投資的巴塞羅那小島度假酒店被人檢舉在施工期間嚴重破壞了海洋環境,涉嫌施工資質不符合,已經有當地群眾集合到政府門口進行抗議……”

店裏架在木板上的電視上播放著主持人正經的播音腔,後邊說什麽,薑茶茶已經聽不進去了。她沒想到“海洋記者”出手如此之快,不過是一個晚上就爆出這等勁爆新聞。

薑茶茶皺眉,麵對一桌早餐頓時索然無味。

“何耀,我想回學校了。”薑茶茶起身,看了一桌沒怎麽動過的吃的,便說,“這些打包吧。”

何耀沒有強留,也沒說什麽,隻是點點頭:“我去準備打包盒。”

他送她回學校的路上始終保持沉默,直到到了學校門口,薑茶茶說:“我要去國外幾天。”

何耀看向前方,幾乎沒有猶豫地說:“是回巴塞羅那。”

他的平靜和肯定,讓她不知道該怎麽解釋自己去那裏的原因。

“想做就去做,我說了,我會等你,也會支持你。”何耀微笑扭頭,“公司的事交給浩子,他能搞定。我陪你去。”

“不用了。”

“這是我支持你的唯一條件。”何耀打斷薑茶茶的拒絕,語氣裏有著不容置疑的堅定。

薑茶茶歎了一口氣,開車門下車:“隨便你吧。”

她隻是要去做一次海笑該做的事情,秉承最公正的態度寫一篇不偏頗的海洋報道,不管是給海洋記者一個交代也好,給顧南風一個真相也好,這其中,都沒有要舊夢重溫的私心。

薑茶茶回到學校,找到江教授和他請假。

江教授一聽她要出國,以為她又要去寫些什麽不著邊際的報告。但一聽到她去的地方是巴塞羅那,他的眼神立刻亮了,問她是不是因為顧南風的新聞。

薑茶茶不想和江教授多說,為了得到批準便點頭說是。

江教授二話沒說,直接批了,還不忘絮叨叮囑她努力要帶勁爆材料回來。

薑茶茶回到宿舍收拾東西,有人敲門。

“進來。”

薑茶茶扭頭間,看到來的人是唐美妮。

她沒有坐輪椅,倚在門口,身體稍稍往左傾斜,一身米色的長裙遮蓋住沒完全好的腿,放下來的波浪長發蓋不住巴掌大的臉上那一抹蒼白和無助。

這個節骨眼上,她突然來訪,薑茶茶微微蹙眉:“有什麽事嗎?”

唐美妮拖著僵硬的右腿,緩緩走進來把門關上。

“顧南風投資的度假酒店出事了。”

“嗯,我看到新聞了。”薑茶茶一邊收拾行李,一邊說道。

“你是要去哪兒?”唐美妮問她。

“何耀剛做了一個大單,要帶我出去玩玩。”薑茶茶這樣說。

唐美妮頓了一下,問:“你不是去巴塞羅那?”

薑茶茶忙活的手終於停下來,扭頭看向來意不明的唐美妮:“你到底要說什麽?”

“我是想問問你,能不能幫幫顧南風?”唐美妮抿唇,“你之前不是對海洋環境的事特別上心,也寫過不少這方麵的報道嗎?我想說你能不能幫顧南風寫一篇正麵的報道,證明那些新聞是子虛烏有的,這樣的話……”

“新聞的第一條特性是什麽,唐美妮,你還沒畢業就忘了嗎?”薑茶茶打斷她,“是真實性。”

唐美妮迎上薑茶茶犀利的目光,不說話。

“你這是公然讓我造假。”薑茶茶皺眉。

她們不再是朋友,最後的一點情分在生日宴也全部消失殆盡。

如今,唐美妮這樣過分的要求真是讓薑茶茶覺得又好氣又好笑。

唐美妮修長的睫毛微微顫動,眼神黯淡:“我現在管不了那麽多,如果能幫到顧南風,讓我幹什麽都行。”

薑茶茶低頭看著自己的行李箱,把衣服放進去:“那你可以自己來,何必假借我的手。”

“如果不是你有‘海笑’這個有影響力的筆名,我又何必來找你。”唐美妮冷哼的聲音像一道激光嗖地晃過薑茶茶的耳膜。

薑茶茶緩緩抬眸,用近乎不信的質疑目光望著她。

關於“海笑”這個筆名的一切,薑茶茶從來沒有告訴過任何一個人,包括唐美妮,她是怎麽知道的?

唐美妮迎上薑茶茶的目光,突然撲通跪地。

“茶茶,再幫我最後一次吧,好不好?再幫我最後一次!我好不容易拿到了通往城堡的入場券,不能什麽都還沒有開始,城堡就塌了呀!”

唐美妮跪下的時候拉扯到右邊大腿的肌肉,身子疼得往左邊傾斜,可她依舊扯住薑茶茶的手,死死地拽住,苦苦哀求。

城堡?入場券?

薑茶茶望著唐美妮苦苦相求的臉,不由得在刹那間懷疑,她到底是喜歡顧南風,還是喜歡顧南風身上的光環?

“沒有這麽嚴重,就算度假酒店不開了,顧南風仍然還有顧氏集團。”薑茶茶提醒情緒激動的唐美妮。

唐美妮拚命搖頭:“不,那不一樣。這個開場對顧南風來說很重要!如果這次垮了,之後都會成為他的汙點。我不允許我喜歡的人有汙點!”

薑茶茶緩緩地蹲下身,平視這個自己曾經視作最好朋友的人,這個被寵壞的公主,做這種舉動,讓她覺得很陌生,很陌生。

原來,時間不是了解一個人最絕對的方式。有時候,那些錯覺不過是自己營造的夢。

“好,我答應你。但你要告訴我,你怎麽知道‘海笑’的事情。”

唐美妮低頭:“我……”

兩天後,飛機上。

強光透過擋板照在薑茶茶的側臉上。

她閉著眼睛聽到飛機在平穩地穿過雲層,伴隨空姐在過道上走來走去的聲音,還有身邊何耀翻閱書本的聲音。

“請問需要飲料嗎?”空姐好聽的問候傳了過來。

薑茶茶睜眼:“我要一杯橙汁。”

何耀:“那我也要一杯橙汁。”

“不,我還是要一杯水吧。”

“那我也是。”何耀又跟著改了。

薑茶茶睨著某人:“你怎麽總學我?”

“有嗎?湊巧而已。”何耀聳聳肩,又把手裏的書翻過去一頁。

最近他好像越來越無賴了,故意裝傻的本領也是越來越強悍了。薑茶茶無奈搖頭,扭頭看向窗外。

雲層渲染了晚霞,一大朵一大朵綿軟的橘紅色,帶領著他們去往那片海域。

薑茶茶想起前不久離開時還以為自己再也不會回去,現在不過隔了幾天,就又回來了,並且是和何耀一起。

可見,人生真的什麽都可能發生,不要太早下定論才好。

將近七個小時的飛行,再加上三個小時的車程,薑茶茶趕到海域邊,透過手裏的相機看過去,黑暗的夜空和水麵已經連接成一片。

海風不息,海浪不息,她能聽到它們依舊拍打礁石發出的壯闊聲音,隻是看不清它們的身影。

薑茶茶拍了幾張照片,並不滿意效果。這時,幾個塑料袋被海浪推送到了她的腳邊,她低頭,習慣性地把這些濕漉漉的垃圾拎起來裝進隨身帶的收集袋。

她環顧四周,突然發現何耀不見了。

“何耀,何耀!”

“我在這裏!”薑茶茶幾聲呼喚後,終於聽到何耀的回應,聲音像從一旁的懸崖下傳來的。

薑茶茶循聲找過去,跳下崖邊,踩著高低不平的礁石一步步跳下去:“何耀,何耀,你在哪兒?”

何耀卻沒了回答。

黑夜下,海浪的氣息夾雜著危險,薑茶茶的心漸漸地提了起來。她望著一望無際的海水,喊道:“何耀,你別嚇我,你說話呀!”

就在周圍一下子安靜下來,薑茶茶隻聽到自己的呼吸越發加重的時候,突然海水裏噌地冒出一個腦袋:“我在這裏。”

何耀居然下了水!

隻見他掙紮著拍打水麵,高高舉起的右手裏抓著一個大黑網,透過網的縫隙能看到裏邊有不少垃圾,還有不小心躥進來的小魚。

薑茶茶瞪大眼睛。

“你看,我撿了不少垃圾,我剛剛……”何耀很明顯花費了不少體力,僅僅是從海水中爬上來就踉蹌搖晃了好幾分鍾,“剛剛我還拯救了一隻烏龜,它差點就把白色垃圾吞進肚子了。”

“啪”的一聲響起,薑茶茶打了何耀。

“你知不知道這樣很危險?”薑茶茶氣急敗壞地吼道。

他身上什麽都沒戴,隻是脫了外衣外套,就這麽跳進了海水裏!

“這裏即便是白天,也要穿好防護服才能下去,現在是晚上!你是不是不要命了?萬一又遇到鯊魚怎麽辦?”薑茶茶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麽,隻知道腦子一片空白,心裏一塊石頭壓著,根本喘不過氣來!

何耀一點也沒生氣,撓了撓後腦勺:“應該不會吧,唐美妮又不在。”

“你!”

“我沒想那麽多,看你在撿垃圾,我也就想幫些忙。”何耀認錯,“對不起,讓你擔心了。”

看著他這個樣子,薑茶茶心裏是百感交集。她咬唇努力平複自己的情緒,瞪眼道:“別以為你用苦肉計我就會……”

何耀一把伸手抱住她。

“看到你這麽擔心我,我很高興。”他因為激動輕微顫抖,溫柔而低沉的魅惑的聲音炙熱地傳進薑茶茶的耳中。

薑茶茶微微一怔,何耀泡在海水裏起初的濕冷慢慢被他的體溫融化,他的擁抱越發緊。

在她看不到的角落,一個身影慢慢地從暗處退卻。

末了,薑茶茶急匆匆地帶何耀回酒店。

路過那條主街時,薑茶茶注意到酒吧門口的粉色燈箱不見了。

薑茶茶不由得往店裏張望,才發現店裏一整片漆黑,沒營業。她忍不住想,這段時間那個斯文老板到底發生了什麽事,難道是和他的心上人重逢了嗎?

回到酒店,薑茶茶催促何耀回房間換衣服。

她一個人待在大廳裏,試圖詢問服務生這邊去政府抗議的組織的具體情況。

服務生是當地的一個小姑娘,給薑茶茶上了一碗冰激淩拿到不菲的小費後,十分活潑地道謝,然後笑著讚美薑茶茶人美又大方。

薑茶茶順勢打開話匣子,希望能探聽到一些消息,隻可惜這姑娘熱情是熱情,問關鍵問題總是一問三不知。

薑茶茶有些懊惱,正想打發她走人時,一張鈔票伸到眼前。

“顧南風!”

幾乎是同一時刻。

顧南風帥氣地把鈔票放進女服務生的手裏,薑茶茶瞪大眼睛看著顧南風。

他淡定地看向她。

她驚愕地看向他。

女服務生又拿到一份小費,開心地離開。

顧南風在薑茶茶的對麵坐下,把西裝的紐扣解開:“看到我來這邊,你很驚訝嗎?該驚訝的是我才對吧。”

他這看似繞口令的打招呼方式,薑茶茶一點也不想笑。

不過反應過來後,薑茶茶有些心虛地扭過頭去。他說得對,度假酒店出事,他在這邊出現很正常,可她為什麽來這裏?

她來這裏不就代表她是來擔心他的嗎?

薑茶茶感覺到一股熱氣慢慢地靠近,隱隱感覺不妙,她扭頭間看到了他湊近的臉—近在咫尺的臉。

他的熱氣噴在她的臉上,那雙特別亮的眼睛直勾勾地望著她!

“你……你做什麽?”

“我想仔細看看你這心口不一的臉長什麽樣子。”

沒等薑茶茶反擊,顧南風秒收起那張邪魅調侃的臉,坐回去。

他像變戲法一樣從西裝外套裏拿出一遝照片扔到桌上:“這是這幾天AE組織去政府拉條幅抗議的照片,還有環境調查組去小島附近下海的照片,以及……”

顧南風沒說完,薑茶茶拿過照片迅速看了一遍後,發現了自己和何耀相擁在海邊的照片。

“你跑過來度假的照片。”

薑茶茶抬眸,對上顧南風陰冷又審視的目光,隻覺得全身起了雞皮疙瘩。

顧南風還講述了這邊酒店停工的情況,末了,他伸手輕敲桌麵:“你有什麽想法?”

薑茶茶望著顧南風詢問的目光,突然意識過來,他是把她當解決問題的夥伴了。

他認為她來這裏,是為了幫助他的。

大廳明亮的燈光將周圍的熙攘盡收眼底,潔白的瓷磚折射著光線,倒映著每個人的身影。

薑茶茶的餘光把那些都當成了背景板。

顧南風就坐在她對麵,一動不動地望著她。

那天在顧宅,看著他和唐美妮在一起,她第一次有一種生離的感覺。

她第一次明白,有些人即便看得到,也無法並肩看同一個方向是一種什麽感覺。

可是此刻,薑茶茶有一種失而複得的幸福體驗。

顧南風再次敲了敲桌麵,把出神的薑茶茶拉回現實。

薑茶茶內心忽然打了個寒戰,然後告訴自己:不,她不能有這種幸福感。

“現在最要緊的是,真相到底是怎樣的。”薑茶茶定定心神說道,“我相信以你對大海的敬畏,是不可能縱容酒店的建設造成汙染的。可畢竟施工的人不是你,下邊人做事粗心大意或者不注重這方麵也是有可能的。”

顧南風:“我知道你要說什麽,不過我可以保證,絕對沒有你說的這種可能。這就是有心之人的刻意栽贓、汙蔑。”

薑茶茶想起“海洋記者”的托付,再看向某人的斬釘截鐵。

她的眼神投向照片,輕聲說道:“那就把真相找出來,到時候是不是栽贓,就一目了然了。”

顧南風點頭:“好,既然有你這個現成的記者,你就負責把真相報道出來吧。”

他的意思是讓她將所學發揮到極致,參與到這件事中來。

“掌握第一手資料,挖掘新聞,不是你的專業嗎?我想你家教授會很高興你這個得意門生再創輝煌。更何況……”

“更何況什麽?”薑茶茶問。

“更何況你來這邊,不就是想這麽做嗎?”顧南風目光灼灼,那一層諱莫如深的光芒似乎驚喜她的出現,又似乎早已預料到她的出現。他的視線一轉,看向從一旁樓梯上走下來的何耀,拖長語調道,“隻是我不知道你這趟過來於公也於私。”

薑茶茶站起身,冷冷地丟下一句話:“我怎麽做不用你管,你管好你家的唐美妮就好。”

“我怎麽聽著醋味不是一般的濃啊。”顧南風站起身,雙手插口袋,整個人貼過來擋在薑茶茶跟前,笑意悠然,“薑茶茶,你幹脆改名叫薑醋醋好了。”

薑茶茶懊惱,伸腳就在他腳背上狠狠地來了一下。

顧南風猝不及防,痛苦得臉瞬間緊繃起來。

薑茶茶撞開他,徑直朝何耀走去。

此時,何耀已經換了一身衣服,但頭發還是濕的,薑茶茶來到他跟前,拉過他的手就朝樓上走去。

這是她第一次主動牽他的手。

何耀垂眸間,感覺到薑茶茶溫熱的小手帶著汗。她急匆匆地跨步上台階,明知道這是做給身後的人看的,可他竟甘之如飴,不想計較。

踩著厚重的地毯,仄長的走廊一望無盡。

何耀望著薑茶茶的身影:“好了,他沒跟上來。”

薑茶茶猛地駐足,轉身,尷尬地鬆開何耀:“我……我不知道他會突然出現在這兒。”

“不用解釋,我都明白。”何耀淡笑,“酒店出事了,他過來很正常。”

薑茶茶點點頭。

“他和你說了什麽?”何耀問。

薑茶茶頓了一下:“他想我參與這件事,報道酒店汙染環境的真相。”

何耀點點頭:“這件事如果你做得好,既可以幫到他,也可以幫你自己在新聞圈打出名氣來。”

薑茶茶扯扯嘴角,沒有接他這句話:“有點餓了,我們叫客房服務吧。”

何耀剛拿出房卡準備開門,就聽到火警刺耳的警報聲響起。

安靜的走廊一下子隨著客人們的開門而炸開了鍋。

薑茶茶好奇剛剛上來的時候還好好的,怎麽就著火了。

何耀拉過她:“先離開這裏再說。”

薑茶茶搖頭,要往房間裏衝:“不行,我的照相機,還有筆記本還在裏邊!”

“我去幫你拿!”何耀先一步越過薑茶茶,拿過她手裏的房卡。

“何耀!”

這時,很多人都往逃生樓梯方向跑,薑茶茶在一撥往同一個方向衝的人群中險些站不住。

當她焦急地等待何耀的時候,一隻熟悉溫熱的大手拉過她就往前跑去!

薑茶茶沒反應過來,就被拉著跑出去了一段距離。她瞪大眼睛,發現拉她的是顧南風。

顧南風不由分說地拉她跑進電梯裏。

電梯門叮咚關上,把那些喧鬧和慌亂逃跑的人群都關在了外邊。

薑茶茶大驚:“顧南風,你幹嗎?你放開我!”

她掙紮間被顧南風死死地按在電梯壁上:“警鈴是我按的。”

“什麽?”薑茶茶瞪眼。

“所以何耀沒事,你少操心。”顧南風漆黑的眸子裏透著別扭的責怪,手上的力道沒有減弱半分。

“你為什麽要這麽做?”薑茶茶還是不解他這種瘋狂行為。

“因為……”他的臉猛地靠近,下一秒,薑茶茶感覺到雙唇被輕咬,接著是讓人迷亂的瘋狂!

薑茶茶想要推開顧南風,可是她越要反抗,他整個人越是貼上來。

最後他緊緊擁著她,讓她動彈不得!

那是一種霸道的占有,遲來的衝動,隱忍的渴望。

薑茶茶無法形容當下顧南風的吻是一種怎樣的感覺,隻知道過去了很久,她都忘不了他緊緊包裹自己的氣息,他的心跳、他的體溫在狹小、封閉的電梯裏讓她窒息。

不知道過了多久,顧南風緩緩放開她,粗重的呼吸回響在她耳邊:“我不要看到你和他在一起。”

薑茶茶豁然抬眸,顧南風抵著她的額頭,皺眉道:“薑茶茶,你隻能屬於我。”

薑茶茶,你隻能屬於我。

你不能離開我。

就算你變成風,我也要追你到東南西北。

電梯下降到一樓,叮咚一聲,門被打開。

“顧南風,你渾蛋!”

薑茶茶推開他,快步往外走。

顧南風追上來握住她的手,被她甩開。

就這樣,顧南風追著薑茶茶到酒店外。薑茶茶快步疾走,一頭栽進夜色裏。

她好不容易平靜的心再一次被這個渾蛋攪亂了!

薑茶茶用手背摁住雙唇,感覺到顧南風一直跟在身後。她謔地站住,轉身:“你這個渾蛋!”

顧南風不躲不閃地上前:“要打要罵,都隨你。”

“你!”薑茶茶抬起手。

他閉上眼睛,一臉視死如歸的模樣:“反正我不後悔。”

薑茶茶的拳頭在半空中無奈地僵住,整個人失了力氣:“你別忘了,你已經和唐美妮訂婚了,你這樣算什麽?”

“我不會和唐美妮結婚的。那天訂婚是老頭子搞得鬼!”顧南風皺眉,“你還不明白嗎?我喜歡的人是你,我要給承諾的人也是你!”

薑茶茶盯著顧南風急切的神情,不由得笑了:“顧南風,你不覺得現在說這些都太晚了嗎?我已經喜歡上何耀了。”

顧南風目光一凜,拽過薑茶茶的手腕:“你是在故意氣我嗎?”

薑茶茶微微皺眉,感覺自己的手腕都要被他拉斷了。可話已出口,決心已定,她這邊必須要斷得幹淨,才能保證不受紛擾。

“我有這個必要嗎?”薑茶茶迎上他的目光,一字一句就像花崗石一般分外的堅硬,“顧總,你酒店的事還火燒屁股呢,你真的沒有多餘的精力來糾纏這種沒有意義的事,好嗎?”

“你到底還是關心我的。”顧南風捕捉到薑茶茶的話頭,不依不饒,“剛才我吻你的時候能夠感覺得到,你心裏是有我的。”

“酒吧老板一直放在門口的守候燈熄滅了,他走了。”薑茶茶輕歎一口氣,“顧南風,很多事不是你想怎樣就能怎樣的,我們都逃不過現實的安排。”

兩人僵持間,一隻手扯開薑茶茶的手,薑茶茶跌進身後的懷抱中。

下一秒,何耀揮拳悶聲給了顧南風一拳。

“茶茶,我們走。”何耀拉過薑茶茶,深深地看了一眼顧南風,和其擦身而過。

薑茶茶越過顧南風時,仿佛像那夜在那個公園,同一個角度,同一份離別。

她始終看不清他的側臉,可是她看得清當下自己和他之間隔著的萬水千山。

如果前麵分明有著千難萬阻,回頭是岸才是正道坦途,不是嗎?

顧南風,你的喜歡、你的堅持,就到此為止吧。

而我會把對你的思念放在心裏,不會讓你知道。

回到酒店後,何耀什麽也沒問,什麽也沒說。

火警烏龍處理過後,酒店重新恢複平靜。

把薑茶茶送到房間門口時,何耀隻是說:“早點睡吧。”

薑茶茶扭頭看著他的身影說道:“我告訴顧南風,我已經喜歡上了你,所以還要麻煩你配合我繼續演下去。”

何耀走到自己的房間門口,門框遮住了他一半的身體。

他什麽也沒說,推門進房間。

鬧了一晚上,薑茶茶躺在**突然覺得好累。

她從來沒有這麽累過。

其實顧南風誤會了,她和何耀是演戲,本來就是睡兩個房間。

可他不知道,做了按火警這樣幼稚且多此一舉的事。

薑茶茶的手指落在唇邊,眼前晃過顧南風霸道而堅定的臉。

“薑茶茶,你隻能屬於我。”

她側過身,痛苦地閉上眼睛。

她隱忍得如此辛苦,他偏偏還要奮力撩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