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友誼天長地久

(1)

國慶假期前一天的班會課,張印再三叮囑大家假期期間要注意安全,但眾人沉醉在假期即臨的喜悅裏,七嘴八舌地討論去哪兒玩,一室轟響,愣是無人回應他的叮嚀。

張印火冒三丈,右手拿起黑板擦拍在講台上,發出“啪嗒”一聲鈍響,噴了自己一臉粉塵。

“噗哈哈哈。”

有人沒忍住哈哈大笑,程柔同情地回過頭,發現是當日惹惱許舒亭的男生,溫思嶼。張印臉上一紅,惱羞成怒地點了方才幾個肆意妄為的男生排排站到後麵罰站。

“你們真的是越來越不像話!注意事項!注意事項!就是為了讓你們長點記性多注意!我要不是為了你們的人身安全著想,我在這兒費什麽勁啊!你們……”

“打擾一下。”

教室門外立著一個人,伸手輕輕敲了敲敞開的教室門,張印正在氣頭上,頂著一臉怒容沒好氣地喊了一句:“幹嗎?”

梁續梁老師笑了一聲,聲音帶著點安撫:“張老師怎麽了?”

張印不吭聲了,大概覺得沒麵子立在講台上,半晌後才不情不願地低語:“他們不聽我的話。”

程柔和周甜甜心照不宣地對視一眼,張印和梁續是大學同學,雖然張印一點就炸,但他的火氣來得快去得也快,反倒梁續總是一臉溫和淡然,每次都過來安慰對方。

梁續走進教室拍了拍他的肩膀:“快放假了,興奮是正常的,我們班那幫臭小子都已經瘋了。”他掃了眼教室後排個個立著的“標杆”若有所思道,“小書架到了,讓他們幾個去搬回來吧,就當將功補過。”

張印一聽,顧不上生氣,連忙催他們去大廳搬書架。

小書架不是上級領導批下來的物資,聽說是學生家長友情讚助的,原計劃是要在圖書館前廳擺幾排,但礙於空間不夠,校方便忍痛駁回對方的好意,不想對方出手大方,直接給每個教室都安排了一個書架。

張印一早就讓大家自行準備一本課外書,寫上自己的名字放在書架上方便大家借閱,這會兒一邊安排人搬書架,一邊讓班長收齊書本。

程柔從家裏帶的書本是毛姆的《月亮與六便士》,她翻開書本,在扉頁上麵寫上自己的名字,剛套上筆蓋,桌角便覆上一道陰影,梁續拿指關節敲了敲她的桌子。

“你一會兒下課後有事嗎?能不能幫老師一個忙?”梁續垂眸笑了笑,“七班在考試,抽不出人,你幫我登記一下上周檢測的數學成績。”

程柔愣了愣,答應下來。周甜甜低著頭,十指並用地戳著手機屏幕,見梁續走遠立刻迫不及待地問程柔。

“《鋼鐵是怎樣煉成的》的那個作者叫啥來著?奧利奧啥來著?我一著急都忘了!”

程柔歎了口氣:“奧斯特洛夫斯基,蘇聯作家。”

“對對對!就是他!”周甜甜心中一喜,又低頭敲字。

“你幹嗎呢?”程柔問。

“幫林晏考試啊!他語文差得慘絕人寰,一張試卷有一半都是當外語考的!”

程柔小小驚呼一聲,湊近道:“你幫他作弊啊!你不要命了?被抓到就慘了。”

“沒事,開卷考。”

“那他這麽緊張?”

“因為倒數前十要抄課文。”周甜甜感歎一聲,“我們林晏同學吧,光靠自己不尋求外援,那他抄課文就是板上釘釘的事情了,所以臨死之前我要幫他搶救搶救。”

你這奧利奧……估計這場搶救也懸。

一堂班會下來,十二班後麵多了一個複柱單麵書架,兩米高,三米寬,一共三層,側邊是紅木護板,中間是冷軋擋條,全班四十五本書放進去還綽綽有餘。張印便揚言他要包攬剩下的空位,假期他就去購置一些圖書讓班長放進去,回應他的是滿室山洪海嘯般的掌聲。

“老班威武!”

張印大手一揮,提前五分鍾放他們下課。

周甜甜靠在書架邊,指了指紅木上方用金色漆筆寫著的五個字——沈樺南所贈。

“言簡意賅,不愧是成功人士,就是不知道是哪位富二代的家長。”

程柔的視線在名字上方盤旋,頓了一下,問周甜甜:“你覺不覺得這個名字有點眼熟?”

周甜甜近看遠看一番,思索道:“好像也是金漆筆寫的!啊!我知道了,體育館的捐贈人也姓沈吧?好像也是這個名字!”周甜甜一陣咂舌,搖頭晃腦,“這簡直是國家棟梁!社會之光啊!他爸這麽厲害,這同學也太低調了,改天我要是認識他,立馬抱住他的大腿,誓死不放。”

2)

程柔踩著下課鈴聲走去行政樓。

她剛進辦公室,就見梁續抱著教案在一旁整理資料。梁續衝她招手,讓她先合算總分寫在試卷評分欄上,再把成績對應姓名一一寫在一旁的花名冊上,見她點頭,他便抱著教案出去了。

辦公室這會兒人並不多,有些老師正坐在位子上吃早餐。梁續的位置在後門靠牆,視野能夠囊括整個辦公室,她身材瘦弱,坐在位置上立刻就被眼前的擋板擋住大半身影。

七班總體的成績不差,但總有幾個脫離平均分十萬八千裏的學生,所以當程柔合算到“125”的數學成績時,沒忍住往名字那一欄看了一眼。

徐燃。

徐燃雖然調皮搗蛋,但成績一直都不差,而且他對數字異常敏感,幾乎是過目不忘,數學成績優秀仿佛也是理所當然。

程柔頓了一下,翻開試卷又看了一眼,最後一道大題他隻做了一半,前麵函數題第一問和第三問都做了,第二問並不難,但步驟煩瑣,他就直接寫了“麻煩”兩個字。

她這一停頓,辦公室前門突然闖進兩個人,聲響不小,教案重重砸在課桌上的力度似要卷起千層巨浪。

“我讓你考試不是讓你睡覺!你說說你這一天天到底在幹嗎啊!”

“我不會做。”

“你是不是對我有意見?你雖然頑皮,但腦子還是聰明的,你不可能一題都不會吧?”

“老師,我太困了,沒辦法思考。”

“你——”語文老師怒吼的聲音一頓,硬生生撐著桌子擠壓睛明穴,“你一點悔改的念頭都沒有,我管不了了,讓你爸來一趟學校吧。”

徐燃背手站著笑了一聲:“正好,我也很久沒見他了。”

語文老師:“……”

程柔微微直起身,抬眼望過去,徐燃側對著她,目光落在眼前的擋板上。七班語文老師急得腦門溢出一陣細密的熱汗,他此刻下不去台又無法繼續訓罵,隻能揉著太陽穴幹著急,他抬起頭時正好看到張望的程柔,心中頓時一喜:台階來了!

“唉,程柔你說說,這樣的學生應該怎麽處理?”

程柔避無可避,撐著桌子站起身,徐燃側頭看她一眼,似乎沒想到她會出現在這裏。

道歉,請家長。

這幾乎是程柔腦袋裏下意識冒出頭的想法,但是麵對徐燃,她突然有些說不出口。徐燃父母離異,父子關係又不好,就算打電話請家長多半也是徐父的助理走這一趟。

程柔頓了一下,試探道:“要不你跟老師道個歉?”

徐燃看著她,沒有任何反應。

語文老師大概也覺得為難程柔,輕咳一聲,準備自己給自己遞台階。

“你回去……”

“對不起。”徐燃收回視線,溫馴無害地笑了笑,抬手從一摞試卷裏抽了一張空白卷,“我回去重做。”

語文老師一直仰仗的為人師表的威嚴瞬間**然無存。

他剛說的都是夢話嗎?

程柔也一臉訝異,徐燃竟然會乖乖道歉?是她瘋了還是他瘋了?她這正凝神思索,徐燃突然抬頭衝她和藹可親地笑了笑。

程柔仿若被猛獸盯上的獵物,瞬間奓起一身皮毛。

她還未琢磨出徐燃笑裏藏著什麽刀,就見語文老師忙不迭蹙眉揮手趕人:“行吧,下不為例。”

程柔登記完成績走出辦公室,一眼便看見徐燃倚靠在連廊的扶手上。

他今天穿著黑色袖口的白色上衣,手肘架在銀色扶手上,手腕在光影裏一晃一晃。

程柔目不斜視地走過去,徐燃兩指夾著折疊成方塊的試卷跟在她身後。

“我今天聽話吧?”徐燃聲音很輕,帶著軟糯糯服軟的假象。

程柔閉了閉眼,覺得自己又幹了一件蠢事。

“你怎麽在辦公室?”徐燃問。

程柔緊閉雙唇不說話,徐燃繞到她身前伸手擋住她的去路,身影隨著她左右移動。

他眯了眯眼睛,心情頗好地笑道:“來,試試看,撞我懷裏說不定我就放你過去了。”

程柔舔了舔後槽牙,麵無表情道:“梁老師讓我登記你們班的數學成績。”

徐燃順著杆子往上爬:“那你覺得我考得怎麽樣?”

徐燃打定主意不讓程柔走,對麵走廊已經有好事的同學頻頻往這邊看過來,程柔隻能繼續忍氣吞聲:“還行。”

“還行是好還是不好?”

程柔咬牙切齒:“好。”

“那你給我什麽獎勵?”

“你!”程柔怒目而視,“徐燃,你今年三歲半吧?”

“別生氣。”徐燃從口袋裏掏出一根棒棒糖塞她手裏,強迫她合上手指,“勞務費。”

程柔一臉警惕:“什麽勞務費?”

“我想到要提什麽要求了,你給我補課吧。”

程柔慌不擇言:“你腦子壞了?”

徐燃笑了笑,鄭重其事地解釋道:“我是認真的,況且你看,我語文和英語這麽差,要是下回我奶奶抽查成績還不得氣病了。”

程柔滿臉狐疑地望著對方,奈何徐燃百煉成鋼,臉皮厚如銅牆,麵上半點蛛絲馬跡都沒有,儼然一副勤學好問的好孩子模樣。

“我一定好好學。”徐燃再三保證。

程柔嗤笑一聲:“我也沒見你平時多努力。”

徐燃嘴角掛著一抹狡黠的笑,衝她晃著食指:“這你就不知道了,興趣是最好的老師,我對老師感興趣,當然會乖乖學。”

3)

秦淮的天氣向來捉摸不透,早上晴空萬裏,下午突然斷斷續續地下起小雨,天地朦朧一片,雨簾遠遠地罩著遠山。

程柔這幾天被徐燃折騰慘了,他態度端正地跟張印請示了晚修串班,還苦口婆心地把徐奶奶對他的期望加以修飾潤色,痛心疾首地表示悔過。

程柔不知道他具體對張印說了什麽,但他大搖大擺進十二班時,張印飽含熱淚地拍了拍她的肩膀:“我就把他交給你了。”

程柔:這一波天秀操作。

徐燃倒是沒纏著她問東問西,異常乖巧地聽講、提問、回答問題,唯一不足的就是他喜歡盯著她。

程柔覺得自己的臉都要燒成一塊紅炭時,他還上手戳了戳,她頓時想就地一抹脖子羞憤而死。

程柔追悔莫及,她為什麽要答應?腦袋壞掉的人是她吧?不過好在徐燃沒堅持幾天,不然她這輩子的壽命都得減半。

程柔在旁邊自我檢討,周甜甜正撐著下巴在一旁慶幸體育課不用上。但幸災樂禍沒多久,細雨驟停,烏雲沉沉,隻留下一片片積水倒映著她生無可戀的臉。

原本以為不用上體育課的女生跑去奶咖喝飲料了,當尖銳的哨聲從操場上響起時,體育老師已經臉色難看地立在一邊,程柔和周甜甜倒是早早到達,但是牽一發而動全身是老師慣用的伎倆,雖然遲到的隻有四人,但最後兩列女生隊伍都要比平時多跑八百米。

男生隊伍轉回原位置列隊時,她們上氣不接下氣地繼續往前跑,程柔平時跑八百米都快去掉半條命,這會兒一隻手撐著腰窩,視線有點恍惚。

“你沒事吧?”周甜甜在一旁微微喘氣,“要不我跟老師說一聲?

“沒事。”程柔咬咬牙,側身避開一方積水,許舒亭體型較大,一直都在隊伍末尾,這會兒已經落後大家大半圈了,哼哧哼哧地在程柔前麵跑。

周甜甜摸了一把小臉,有點喪氣:“也不知道那些男生會怎麽嘲笑我們,平時他們就對我們懟天懟地,這會兒估計都在鳴炮普天同慶了。”

程柔笑了一聲,剛想說話,旁邊突然掠過一陣風,濺起的小水花零星地落在她們的校服褲腿上。

周甜甜怒不可遏,破口大罵:“神經病啊!都不看……嗯?溫思嶼?”

程柔的視線投向遠處,溫思嶼是之前詢問許舒亭體重的男生,也是班級裏最頑皮淘氣的學生。

溫思嶼掠過她們,越來越遠,然後漸漸停在距離許舒亭一米之外的地方,他放緩腳步,幾乎以原地踏步的模樣跟在周甜甜後麵。程柔身後是越來越近的轟響,整齊劃一的腳步聲從她們身後傳進她們的耳朵裏。程柔停在過道上,看見以陳北洺為首的全班男生跟在她們後麵陪跑。

周甜甜有點愣,聽見遠處的哨聲才拉著程柔繼續往前跑,體育老師除了最初的幾句吆喝之外,便偃旗息鼓地站在跑道外叉著腰笑。

“還挺仗義啊。”周甜甜低頭撞了撞程柔的手臂,“張印說得沒錯,一方有難,八方支援,但他們肯定是想感動我們,要看我們痛哭流涕的樣子,我們不能讓他們得逞。”

她聲音帶風似的,有點飄飄然,顯然是開心得不行。程柔眼眶有點熱,但抬起頭就看見許舒亭用壯碩的大手把溫思嶼推出半米遠,溫思嶼踉蹌了兩下,有點委屈,但還是繼續跟著,程柔和她心有靈犀地同時笑出聲。

天空依舊陰沉沉的,像鉛灰色幕布,太陽躲在雲層後麵深不見影,紅色塑膠跑道上雜亂的步伐像騎兵出征前的鳴鼓聲,厚重的,激揚的,連同大家的喘氣聲和笑聲一塊起起伏伏。身後的男生笑她們體能太差,跟哮喘病患似的,程柔和周甜甜心照不宣,同時往積水上重重一踩,髒水飛濺,引得他們哀號連連、四處逃竄。

真奇妙,快樂有時候特別簡單,光是一句話就能讓人欣喜萬分,但有時候又特別難,看似搖搖欲墜卻又遙不可及。

體育課結束後,細雨又斷斷續續地下起來,數學老師踩著下課鈴聲把試卷的最後一道函數題講解完,讓大家回去把課後習題做了才揮手下課。大家拖著長音回應,不慌不忙地收拾課本。

周甜甜坐在程柔旁邊,支著腦袋看雨。

“這雨看起來一時半會兒也不會停啊。”她垮下臉,像窗外被雨水打翻的桂花似的,拖著一口長氣,“我媽今天還給我做可樂雞翅來著。”

陳北洺轉回頭嘴欠道:“可樂雞翅是沒了,落湯雞了解一下?”

周甜甜皮笑肉不笑地揮揮拳頭:“拳擊了解一下?”

陳北洺立刻討饒,他頓了一下,晃了晃手中的雨傘對程柔道:“你有雨傘嗎?我先送你回家?”

程柔擺手拒絕:“我家近,晚點回也沒事,你快回去吧。”

周甜甜從旁邊擠過來,指了指自己:“同學,我是穿隱形衣了嗎?你看不見我?”

陳北洺一本正經道:“是男人就出去淋雨。”

周甜甜抬手就是一掌,追著陳北洺跑出了教室,再回來時,她的身後還跟著林晏和徐燃。

徐燃此刻難得安安靜靜沒說話,偶爾望向程柔的視線也沒多加停留,隻是發頂落著一層水汽,衣袖上有顯而易見的濕痕。

這家夥不會出去狂奔八百米了吧?

周甜甜打圓場,哀號等雨停的過程太無聊,提議大家一塊玩遊戲。

“玩什麽?”林晏問。

“就玩聽題速答吧。”周甜甜看向眾人,“怎麽樣?”

自然是無人反對,反正閑著也是閑著。

周甜甜端坐起身,輕咳一聲:“那我先來,帶有路字的成語有哪些?第一個,一路平安。”

林晏:“一路順風。”

程柔:“一路風塵”

徐燃試探道:“一路走好?”

周甜甜笑得兩眼彎彎,啪啪鼓掌:“一家人就要整整齊齊,繼續,繼續,走投無路。”

林晏詞庫告急,抓耳撓腮一番才道:“峰回路轉!”

“冤家路窄。”程柔輕鬆應答。

徐燃笑著舔了舔小虎牙:“阿姨洗鐵路。”

程柔頓了一下才反應過來徐燃說了什麽,周甜甜早已捂住胸口在一旁怪叫。

隻有林晏在一旁一臉疑惑:“阿姨洗什麽鐵路?阿姨為什麽要洗鐵路?這不是成語啊!”

回應他的是周甜甜慈愛的眼神:“真·鋼鐵直男”。

第二輪由程柔出題,她想不出題目,索性直接從語文試卷裏拿了一題。

“帶有人物名又表示堅持不懈或不屈不撓的成語有哪些?第一個,精衛填海。”

徐燃:“誇父逐日。”

周甜甜:“愚公移山。”

林晏:“後羿射日。”

程柔:“大禹治水。”

徐燃:“我喜歡你。”

眾人:“……”

徐燃鎮定自若地解釋道:“人物名——我,堅持不懈——喜歡你。”

林晏茫然:“但是……”

“沒有但是!”

周甜甜第二次捂住胸口,一個鯉魚打挺,直接站起身拽著“遊戲規則守護大使”林晏的胳膊,拖著林晏出了教室。

“對不起,打擾了。”

程柔看著徐燃,徐燃一臉無辜地衝她笑。她緩緩歎出一口氣,仿佛早已習慣對方的無賴與不正經,抬手抓著書包走出教室,徐燃緊隨而至。

大雨滂沱,滴滴答答地落在行政樓前麵的台階上,濺起成朵的小水花。雨勢不急,但烏雲層層遮掩厚重又灰暗,估計一時半會兒等不到雨停。程柔舉起書包遮住頭頂,準備冒雨跑到小賣部買一把雨傘。但不等她衝進雨裏,頭頂突然壓上一道陰影,她望著頭頂的藍色傘麵,視線移到徐燃身上。

“你哪兒來的傘?”

徐燃下巴微抬,示意是從書包裏拿出來的。他頓了一下,麵向雨簾,狀似不經意道:“你們剛才上體育課被罰跑了?”

程柔應了一聲,估計是周甜甜說的吧,她也沒在意,伸手去接眼前連綿的雨水,水珠敲打在她的手心裏圈起一方水窪。徐燃看著她,想起的確是當時他從行政樓看見的場景,陳北洺從歸隊的人群中風馳電掣地跑到了程柔身後。

程柔揮了下手上的雨水才想起來,問道:“不是,你有傘你為什麽要留下來?”

徐燃一隻手插著校服口袋,把傘麵上掛著的標簽不動聲色地往程柔身後轉了轉。

“因為閑著無聊唄。”

4)

程柔的國慶假期沒有特殊安排,每天的日升日落都同往常一樣。別人在故宮看升旗儀式,她在看書寫字,別人在郵輪上看海,她在喝茶看電影,直到三號早晨,她妄想學習剪報時,程瑩終於忍無可忍地把她拉起來去院子裏曬太陽。

程瑩經常笑話她像一個小老頭,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程桉倒是打過電話問她要不要回津沽,但她深知程父要窩在工作室趕畫稿,程母要忙著照顧程桉也沒有太多空閑顧及她,回去也不過是換一個地方當小老頭。但她回應程瑩時又是另一番說辭。

程柔坐在院子大樹底下的石凳上,一邊吃糕點,一邊衝程瑩笑:“津沽國慶人太多了,我還是留在這裏陪你吧。”

程瑩搖著蒲扇坐在木藤搖椅上,笑嗬嗬地眯著眼:“我這老人家有什麽好陪的?不過你要是不想回去,就跟同學出去玩。”

“他們都去旅遊了,我留在家裏陪你。”

“我哪兒用得著你啊,況且阿殊要過來,我有她陪著就行了,你找燃燃出去玩玩。”

程柔咀嚼的動作一頓,抿了抿嘴角,不確定道:“你是說徐奶奶回來了?”

“是啊,這家夥還說要給我帶外國的什麽護眼霜,哎喲,不過喝了幾口洋墨水,在電話裏神氣得不行。但她常年和她二兒子住在國外,我們一年也就見那麽一兩次,我就不跟她計較了。”

程瑩微眯著眼絮絮叨叨,程柔半個字都聽不進去,腦袋裏隻重複著一句話。

徐奶奶回來了。

完了。

程柔頓了一下,發現自己最近重複這兩個字的頻率好像有點高。她喝了口熱茶,衝掉一嘴的甜膩,任由太陽穴一陣起起伏伏地脹痛。昨晚暮色沉沉時,她精神抖擻得像剛出去打了一套太極拳,自我催眠了一個小時無果後,終於認命地坐起身,連做了好幾張試卷,熬到深夜三點才入睡,這會兒,睡眠不足的後遺症就異常明顯。

程柔家離巷子的鬧市不遠,靜下心來就能聽到被晨風吹翻在巷子裏的低聲喧囂,很輕的一些碎響,聽不真切,但能夠感受到人群裏的熱鬧。程柔把手臂放在涼桌上,枕著頭頂搖搖晃晃的光斑閉上眼,喧囂在時間軸裏逐漸消散,黑暗深深擁她入懷。

意識比肢體更快蘇醒過來,她眼部狠狠用力轉了轉眼球,待酸澀有所緩解後,才睜開視線模糊的眼眨了眨。

“醒了?”

“唔。”

“餓不餓?”

“餓。”程柔揉著眼睛道。

她直起腰,右邊手臂霎時傳來一陣難忍的麻酥感,她瞬間不敢動,意識有點渙散地接住從肩膀上滑下來的藍白色格子外套,捏了捏。

“喜歡啊?我給你買件一模一樣的怎麽樣?”

“嗯?”

程柔下意識抬起頭,與徐燃的笑眼相對,電光石火間,程柔待機的腦袋終於開始運轉。

她抓住外套往徐燃身上一扔,直起身晃了晃手臂。徐燃蹙眉悶哼一聲,她循聲望過去,才發現對方顴骨上有一小片不易察覺的青紫,右手手腕上綁著繃帶,一股濃重的藥水味由遠及近躥進鼻間。

徐燃摸了摸耳垂,有點心虛:“手不小心磕到牆了。”

程柔看著他沒說話。

徐燃頓了一下,如實道:“我在遊戲城玩遊戲時不小心跟別人鬧了點矛盾。”

“哦。”程柔掃他一眼,“你別讓奶奶看到,她會擔心。”

徐燃支著下巴坐在涼桌的另一邊,有點可惜地摸著下巴:“你剛才好乖啊。”

程柔甩了他一記刀眼,藤椅上已經沒有程瑩的身影。陽光從清晨的微醺變得劇烈,投射在大樹上落下一地脈絡清晰的樹影,她打著哈欠進屋裏,徐燃把外套綁在腰上緊隨其後。

“你過來幹嗎?”程柔站在門口,顯然沒有讓他進屋的意思。

徐燃解下腰間的外套罩在右手手腕上,衝她歪了歪脖子:“你確定不請我進去?”

程柔一臉冷漠:“確定,請你一百八十度轉身……”

“柔柔?”

程柔渾身一僵,徐燃好整以暇地看著程柔的麵色,複雜地轉過身。

“奶奶。”

程瑩手上捧著果盤,眼睛透過鏡片往他們身上一掃,試探道:“是我讓燃燃過來一塊包餃子的,阿殊嘴挑,硬要吃家裏的餃子,她這會兒正在來的路上,我怕來不及。你們吵架了?”

“沒有。”

“有。”程柔抬頭瞪了徐燃一眼,徐燃才欣欣然將話鋒一轉,“有點誤會,但已經沒事了。”

程瑩沒細究,轉過身招呼他們一塊準備餡料,徐燃剛勾起的嘴突然一頓,似剛反應過來。

“我奶奶回來了?”

程瑩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是啊,阿殊沒和你說嗎?”

徐燃搖搖頭,見程瑩走遠才停在半道上看了眼受傷的手腕,微微懊惱。

程柔突然笑了一聲,意有所指:“你想好找什麽理由了嗎?”

她正等著徐燃一籌莫展地幹著急,但他隻是看著她,臉上半點慌亂也沒有,甚至帶著欣喜。

“你在擔心我?”

程柔翻了翻白眼:“我說擔心,你信嗎?”

“信啊,你說什麽我都相信。”

徐燃湊近她,露出尖尖的小虎牙:“喏,你等會兒多擔待。”

程柔:?

程柔曾經看過一篇文章,裏麵說:“‘夏天結束了’這句話,是有隱晦暗示的。它是一夜長大、戀愛無疾而終的預兆,是青春消失殆盡的季節,是從夢想跌入現實的分界點,是失去童真變成大人的夜晚。”

今年的夏天已經結束了,但秦淮的燥熱還在蔓延,秦淮的夏天很長,總是給她一種冬天遙遠、歲月漫長的錯覺,她不喜歡夏天卻偏偏最記得夏天。

程柔站在落地窗前,黑夜深邃,繁星點點綴在上麵,連接成星海,像青春裏的一張迷網,好像光是這樣看著它,時間流逝得慢一點也沒關係,因為未知總是讓人充滿期待。

身後突然傳來一聲輕響,猶如利劍劃破安寧的屏障,程柔嘴臉抽了抽,算了,時間還是過得快一點吧。

徐燃坐在沙發上,一隻手把醫藥箱往程柔麵前推了推:“勞駕。”

程柔連生氣的力氣都提不起來,坐在旁邊的單人沙發上一動不動。

“我知道你厚顏無恥,但沒想到你連推卸責任這種事情都做得出來。”

徐燃聳聳肩,頗為無辜地看著她:“我要是不說為了你,奶奶肯定就要擔心我是因為打架了,那樣她整天寢食難安,吃不下,睡不著,你希望這樣?”

程柔的腦袋在崩潰邊緣試探,徐燃這番說辭讓奶奶斷定他受傷是因她而起,千叮嚀萬囑咐讓她要把他照顧好。她何其無辜,可為了顧及兩個老人的承受能力,還不敢反駁,隻能咬牙切齒應承下來。

她真是低估了徐燃卑鄙無恥的程度。

“沒人在,你自己來。”

徐燃頓了一下,作勢要衝樓下交談的姐妹倆喊話,程柔眼明手快地拉住他的衣擺,徹底妥協。

“知道了,知道了。”

程柔擼起袖子,打開醫藥箱,徐燃下一秒就把手臂抬到她眼前,身手敏捷,半點不像無法處理傷處的人。

程柔解開繃帶,把裏麵貼合的膏藥清理幹淨,才準備為徐燃揉散傷處的瘀血。

她剛伸手握住徐燃的手腕,他突然往後一縮,她莫名地看向他。

徐燃喉間滾了滾,視線往她臉上一瞥又迅速移開:“有點疼。”

“疼死你活該。”程柔皮笑肉不笑道。

徐燃垂著眼突然不說話了,程柔的左手從底部抓住徐燃的手腕,徐燃的尾指便輕輕靠著她的手腕內側,她感覺有點癢,手便往旁邊移了移。過了一會兒,她又感覺有東西蹭了蹭她的手腕。

有這麽疼?上次破皮出血都沒見他哼唧一聲。

程柔原本來勢洶洶的右手放緩力度,徐燃似有所覺,垂著頭,輕輕壓住往上翹起的嘴角。

不能笑啊,惹惱了還得自己哄。

程柔專心幫徐燃揉按,突然感覺他的尾指微微翹起撓了撓她的手。

她抬起頭看向對方。

徐燃的左手食指敲著桌子發出細微的聲響,目光如炬,彎腰湊近對方:“程柔,我不是一個好人,但也沒那麽壞,你可以試試看,試著讓我靠近你或是你站著別走。”

程柔頓了一下,語氣平淡:“我覺得我們互不相幹的狀態就挺好。”

徐燃敲打桌麵的食指忽高忽低,連同他的聲音也仿佛帶著輕晃:“我不想和你互不相幹。”

他收起食指,房間裏刹那安靜下來。

“我要和你做朋友。”

徐燃笑了笑,目光帶著凜冽的鋒芒直接撞進程柔的眼裏,來勢洶洶又捉摸不透。

“我還要和你友誼天長地久呢。”

程柔躺進柔軟的床裏,咀嚼著徐燃那一句“友誼天長地久”,徒生一陣戰栗。

她拉高被子蓋住腦袋,房間裏的空調上下擺風時發出輕微的聲響,在空****的房間有點突兀。她抬手盲摸著燈的電源開關,“啪嗒”一聲響,房間驟亮。

她抬手擋了擋,適應了光線才坐起身從書櫃裏隨手拿了一本書。她盤腿坐在**,看了幾眼書,心思就不受控製地飄飄然順著原本的思路跑。

她和徐燃真的可以成為朋友嗎?

她一開始也確實這樣想過,這次又會是惡作劇嗎?這個小惡魔陰晴不定,誰知道他會做出什麽事。

程柔心煩意亂地合上書,管他呢,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徐燃總不能吃了她。

程柔把書本放回原位,跳上床蓋好被子正準備關燈,枕頭底下的手機忽然振動了一下。

她關掉房間燈,躺在**打開手機。

徐燃:“治療失眠的十二種方法!親測有效!失眠人的救命丹藥!快來親身體驗一把!”

程柔盯著那條文章鏈接,直接拉黑了徐燃的電話號碼。

嗬,友誼天長地久,滾吧!

5)

國慶收假後,教室裏眾人都在急不可耐地交流自己去過的地方,程柔一踏進教室就感覺腦袋一陣一陣地疼。

同學A:“去南京,一定要去‘南京大排檔’吃飯!美齡粥太好喝了!”

同學B:“蘇州的七裏山塘夜晚太漂亮了!我恨不得在那裏住下!”

陳北洺:“我就去了一趟北京,就感覺人很多……很多很多。”

周甜甜:“好羨慕你們啊,我被我媽拉著去三姑六婆家做客,半點自由都沒有。”

程柔:“早上好。”

周甜甜伸手拉住她,揉了揉她的小臉:“柔柔寶貝兒,這麽幾天不見,你的臉色怎麽這麽紅潤有光澤?”

程柔吸了吸鼻子,聲音有點啞:“因為我感冒了。”

周甜甜立馬伸手測了測她額頭的溫度:“你量體溫了嗎?會不會發燒?”

“不會,就是腦袋疼。”程柔拉下對方的手,神色懨懨地搖了搖腦袋,“我感覺裏麵

叮叮當當響。”

陳北洺背過身來,撐著椅背:“我帶了999給你泡一杯?”

周甜甜一臉狐疑:“你沒感冒幹嗎帶著999?”

“我妹硬塞我書包裏的,說預感我最近可能要感冒。”陳北洺不好意思地撓撓臉。

“沒想到你妹妹還是半仙呢!你讓她幫我算一下,我什麽時候發財?”

“滾!”陳北洺笑罵一聲,伸手去拿程柔的水杯,程柔想伸手阻止,感冒藥含有催眠的作用,她可不想聽課聽到一半“哐當”一頭砸在桌上。

周甜甜直接壓下她的手,催促陳北洺快出去接水。

“老師一定會允許祖國花朵、國家棟梁稍微歇一會兒的,你別跟拚命三郎似的抓著學習不放啊。”

程柔張口預解釋,周甜甜直接抱住對方的手,語速極快地搶斷:“寶貝兒,算我求你了,你放過學習吧!”

程柔無言,隻能笑著推搡周甜甜掛在她手上的腦袋。

假期剛結束,大家的心思還停留在吃喝玩樂上,上課不是走神就是開小差聊天,張印發了一通脾氣之後,大家才稍微收心,縮著脖子不說話,一副擔驚受怕的委屈模樣。

張印又得停下來安撫一陣才繼續上課。程柔原本飄忽不定的思緒在這個過程中,跑遠又拉回,鼻子不通氣,腦袋又像拔河,大概是999藥效作祟,她困倦得想一頭砸進桌子裏。

下課後,她跑了一趟辦公室,上交之前張印讓她另做的一份語文試卷。張印反複問她要不要請假,得到否定回答後,才叮囑她多喝熱水,不行再打報告請假。

程柔吸著鼻子點頭,出門時沒看清來人,一頭撞到對方的手臂上,散落一地習題冊。

“不好意思啊,我沒注意。”程柔的聲音悶悶地從嗓子眼裏傳出來,剛抬起頭看清來人,神色一頓。

對方紮著低馬尾,低頭時兩鬢的碎發輕飄飄落下來,校服領口開著,微微露出少女白皙纖細的鎖骨。

沈落低頭把散落的習題冊整齊地壘成小高樓,伸手接過程柔手裏剩餘的習題冊。

“你怎麽還是這樣?”她聲音淡淡的,帶著不易察覺的暗諷。

程柔蹲著沒出聲,她終於明白她為什麽會覺得“沈樺南”這個名字似曾相識了,因為他是沈落的父親。

甜甜,你這大腿估計是抱不了了。

程柔感覺腦袋沉沉的,連起身的力氣都沒有了,但一想到自己會擋住沈落的去路,便咬牙用勁起立。

“嘩。”

沈落好不容易壘起捧在懷裏的習題冊瞬間轟塌四散,程柔一頭撞進沈落的胸口,感覺腦袋更疼了。一陣暈眩過後,程柔剛想道歉,就聽到張印在一旁心急如焚地詢問著。

沈落索性扔下剩餘的冊子,伸手抓住程柔的手肘微微拉遠,看了看她的臉色。

“你是不是發燒了?我帶你去醫務室。”

這次應急醫務室有醫生在,醫生給程柔打了退燒針,又讓沈落拿冰袋放在她額頭上冰敷。

沈落坐在木椅上,神色自若地盯著冰袋,程柔臉色赧然,索性她正發燒,臉色本就紅撲撲的,所以半點也看不出來。她和沈落初中時是同班同學,但兩人交際並不深,而且沈落當時和徐燃待在一塊,現在好像也是同班。

程柔張了張嘴,沈落立刻垂眸,睫羽輕輕一扇。

“閉嘴。”

程柔:“……”

“道歉的話就別說了,聽了耳朵疼。”沈落的視線落在窗外,頓了一下,實在沒忍住惱火,“你以前膽小懦弱,忍氣吞聲就算了,現在是連自己的身體都不顧了嗎?”

程柔眨了眨眼,有點茫然。

沈落立馬口頭警告:“別給我賣萌,我吃這一套。”

程柔:“……”

“我以為在秦淮十三中你能硬氣一點,看起來也半斤八兩,你的腦袋是不是光用來學習了啊,社會主義接班人?而且你運氣也太差了吧,就沒有一個朋友會顧著你嗎?那個誰,周甜甜哪裏去了?你這半死不活的樣子,她不會是等你墳頭草半米高再來哭號吧?我真的是要被你氣死了。”

程柔眼眶有點紅,她突然想起她以前還是和沈落有所接觸的,沈落請她喝過橘子汽水,還給渾身濕漉漉的她塞過毛巾,是她害怕,所以疏遠了沈落。

沈落一直都是女神形象,嘴毒心軟,雖然程柔被沈落一股腦的話語砸得發蒙,但程柔能感覺到沈落在關心自己。程柔撇著小嘴,感覺心口滾燙滾燙的灼熱和眼眶一樣。

“你哭什麽?”沈落微微一愣,拿開壓在程柔額頭的冰袋,有點無措,“太冰了還是難受?你不會是被我罵哭了吧?”

“沒有。”

程柔使勁搖了搖腦袋,被沈落一隻手壓住額頭。

“行了,行了,真麻煩。”沈落側過臉嘟囔一聲,“你快點,我還要上課呢。”

程柔吸著鼻子笑,頓了一下才問道:“你認識甜甜?”

“嗯,不算認識,但我知道這個人。”沈落微微一滯才繼續道,“她不就是徐燃找的人嗎?”

程柔一頭霧水:“你這話是什麽意思?”

沈落皺了皺眉,想了片刻才隨口道:“沒事,我亂說的。”

沈落的異常全然落在程柔的眼中,她自覺事情絕不像沈落說的那般輕巧,一把拉住沈落想要收回去的手腕。她從診察**坐起身,皺巴巴的校服跟一臉病態襯得她越發像大病一場的重症患者。

“你告訴我。”

沈落於心不忍,衝天翻了翻白眼才歎了一口氣。

“你以為徐燃為什麽會轉來十三中?你初入陌生環境,不說話不合群,周甜甜為什麽會突然跟你借作業又和你成為朋友?十三中那麽多知識分子,能人異士,你一來又是獲獎又是上光榮榜,搶了那麽多人的風頭,為什麽還平安無事?”

程柔剛走進教室,周甜甜就拉著她一陣盤問。

“我早應該知道的,要是提前送你去醫務室說不定你就不會發燒了。寶貝兒,你沒事了吧?難不難受啊?”周甜甜把她的雙手裹進自己手心裏用力地搓了搓,“你的手怎麽這麽冰啊?”

程柔看著她,突然覺得什麽都問不出口,無論周甜甜以什麽理由跟她交朋友,但她對自己好是真的,握住的手也是真的。

周甜甜擔憂地看著她:“你怎麽了,是不是有人欺負你?”

程柔見她抬手就要喊住立在講台上的陳北洺,瞬間回神捏了捏她的手指。

“我沒事,就是有點困。”她頓了一下,往四周掃了一圈,站起身,“我出去一趟。”

程柔靠在走廊的扶手上,看著餘一從樓梯口上來。餘一看清眼前的人,腳下一頓,左嘴角的酒窩若隱若現,他用中指推了推眼鏡框,抬手把紅色塑料袋裏的感冒藥遞給對方。

“張老師讓我給你的藥。”

程柔沒接,有點想笑又有點難堪,最後隻是摸了摸紅彤彤的鼻尖。

“餘一,你認識徐燃嗎?”

程柔看著餘一鏡片後的瞳孔微微一縮,眼神看著她又投向地麵上。

程柔踢了踢鞋尖,直起身笑了笑:“謝謝你,但不用了。”

她說不上為什麽,好像憤怒的成分也沒有太多,就是有點茫然。她恍然想起高一那會兒,徐燃剛從臨湖中學轉學過來時的樣子。

徐燃從小就愛惹是生非,但從來都是小打小鬧,而他當時在臨湖卻像徹頭徹尾的亡命少年,不僅惡劣得踹斷了別人的肋骨,還拿鋼管把其中一人的腦袋開瓢進急診室。如果不是程柔當時剛好因為物理競賽去臨湖踩點,及時拉住他,事態或許會更嚴重。徐父最後無力保住他,隻能想盡辦法把他塞進秦淮十三中。

徐燃轉學過來的第一天,程柔剛好去教導處送競賽的申報資料,不承想與徐燃直接打了照麵。徐燃當時手臂骨折,脖頸處掛著白色繃帶支撐著微抬於胸的手臂,他的眼角帶著擦傷,冷眼看人時帶著不言而喻的疏離和凜冽。

然而,一言不發的頑劣少年當看見程柔時突然咧嘴笑了一聲。

四周惶惶不安又苦口婆心的學校領導瞬間奓起一身汗毛,以為眼前的少年毛病突犯,沒顧上看資料就揮手讓程柔離開。

在那之後,徐燃漸漸偃旗息鼓,偶爾犯錯,但也不是不可原諒的大事,程柔惴惴不安了好長一段時間,見徐燃沒有找她麻煩,她才漸漸放下心。

但是現在她卻得知她能平安度過高一,是因為徐燃的庇佑。可笑的是,她十四歲那年來到秦淮後,覺得這裏宛若噩夢,也是因為徐燃。

好像頃刻之間她對徐燃的厭惡和防備都沒有意義,她捉摸不透,所以覺得前方像有更深的恐懼在等著她。

程柔頓了一下,抬起頭,順著影子上方的藍色球鞋望過去。

徐燃左肩掛著背包靠在院牆上,伸手要去碰程柔的額頭:“退……”

程柔避開徐燃的手,掠過他推開院門進去。他立刻轉身追上前,走到她前麵卻不敢再伸手觸碰她。

“退燒了嗎?”

程柔麵無表情地看著他:“我退沒退燒你不知道?我身邊那麽多人,你隨便一問就知道了。”

徐燃討好地笑了笑:“我怎麽問啊,我又……”

他頓了一下,瞬間反應過來,臉上的笑意坍塌成細小粉塵,灰撲撲地往下掉落。

程柔腦袋裏的茫然膨脹發酵成火焰,燒得她眼眶一片血紅。

“徐燃,你到底想做什麽?愧疚?討好?還是憐憫?”

程柔仰著脖子望向他,眼底一層又一層的波浪把她所有的鎮定席卷得一幹二淨。

“我不想再陪你玩惡作劇了。”

徐燃垂著頭,雙唇輕輕一碰:“不是惡作劇。”

“那是什麽?”程柔上前捏住徐燃受傷的右手,“那你告訴我是什麽?你讓周甜甜和我交朋友,讓餘一看著我,暗地裏幫我趕走找我麻煩的人,徐燃,你要身披鬥篷當英雄,保護的對象也不應該是我,當初帶頭欺負我的人明明是你。”

程柔質問的聲音因為生病變得軟糯糯的,半點威懾力都沒有,但徐燃看著她,感覺所有的力氣都被她抽走了,連手腕上的疼痛都無從感知。

他用最後一點力氣反手握住程柔的手腕,開口閉口的聲音吹散在秦淮河麵。

“程柔,你知不知道並不是所有的英雄都穿鬥篷,魔王也穿鬥篷,但是這個魔王,他想要有朝一日能夠成為你的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