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那就從坐我車後座開始

(1)

“你如果一直不認,那我就隻能叫你父母過來。”

“平時挺乖巧的一人,怎麽會動手打人?好在關顏傷得也不嚴重,這幾天學校有領導蒞臨,我也不想把事情鬧大。”

“道歉吧,先道歉。”

道歉,奶奶就不用跑這一趟,爸媽也不用空出照顧程桉的時間來處理她的事情,自尊算什麽呢,除了她自己又沒有人在意,結果比真相重要多了。

程柔低著頭,糟亂的頭發有幾綹從額頭垂落,左右擺動著,她的十指緊緊在身前絞動,指尖泛白像是她毫無血色的臉。

咄咄逼人想要盡快息事寧人的班主任,惡人告狀哭哭啼啼的關顏,趴著門窗看笑話的同學,她像一隻被鎖進櫥窗的蜜蜂,橫衝直撞又孤立無援。

我沒有推關顏,我隻是輕輕碰了她一下,她怎麽撞到額頭又被圖釘劃傷手的我也不知道。

程柔動了動嘴唇,千言萬語都消散在周身如炬的目光裏,隻剩一句帶著妥協和軟弱的道歉。

她記性其實並不好,但人的劣性就是常常折磨自己,難過、窘迫、丟臉的記憶要比快樂、感動、興奮的時光更深刻。

所以她腦海裏關於那天的記憶永遠都是嶄新鮮活得像是充滿生命。她記得她走出門後楚楚可憐的關顏臉色驟變發出的冷笑聲,記得對方湊在她耳邊幸災樂禍地說了一句話,她那天僅剩的自尊心便隨之一點一點地潰敗、隕落。

關顏說:“你在等徐燃幫你嗎?可這件事原本就是徐燃讓我做的,他對待新同學向來如此,假裝接納再狠狠拋棄……你才知道嗎?”

大門“嘭”的一聲砸在牆上,發出一聲重響,程柔渾身一顫恍如隔世般從記憶裏抽出身。徐燃收回腳大大咧咧地走進教導處,身後跟著一臉氣定神閑的沈落。周圍的老師敢怒不敢言,對徐燃蹙眉而視,程柔則略帶意外地望向沈落,對方在迎上她的目光時十分嫌棄地翻了翻白眼。

方主任一臉需要速效救心丸的表情走到徐燃身邊:“小祖宗,你又要幹嗎?”

徐燃收起一身痞氣,友好地衝方主任笑了笑:“破案啊。”

他舔了舔小虎牙,側頭看向從一開始就惶惶不安的關顏,對方卻自始至終都沒抬起頭。

方主任眼皮跳了跳:“你搗什麽亂啊!”

徐燃道:“我有辦法證明程柔沒作弊。”

方主任皺了皺眉神色不滿,但也沒再開口趕人。

期中考試第二天,程柔因為昨天夜裏著涼,當天的精神狀態並不好,上午第一科數學考試時,整個教室都是她吸鼻子的聲音。但是哪怕她頭昏腦漲、精神不佳也沒想過要去作弊。關顏卻一口咬定她私帶小抄,更令人匪夷所思的是,關顏從她的紙巾裏確實翻出了小抄。當時礙於下午還有考試,方主任便壓下這件事,等今天考試結束才來處理。

程柔的眉頭不自覺地皺起,神色肅然地盯著地麵回憶當天的情形。關顏在一邊把方才說過的話重複了一遍。

她在數學考試剛結束時路過高二十九班的教室,當時學生會的學生正在檢查門窗準備鎖門,她進去幫著對方檢查反向排列的課桌抽屜時發現了程柔藏在紙巾裏的小抄。

“我當時原本沒在意,是瞥見隱隱有黑色筆跡才拆開來看的,但沒想到……”

關顏的聲音恰到好處地戛然而止,檢查門窗的學生也說過她當天確實遇見過關顏,而且是在監考老師剛離開不久,其間也沒見過其他人進去過。

方主任拿起辦公桌上的小抄仔細端詳了片刻領到程柔眼前讓她辨認。

程柔的視線在接觸紙張後瞬間一僵,坐在一旁的張印火燒眉毛般急忙湊近一看,確實是程柔的字。

“放……”張印咬了咬牙,話音急停,硬生生轉了個圈,“胡說!程柔不可能作弊,她的成績大家有目共睹,她犯不著冒這個險。”

關顏冷言冷語地接上:“也可能這次並不是第一次。”

張印原本脾氣既火爆又愛護短,聞言氣得跳腳,連為人師表的基本氣度都不顧,食指虛虛地往關顏身上一指:“你這小姑娘家家的髒水一層又一層,你都多大了,還以為童言無忌嗎?”

方主任立馬手掌虛握,湊到嘴邊輕咳一聲,張印才不得不閉上嘴,哼唧一聲腦袋歪在一邊。程柔心中一暖,卻礙於她是事件當事人,硬生生把笑意掩進唇齒。

但整個教導處的氣氛卻刹那沉重起來,所有人的眼神都下意識看著程柔,隻有徐燃興致索然地拿腳尖蹭了蹭地麵。

“不是我說,單憑一張紙你們就認為程柔作弊也太草率了吧!想要拿到一張她字跡的字條還不容易嗎?她那七八本筆記本隨便撕一張就是了,況且賊喊捉賊也說不定。”

關顏臉色一陣青一陣白:“我沒有!徐燃,說話要講究證據。”

徐燃頓了一下視線往門外看了眼繼續道:“證據有的是,不過,我們先來說一說你路過十九班的事情。”徐燃偏了偏頭,沈落便從口袋裏掏出U盤遞給方主任,湊近低語幾句示意他在電腦裏查看。

方主任微微詫異,過了一會兒,他的目光堪稱嚴厲地掃過沈落和徐燃。學校的監控沒有校長允許是不能隨意查看的,他們不僅調看了監控還拷進了U盤裏,這要不是校長鬆口就是他們偷偷潛入了門衛室。但他們坦****地直視方主任,沒有半點做賊心虛的膽怯,沈落甚至乖巧懂事地衝方主任笑了笑。

程柔電光石火間想起了沈落的父親是沈樺南,秦淮十三中的頂級“讚助商”。

徐燃摸了摸鼻子,避開方主任的目光圍剿解釋道:“裏麵是沈落方才在門衛室調出的監控。十一月十八日上午,數學考試結束後,關顏一共在監控裏出現過四次,分別是C棟教學樓的一樓到四樓樓梯平台的三台監控以及四樓十九班走廊的監控……放學回家你從一樓路過四樓這個說法你自己信嗎?”

關顏的手指扯著校服衣角,語速很快:“學校並沒有規定放學後不能從一樓跑到四樓,無論走去哪裏都是我的自由。”

“但監控拍到你前三次的間隔時間都不長,七秒或八秒,而且監控裏可以看出你當時很著急,四樓走廊的監控也能拍到你當時第一時間向左轉,也就是十九班的方向,所以你去四樓路過十九班不是偶然,是蓄謀已久吧。”

關顏臉色煞白,方主任已經在沈落的協助下將U盤插進主機裏,寂靜的空間裏隻有敲按鼠標的聲音。

關顏眼神躲閃,語氣中帶著一絲慌亂。

“我……我好像記錯了,我當時是要上去找同學,對,我是上去找同學。”

徐燃掏了掏耳朵,一臉不耐煩:“幾年幾班?姓甚名誰?”

“高二五班,劉洋。”

徐燃頓了一下,突然笑了一聲:“準備得還挺充分。”

沈落抬手撞了撞徐燃的胳膊:“你怎麽知道她說的是真的?”

徐燃的視線若有若無地掃過門口,漫不經心道:“我看過期中考試的考場安排,腦子裏記著呢。”

徐燃向來對數字記憶超群,記住也不奇怪,但沈落的目光倏忽落在程柔身上,臉上的神色帶著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開口說出的話卻是衝著徐燃的,“你沒事把整個考場安排表看一遍幹嗎?你要找誰?”

徐燃視線瞬間一僵,掀起眼皮若有若無地瞄向程柔。距離他們上次爭吵已經過去兩個星期了,兩人之間的交流可謂少得可憐,連一向掌握主動權的徐燃都莫名在那之後鳴金收兵,悄無聲息。如若不是因為這件事,或許他們之間莫名其妙的冷戰會延續更長時間,徐燃念及此心中一陣悵然翻湧,眼神甚是哀怨。但程柔尚未來得及思索對方這委屈巴巴的眼神是何意,就見周甜甜和陳北洺一眾人氣喘籲籲地闖進教導處,手上拿著一本原本屬於程柔卻在關顏寢室被找到的筆記本。

秦淮漫長的夏天終於過去了,秋風吹過,在河麵上**出一圈又一圈漣漪。黃昏時分,金燦燦的光線一一浮在水麵上,撞擊到程柔瞳孔裏,散成一片光暈。程柔站在橋身中央,一邊看河麵一邊聽盤腿席地而坐的老人家拉手風琴。

對方伸出食指勾住墨鏡往下一拉,眉目慈善地問程柔想聽什麽。

程柔蹲在對方麵前,把口袋裏的一張寫滿亂七八糟數字的十元紙幣扔進一旁的紅木匣子裏。

“有沒有讓人聽了就會開心起來的曲子?”

老人家頓了一下,幹瘦的手指摩挲在手風琴的兩個和弦按鈕上,隨後就響起一陣厚重又婉轉悠長的樂聲。

這首曲子並不歡樂,它叫《夏日的最後一朵玫瑰》,和她十四歲那年聽到的曲子一模一樣。

程柔沒有走進鬧市,而是繞了遠路沿著秦淮河岸回家,呼嘯而過的車聲和小孩子追趕的嬉鬧聲混雜在一塊,幾乎要把身後不易察覺的腳步聲全部掩蓋了。

程柔不緊不慢地繼續往前走,聲音平緩道:“我十四歲那年走過秦淮橋時也點了一首歌,我當時也問他‘有沒有讓人聽了會馬上開心起來的曲子’,他問我為什麽不開心,最後便給我拉了這首《夏日的最後一朵玫瑰》。你說,這世界上是不是不快樂的人太多了?所以他總拉這一首。”

程柔絮絮叨叨的聲音越來越低,她右腿微彎腳尖用力踹遠了一顆小石頭,視線落在石頭停止滾動的落腳點上。

“況且,那時候我並沒有感到多開心,我幾乎哭了一路走回家。徐燃,我原本一點都不想告訴你……

“那樣你就不會知道當年麵對你惡作劇般的帶頭欺淩,我除了憤怒還有無可名狀的難過,甚至在後來麵對花樣繁多的捉弄和嘲諷時,我都沒有真正相信過他們口中的‘徐燃授意’這四個字。”

程柔突然停在馬路邊上,臨近入夜,疾馳的車子燈光大亮,直直落在她身上幾乎讓她視線模糊。她的聲音終於無法保持平靜像一把老舊的口風琴,發出破碎的音調。

“你為什麽要站出來?如果你像當年一樣對我不管不顧就好了。你知不知道當年我被關顏誣陷欺負她的那天,關顏對我說,你以前也是這麽對待新同學的,假裝接納,然後狠狠地拋棄……”程柔低著腦袋,哽咽聲轉瞬便消散在瀝青路麵上,“可我壓根不信,我一心跑著去找你,你還記得你對我說什麽嗎?

“——程柔,你是有多蠢才會相信我?我巴不得和你以及所有人形同陌路。”

程柔伸手用校服袖口蹭了蹭眼睛,突然感覺脖頸被一隻手臂虛虛地環繞著,動作很輕,像害怕嚇到她似的。

徐燃的聲音落在她的頭頂,字字句句都是無聲的示好。

“當時我爸媽剛準備離婚,我整個人都亂了,我一定是腦子燒壞了才會那樣說,我當時還休學了一段時間,我並不知道關顏假冒我的名義帶頭去欺負你。程柔,你怎麽就信了關顏的話……我怎麽可能會欺負你……”

徐燃伸出另一隻手壓了壓她的頭頂,小聲道:“我不是辯解,我是請求你,你別不理我。程柔,你對我來說是不一樣的,你跟他們不一樣。”

霓虹燈遠遠地亮起,黑夜蘇醒,整個秦淮亮如白晝,那麽亮,像要驅散程柔心中所有的霧霾和難以啟齒的酸楚。

或許徐燃永遠都不會明白她曾經內心裏的掙紮,就像她此刻也並不明白徐燃所謂的不一樣是指什麽,但是……

程柔半裹在校服袖口的手指輕輕顫了顫,像秋風在她十指之間繞了個旋,又像冗長的夏日在不動聲色地跟她告別。

這算是冰釋前嫌了吧?

2)

程柔雙眼緊閉,翻了個身,把腦袋埋進枕頭底下,可是即便如此,她還是能隱隱聽見徐燃的聲音,好像還夾雜著鍋碗瓢盆輕磕在一塊的脆響聲。她愣了片刻,才發現這不是夢裏的聲音。她一把掀開枕頭坐起身,枕頭砸中床頭櫃上的鬧鍾發出不小的動靜,她還沒反應過來,一陣急促的敲門聲便傳入耳畔。

“你怎麽了?沒事吧?”

徐燃的聲音隔著木門傳進來,程柔有點茫然地揉揉腦袋,片刻後才想起昨天兩人在秦淮河岸已經化幹戈為玉帛。

徐燃等了一會兒沒聽見回應,忍不住把耳朵湊近房門辨認裏麵的聲響,直到聽見緩緩而來的腳步聲才往後退了一步。

木門“哢”的一聲由外往內推開,程柔臉上還帶著初醒時的迷茫,視線軟綿綿地落在徐燃的臉上,解釋道:“沒事,我做噩夢了。”

徐燃看著她,察覺到自己臉上的溫度有點高,便悄無聲息地又往後退了半步,隨口問道:“你夢到什麽了?”

“夢到你。”

徐燃:“……”

程柔這句話說得無比自然,流暢到她說出口時才反應過來自己說了什麽。

徐燃心情複雜地看了看她,悶聲道:“吃早餐了。”

程柔盯著徐燃走遠的背影看了兩秒,抬手輕拍了一下額頭,才訕訕回房洗漱換校服。但等她出來時,卻沒有在餐桌前看見徐燃,倒是她旁邊的位置上多了一個蘸著奶漬的杯子。程瑩把剛從奶鍋裏倒出來的牛奶放在她手邊。

“燃燃吃飽了,在外麵等你呢!”程瑩的視線透過鏡片緩緩落在程柔臉上,“你們和好了?”

程柔嘴裏咀嚼的吐司麵包瞬間變得僵硬無比,她無意識放慢咀嚼的動作,笑著說:“奶奶,我們又沒吵架,哪兒來的和好啊。”

“嘿,你們可別欺我老啊,你看前幾天我讓燃燃進來吃早餐,他哪次敢了?”

程瑩伸手拍了拍程柔落在牛奶杯壁上的手背,柔聲勸道:“你別總跟人家鬧,燃燃他爸媽離婚早,他爸平時又不著家,身邊也沒什麽朋友,性子又那麽懂事乖巧,也不知道在學校會不會被欺負。唉,我也幫不上什麽忙,早起給你們倆做了午飯便當,你一會兒記得給燃燃啊。”

程柔頓時噎了一口,抬手順了順喉嚨暗道,人家不僅有朋友,還有小弟呢,況且誰敢欺負他?他不欺負別人,方主任就謝天謝地了。

程柔一陣腹誹,臉上依舊淡然地吃早餐,抽空點點頭,順帶把程瑩給他倆做的便當帶上。程瑩早上偶爾和後巷的周奶奶一眾人去逛花鳥市場,程柔起先不放心,總要陪她走上一段,幾次下來後,也不好意思再跟在一群爺爺奶奶身後走,隻叮囑她要把手機帶上,有事情就給自己打電話。程柔推開院門時,她還在內屋和周奶奶通電話。程柔關上門轉身的瞬間,就瞥見徐燃一隻腳著地,坐在自行車座上玩遊戲。

大概是聽見響動,他偏了偏頭看著程柔,話卻衝著遊戲另一端的人說:“不玩了。”

“嗯?哎哎哎!你幹嗎去啊!我們都快贏了!”

徐燃摸了把鼻尖,漫不經心地衝林晏道:“嚇著人了,我得護送人家去上學。”

“人家?誰是人家?你……”

徐燃把手機塞進口袋裏,隔絕了林晏餘下的所有追問。程柔想起方才自己說過做噩夢夢見徐燃的事情,知道徐燃在打趣她。她沒吭聲,直直路過徐燃往前走。

徐燃跟在她旁邊,腳尖輕輕踩了踩踏板,為了避免車速太快,他又拉了拉刹車把,磕磕絆絆地在程柔身邊晃悠。

程柔一臉無奈:“你先去學校吧,別跟著我。”

“我不著急。”徐燃頓了一下,意有所指,“我換車了。”

程柔下意識看過去,發現徐燃腳下踩著的不是以往那一輛耀眼的亮金色山地車,而是一輛純白色鳳凰牌自行車,程柔倒是第一次見他買有車後座的自行車。

這可不符合秦淮十三中扛把子徐燃同學的風格。

“你以前那輛車呢?”程柔問。

徐燃聳聳肩:“被偷了。”

程柔狐疑地看著他。

徐燃的視線移了移,按在刹車把上的手指無意識敲了敲,一臉痛心疾首:“我昨天跟在你身後回家,就把車停學校了,但我哪想到那該死的偷車賊神不知鬼不覺潛入學校把我的車偷了,沒辦法,我隻能換一輛了。”

程柔儼然想起昨晚徐燃從身後環住她脖頸的手臂,滾燙又灼熱。她心裏一跳,有意轉移話題,但還沒開口,就見徐燃的身影一晃落在她身前,攔住她的去路。

徐燃指了指前麵的車籃筐,又掃了眼車後座:“來,書包放這兒,你坐後麵。”

“學校就在前麵,我走過去。”

徐燃沒說話,卻攔在她身前一動不動,她正想著找什麽借口搪塞過去,視線忽然瞥見遠處秦淮橋中央竄出一抹熟悉的身影。

程柔抬了抬眼皮,問徐燃:“你說你的車哪兒去了?”

“偷車賊偷走了啊!”

徐燃話音剛落,就聽見身後遠遠傳來林晏的呐喊聲,鏗鏘有力,驚天動地。

“燃哥。”

徐燃:“……”

程柔看著林晏腳下那抹越來越近的亮金色,皮笑肉不笑地瞟了徐燃一眼。

“偷車賊同學喊你呢。”

程柔掠過徐燃往橋頭走,林晏與她擦身而過,堪堪停在徐燃身前,一臉真摯地追問。

“人家到底是誰啊?”

徐燃心中的一腔怒火頓時騰升而起:“你管她是誰呢!你這打破砂鍋問到底的精神怎麽沒見你在梁續麵前體現體現啊!”

徐燃調轉車頭,越想越氣,一腳踹向林晏的車輪。

林晏往旁邊一躲:“你狠起來怎麽連自己的車都踹?不過我剛騎了一下,沒覺得這車有問題啊,你幹嗎換新車?還帶後座?你現在這輛車一點都不酷。”

徐燃腳踩在踏板上,用力蹬出去:“你吧,放電視劇裏就是活不過兩集,而且還是死於話多。”

3)

程柔路過行政樓大廳,正好看見公告欄裏貼著關於關顏的處罰,回家反省一周加三千字檢討。程柔扭頭掃了一眼,腳步不停地穿過走廊往C棟走。前方一眾背著書包的學生,有幾個是十二班的同學,正湊在一塊低語什麽,程柔隱約能聽見自己的名字。她歎了一口氣,疑鄰盜斧是人的又一劣性,哪怕關於作弊的事件已經真相大白,但還是會少不了風言風語。她下意識放慢腳步,但沒退幾步就被人從身後拍了一把。

“幹嗎呢?你不會是沒電了吧?”

陳北洺笑嘻嘻地往她肩膀上戳了戳,嘴裏念念有詞:“開關在哪兒?這裏嗎?你用幾號電池啊?”

程柔笑了一聲:“早啊。”

“不早了,還有五分鍾就打預備鈴了。昨晚去上樂理課,害我生物練習冊都忘了寫,希望笑麵虎這次抽查別抽到我。”

陳北洺是音樂生,平時在音樂室受音樂老師熏陶,回家還得上小三門課程。有一次上音樂課,他上去彈了一首鋼琴曲,把十二班一眾女生迷得七葷八素,連周甜甜都對他讚不絕口。

程柔心裏琢磨了一遍:“他這次應該會抽七、十五、二十八、三十四、四十一。”

陳北洺一臉好奇:“你怎麽知道?”

“他上次抽五、十三、二十六、三十二、三十九,上上次抽三、十一、二十四、三十、三十七,我估摸著他都是前一次往上加兩個數吧,不過我都是瞎猜的。”

陳北洺衝她豎起大拇指:“高手!不說猜得對不對,光是你能記住之前抽的號數,我就很佩服了。”

程柔微微一愣,記數字不是她的習慣,是徐燃的習慣,她竟然潛移默化地被徐燃影響了?

她收了收心神,抬腳上樓梯,順著話題問起陳北洺的號數。

“二十八吧。”陳北洺道。

程柔看著他,他頓了一下:“是二十八,昨天擦黑板輪到吳琛了,他是二十九號,我是前天擦……”

吳琛是十二班的體育委員,也就是陳北洺的同桌。

陳北洺大手一拍大腿,往教室狂奔:“我是二十八!笑麵虎今天抽我啊!”

陳北洺猛地衝破前方湊在一塊嘀咕的同學,對方被嚇一跳,倚著樓梯扶手,咋咋呼呼地罵人。陳北洺還抽空回頭擺擺手笑了一聲。

“不好意思,不過……好好走路,沒事就背背古詩詞,別什麽亂七八糟的都相信。”

他們頓時一愣,似有所覺地回過頭,看見程柔後,立馬扭頭快步上樓梯。

周甜甜一早就在教室裏坐著和陳北洺神同步地埋頭抄作業,程柔放下書包湊近看了眼,提醒道:“你得紅黑字跡交叉著來,你這一通黑,生物老師肯定懷疑。”

周甜甜頓悟,在筆袋裏找紅筆,嘴上問道:“你和徐燃沒事吧?”

程柔推開桌麵上的一堆書,探頭看課程表:“我們能有什麽事?”

周甜甜順口道:“徐燃巴不得你們之間有點事。”

程柔側頭看著她。

“我的意思是沒事就好,沒事就好。”周甜甜的筆尖在練習冊上戳了戳,注意到程柔正在看課程表,神色頓時懨懨,“別看了,今天三節英語課呢,張印請假了,兩節語文改上英語,英語課代表剛在講台上說了。”

張印請假的次數很少,為數不多的幾次都是為了……

程柔和周甜甜心照不宣地對視一眼,周甜甜輕輕哼了一聲,佯裝不滿。

“張印倒是沒瞞著,班級群裏有人問他,他就直說是陪女朋友去打點滴,讓我們乖乖上課……這狗糧撒得,管飽。”

張印除了脾氣暴了點,其實長得不錯,不開口說話時儼然就是一副謙謙君子的模樣。他上次請假,代課的化學老師就在課堂上揶揄了他幾句,說他不是秦淮本地人,他女朋友才是,他來秦淮就是為了他女朋友,還因此還放棄了讀研究生的機會。當時高一年級有位女老師正對他芳心暗許,聽說這事之後,一顆心劈裏啪啦地碎了一地。

教室裏一陣起哄,女生直嚷嚷著浪漫,化學老師捏著半截粉筆無奈地搖搖腦袋。

“在愛情裏,犧牲不是浪漫,互相成就彼此才是。說了你們也不懂,你們還是乖乖上課吧。”

但當時大家隻顧著興奮議論,並沒有多少人聽清化學老師最後說了什麽。

周甜甜這會兒估計也是想起那件事,突然臉紅撲撲地問程柔:“你說張印會和她結婚嗎?應該會吧?聽說他們倆大一就在一起了,這麽多年呢。”

程柔還沒回答,體委突然回頭道:“難說,別人結婚十幾年還會離婚呢。”

周甜甜一陣氣急敗壞,拿筆袋砸向體委:“你就不能說點好的嗎?”

“我說的是實話啊!”

吳琛扶著課桌往旁邊閃躲,程柔的腦袋又不受控製地想起了徐燃的父母,以及程瑩早上說過的話。她在心裏琢磨自己方才是不是脾氣太大了,或許徐燃真以為車被偷了。

二樓七班教室,林晏與徐燃麵對麵坐著,左右兩邊圍著好幾個人,除了徐燃低頭玩遊戲,眾人都神色肅然地看著林晏。

林晏摸著下巴,神秘莫測道:“想要解決問題,首要步驟就是了解問題的具體情況,分析事件六要素,時間、地點、人物……呃,等等……”

徐燃曲著一條腿踩在椅子上,右腳伸長在課桌底下踹了踹橫杆,整個桌麵頓時一顫,桌子腿在地上發出刺耳的聲響。

“說人話。”徐燃的下頜枕在曲起的膝蓋上,抬了抬眼皮看林晏,“這是你將功補過的唯一機會啊。”

林晏欲哭無淚,隻能硬著頭皮解釋:“做噩夢還夢見你,夢是什麽呢?夢境就是反映人們內心深處最渴望或最害怕的事情!”

徐燃皺眉:“這麽說,她怕我?”

“不不不……”林晏連忙擺手,搜腸刮肚一番,“古話說,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她就是心裏時時刻刻念著你才會夢到你啊。”

徐燃按下手機鎖屏鍵,手指漫不經心地轉著手機往椅背一靠,這個角度沒人站著,從窗外溜進來的日光順著椅子腿漫上他微微下垂的眼尾。

“你的意思是說,她時時刻刻都在害怕我?”

林晏:我不是,我沒有,我不敢。

眾人都看出徐燃心情不佳,嘻嘻哈哈地溜之大吉,隻有林晏堅持不懈地自我拯救。

“燃哥,你不能這麽想啊!夢境這東西好壞不由人,不能說她做了噩夢就是害怕你,但她肯定是念著你的,就像餘一上次說的那個什麽皮……皮卡……皮格馬利翁效應!你期望什麽就會得到什麽,你如果……”

“麻煩幫我叫下徐燃。”

林晏瞪大眼睛,脖子一卡一頓地扭過頭。

七班整個教室瞬間安靜下來,所有人的視線都落在站在教室門口的程柔身上。

徐燃靠著椅背,愣愣地側頭望向程柔,話卻是衝著同樣一臉震驚的林晏說的。

“林晏,你小子在線做法了嗎?”

程柔捧著便當,對著一眾人幹巴巴地笑了笑,手指局促地摩挲著便當盒。她是聽說七班學生不太安分,班裏又有徐燃坐鎮,經常逼得梁續腦袋一陣一陣地疼,但這靜坐不動是什麽毛病?

程柔尷尬地抬手指了指徐燃:“你,出來一下。”

“啪啪啪。”

眾人突然神情激動地拍著桌子起哄,口哨聲、唏噓聲絡繹不絕,程柔的臉瞬間一紅,看著徐燃在一眾歡聲笑語裏笑著向她走來。

程柔:我該不會是走錯片場了吧?

徐燃笑罵一聲無效後,抬手直接關了教室前門。

徐燃抱胸倚著教室門,聲音帶笑:“你找我啊?”

程柔把便當遞給他:“奶奶給你做的,早上我忘記給你了。”

徐燃抬手接過便當盒,透過透明蓋子往裏看了一眼:“辣椒炒肉和牛肉餅?你的是什麽?”

程柔嘴臉抽了抽,這家夥還帶挑食?太得寸進尺了!

程柔急忙道:“辣椒炒肉和可樂雞翅,但我絕對不會和你換的!”

“想什麽呢,我是怕你的和我一樣,你不是不吃牛肉嗎?”

程柔微微一愣,徐燃趁機伸出兩根手指捏了捏她的肩膀:“辛苦你送過來,我為你捏肩。”

徐燃身後的教室門頓時一響,傳來一陣哀號聲。

徐燃置若罔聞,繼續道:“中午放學,一樓食堂三號窗口前的桌子,記得過來。”

“我……”

徐燃一隻手握住她的肩膀,把她一百八十度大轉身:“就這麽說定了,路上小心。”

程柔:“……”

4)

哪怕程柔百般抗拒,最後還是捧著便當盒去了食堂一樓。周甜甜知道後雙眼亮如白晝,意味不明地揶揄她幾句,就跑去找林晏一塊吃飯了。自此,她每一次去七班教室都會迎來一陣山洪海嘯般的起哄聲,每次都讓她的血液從腳脖子直接上湧到雙頰,偏偏徐燃還袖手旁觀,笑著看她手足無措一番,才大發慈悲地從教室裏走出來。

後來程柔索性以程瑩身體為由讓程瑩放棄做便當,徐燃當時正站在程家院子裏幫程瑩搬花盆,聞言動作一頓,放下搬到一半的花盆在一旁唉聲歎氣,程瑩立馬關切地問他是不是累了。

徐燃拍了拍手心裏的塵土,乖乖應道:“不累,我就是覺得平時太麻煩您了。”

程柔修剪殘枝落葉的手一抖,“哢嚓”一剪子了結了一束含苞待放的嬌花。

程瑩不悅地板著臉,言辭鑿鑿地指責徐燃不把她當奶奶看,徐燃自是趕緊賠禮,一番你來我往之後,她倒是答應不再做便當,而是直接讓徐燃中午同程柔一塊回家,讓許阿姨做飯。

程柔無奈道:“來回太麻煩,我直接在學校吃就行了。”

徐燃無縫銜接:“對,我們倆在學校一塊吃,奶奶我幫您看著她,不讓她挑食。”

程柔太陽穴的青筋一陣跳動,狠狠剜了徐燃一眼。

徐燃壓低聲音道:“你不想奶奶知道便當裏的那些青菜是怎麽消失的吧?”

程柔一陣追悔莫及,當時把青菜倒進殘渣桶時就應該背著徐燃!

她頓了一下,壓下怒氣,胡亂衝程瑩點了點頭。徐燃立馬得意揚揚地伸了個懶腰,哼哧哼哧地連搬好幾盆花。

程柔站在淤泥裏,左手還拿著一把花剪,旁邊半米高的麗格海棠輕輕地蹭了蹭她的褲腿。徐燃半彎著背脊,小心翼翼拿指腹抹去嫩葉上的泥沙。他認真時下頜總是微微緊繃,目光爍爍像落著光,一點都不見平時懶散又不正經的樣子。她這會兒看得走神,突然聽見徐燃帶笑的聲音裹著滿室芬芳砸在她臉上,羞得她無處藏身。

“你再看,我就撐不住了。”

當時程柔絕對沒想過小惡魔徐燃隔天會軟弱無力地靠在她身上,連說完一句話都帶著奄奄垂絕的氣音。徐燃在她心裏一直是吊兒郎當又無所不能的存在,恍然間的軟弱像兜頭一場的倉促大雨,打得她措手不及。

這件事的罪魁禍首是關顏。

後來程柔無數次回想那一天的細枝末節,越發覺得自己腦袋是被門縫夾住才會相信關顏的話。可是她當時並未察覺到關顏的意圖,以為關顏苦口婆心發短信說想要道歉的心是真的,因為處罰沒辦法進學校是真的,她所有的智商都在那一天卷鋪蓋遁地而逃。

直到被一群流裏流氣的混混推進酒吧,她才恍然大悟自己上當受騙了。

帶頭叼著香煙的文身男拿她的手機給徐燃打了電話之後,他們便三三兩兩地坐在酒吧角落的沙發上搖骰子喝酒。程柔被反手綁著,隻能盡力拿腳尖蹍著地板讓身子縮進陰影裏。這會兒剛放學不久,但酒吧大門緊閉宛如黑夜,頭頂閃爍的霓虹燈璀璨又刺眼,程柔唯一慶幸的是這會兒酒吧人不多,沒有播放震耳欲聾的音樂。她縮著脖子,突然被一陣嫋嫋白煙嗆得咳嗽連連,眼圈一陣泛紅。一個矮小的男生坐在她旁邊的沙發上,一邊吹煙圈,一邊笑得惡心又猥瑣。

徐燃就是在這時候進來的,一腳踹開大門,身上還穿著十三中藍白色的校服,與一室燥亂無度格格不入。他的視線落在程柔身上,無聲地衝她笑了笑,抬手拖著一旁的升降轉椅單槍匹馬闖進包圍圈裏。

程柔其實離得不遠,但她的腦袋從看見徐燃開始便一陣暈眩,所有的鎮定和垂死掙紮的偽裝轟然坍塌,恐懼一股又一股地湧進她的四肢百骸。她隻看見他們平靜地交談幾句後,有人往玻璃桌上扔了一把泛著銀光的折疊刀,她的背脊瞬間一涼。

文身男嘴邊咬著一根煙,含糊不清地衝徐燃抬抬下頜:“徐燃,哥拿錢辦事,不見血沒法交代啊,你要是怕疼,不如讓她替你算了。”

周圍頓時一陣哄笑,程柔眼前突然乍現一道冷光,黃毛混混不懷好意地在她眼前揮舞匕首,冰冷的刀麵擦過她的鼻尖,她嚇了一跳,下意識往後躲了躲,又引起一陣譏笑。

徐燃分開腿坐著,伸出兩指捏著折疊刀在白色毛巾上漫不經心地戳著,四周煙霧繚繞,他的神色也像籠著一層看不清的細紗,他湊近對方笑了一聲。

“抓女生多無趣啊,你先讓她走。”

對方嗤笑一聲,手指夾煙在煙灰缸上抖了抖,咬牙切齒道:“她走了多沒意思啊,你是不是乖乖仔的形象扮多了,這會兒連膽都沒了?還是你怕她看見啊?怕嚇著人了?你當年把我弟砸進急診室的時候怎麽不想想他會不會嚇到?”

啤酒瓶砸在地麵上,玻璃碴四處飛濺,徐燃坐著沒動,下頜處一道半指長的血痕冒著血珠,程柔腦袋“嗡”的一聲響,這是舊仇?她恍然想起當年徐燃在臨湖中學凶狠殘暴的模樣,內心恐懼到了極點,卻隻敢小聲地叫著徐燃的名字。

徐燃的手指微不可察地動了動,不過一瞬間,程柔就看見他左手五指張開,右手握住鋒利的刀尖臨近虎口處往下一壓,猩紅的血液瞬間暈染在白色毛巾上,像緩慢的淩遲。

徐燃站起身一字一句道:“你要算賬就別扯上她,你人多勢眾,我就這一條命,但你知道,我反正不要命。”

程柔仿佛被上帝拿走了說話的權利,幾次開口都發不出一個字,往下壓住的刀鋒和浸血的毛巾在她眼中緩緩擴散。她微微掙紮卻被人狠狠壓製住,隻能無意識地嗚咽和掉眼淚。她已經記不清林晏一群人是什麽時候闖進來的了,隻知道在雙方混戰中,徐燃把校服披在了她身上,臉色蒼白地幫她解手腕上的繩子。

“你嚇到了嗎?沒事了……對不起,沒事了……”

徐燃語無倫次地湊近程柔,和她說話,但她還沒開口,就聽見玻璃酒瓶砸中頭部發出的聲響,她瞪著幹澀的雙眼,抬手撐著軟趴趴倒在她肩上的徐燃。

“別怕啊……沒事了……”

周身一片喧囂,程柔隻聽見這一句呢喃。

程柔小時候經常往醫院跑,但無論去多少次,她內心對醫院總是充滿敬畏和避諱。程桉每天逗她笑,但唯獨去醫院檢查那天他會繃著小臉不說話。她有一次問他:“你想什麽?”

程柔當時不明白,現在想來總覺得程桉當時應該是害怕的,她害怕的時候也不想說話。她搓了搓手指上幹掉的血跡,走廊上的醫護人員從她身前走過,像夜間搖曳的樹影,一暗一亮。林晏和餘一站在過道上和徐父的助理說話,徐父的助理字裏行間委婉地表達著徐父憂心忡忡但迫於工作無法脫身的窘狀。她垂著腦袋,搓到指尖發麻堪堪停下,時間遊刃有餘地從她張開的手心掠過,直到攤開的掌心裏被塞進了一塊濕紙巾。她愣愣地抬頭,身前站著一個陌生男人。

臨近十二月的秦淮微微透著寒意,對方身上的皮衣還帶著室外的涼風,他手上捏著一根沒點燃的香煙,身上帶著一股說不出的痞氣。

“三哥。”

林晏幹巴巴地喊了一聲,下意識往這邊跨了兩步。程柔看著對方從耳後根一路蜿蜒進後頸的文身,電光石火間想起林晏闖進來時,身後跟著的人就是他,而且當時除了林晏和餘一,剩下的人都不像學生,估計是對方帶來幫忙的人。

程柔握著那塊濕巾沒吭聲,心裏一陣惶惶不安,對方蹲下身歪著腦袋左右看了看程柔,支著下巴笑了笑,襯得他左眼的斷眉異常明顯。

他的年紀看起來比程柔他們大幾歲,細長的眼尾總是微微翹著,帶著孤傲和狠劣,但笑的時候會溫良很多,程柔莫名其妙地想著,對方突然伸手拽了拽濕巾。

“擦擦吧,一手血呢。”

林晏和餘一腦內警鈴一響,紛紛站起身。

程柔不明所以,低頭乖乖擦手。

“程柔?”

“嗯。”

“你長得跟你哥挺像的。”

程柔手上動作一頓,對方站起身,揮了揮手腕,衝林晏道:“讓徐燃下次別那麽衝動,我讓他拖著又不是讓他拿命拖,我先回去了,有事打電話。”

林晏應了一聲,陪著對方往外走,程柔的思緒像台風天街上的碎紙屑一樣胡亂飛騰,但她還沒想明白,徐燃的清創縫合已經結束了。

“CT檢查正常,顱內沒有受傷,頭部縫了十一針,虎口縫了六針……好的,我知道了……”

程柔一邊聽徐父的助理對著手機匯報檢查結果,一邊蹭到病房門口。徐燃這會兒正皺著眉阻止護士給他的手背紮針,林晏和餘一像左右護法一樣攔住他起身的動作。他難敵四手,不耐煩地坐下,目光突然掃到程柔身上。

他頓了一下,平靜地扭頭問:“護士姐姐,真的隻需要住兩天嗎?我覺得我腦袋有點疼,手也疼,要不要再檢查看看?”

護士一邊往病曆本上寫東西,一邊瞄了他一眼:“你剛不還活蹦亂跳的嗎?放心吧,你身體好,沒什麽事。”

徐燃頓了一下,往身後立起的枕頭上輕輕一靠,意有所指道:“我腦袋疼,想靜一靜。”

程柔磨磨蹭蹭地站在徐燃眼前,徐燃抱胸側頭看她,麵無表情地推了推一旁的椅子。

“坐。”

程柔立馬正襟危坐,雙手貼在膝蓋上,一副嚴陣以待的模樣。

徐燃挑了挑眉,神色淡淡道:“所以是怎麽回事?”

徐燃很少有這種表情,看似漫不經心,實則比冷若冰霜更嚇人。程柔的手心蹭了蹭膝蓋,事無巨細地說了。

徐燃一針見血:“你是傻瓜嗎?”

程柔:“……”

“她讓你去你就去,你不會事先給我打個電話?”

“我……”

“你什麽你,這次如果不是三哥……”徐燃頓了一下,視線往纏著繃帶的左手看過去,“你要是受傷了怎麽辦?這把刀要是劃在你身上怎麽辦?”

整個病房靜謐無聲,隻有徐燃落下的重音輕輕回**在四壁,頭頂的白熾燈光像流光輕輕覆在程柔身上,她垂著腦袋,小聲道:“對不起。”

徐燃剛立起的威嚴瞬間四分五裂,他摸了摸鼻尖,別別扭扭道:“你吧,每次都用這招,偏偏我一招斃命。”

程柔一頭霧水。

徐燃抬了抬左手,手心向上,食指僵硬地動了動,程柔站起身俯身湊近他。

“是不是疼?”程柔問。

“不疼,我以前打架肋骨斷了三根,右腿粉碎性骨折還能蹦躂去吃飯呢。”

徐燃話一出口立馬閉上嘴,神色僵硬地看向程柔。程柔俯身撐得膝蓋疼,一時摸不準徐燃的意思又不好退回去坐椅子,索性半蹲著把手臂搭在床沿上。

程柔咀嚼著方才聽到的話,佯裝恍然大悟:“你當時不是說渾身疼,去哪兒都要我扶著嗎?原來你騙我。”

程柔和徐燃都在上初三那年,徐家父母正式離婚,當時程柔和徐燃已經毫無交集,偶有幾次說話都是因為程瑩。那段時間,徐燃總是逃課打架,尋釁滋事,徐父起先因為心生愧疚諸多縱容,後來大概是身心疲憊,失望透頂,後續的事情都是徐父的助理在處理。徐燃住院時也不得消停,砸東西,拒絕治療,閉門謝客,程柔被程瑩念叨得頭疼,才硬著頭皮去給徐燃送餐,他卻出乎意外地配合。他不願意讓別人碰他,所以換藥都是程柔親力親為,次數多了,程柔便冷臉拒絕。

徐燃當時還沒心沒肺地調侃她:“我沒辦法自己來,你在身邊的話,我原本覺得能夠忍受的疼痛,一看見你就沒辦法了。”

沒辦法?嗬,他都能四處蹦躂吹吹風,她當時是不是腦部供血不足,腦缺氧啊?竟然信了他的鬼話。

程柔垂著腦袋走神,徐燃以為她正在生氣,漏洞百出地在一旁解釋。

“我當時沒蹦著出去,我就是誇張地說……而且,你知道的,當時沒什麽人來看我,那些助理、護工我煩都煩死了,所以你來看我的時候我當然要服軟,不然你明天不來看我,我死在那裏怎麽辦?”

她打斷道:“你以後別說那種話了。”

徐燃低頭看她:“什麽話?”

“不要命之類的話。徐燃,你要知道,這個世界上有很多人費盡心思想要活著,為家人、為事業、為了擁有一個健康的身體,他們殫精竭慮地為此而努力,你不能這麽輕視生命。”

徐燃眼神灼灼,饒有興趣地反問道:“我這爸爸不疼、媽媽不愛的,我應該為了什麽?”

程柔沒思考過這個問題,一時啞然。

徐燃小聲道:“為你好不好?”

程柔噌地站起身,滿臉通紅地往後退。

“徐燃,你神經病啊!”

徐燃笑得一臉開懷,下意識掌心撐著床麵想要坐起身,卻疼得悶哼一聲,往後一倒,腦袋剛蹭到枕頭又因為壓到後腦勺的傷口,一個鯉魚打挺,滿臉苦痛地坐著。

圍觀全程的程柔啼笑皆非,走近檢查他的繃帶有沒有滲血,他卻伸手拉住她的衣袖,討好般地仰頭看著她。她心裏一陣怪異,仿佛他下一刻就要豎起雙耳拿狗頭蹭她的脖子了。

狗頭……

程柔輕咳一聲,目光落在他眉骨處的一道傷疤上,伸手碰了碰。

“這裏怎麽了?”

徐燃頓了一下,笑著說:“這道疤?這是英雄的傷疤啊。”

徐燃是怎麽做到把這麽中二的台詞說得一身正氣的?程柔暗搓搓地吐槽。

徐燃渾然不覺,眼睛裏落著頭頂星星點點的光斑。

“程柔,一共十七針呢,你要怎麽報答我?”

程柔探頭往他的後腦勺看了看,隨口道:“你想要我怎麽報答你?”

“以身……”

“閉嘴。”

徐燃深深歎了一口氣,退而求其次。

“那就從坐我車後座開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