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時間會衝淡一切的

薑茶茶不再用手機,把手機丟進抽屜裏鎖起來,上課就按照時間表走,其他什麽事金小燦會通知她。不上課的時候,她就照料生意,再不然就是把自己泡在健身房裏,晚上再去薑達那裏幫忙賣關東煮。

薑茶茶是“海笑”,隨著新聞的曝光也根本瞞不住,傳揚開來。

薑茶茶聽之任之,不承認也不否認。最高興的莫過於江教授,他對薑茶茶報道熱點、搶得先機的做法十分得意。雖然薑茶茶瞞著他以“海笑”的筆名發表了他最看不慣的冷門海洋報道,但“得意門生出名”這件事,就足以讓他對其他的既往不咎。

薑茶茶努力地關上耳朵,不去了解顧南風的動態。

她不知道是因為自己聽到了顧南風的消息會有什麽感覺,還是因為覺得自己已經沒有了去關心他的資格。

路過顧氏集團,看到那擎天柱一般直插雲霄的大樓,薑茶茶的心總是很不舒服。那天,在巴塞羅那的酒店,被一群記者圍攻的顧南風,眼睛直直地望著她的顧南風……

薑茶茶覺得自己是一個逃兵。

“茶茶,在想什麽呢?”薑達收了幾個小學生的錢,轉身放進鐵罐裏的時候,看到收拾東西的薑茶茶又出神發呆了。

薑茶茶回神:“哦,沒有啊。”

薑達拿過勺子攪動了一下高湯,從塑料盒裏又拿出幾串新的食材放進去:“這幾天你過來幫老爸的忙是不是累著了?總愛發呆出神。”

“沒有,我不累。”薑茶茶把一次性的塑料杯扔進垃圾桶,敷衍地笑了笑。

“那個斯文的小夥子呢?怎麽都沒見到他了?”薑達眨眼,略吃力地想了想,“他的名字是叫何耀,是吧?”

“他不會來了。”薑茶茶用抹布用力地擦桌麵,整個手推車都跟著晃了晃。

薑達並不意外她這麽說,把火調小了一點,格子間的咕嚕咕嚕聲小了一些:“顧南風在巴塞羅那的度假酒店重新開工了。”

薑茶茶對薑達突然提到這件事感到意外,手微微一顫。

“說是搞抗議的組織者收受賄賂,幾個記者再次探查,還了顧氏的清白。輿論的風向變了,這件事才會大事化小,小事化無。”薑達並不知道女兒是“海笑”,也並不知道她和顧南風在巴塞羅那發生了什麽。他努力地回想看到的新聞內容,對薑茶茶說。

“爸,別人的事,我們不要管了。”薑茶茶將飲料瓶一個個踩扁,疊加放好。

“我以為你會想知道。”薑達望她。

薑茶茶沒說話,盯著一個個空的易拉罐變扁,兩頭翹起,隻覺得小腿肚微微發顫。

沒事就好,總歸何耀沒食言,總歸顧南風的夢想沒有被她真的破壞。

這時,又有一批從補習班出來的初中生過來了。看到薑達,其中一個女生問:“大叔,那個帥哥哥呢?怎麽不在嗎?”

薑達笑嗬嗬地說:“嗯,不在,你們也早點回家吧,別吃夜宵了。”

“啊?你不做生意了啊?”一群學生哭喪著臉。

薑茶茶把收著易拉罐的網收緊一些:“爸,現在九點都還沒到。”

薑達笑嗬嗬地抬起手推車:“今天就到這裏吧,我們早點回家。”

薑茶茶幫忙一起推車,想到剛才那群學生有十幾個,不由得嘖嘖可惜:“剛才應該也有幾十塊進賬呢。”

“你真是一個財迷。”薑達寵溺地瞅了她一眼,“錢是賺不完的。”

薑茶茶不好意思地反駁:“我是看時間還早,所以……”

“茶茶,今晚我們吃火鍋吧。”薑達突然提議。

“好啊。”

回到家裏,薑達從冰箱裏拿出早就備好的食材,讓薑茶茶調好調料。父女兩個忙得不亦樂乎,圍著餐桌又是打火,又是端盤子。

看著鍋裏的湯咕嚕咕嚕冒泡,四散飄香,薑茶茶忍不住問:“爸,你怎麽突然想起今天吃火鍋啊?”

“吃吃煮煮,再聊聊天。”薑達給薑茶茶倒紅酒,“火鍋最合適。”

薑茶茶意識到什麽,故作忘了拿醋,起身:“哎呀,醋沒拿,我去……”

“不用,醋在這兒。”薑達按住她,把自己的調料碟推過去。

薑茶茶見躲不了,便隻好直接開口:“爸,我不想談。”

“我都還沒開口,你怎麽知道我要說什麽?”薑達夾起剛放下去的生菜,轉眼間筷子間便是清脆誘人的綠。

薑茶茶看向薑達,擠笑道:“知父莫若女,我和老爸這一點默契還是有的。”

薑達點頭:“所以啊,知女莫如父,你不開心,難道老爸看不出來嗎?”

薑茶茶的鼻子一酸,側過臉去。在巴塞羅那眼睜睜地看著顧南風誤會自己,她沒有哭;在回國的飛機上,她沒有哭;回來忙碌的這段時間,她忘記了哭;剛剛得知顧南風終於安好,她不能哭。

現在,父親就坐在她對麵,一句“你不開心”,將她這堅強的外衣撕扯得支離破碎!

半晌,薑茶茶抹了把臉,夾菜進嘴裏:“爸,時間會衝淡一切的。你說過,一切都會好起來。”

薑達蒼老的麵孔浮現一絲苦澀的微笑:“是啊,一切都會好起來的。可是心裏想著一個人,沒那麽容易忘記。”他把她最喜歡吃的毛肚放到盤子裏,“爸爸隻是怕你會記一輩子,那樣你一輩子都不會快樂。”

一輩子?

這三個字真沉重,就像一座大山壓下,讓人喘不過氣來。

薑茶茶望著薑達,曾幾何時,他意氣風發的帥氣臉龐被一點點地爬滿了歲月的痕跡,能依稀想象到年輕時有多少風姿,現在就能看到多少滄桑。

她的長大和他的變老,都在不知不覺間發生。

“爸,一輩子有多長?”

“一輩子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薑達微微一怔,“彈指一揮間,但是每次在我想你媽媽的時候,時間就會停止。”

薑茶茶點點頭。

她明白。

媽媽是海上醫生,和爸爸是在船上認識的。那時,爸爸還是一個大富豪,出海出國辦事是家常便飯。那天爸爸上了遊輪,和一個西班牙的商人見麵,突然覺得心髒很不舒服,於是媽媽就被船上工作人員請到房間給爸爸診治。

爸爸說,他睜開眼睛看到媽媽的那一刻,就好像是一顆彗星墜入了心裏,從此之後再也看不到其他色彩。

爸爸的年輕俊朗、談吐不凡,也讓媽媽十分傾心。

兩個情誼相投的人,戀愛的前奏根本不用鋪就太久,就這麽在一起了。

在海上的漂泊總會讓人不安,會驅使人主動去尋找強烈的安全感,媽媽嫁給爸爸後脫下白大褂,希望在家裏當一個賢妻良母。

在她出生之前,父母的確有過十分幸福快樂的生活。

好景不長,女兒出生了,爸爸的生意也跟著跌入穀底。

媽媽陪著爸爸嚐試過好幾次,可每次都以失敗告終,然後別墅換成了租房,月入不菲到月不敷出。

於是,媽媽重新穿上白大褂回到海上。

她能看到媽媽的次數越來越少,直到爸爸帶她去找媽媽。

他們終於看到媽媽,看到媽媽正和別的男人在一起,舉止親密。

她永遠都記得那個男人的手搭在媽媽的肩上,媽媽扭頭看到她和爸爸時的驚愕神情。

爸爸什麽都沒說,拉著她轉身離開。

後來,她就再也沒有見過媽媽。

她哭過,恨過,撕心裂肺地質問過。

可是每一次,爸爸總是那一句“你媽媽舍不得大海,走了”。

於是,她和海洋之間就有了牽絆。

她不知道該怎麽形容這種感覺,從一開始的抵觸到後來長大,試著去了解媽媽的內心感受,抵觸就變成了期待和守護。

或許,恨解決不了問題。

或許,隻要媽媽待的地方是蔚藍清澈的,她心裏充滿幸福,這樣的話就能想起她和爸爸來。

所以她抱著這個信念,盡管被爸爸要求念新聞係,但還是默默地關注起海洋環境保護,一有時間就去旁聽海洋生物係的課,開始以專業的視角探索這片神秘的領域。

而紮進這片領域後,因為了解而熱愛,因為熱愛而擁有了使命感。

薑茶茶似乎慢慢能夠明白媽媽被大海吸引的點在哪兒。

當然,不可否認,每次她看到薑達一個人坐在床頭喝酒,每次她做噩夢醒來,想要媽媽時,時間都是停止的。

時間可以衝淡一切,唯獨衝淡不了思念。

一切都會好起來,唯獨心裏的傷,傷了就是傷了。

“爸,我不想騙你,我不知道。”薑茶茶喝了一口紅酒,淡淡的苦澀流入喉頭,“我不知道能不能忘掉他。或許過兩年我就忘記了,或許這輩子我都忘不了。

“不過我唯一知道的是,我不後悔。”

她不後悔認識他,不後悔喜歡他,不後悔愛上他。

“爸爸永遠都在,隻要你需要。” 薑達點點頭,舀上一碗湯,“別總是什麽事都憋在心裏,那樣會憋出病來。說出來,總歸是輕鬆很多的。”

薑茶茶點點頭,感激道:“謝謝爸爸。”

兩人圍著火鍋吃了很長時間,也說了很多。

借著酒勁,薑茶茶不知道自己到底說了多少話,隻知道晚飯結束,待在入夜的陽台,她覺得整個人輕飄飄的。

像這樣敞開心扉聊天,她和唐美妮也有過,隻是在巴塞羅那的那個夜晚,她談著談著就把唐美妮談丟了。

這一次,薑茶茶不知道醒來後又會發生什麽樣的事。

她已經小半個月沒有睡過好覺了,每每入睡,顧南風那張凝望的臉就會出現。

第二天,薑茶茶是被金小燦的奪命連環電話弄醒的。

“茶茶,茶茶,快起來!江教授又作妖了!”

“嗯?”

“你還在睡覺?”電話那頭的金小燦聽出薑茶茶根本沒睡醒的濃重鼻音,“我就在你家樓下,給你五分鍾,你趕緊下來哦!”

薑茶茶皺眉,略有不爽地說道:“金小燦,我可是你老板。”

金小燦掛了電話。

薑茶茶鬱悶地坐起身,怎麽總覺得某人自從談戀愛後,腰板越來越硬,眼睛也越來越飛到頭頂了呢?

五分鍾後,薑茶茶戴著帽子,睡眼惺忪地穿著休閑服出現在金小燦麵前:“你最好有要緊的事,不然我殺了你。”

金小燦很滿意薑茶茶這身打扮:“很好很好,這麽樸素應該可以騙過那些狗仔。走吧。”

“狗仔?什麽狗仔?”薑茶茶一頭霧水。

金小燦深吸一口氣說道:“是這樣,我簡單地說,就是你匿名‘海笑’火了以後,江教授決定給你開個記者招待會大肆報道一下,現在正有一大撥記者朝這邊趕,明白嗎?”

這消息實在令人詫異,薑茶茶被震驚得睡意全無,猛地又覺得不對:“不可能啊,以江教授的個性,他要這麽做早就做了,為什麽要等到現在?”

金小燦拉過她邊跑邊解釋:“你以為他才想起來嗎?隻不過之前有學校的高層主張低調,可今天早上,你的文章和視頻被挖出來是造假的,上了新聞!”

“什麽?”薑茶茶一愣。

金小燦著急地扭頭看,眼神頓時像綿羊看到狼群般驚慌。

薑茶茶順著她的目光看去,那些記者果然趕到了。

當務之急是要先離開這裏再說,薑茶茶和金小燦快步跑起來。無奈入了這行的都是嗅覺上的精英,不知道是誰先發現了她們,大喊一聲:“在那邊!”

“哇!他們的速度好快啊!茶茶,我們會不會被生吞活剝了?”

“閉嘴,快跑!”

“這邊,這邊!”

薑茶茶和金小燦跑到小區的側門,一輛車子及時地停在了她們跟前。

不等薑茶茶看清,車門被打開,金小燦就推她上去了。

車門嗖地被關上,車子揚長而去。

那些追逐的記者頓時被甩在了後邊。

薑茶茶這才看到副駕駛座上回頭的何耀。

何耀:“你沒事吧?”

金小燦坐在薑茶茶身邊大聲喘氣:“呼,呼,我們,我們沒事。”

開車的趙浩子關切地看後視鏡:“小燦,你得多加強運動。”

金小燦瞪眼:“閉嘴!開你的車!”

趙浩子吐吐舌頭。

薑茶茶環顧車上的人:“到底怎麽回事?”

金小燦默默地看向何耀,何耀把iPad遞過來:“你的文章和視頻被有心人挖出來再次解讀,包括視頻原來剪輯掉的畫幀都被還原。現在顧氏集團要對此進行汙蔑控訴的保留權利。”

薑茶茶看到現在的網頁頭條都是—顧氏集團被有心人潑髒水,陷入一場輿論風波的陰謀論裏,“海笑”被說成是顧氏競爭對手雇用的輿論打手。

薑茶茶的心立刻冷下一大截,抬頭看向何耀脫口而出:“這是你幹的好事?”

這句話冒著熱氣騰騰的殺氣,把所有人都殺到了。

何耀的臉色沒有巨大的變化,但仍然能捕捉到他瞬間被傷害了。

金小燦看不下去,輕推了一下薑茶茶:“茶茶。”

趙浩子皺眉為自己的朋友打抱不平:“這怎麽可能是阿耀幹的呢?他為什麽要這麽做?再說了,如果是他做的,他幹嗎這麽擔心你,還跑過來找你呢?”

麵對何耀,薑茶茶的心已經冷到不行。金小燦和趙浩子兩人情真意切的解圍,在她聽來更像一種不明真相的幫腔。

“你們根本就不了解他。”

何耀拿回iPad,自嘲一笑:“我知道我現在說什麽你都不會相信,不過這件事還真就不是我做的。”

他沒過多解釋,也沒說其他。

何耀指揮趙浩子把車開回到學校:“這段時間你不要出校門,這樣會比較安全。那些記者進不來學校。”

他說這話時,沒有轉頭看她。

見薑茶茶開車門下車,金小燦也跟著下車:“何耀,謝了。哎哎,茶茶,你等等我!”

後視鏡裏,何耀望著薑茶茶的背影,聽到一旁的趙浩子感慨萬千:“你們到底是怎麽了,她怎麽對你誤會這麽深啊?”

“浩子,人不能做錯事,一旦錯了,就回不了頭了。”

“啊?”

茶茶,於你,我是一步錯,步步錯。

宿舍的門被薑茶茶砰地關上,金小燦以為她是為了何耀不讓她出校門在生氣,便開口道:“其實何耀說的不無道理,你想啊,本來江教授很想讓你當咱們係名片,把咱們係的名氣發揚光大的,現在突然……那學校肯定會做好防範,不讓你被那些討厭的記者接觸到。所以那什麽,你乖乖地待在學校裏肯定是最安全的。”

薑茶茶低著頭,沒把金小燦的話聽進去,她腦海裏隻有一個問題在暴風旋轉—會是他嗎?

這一切會是顧南風做的嗎?

在車上,她那麽問何耀隻是慣性思維,現在仔細想想,如果真的是他做的,那就等於是給她機會和顧南風解釋誤會,他沒有這個理由這麽做。

那麽,隻剩下對她恨之入骨的顧南風了。

可是顧南風是怎麽拿到原來的文章和視頻的?

這時有人敲門,金小燦去開門,是唐美妮。

金小燦一臉警惕:“你來幹什麽?”

薑茶茶扭頭,看到來人,便說道:“小燦,麻煩你出去一下。”

“不,我不出去!”金小燦把嘴巴噘得老高。

薑茶茶上前,越過唐美妮:“那我們出去說。”

唐美妮看了一眼眼珠子都快要瞪飛的金小燦,轉身跟薑茶茶出去。

兩人來到宿舍樓下的小花園。

唐美妮說:“我不相信之前那篇報告是你寫的。”

薑茶茶哼笑:“那是當然,這本來就是你和何耀又一起合作的好戲。”

唐美妮微微一怔,細眉微挑:“我沒有。”

薑茶茶目光犀利地望著她,她歪頭:“你不信?”

不等薑茶茶說話,唐美妮轉而一笑:“看來你不是真的了解我,也不了解何耀。我說沒做過就是沒做過。那次鯊魚事件後,他就徹底和我決裂,說要保護你,不再卷進我和顧南風之間。而我也不會拿顧南風的事業去算計。”

“是嗎?連生死你都算計了,這區區一點輿論,你不敢算?”此時的薑茶茶就像一個初出世的孩童,看一切都是謹慎和陌生的。

聽到薑茶茶說這句話時,唐美妮臉上的傲氣和自負突然融化進空氣,慢慢垮下來:“是啊,生死我都算過了,可還是算不回他的心。”

薑茶茶怔了。

“我今天來找你,是跟你告別的。”唐美妮淺笑揚唇。

“告別?”

“我申請了到國外的大學深造,為了兩家的麵子,我和顧南風的訂婚會無期限地拖下去,等合適的時候再宣告解除。”唐美妮定定地打量薑茶茶,“我退出了,至於你和他,就看你自己的了。”

這個消息突如其來,太過意外,薑茶茶根本沒反應過來:“你要走?”

唐美妮飛快地用手背擦過眼角的淚,露出倔強驕傲的笑容:“薑茶茶,我不是輸給你,我隻是輸給自己了。”

他沒給我留一絲機會,我根本贏不了。

薑茶茶,你可知道,我有多嫉妒你?

薑茶茶怔了一下,萬千言語堵在喉嚨處發不出聲來。唐美妮就站在她跟前,她卻不知道是想擁抱還是想說再見。

“薑茶茶,你後悔跟我做朋友嗎?”唐美妮突然問道。

薑茶茶沉默半晌,搖頭。

曾經你對我的好,是真的;我們的快樂是真的;屬於我們青春的記憶也是真的。

即便我們現在陌路而行,可我不後悔。

唐美妮像得到寬恕後般如釋重負,她抱過薑茶茶:“我也是。”

懷抱的溫暖被突然抽離,說完再見的唐美妮瀟灑地轉身。

她就這麽走了。

薑茶茶從沒想過,唐美妮會以這樣的方式來退出這場紛爭,她執著的夢就這樣放下了。

“薑茶茶,你說我們會一直這麽好下去嗎?”

“當然會。”

“我希望我們能一直當朋友,一直見證彼此的愛情,彼此的第一個孩子,彼此的老去,彼此的一生。你千萬不能離開我啊!”

“好,我答應你。”

……

唐美妮的身影越來越模糊,她們曾經相依偎的畫麵越來越清晰。

末了,她在耳邊的話像一根鐵鏈鎖住了薑茶茶的心跳。

“有時候,別隻注重表麵的,要用心去感受啊,那樣你才能發現很多事情。”

很多事情?唐美妮是指什麽?

如果顧南風真的相信她,就不會這麽久沒來找她了。

薑茶茶轉身回到宿舍,金小燦給她留了一張紙條:茶茶,江教授急著找你,我先去給你擋著。你快些來!

薑茶茶微微皺眉,拿上包趕去教學樓。

當她來到辦公室的時候,沒看到江教授。她想了想又趕去階梯教室,階梯教室很大很空曠,在那裏教訓人能有回聲,氣勢瞬間放大很多。所以之前,江教授常常是在那裏和她談話的。

果不其然,薑茶茶抵達教室前門時,就看到金小燦站在講台上,對著江教授耷拉著腦袋,一副挨訓的樣子。

薑茶茶邁步進入,開口喚道:“江教授。”

這時,她的餘光看到了第三個人。

他坐在她平常愛坐的位置,一身米色大衣,剪短的頭發在一旁照射進來的陽光下頂著金光一般;俊朗依舊的臉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累得瘦了,棱角越發分明;他雙手抱臂,散發著沉穩氣場,目不轉睛地望過來。

那天在巴塞羅那的酒店相對而望後,這是她第一次再見到他。

薑茶茶平複自己的呼吸,強行收回視線,走向江教授問道:“江教授,你找我?”

江教授看到薑茶茶,迅速扭頭看向顧南風:“哦,我找你嗎?沒有啊,我沒找你。金小燦,跟我走!”

江教授跟拎小雞一樣拎著金小燦的一寸後領,金小燦衝薑茶茶擠眉弄眼。

兩個人像一陣風一樣越過薑茶茶,就這麽離開了。

教室的門砰地被關上。

空曠的教室裏立刻寂靜無聲。

薑茶茶快步走到門口,想開門,就聽到顧南風的聲音悠然傳來:“是我做的。”

顧南風起身,一步步朝薑茶茶走下來:“你知不知道‘海笑’真的很有名,所以她的文章一出來就等於給度假酒店判了死刑?

“你又知不知道我花了多少工夫,把這件事的風向轉回來?

“薑茶茶,你口口聲聲的公正,口口聲聲的不會幫我,都是假的。“薑茶茶,你還有什麽是騙了我,到現在還沒說的?”

薑茶茶靜靜地站著,感覺到顧南風步步逼近,他蓄勢待發的質問如無形的鞭子落在了她的身上。

“我竟不知道,我的偶像一直都待在我的身邊。”顧南風伸手扳過薑茶茶的下巴,“默默地躲在角落,暗暗地看著我犯傻,你是不是很開心?”

那一天他誤會的眼神和這一刻重疊,薑茶茶的心猛地一緊,蒼白而無力地說道:“不是的。”

“那是怎樣的,你告訴我。”顧南風低頭問道。

唐美妮的放手讓她覺得現在可以說出真相,可是她說了,他會相信嗎?

“如果我說那些報道都不是我寫的,也不是我剪輯的呢?”

“那天早上,你為什麽不解釋?”

“我……那時候你已經和美妮訂婚,我想將錯就錯跟你斷了。”薑茶茶的解釋聽起來顯得格外無力。她看到顧南風滿眼的憤恨,明白自己那天的轉身和沉默傷他有多深,她全盤接受,可又希望他能相信此時完全坦白的自己。

顧南風的手緩緩從她的下巴處挪開,她適時地緊緊握住:“我知道我現在說這些聽起來很可笑。可是,這一次我說的都是實話。顧南風,你相信我……”

顧南風的目光難測,靜靜地望著懇切的她:“好,那你親自告訴大家,這件事是何耀做的,和你無關。”

薑茶茶怔住。

“怎麽,你不願意?”顧南風皺眉,“不過是還原事實而已,有什麽不妥嗎?他自己都同意了。”

“什麽?他自己都同意了?”

“他主動找到我,說願意出麵幫你擔這件事。”顧南風雙手背後,“也省了我用他的公司來威脅他。”

薑茶茶心下一緊,拽過他的手腕:“你別動他的公司。”

顧南風垂眸看著薑茶茶緊張的手,淺淺的笑意煙消雲散:“薑茶茶,你居然替他說話。”

薑茶茶眉峰越發地高聳:“不是這樣的!這件事已經過去,度假酒店轉危為安,你為什麽還要揪著不放呢?”

“過去了嗎?現在整個T大隨時都可能陷入你的醜聞中去,那些記者可不是吃素的。你也是新聞係的,你應該最清楚不過!”顧南風的一口氣堵在胸口要炸了,他分明是在替她解決問題,可她不應允,竟是因為那個罪魁禍首何耀。

薑茶茶側過身去,交握的雙手要把指甲嵌入手心。她知道現在忤逆顧南風的提議是在讓他們的關係雪上加霜,可是她更明白耀浩科技對於何耀的意義,她看過他們創業的辛苦,她不能因為自己的事連累他們。

“這件事我會自己看著辦,顧總您就別費心了。”

身後的顧南風什麽也沒說,而是拿出了手機。

聽到電話播音聲,薑茶茶扭頭:“你幹嗎?”

“收購耀浩科技。”顧南風幹脆利落。

薑茶茶大驚,伸手就要去搶手機:“顧南風,你冷靜一點!”

顧南風順勢將她壓在牆上,猛然吻上。

那撲麵而來的熟悉氣息帶著久違的溫暖,從那人身上傳了過來,薑茶茶瞬間瞪大眼睛又緩緩閉上。

如果說之前的那次強吻是不肯放手的纏綿,那麽這次的這個吻,夾帶著誤會後的傷痛、綿綿不息的思念以及現在嫉妒到變形的責難。

薑茶茶喘不上氣,推開他。

他抵著她的額頭,像被繩索勒住卻還是要拚命馳騁的狼:“你要我怎麽冷靜?你在我麵前維護別的男人,你讓我怎麽冷靜?”

“我喜歡你。”薑茶茶的聲音雖輕,但堅定。

顧南風愣住了:“你說什麽?”

“我說我喜歡你,你這個大笨蛋。”薑茶茶咬唇,紅著臉踩上他的腳,“你別胡思亂想了好不好?”

顧南風挑眉:“那好,那你就證明給我看你說的是真的。”

薑茶茶無奈地還想要據理力爭,他倏地轉過身:“何耀和我,你隻能選一個。”

說著,他打開門揚長而去。

風跑進來,翻飛薑茶茶的發絲和衣角。

薑茶茶的唇還被某人吻得隱隱作痛,她不禁喃喃:“我從來都沒有選過,你一開始就在我心裏啊。”

顧南風的固執病犯了,是九頭牛也拉不回來的。

江教授這邊更是立場堅決:薑茶茶要想辦法澄清“海笑”帶來的輿論壓力,不能給T大新聞係抹黑。

來到學校門口,薑茶茶看到保安室的保安大叔們真是全體出動,如臨大敵地守著大門口,不讓那些在門口不肯離開的記者進來。

而那些記者探頭看到薑茶茶的身影,紛紛高舉相機,衝著她又拍又喊。

薑茶茶怎麽也沒想到自己還沒畢業,還沒成為一名正式記者,反倒先成了一個有名的新聞人物。

薑茶茶沒有搭理他們,轉身朝小賣部走去。

小賣部的奶奶一如往昔,坐在玻璃櫃裏邊,仰頭看著那老舊的彩色電視機,裏邊放著好聽的越劇。

薑茶茶打開冰櫃,拿了一支紅豆冰棍,轉身,發現何耀就站在她身後不遠處。

兩兩相望,很多事不言而喻,能夠感覺得到—他是特地來看她的。

而此時她的眉眼裏已經沒有偏執的恨意,看來唐美妮放手的事她已經知道,也和顧南風談過。

良久,薑茶茶聽到何耀說:“也請我吃一根冰棍吧。”

兩人來到一旁的長椅上,各自手裏的冰棍呈現還沒融化時的完整,就像最初他們相識那樣。

何耀盯著自己的鞋子,微笑道:“你不用覺得為難,是我自己心甘情願的,就當將之前犯的錯彌補回來。”

薑茶茶:“你想要彌補,也要顧及趙浩子,你還是把心思放進你倆費盡心血的公司吧。”

何耀側頭注視她。

薑茶茶心意已定:“事情都已經過去了,沒必要再翻一個大浪,搞得越來越不可收拾。”

“可是,那些人如果不追查出一個結果,是不會……”

“這個我想過了。”薑茶茶吮吸了一口冰棍,“我會說我的電腦被人黑了,文章和視頻就是這樣被篡改的。你的公司可以介入,不用擔名。就讓他們追查那個黑客是誰,保留一定的神秘感,這件事應該也就可以了。”

“那為什麽到現在才公布呢?”

“輿論發揮到極致,才更有影響力啊。”

何耀頓了一下,眉眼升起一絲暖意:“我以為你會毫不猶豫地舉報我的。”

薑茶茶往長椅上靠去,看著庭院裏從左邊飛到右邊的落葉:“我怪過你,恨過你,可美妮和我告別的時候告訴我,用心感受事情的話可以看到很多。

“我想,我不能否認你騙了我,利用過我,但也真的對我好過。”

何耀握著冰棍,心念一動:“茶茶。”

“嗯?”

“沒什麽,謝謝。”如果沒有顧南風,我想問你,你會喜歡我嗎?

薑茶茶踮起雙腳,如釋重負地吐了一口長長的氣:“真沒想到我們還有這樣坦然相對的時候,真好。”

“你這樣做就等於和顧南風宣戰,我怕你……”何耀看向她。

薑茶茶好看的瞳孔縮緊再縮緊,聚焦成一道篤定的光芒:“怕什麽,我就不信我還搞不定那個傲嬌男!”

她拍拍他的肩:“你放心吧,現在是輪到我出馬的時候了!”

說著,她一副英雄好漢的模樣,把冰棍叼進嘴裏,昂頭挺胸地邁步離開。

現在,沒有唐美妮,沒有誤會,沒有如履薄冰的阻礙,她身上的枷鎖陡然掙開,整個人如他最初認識的那個霸氣少女,頓時明媚生姿起來。

何耀微笑地望著薑茶茶的背影,釋然後是隨即而來的失落。

兩份幸福,他一份也沒有抓住。

當顧南風主動找到他,表示要拿原版的視頻時他就知道,他的力挽狂瀾沒有得到想要的效果,他最終隻能選擇放手。

因為再卑鄙,何耀都想保持最後的風度。

“你真的相信這些不是薑茶茶做的?你憑什麽這麽肯定?”

夜色中,顧南風來公司找何耀,要看薑茶茶原來的文章和視頻。

“憑這個。”顧南風垂眸,手放置在桌麵上,一片粉色花瓣乍然出現。

“這是什麽。”何耀皺眉,不明白他的意思。

“你不會知道的。”顧南風得意挑眉,把一個USB丟過去,“你懂技術,難道我就不會找懂技術的人調查嗎?薑茶茶的微博處於異常登錄的狀態有一段時間了,她的手機卡被補過,可是原先那張卻很奇怪地沒被注銷。”

何耀望向那個USB:“你不可能有證據。”

顧南風啞然失笑:“這麽說你承認了?‘海笑’的文章,還有那個我自白的視頻,都是你幹的了?”

何耀並不接他的話,好奇的隻有一個問題:“顧南風,老實說,你差點肯定是薑茶茶害你的吧,你當時都恨死她了吧?”

“那天早上,你帶著她從我麵前離開,我真的是著了你的道。”說到這個,顧南風氣得咬牙切齒,他深吸了一口氣,落目在桌上的粉色花瓣上,“不過就算真的是這樣,也不會真的如你所願,這輩子你都得不到她。”

“為什麽?”

“因為我愛她,比你更愛她。”

何耀不屑顧南風的答案,更不屑這種比較。隻是他不知道這粉色花瓣的秘密,就隻是這一點,令他追千萬步也追不上她了。

“茶茶,祝你幸福。”這應該是我唯一能為你做的最後一件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