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餘 生

1

辦公桌前,淩悠然起身,伸了一個大懶腰,看了看手表,已經快下午一點了。對著電腦從早上忙到現在,屁股都沒挪開過椅子,要不是肚子“咕咕”地提醒著,她恐怕還會繼續埋頭苦幹下去。

“趕快吃吧!別餓暈了,沒人給我幹活。”她一抬頭,楊夢迪將一袋外賣放在她的桌上。

她莞爾一笑:“謝謝楊攝影師請客了。”

楊夢迪擺弄著自己昨天新做的發型,假裝不屑地說:“我才不會請你吃飯,是我們中午點多了,不想浪費。”

看樣子,她現在的戀人對她很好,楊夢迪這種小孩子氣的姑娘,終究是遇見了寵她的人。

“你的不想浪費,拯救了我的肚子。”淩悠然笑嗬嗬地摸了摸餓了大半天的肚子。

“為了婚假,至於這麽拚命嗎?巴不得趕快嫁給黎淺南啊?小心婚後碰小三。”楊夢迪嘟囔著,離開辦公桌時還不忘甩個白眼給她。

淩悠然打開快餐盒,一股香味襲來,她狼吞虎咽地吃了兩口,還沒來得及好好咀嚼就被身後的聲音嚇了一大跳。

“淩悠然。”

“我說,鹿萌萌,你是鬼嗎?走路沒聲音的。”淩悠然嚇得趕緊拍著胸脯。

鹿萌萌得意地笑,望了望辦公室這會兒沒什麽人,拉著淩悠然的手說:“你過來,我有事問你。”

淩悠然大概也猜到了是什麽事,無非是想問她和齊思源之間的事。

還好,路鳴走的時候,為了方便她工作,把他辦公室的鑰匙給她了,不然在公司裏,壓根沒私人空間。

今天一早,齊思源像皇帝大赦天下一樣對鹿萌萌說:“鹿萌萌,你自由了。”

“什麽?”她不敢相信地望著他。

“你不是想走嗎?現在如願了,你可以走了。”鹿萌萌第一次在齊思源的眼裏看見少許的溫柔和悲傷。

她想他會說這樣的話,大概是因為淩悠然,她問:“你們之間做了交易嗎?”

“我答應你的事,最後一件,馬上就可以做到了。”他避開了她的問話。

她知道齊思源說的最後一件事情,指的是報複黎永生。

他灑脫地離開,她伸手想去抓他的衣角卻撲了個空。

她最擔心的就是淩悠然為了她,和齊思源做了某些交易。她還來不及平複情緒,就跑到工作室來找淩悠然了。

淩悠然沒有和鹿萌萌說實話。因為她極其害怕鹿萌萌會和齊思源說那份合同是假的,她不想看見她在他們二人之間做選擇,那是件多殘酷的事情。

她們隻是稍稍寒暄了幾句,鹿萌萌便離開了,誰也沒提那晚的事。

幾天後,淩悠然陪黎淺南挑禮服,至於婚紗,她做了個很好的解釋,鹿萌萌送給她的新婚之禮。

這導致黎淺南挑禮服的時候,興致一點兒都不高昂,為了讓他更加用心地挑禮服,淩悠然也跟著試了兩套婚紗。

試第三套婚紗的時候,後背拉鏈剛拉到一半,她聽見黎淺南在試衣間外大罵:“你們都是蠢貨嗎?現在才通知我!”

店員趕快替她拉上拉鏈,她雙手提著婚紗裙擺走出試衣間,見黎淺南皺著眉頭,手裏緊緊握著手機。

“怎麽了?”

“思源他在公司召開變更董事長的會議,公司的秘書剛通知我。”黎淺南長長一聲歎息。

齊思源這才拿到合同幾天,就這麽心急地開始了自己的計劃。她無奈地搖搖頭,安慰黎淺南:“應該不會出什麽事,先去公司吧!”

淩悠然跟著黎淺南一起去了黎氏集團,他們到的時候,會議已經開始了。黎淺南憤怒地推開會議室沉重的大門:“變更董事長這麽大的事情,你們不等我爸回來就召開會議,各位董事,你們真是好大的膽啊!”

淩悠然沒想到的是楚慕格也在,他和齊思源的親密程度遠超乎她的想象。他雙手十指交握放在桌麵上,抬眼望了望她,似乎對這場會議一點兒都不感興趣。

齊思源邪魅一笑:“哥,現在公司最大的股東是我,我有權召開會議。”

黎淺南握緊淩悠然的手,低聲在她耳旁說:“你先坐到一旁等我。”

她點點頭,坐在一旁的沙發上。她還不知道,這場戲是專門演給她看的。

黎淺南坐在會議桌旁,麵對齊思源的挑釁,他冷哼一聲:“你隻有黎氏百分之二十的股份而已,怎麽會成為最大的股東呢?”

其他董事坐在座位上一言不發,大家都深知這是一場家族戰爭,他們所要做的就是跟隨最後的王者。

這時候,龔文娜身穿墨綠色長裙出現在會議室裏。

對於董事長夫人,大家頗為忌憚,紛紛賠起了笑臉。龔文娜優雅地坐在主位上,緩緩開口:“思源,你爸爸在法國參加國際金融展會,有什麽事,可以跟我說。”

“董事長夫人不是看到了嗎?我現在是公司最大的股東,正在召開變更董事長的會議啊!”

“證據呢?凡事是要講證據的。”

齊思源拿出手裏的合同,黎淺南的股份轉讓書,他自己百分之二十的股份,再加上黎淺南的,遠超過黎永生了。

龔文娜接過他手中的合同,忽然大笑,讓旁邊的秘書拿出另一份合同:“思源,你確定合同上的指紋是淺南的嗎?淺南的股份早在一個禮拜前就轉給我了,現在我才是最大的股東。”

聽見龔文娜的話,淩悠然從沙發上站了起來,正好對上齊思源憤怒的眼神。原來黎淺南早就知道那天晚上她找他的企圖了,他是故意喝醉的,他在那之前就把股份轉給龔文娜了。所以,今天是請她來看戲的嗎?

齊思源手裏緊緊攥著那份假合同,冷笑著將合同撕成了廢紙。拿著已經變為幾張廢紙的合同徑直走到淩悠然的麵前,甩在她蒼白的臉上,低聲在她耳旁說:“淩悠然,原來你耍我,不過你好像也被黎淺南耍了嘛!”

淩悠然直直地站在原地,背後一陣涼意。黎淺南向她走來,想牽起她的手,她往後躲了躲,讓他撲了個空。

他再次伸出手,握住她的手腕。

她冷冷地看了一眼黎淺南:“放手。”

黎淺南鬆開了手,他後悔了,他不應該去測試淩悠然對他的感情。

2

淩悠然一路狂跑離開黎氏集團的辦公大樓,她無力地坐在街邊的長椅上,原來黎淺南並不是無條件地相信她。

“我說過,你和黎淺南現在還不能結婚,你為什麽就不能等一等呢?”她抬頭,是楚慕格。

他知道她和黎淺南已經訂好了禮堂,一切準備就緒,很快就要舉行婚禮了。

“慕格,不要擔心我,更不要插手管我的事。”他的關心,隻會讓她更加內疚。

黎淺南站在樹叢後,看見他們坐在一起,憤怒地握緊了拳頭。

那天在黎宅吃完晚飯,他並沒有去醫院,而是跟著淩悠然。他猜想齊思源會來找她,事情果然不出他所料。

他看到淩悠然接過齊思源手上的股份轉讓合同時,猶如被打入冰窖一般。在他和鹿萌萌之間,她選擇了鹿萌萌。

其實,在那日晚飯之前,母親曾把他叫去書房,要求他把自己名下百分之二十的股份轉讓到她的手裏,他思考再三,沒有答應。

“媽,你想成為黎氏最大的股東?”

“淺南,思源這麽多年來真的原諒過你爸爸、原諒過我們嗎?你爸對他是有愧疚之意的。如果你爸讓思源繼承公司,他一定會毀了黎氏的。我不能看著他毀了你爸和我的心血,所以我必須要有很大的籌碼。”

他最終拒絕了母親的請求。隻是他沒有想到,齊思源想用這樣的方法拿到他的股份。他改變了主意,將股份轉讓給了母親。他對黎永生的東西一點兒覬覦之意都沒有。

他在和淩悠然喝酒時,假裝先喝醉了,他酒量怎麽會沒有她好。淩悠然將他的大拇指按在紅色印泥上時,他對她失望至極,如同剛剛淩悠然對他失望至極一樣。

隻是,閉著眼睛裝醉的他沒有意識到,最後,淩悠然是將她自己的指紋印在了合同上。

“楚總也是將婚之人,這樣和悠然坐在一起,被媒體拍到,難免非議吧!”黎淺南的語氣充滿了嫉妒和敵意。

見黎淺南走了過來,楚慕格站了起來,語氣不似他那麽有敵意:“黎醫生說的是。兩位好好聊聊。”

楚慕格轉身便走,隻聽見黎淺南在身後說:“希望楚總以後不要再插手悠然的事情了。”

楚慕格停下腳步,站在那裏,偏頭說:“好!”他有好多話想說,最後都沒敢說出來,隻是輕輕地說了那聲“好”。

他很想告訴黎淺南,這個女人是他曾經用生命保護的人,他想一直站在她身旁,可是他沒有資格。

淩悠然就那樣安靜地坐在那裏,直到楚慕格走了,才抬起頭來,對上黎淺南平靜的眼神。

“你現在還有心情聽我解釋嗎?”

黎淺南就是這樣,不管發生任何事情他都可以這樣平靜,他的臉上沒有憤怒,也沒有哀怨,他波瀾不驚的心讓她覺得可怕。

“看見我和齊思源交易的時候,你內心也這麽平靜嗎?”這麽多年來,她第一次想知道,他是不是無時無刻臉上都是這副平靜的模樣。

他沒有回答,在看見的那一刻,他的內心不平靜,可臉上如同看見別人的事情一樣,表露出來的是平靜。

“黎淺南,我真的很討厭你這副模樣。知道我是蘇木槿以後,明明心裏很難受,卻能平靜地接受我;知道楚慕格的事情,明明憤怒得要死,還是這麽平靜;我都要出賣你了,你居然還能一臉平靜。”淩悠然對他低吼,失控地一巴掌扇在他臉上。他微微皺了一下眉頭,旋即又恢複平靜。

“不是所有事情表露出情緒,就可以解決的。”黎淺南從小就是這樣,無論發生什麽事情,他臉上的表情都是很平靜的。

從來不對任何人發脾氣,不會因為太過悲傷的事情而表現出難過,更不會因為開心的事而大笑,隻是溫和一笑表露自己的情緒。他要表現得隱忍、乖巧、懂事,他要成為一個好兒子,在黎永生麵前成為母親最好的籌碼,所以最後他和母親勝利了。這一次他們還是勝利了,他和母親在黎永生背後隱忍了將近二十年,才換來現在。他對待任何事情的平靜,都隻是兒時被迫養成的習慣。

淩悠然嗬嗬一笑:“也是,沒有隱忍,何來勝利。”她知道黎淺南經曆過什麽,在一個見不得光的家庭成長了二十年,隻是她不能忍受他將那份平靜帶進他們的生活。

“悠然,我對你不信任是因為你從未對我坦誠過。”她夢裏幾次叫楚慕格的名字,用愧疚的聲音說對不起。

“是,你不信任我,你以為我會因為萌萌背叛你。可是你知不知道我用了多大的勇氣,才把你和萌萌都保全了,可是今天……”她突然發現,他們之間跨不去的鴻溝,不隻是楚慕格而已,“我從沒想到,你會算計我。”

“今天我隻是讓你看清楚,齊思源他不可能鬥得過我媽,你對他沒什麽好忌憚的。”黎淺南語氣激動,臉上還是平靜得如緩緩飄過天空的秋日雲朵一樣。

“黎淺南,你這個借口,找得真漂亮!”他不過是想拿這件事情來測試他們之間的信任度,不然他早就知道,為什麽不告訴她?

黎淺南伸手將她抱在懷裏,死死地抱著,不讓她動彈半分。她內心突然感到委屈,他的不信任讓她真的很委屈。她明明誰都沒有去傷害,既保全了他,又保全了鹿萌萌。

她隔著外套一口咬在他的肩膀上,悶聲哭了起來。

他忍著疼痛,輕輕撫摩著她的背部:“對不起,這一次我錯了,對不起……”

淩悠然推開他,抽噎地說:“不要靠近我,不要。”她有些狼狽地用衣袖擦了擦滿臉的淚痕。

黎淺南哪裏能懂得淩悠然的心情,她經曆了這麽多,還能擁有黎淺南,她很慶幸。即使她恢複了記憶,內心某個角落裏還有楚慕格,可她知道,黎淺南才是她可以共度一生的人。可現在他對她如此不信任。黎淺南的城府究竟有多深,她不得而知。

3

黎淺南和淩悠然的婚事,因為股份轉讓這件事,突然停了下來。淩悠然每天都在工作室加班,開始躲著黎淺南。

“你這麽瘋狂工作下去,小心生病了。”路鳴和李琳剛從馬爾代夫度假回來,就看到她這樣拚死上班。

“所以說,師傅,你看我這麽忙,就不要和我瞎聊天了。”淩悠然一直在電腦上修改著這期雜誌的封麵,根本沒時間抬眼搭理路鳴。

為了讓她接下來能好好地聽他說話,他直接把電腦的插頭給拔了,電腦屏幕一黑,淩悠然的臉也跟著黑了下來。

“你接米恩的婚紗拍攝了?”

“嗯!”她點頭,“明天就走。”

“自己的婚禮不著急,倒著急給別人拍婚紗照,你可真是敬業。”他和李琳在馬爾代夫旅遊時,鹿萌萌將淩悠然和黎淺南準備結婚的事情告訴了他。他正替她歡喜著,回來以後看到的卻是這樣的情形。

他心裏多少有些安慰的是,米恩花了十年的時間,終於等來了她和楚慕格的婚禮。

淩悠然彎腰將電腦的插頭再次插好,沒好氣地說:“謝謝師傅誇獎。”

第二天,淩悠然收拾好行李,跟隨著婚禮團隊一起出境,路鳴跟著她一塊去了。

楚慕格和李米恩的身份特殊,所以這次舉辦婚禮未對外公開,他們在前一天就走VIP通道趕往了目的地。

“我說,淩悠然,你就別為昨天的事耿耿於懷了。我可是你師傅,這一次拍攝我給你當助理,你還不開心啊!”一上飛機,路鳴一直嘰嘰喳喳地說個不停。

淩悠然聽到煩了,索性戴上耳機,將歌聲調到了最大分貝。

路鳴見她眯著眼睛,完全不理睬他,無奈地說:“不要想多了,睡吧!”

飛機穿過雲層,淩悠然睜開雙眼,清晨的陽光灑在雲層之間。她突然想起楚慕格年少時的笑臉,如同這陽光一樣耀眼,如今這陽光,不再是屬於她的了。

李米恩來找她時,除了拜托她拍婚紗照,還帶來了大紅色的請帖:“小槿,我和慕格就要結婚了。我知道,請你去拍婚紗照,這很殘忍,可隻有這樣,才能斷了他與你之間所有的念想。婚禮過後,我們都可以回歸各自的生活了,所以我求求你,放過我們所有人吧!”

李米恩那句久違的“小槿”,觸動了淩悠然的內心。李米恩那麽驕傲的人,幾乎是用懇求的語氣對她說出那段話的。

李米恩說的沒錯,隻有這樣,事情才可以回到原點。如果不是她,所有人都不會走到這一步。

她也曾想過,如果十五歲那年沒有遇見楚慕格,她是不是就不會想著從那個黑暗的沼澤裏逃出來?是不是就沒有後麵蘇容笙的死亡?或許她會拋棄一切,獨自離開阜城,或許她可以提前回到親生父母身旁。如果真的是這樣,她和黎淺南之間,就不會產生那麽大的隔閡了。

她回想著過往種種,眼淚止不住地流下來。她踉踉蹌蹌地跑進洗手間,鎖上門,蹲在地上,抽泣著。

她懊惱地咬著自己的手臂,她從來沒有哪一次像現在這樣想哭,想大聲地哭。

她希望哭過之後,可以把她和楚慕格所有的過去、所有有關阜城的記憶、所有的悲傷都一起忘記。她每晚噩夢中的楚慕格,她記憶中溫暖的楚慕格都不是她的了,再也不是了。

她知道他們都將與別人結婚,這輩子都不會再有相守的機會,沒想到,這一天來的時候,她會這麽難受。

十年時間,他們的愛情無疾而終。

無關對錯,隻是沒有敵過命運。

路鳴已經在外麵敲了很多次門了,他的聲音一會兒焦急,一會兒帶著安慰:“悠然,你出來,有什麽事和師傅說好嗎?”

淩悠然背著馬桶坐在地板上,她的左手腕已經被自己咬出了血,卻不知道疼。她聽見路鳴的聲音,使勁搖頭。

真的說出來就好了嗎?不會,永遠不會。

她此刻才明白,她對黎淺南的感情隻是一種習慣。而楚慕格對她而言,則是黑夜裏的光。不管她是蘇木槿,還是淩悠然,楚慕格的身影都印刻在她腦海裏。

路鳴在門外喊了幾分鍾,沒有辦法,隻好讓空姐用鑰匙打開了門。

她坐在地上,埋著頭,不讓路鳴和空姐看見她的眼淚。見到她左腕上的血跡和牙印,路鳴憤怒地一拳打在門上,嚇到了一旁的空姐和乘客。

路鳴很不溫柔地將淩悠然拉了起來,對她低吼著:“淩悠然,如果你真的舍棄了,那你就告訴他,別這麽沒用地哭!”

淩悠然雙手捂著自己的臉,哭得連氣都喘不上來,搖著頭艱難地說出三個字:“不可以……”

誰沒有做過愛情的逃兵呢?

成人的感情不再像年少時那樣純粹,因為年紀越大,背負的責任就越重。

楚慕格雖然原諒了淩澤,羅玉芬是絕對不可能讓她和楚慕格在一起的,她和黎淺南的婚姻是早在幾年前雙方父母就已經訂好的。

淩悠然推開路鳴,緩緩走到自己的座位上。

路鳴從空姐那裏拿過醫藥箱,默默地給淩悠然的手腕上藥。他知道李米恩和楚慕格除了拍婚紗照,還會在島上舉辦婚禮,他怕淩悠然接受不了,才以工作為借口,提前來了。

本來今天一早,他看淩悠然隻是情緒低落一些,以為她早已放開,欣然接受了。他真的低估了楚慕格對她的影響。

用李米恩的話說就是:“楚慕格對於蘇木槿來說,是光一樣的存在,她怎麽會丟了光呢!”

飛機上安靜得可怕,誰也不敢去打擾淩悠然,她嚶嚶的哭聲在整個機艙裏響起。

4

透過舷窗,可以看到小小的島嶼坐落在大海中央,路鳴拿著相機“哢哢”地拍著,搖晃著假裝沉睡的淩悠然。

“悠然,你快起來看看,好驚豔的島嶼啊!”

淩悠然緩緩睜開雙眼,隨著路鳴的目光看向大海中央的島嶼。這就是楚慕格和李米恩要舉行婚禮的地方嗎?真美啊!

路鳴將相機遞給她,示意她也拍幾張照片,唯一能治愈她的便是攝影了。她手持相機,認真地拍攝,將整個海域的美景盡收相機中。

水上飛機大概飛行了半個鍾頭,到達島嶼,島上微涼的海風和驚人的美景,讓人心情愉悅,一掃所有的陰霾。

到達島嶼的時間剛好是下午三時,婚紗拍攝明天進行,整個團隊的人紛紛入駐度假村,大家都嚷嚷著要好好玩上一把。

“能在這麽舒適、這麽美的島上舉行婚禮,真的好幸福啊!悠然姐,我真的超羨慕李米恩!可以嫁給又帥又有錢的楚慕格。”同住的小助理曲諾一進房間就嘰嘰喳喳地在淩悠然耳邊說個不停。

其實,她也很羨慕,其實她一直都羨慕李米恩。

羨慕她那勇敢、不顧一切的性情,蘇木槿要是有她一半勇敢就好了。

曲諾撲在**,看淩悠然疊著衣服:“悠然姐,咱們去海邊走一圈吧!”

曲諾軟磨硬泡,硬是把她給拉了出來。當看到海濱景色美得像一幅畫時,她慶幸自己沒躲在房裏睡大覺。

曲諾歡快地奔向沙灘,迎著潮水,玩得不亦樂乎。淩悠然赤腳踩在細軟的沙灘上,海風呼呼地從她耳旁吹過去,她轉身看見李米恩穿著性感的比基尼向她走來。

“本來還怕你臨陣脫逃呢!”李米恩像開著玩笑一樣對她說。

“我們算是冰釋前嫌了嗎?”她問。

“是。”李米恩誠懇地回答。

李米恩年少時經常針對蘇木槿,還聯合班裏很多同學孤立過她,她的性情本就不討喜,自然也沒人願意和她親近。後來因為楚慕格的原因,李米恩慢慢地不再針對她,還出手為她解過幾次圍。

她望著李米恩的側臉,想起往事。

高一下半年開學之際,她去食堂的路上撞到了高二某班的學姐,那人氣勢洶洶地要她道歉賠錢,一群女生將她圍住。

她並不答話,隻是輕輕撞了一下,不至於摔在水泥路上,更不至於磨破膝蓋,這是擺明了要訛她。

“你不就仗著你奶奶是校長嗎?就這麽目中無人?”蘇木槿對同學向來比較冷漠,一副高傲不近人的麵孔,再加上她的身份,很多人對她很是厭惡。

“不要把她扯進來,如果你受傷了,我會賠錢給你的。”蘇木槿連眼皮都懶得抬,眼睛撇過一旁。

站在旁邊的短發女生,用力推她的肩膀,她懷裏抱的書掉落在地上,短發女生輕嗤一聲:“蘇木槿,你有什麽好高傲的,不就是仗著家裏有點兒錢,你奶奶是校長嗎?你看你那一臉陰氣沉沉,怪不得學校的人都說你是怪人。”

麵對這一群女生的嘲諷,她並不在意,對她來說不過是一群無關緊要的人。

她正想彎腰撿起地上那本書,短發女生扯住了她的長發,扯得她頭皮生疼。她雙眉緊皺著,冷冷地說:“放手。”

“不放。”短發女生一副得意揚揚的模樣。

她充滿寒意的雙眼撇過去,分貝加大:“給我放手。”

“學姐,你聾了嗎?叫你放手沒聽見啊!”李米恩走來,將短發女生的手腕用力一扭,疼得那人直喊。

“怎麽,還想動手?有本事約個地方,放學見。”一群女生圍了上來,聽見李米恩說的話,留下一句“走著瞧”,落寞離去。

那時的李米恩可是阜城一中出了名的混混女老大,這幾個學姐,哪裏會是她的對手?

“不要謝我,我要不幫你,楚慕格又得說我了。”李米恩撿起地上的書本,塞回蘇木槿的懷裏。

“我沒想過要謝你,以後不要多管閑事。”那時的蘇木槿麵對別人的幫助,根本不會去表達內心的情感,隻會用冷漠的態度去拒絕。而她內心一直感謝李米恩,直至如今。

“真是討人厭的家夥!”李米恩經常對她說這句話。

而現在兩人的性格大變,李米恩不再驕縱跋扈了,她也不再那麽孤獨冷漠了。

“明天婚紗照,你可得幫我拍漂亮點兒,我可是大明星。”李米恩丟給淩悠然一罐啤酒,兩人同時將啤酒打開,酒花“唰”地冒了出來。

“攝影可是我最在行的了,放心吧!”淩悠然仰頭將辛辣的酒液灌入喉中,她對楚慕格的不留戀換來的是昔日期盼許久的溫情。

“我當然相信你了。”兩人碰杯,互望一眼。

“李米恩,謝謝你這麽多年來陪在他身邊,也謝謝你對他的一往情深。”

“木槿,嫁給他是我這輩子最大的願望,你的不留戀,替我完成了願望。餘生,我會將你那部分的深情一起給他,答應我,好好做淩悠然。”

她點頭,她一定會做開朗、陽光、幸福的淩悠然。

她們坐在沙灘上,看見落日慢慢落在海平線上,海麵被染上了一層紅。十年,她們還是第一次這樣心平氣和地聊天。

所有的和平,都建立在沒有嫉妒、沒有爭奪的前提下。如果再次有了爭奪,她們又怎會如此平靜地聊天?

路鳴站在遠處,看著她們,但願楚慕格如同蘇木槿一樣,不再留戀。不然李米恩好不容易安定下來的心,不知道何時會被魔鬼再次侵入。

5

第二天的拍攝先從海邊開始進行,李米恩一身雪白的束腰蓬蓬裙,宛如公主一般,她親昵地挽著楚慕格的手。

楚慕格那身酒紅色細格西裝外套,襯著黑色的襯衣,氣質如同高貴的王子。他淺淺一笑,仿佛將時光定在了十五歲那年。

路鳴推了推淩悠然的手臂:“淩攝影師,拍攝可以進行了,造型組那邊都弄好了。”

“路助理,麻煩把鏡頭都準備好啊!”她調皮地對路鳴吐了吐舌頭。

路鳴在身後搖著頭感歎,這姑娘變得可真快,昨天他還以為她準備哭死在飛機上呢!

“麻煩新郎、新娘臉靠近一點兒!要有那種享受海風吹來的感覺。”淩悠然拍攝的手法和細微的掌控,都透露出她的專業。誰也沒有注意到她握著相機微微發抖的雙手。

看見淩悠然一臉從容的模樣,楚慕格咧開嘴笑著,配合著她說的每一句話——“新郎要抱著新娘的腰啊!”“新郎親吻新娘的額頭,手再貼近一點兒,笑得再溫暖一點兒!”

接下來的場景是新郎、新娘站在礁石上,淩悠然連鞋都沒脫,捧著相機就往海裏跑去。要想把這個場景拍好,人就必須在水稍微深一點兒的地方,從下往上拍攝。

“呀!淩悠然,你小心點兒,等會兒我。”路鳴拉著曲諾跟在淩悠然的後麵,他囑咐著兩個女生,“等下如果起浪的話,記得抓著我,不要亂動,知道了嗎?”

曲諾乖巧地點頭,淩悠然白了他一眼:“就那點兒小浪,還能把我卷走不成,大驚小怪。”

“最好讓龍王把你卷下去做壓寨妃子。”

“那正好,白白撿個妃子當,處死你這刁民。”

李米恩站在礁石上,看著路鳴和淩悠然鬥嘴的模樣,心底微微有些觸痛。他們看起來更像兄妹,她和路鳴好像從未這樣親密地鬥過嘴。

淩悠然站的地方,海水已經淹了大半個身子。過一會兒,一個浪打來,她全身都被海水打濕了。

在水裏差不多折騰了一個多小時,拍出來的照片效果非常好,路鳴給她豎起大拇指:“回頭,我讓我家親愛的給你頒個最佳敬業獎。”

“撒狗糧。”她的話剛一說完,連著打了兩個噴嚏。俗話說,連打兩個噴嚏必定是有人想了。黎淺南已經七八天沒有聯係她了,她也沒去打探過他的消息,他們之間難道開始淡忘彼此了嗎?

有時候,淩悠然覺得自己真是個壞人,心裏對楚慕格的留戀一直存在,對黎淺南又不能釋懷。

半夜,淩悠然到底是發燒了,渾身難受,她哼哼的聲音把睡在旁邊**的曲諾吵醒了。

“悠然姐,你這是怎麽了啊?額頭好燙啊!”曲諾打開燈,看到淩悠然難受的模樣,額頭燙得和火爐一樣,“不會是今天在水裏泡久了,感冒了吧!”

“嗯,好像是的。”她輕輕地點頭,艱難地從**爬起來,“小諾,你帶感冒藥了嗎?”

曲諾搖頭:“我去幫你買藥,姐。”

她拉著曲諾的手,輕咳了幾聲:“我和你一起去吧!這大半夜的。”

兩人套了件外套就出了房間,島上的度假村客房都是獨棟別墅,安靜的走廊上亮著微弱的燈光,向外一看,一片漆黑。

轉角的黑影把她們嚇得叫了起來,曲諾閉緊眼睛揪著淩悠然的外套大喊:“啊!悠然姐,鬼,鬼啊!”

楚慕格穿著淺灰色的休閑衫,直直地站在那裏。他一晚上翻來覆去就是睡不著,剛打開門想出來透透氣,沒想到遇上了淩悠然。

“這麽晚不睡,去哪裏?”

曲諾聽見了聲音,才抬起頭,這不是她的夢中情人—— 帥氣多金的新郎官楚慕格嘛!

淩悠然扶著走廊上的圓柱,吸了吸鼻子,從容地回答:“給你拍婚紗照感冒了,想去藥店買藥。”

“島上哪來的藥店,度假村管理處有,我陪你去拿吧!”楚慕格順手拉過淩悠然扶在圓柱上的手,淩悠然掙紮了兩下,他又再次抓住她的手腕,“生病了,就別矯情了。”

淩悠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曲諾站在一旁,看他們兩個人熟絡的模樣,像是認識已久了。淩悠然自然是看出了她臉上那曖昧的小表情,伸出手指戳了戳她的額頭:“想什麽呢?我們是高中同學。”

“啊!”這個消息更讓曲諾吃驚。

“我和小諾去就可以了,楚總就好好休息吧!”

“你英語好嗎?這裏的人隻聽得懂英語。”

“我英語比你好。”淩悠然瞟了他一眼,天曉得楚慕格讀書時的英語有多差,一到十的英語單詞他都背不出來,別說寫了。

當看見楚慕格用一口流利的英語和服務員交談時,淩悠然震驚地問:“你什麽時候英語這麽好了?我怎麽不知道?”

“你不知道的事多了去了。”楚慕格單手扶著虛弱的淩悠然,見她突然沉默,他開玩笑似的說,“你大學肯定沒好好讀書吧!”

淩悠然抬頭,她大學的時候確實沒有好好讀書,沒幾科好好學過。她真想不明白蘇木槿以前怎麽會是個學霸。

“藥給你,我走了,好好吃藥,別踢被子了,明天不舒服記得告訴我……或者路鳴。”楚慕格將藥塞進她的手裏。

“你真是比我媽還囉唆。”

楚慕格無奈地笑了笑,鬆開她的肩,將她推到曲諾的身旁便離開了。

兩個人說話倒是如同故人一般,在外人的眼裏有著莫名的親昵和熟悉。

痛哭後的我們,真的會釋懷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