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瘟 疫

1

羅玉芬打開家門,淩悠然滿臉疲憊地站在門外,她撫上女兒消瘦的臉頰心疼地說:“怎麽瘦了這麽多。”

淩悠然淺笑,搖搖頭:“有一點兒累。”

她走進房裏,坐在沙發上問:“爸怎麽樣了?”

“那孩子放過你爸了。”羅玉芬倒了一杯溫水遞給淩悠然,“淺南說你爸還得過幾天才可以出院。”

“嗯。”淩悠然點頭,她還是沒有原諒父母,說話的語氣冷漠得很。當她轉頭看到羅玉芬一臉難過時,又有些心軟,她握住母親的雙手:“媽,都過去了。”

羅玉芬聽了女兒的話,瞬間放下心來,她默默抹去眼角的淚:“對,對,都過去了,過去了。”

“淺南他……”她什麽都沒對他說,就那麽走了,他現在知道了一切,會原諒她,會諒解她嗎?

“什麽都沒問,也沒問你去哪裏了,在醫院的時候,也隻是說了你爸的情況。”

連問都沒有問嗎?是相信她?還是並不那麽在乎呢?

如果不是聽見門外助理喊了一聲“悠然姐,來找黎醫生啊”,黎淺南全然不知她在門外究竟站了多久。

他拉住淩悠然的手腕,聲音如同往常一樣溫暖:“進來吧!你還準備站多久?”

“怕打擾黎醫生的工作呀!”

看到她臉上露出的調皮勁,黎淺南有些心疼,她在他的麵前還是裝成了那個開朗的淩悠然。

“身體還好嗎?生病了沒?有沒有哪裏疼?”他其實是想問她心裏疼不疼,還想問她回去了沒有,更想問她和楚慕格現在關係如何了。

淩悠然認真地回答他:“哪兒都不疼,回了趟阜城,那裏的一切都過去了,我回來了。”

他眼裏的擔憂告訴她,他還是淩悠然的黎淺南,一切都沒有改變。

他伸手撫摩她的頭,將她抱入懷中:“回來就好。”

無論經曆過什麽,他們之間的感情還是這樣波瀾不驚,平穩得讓人難以相信。

這天夜裏,淩悠然安靜地躺在黎淺南的懷裏,講述她年少時的生活。

“那天的楚慕格像個勇士一樣保護我,第一次看見那樣的笑容,和冬日暖陽一樣,溫暖著我。李米恩比我喜歡他更早,付出的更多,我真的是一個很軟弱的人,隻會逃避。看見齊思源的時候,我真的很害怕他,他的那雙眼睛像極了我,眼裏充滿孤獨、冷漠和恐懼。”淩悠然將這些一一告訴了黎淺南。

黎淺南撥開她額前的碎發,輕吻她的額頭:“不要害怕,淩悠然。”

他們都已經是成年人了,不管年少時那段感情如何,他們都會懂得去舍棄。黎淺南很能理解淩悠然,淩悠然離開的那些年,他和楊夢迪也有過不深不淺的一年感情。

而他現在隻想將這一輩子給懷裏這個人。

這一夜,淩悠然睡得安詳。

第二日一早,她是被路鳴的電話叫醒的。

淩悠然去咖啡廳見路鳴的時候,他懷裏抱著的小男孩讓她不禁問道:“這孩子是誰?”

還未等路鳴開口,鹿子俊雙手叉腰牛氣十足地說:“我是路鳴的兒子,我叫鹿子俊。”

她嚇得睜大雙眼。鹿子俊見鹿萌萌走了進來,從路鳴身上跳下來,拉著鹿萌萌的手,熱心地給淩悠然介紹:“漂亮姐姐,這是我姑姑,是個大模特!”

鹿子俊的話惹得淩悠然大笑,鹿萌萌不滿地輕哼:“什麽漂亮姐姐,和姑姑一個輩的,要叫阿姨的。”

鹿子俊嚷嚷要吃奶油蛋糕,路鳴帶著他走出了咖啡廳,鹿萌萌將李琳和路鳴重新走到一起的事告訴了淩悠然。

“天啊!鹿萌萌你真是個俠女!”

兩人誰也沒提那些不愉快,還是像往常一樣開著玩笑,鹿萌萌本來想對淩悠然坦白一些事情的,可是這麽好的氣氛,她不忍心破壞。

咖啡廳一角的液晶電視正放著午時的娛樂新聞,一條偌大的標題讓淩悠然目不轉睛地盯著屏幕——

“MG集團總裁楚慕格與一線女星李米恩對外宣布好消息,兩人將在不久後完婚。”

多麽刺眼的標題。

屏幕裏的兩人站在一起真的好般配,她第一次看見李米恩那麽幸福的模樣,她隔著屏幕祝福:“你們一定會幸福的。”

“我們也會幸福的!”鹿萌萌將臉湊近她的麵前,她點頭,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條縫。

淩悠然終於鼓足了勇氣接受一切,將楚慕格埋葬在心底的角落裏。她再也不需要用催眠來忘記過去了,成長會告訴我們怎麽去釋懷。

2

淩悠然如期回到工作室報到,一上班,工作室的姑娘們和娛樂八卦記者一樣追著她:“唉,悠然,那個……你師傅什麽時候和李總在一塊的啊?”

“聽說兒子都有了呢!”

“哎呀,我早就看出來路攝影師和李總有貓膩了。”

路鳴和李琳直接宣布領證結婚,婚禮都沒舉行就帶著鹿子俊去馬爾代夫開始了一家三口的甜蜜遊。

淩悠然聽著女生們喋喋不休的聲音,無奈地翻了個白眼:“姑娘們,咱們還是好好工作吧!”

“哦!請了一段時間假的淩悠然變了呢!”

“莫老師,我變了嗎?是變漂亮了嗎?”淩悠然轉過身來,莫老師正喝著咖啡。

“變可怕了呢!”莫老師做了一個非常害怕的表情,惹得整個工作室的人都大笑了起來,淩悠然也跟著笑了起來。

她的笑還沒停下,便聽見了楊夢迪的聲音。

“淩悠然,快來我辦公室,速度。”

鄰桌的同事在她背後說:“自求多福。”

看見淩悠然走進來,楊夢迪將一大把資料丟在她麵前:“在你師傅沒回來之前,你就是我的助理。”

楊夢迪也不管淩悠然反應如何,把那些資料在她麵前翻來翻去,嘴裏滿是抱怨:“看路鳴做的好事,春天百貨商場封麵拍攝要進行了,還有那個淺米的二期拍攝。現在全部落在我身上了,他倒是好,度蜜月去了。”

淩悠然此刻覺得嘟嘴抱怨的楊夢迪,倒是可愛得很,她接過資料,做了個加油的動作:“我們可以的。”

“誰和你是我們啊!”楊夢迪嫌棄地說,桌上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

她接起電話,聲音立馬變得柔和。

“親愛的,嗯,可以啊!就約在那裏吃晚飯吧!”戀愛中女生嬌媚的聲音。

楊夢迪掛斷電話,淩悠然指了指她的手機:“男朋友嗎?什麽時候談的啊?”

“淩助理,你現在這麽閑嗎?還不趕快去給我確認這些拍攝的日期和相關事宜。”楊夢迪假裝發火的模樣,讓淩悠然不禁低頭笑了笑。

“好的。”看樣子楊夢迪已經放下她和黎淺南的那段感情了。她們之間的關係變得微妙,好像不再討厭對方,那是什麽感覺呢?

這就是她的生活啊!淩悠然的生活。

下了班,淩悠然到醫院時,黎淺南正在給淩澤做檢查,她悄悄地站在了他的身後:“黎醫生,我爸身體怎麽樣了呢?”

“啊!病人家屬來了呀!病人身體恢複得差不多了,明天就能出院了。”兩人一唱一和,引來淩澤的開心大笑。

“孩子,收起你眼裏泛著的桃花吧!黎醫生有未婚妻了。”她推了推在黎淺南身邊的小護士。

小護士被她一推不好意思地抓抓頭,小聲嘀咕著:“被發現了。”

黎淺南和護士都離開了病房,淩悠然削著蘋果:“爸,出了院,我們去旅行吧!”

“好,我女兒想去哪裏呢?”

“爸,我們去阜城吧!我在那裏有一套房子。”淩悠然笑得前排牙齒都露了出來。過了一會兒,她突然哽咽地說,“去看看慕格的父親吧!”

她能想象楚慕格每每獨自一人站在楚豪墓碑前的模樣,他下了多大的決心,才能把父親的死亡當作一場意外,才能放下對淩澤的仇恨。

終歸,她欠楚慕格的是還不清了。

入秋以來,整個城市的樹葉漸漸變黃,淩悠然穿著長款針織衫走在下班的路上,黎淺南的車停在她的麵前。

“為什麽不打電話,是驚喜嗎?”

“驚喜在後麵。”黎淺南指了指後備廂,示意她去打開。

如同偶像劇一樣庸俗的劇情,打開後備廂,一大束氣球冒了出來,他捧著一束花出現在她的麵前,遞出戒指說:“淩悠然,嫁給我吧!”

“俗人。”淩悠然不滿地噘著嘴,劇情實在太老套了,原來不是所有求婚都是別具一格的。

她伸出右手,黎淺南將那枚訂婚戒指摘了下來,戴上了結婚戒指,他雙手摟著她的腰:“以後,可以對護士說,黎醫生有妻子了。”

“是,遵命。”她大笑著撲進他的懷裏,馬路上的綠燈亮起,行人向他們這邊走來。

齊思源很喜歡看淩悠然笑,像個孩子一樣,眼睛眯起來像月牙。那是他一直想要擁有的笑容,哪怕是短暫的一秒鍾也好。

他坐在車內,視線落在黎淺南和淩悠然的身上,他們幸福的模樣,讓他的心隱隱作痛。

年少時,蘇木槿的眼裏隻有楚慕格。

而現在,淩悠然的眼裏隻有黎淺南。

總之,她的視線裏從來都沒有他。

他一直像一個生活在黑暗中的怪獸一般,他在乎的人從來都不關心他。

他每年盼著除夕,希望能見父親一麵,父親卻早已在外麵有了家庭,還有一個比他更好的兒子。他想要母親好好愛他,母親卻因為父親跳樓自殺,對他沒有任何留戀。

他遇見了蘇木槿,他平生第一次想去愛護的人,可她對他隻有冷漠。

所以他告訴自己,如果他得不到她的愛,他要讓所有人都得不到。如果他生病了,他希望所有人都陪著他一起生病。

3

春天百貨的拍攝進行得很順利。拍攝結束後,淩悠然托同事把相機帶回工作室。這段時間,她累壞了,要將路鳴留下來的工作全部做完,還要忙著準備婚禮。

果然路鳴和李琳的做法是正確的,索性不辦婚禮,省掉了很多麻煩事。酒店、請帖,連桌上擺的糖果她都要操心,還有挑婚紗、拍婚紗照。

淩悠然走到商場一樓,正準備打電話給鹿萌萌的時候,看見一個穿著黑色夾克的男子。

她向那人招手,對他大喊:“慕格,楚慕格。”

楚慕格向她的方向走了過來。

“你怎麽會來這裏?”淩悠然揣摩著他的來意,楚慕格可不像會獨自出來逛商場的男人。

他倒也誠實,直接回答:“來找你。”

兩人隨便找了個商場的茶飲店坐著,楚慕格給淩悠然點了一杯黑咖啡,人的習慣無論過了多少年都不會變的。

“真的要和黎淺南結婚嗎?”

她隻是輕輕點頭,他接著說:“現在不行。”

“我聽不懂你的意思。”

“齊思源和黎淺南是什麽關係,你覺得他會讓你們好好結婚嗎?”到現在楚慕格還在為她著想,他還是想要好好保護她。

淩悠然低頭攪拌著杯裏的咖啡,想起昨日李米恩和她的對話——

“這十年裏,我從來沒有一天停止過愛他。他在監獄那三年,我給了他多大勇氣,你不知道。而後那些日子裏,我都在他的身邊,可是,你不在。”

李米恩的愛情是卑微的,十年來,她將所有的感情都付諸楚慕格。

而她淩悠然明明就是一個罪人,有什麽資格突然出現,宣稱要奪走楚慕格呢!她不曾想過,也不敢去想。

她問李米恩:“您想讓我怎麽做?”

“我隻希望你不要讓他再插手你的任何事情了,可以嗎?”那麽驕傲的李米恩,幾乎是用乞求的語氣對她說。

淩悠然望著在她麵前的楚慕格,幽幽地說:“七年前,讓你替我去承擔罪名,很對不起。因為我,你爸意外去世,很對不起。你能原諒我爸……你現在對我說的每一句話都讓我覺得對不起你。”這個世間,她虧欠最多的就是眼前這個人。

“不要覺得對不起,我隻希望你得到真正的幸福。”楚慕格坦誠地說,他想過如果給她幸福的人不是他,他還是想竭盡全力地讓她幸福。

“那都是我的事了,慕格。”楚慕格越是對她好,她虧欠他的就越多。

兩人沉默了好一會兒,桌上的咖啡都涼了,楚慕格先開口:“蘇木槿,幫我完成一個願望吧,最後一次。”

最後一次打擾你的生活,最後一次把你當作蘇木槿,他暗自下定決心。

淩悠然站在婚紗店外,她的影子映在櫥窗上,楚慕格偏過頭說:“進去吧!”

這是一家私人訂製婚紗店,裝修很是樸素,但店內模特身上的婚紗,一看就做工精致。

“還記得嗎?我們的約定。”

阜城二月的天氣依舊很寒冷,楚慕格和蘇木槿穿著厚重的大棉襖在步行街裏走著,手裏捧著剛烤好的熱紅薯。

蘇木槿在一家婚紗店外停了下來,指著模特身上的婚紗問他:“漂亮嗎?”

楚慕格的下巴擱在她的肩上,很認真地對她說:“我們結婚那天,我給你買比這還漂亮的婚紗。”

“也許我結婚的時候新郎不是你,你還會給我買婚紗嗎?”

“絕對不會發生這樣的事情,我可是一輩子不會變心的!”那時楚慕格天真的模樣,那麽可愛。

“可是,我們會長大。”十七歲的蘇木槿想得比同齡人更多,說話也更現實。

“不管以後你嫁給誰,我都會為你買婚紗的。”十八歲的楚慕格,雙眼像湖水一樣清澈,蘇木槿在那湖水裏隻看見了自己的身影。

七年的時間過去了,她還是在他眼裏看見了自己的身影。

白色抹胸婚紗穿在淩悠然纖細的身上,婚紗左側繡上去的白色羽毛栩栩如生,裙擺處點綴著蕾絲花邊,很適合她的甜美模樣。

她烏黑的秀發披在肩上,沒有化妝,楚慕格依舊覺得此刻的她很漂亮。

淩悠然的臉頰微微泛起紅暈,她輕聲問:“怎麽樣?”

“世上最美的新娘。”可惜不會是他的新娘。

看見他眼眶泛紅,她立馬裝作很歡快的模樣:“那當然了,我淩悠然的顏值何其高!”

“新娘真愛開玩笑,楚先生好福氣啊,有一個太陽般的妻子。”一旁的店長投來羨慕的目光,“婚紗製作的時候,是按照楚先生給的尺寸,沒想到新娘還更瘦呢!腰部和肩部還需要修改,大概兩天之後送到府上如何?”

“好!”淩悠然爽快地回答。她將家裏的地址留下,去換衣服的時候,在楚慕格耳旁輕聲說:“原來,你覺得我這麽胖啊!”

楚慕格抿嘴輕笑,這個時候,她還可以開玩笑,是讓他放心嗎?

淩悠然從試衣間出來的時候,楚慕格已經不在店內了。

她收到一條短信,是他發來的——“有事,先走了,你結婚的時候,絕對不要給我發請帖,我拒絕參加前任的婚禮。”

她和楚慕格的故事,最後就是變成了前任而已。

或許,電影還未落幕。

4

在黎家吃飯,氣氛顯得很壓抑,大家各懷心事,淩悠然第一次看到龔文娜和齊思源正麵交鋒。

“思源啊,你也老大不小了,別老和那些模特混在一起,這樣怎麽經營得好黎氏。”龔文娜麵帶和藹的笑容,話裏卻是字字針對齊思源。

“這就不勞阿姨您操心了,私事和公事我還是分得清的。”齊思源說話的時候,餘光瞟了一眼淩悠然,她自然知道龔文娜說的模特就是鹿萌萌。

“你爸現在身體也不如以前了,你哥又不管公司的事情,以後董事會的事情都要經過我這一邊了,你得好好做了。”在淩悠然聽來,龔文娜的話倒更像暗地威脅。

哪個女人能像龔文娜一樣,在一個男人的背後無名無分待上那麽多年?黎永生的身邊自然不乏女人出現,聰明的、美貌的,龔文娜都能一一鏟除,可見她的心思縝密得可怕。

她不僅要抓住黎永生,更要抓住黎氏,黎淺南不從商,齊思源又總惹父親生氣,自然她的機會最大了。

淩悠然倒是明白了,放著黎氏這麽大的產業,龔文娜居然能支持兒子好好學醫,不過是為了自己一己私欲而已。她大概是想,反正兒子沒有經商想法,她又何必強求,還不如自己把持黎氏的產業,她對齊思源並不像黎永生說的那樣大度吧!

“媽,吃飯就不要說工作的事情了。”黎淺南往龔文娜的碗裏夾菜。

黎永生也附和說:“好好吃飯吧!悠然好不容易來一趟,眼下他們的婚事才最重要。”

“可不是,哥你結婚的時候我一定送上一份好禮。”齊思源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淩悠然。

她的手忽然一抖,筷子直接掉在地上,她為自己的失禮向長輩低頭道歉。黎淺南起身從旁邊重新拿了雙筷子給她。

淩悠然艱難地吃完了這一頓晚飯。

黎淺南吃完晚飯,臨時有事去了醫院。

從黎家出來,淩悠然知道齊思源一定會跟著她,索性不著急回家,漫無目的地走在路邊,秋夜的涼意讓她裹緊風衣。她坐在木製長椅上,齊思源直接坐在了她的身邊,她抬頭望著他:“說吧!這次準備怎麽威脅我?”

“我需要黎淺南把他在黎氏的股份轉到我手上,合同我已經準備好了,讓他按上指紋就好了。”

“如果我拒絕呢?”她早就想好,如果齊思源用視頻來威脅她,她準備置之不理。現在不管如何,她的身份是淩悠然,蘇木槿早就被當作失蹤人口,沒有人再次起訴,蘇容笙的死警察也不願翻案。

“我可以在24小時內,讓鹿萌萌的模特生涯結束,毀掉她的人生。”

“你不知道她愛你嗎?”

“你呢,不知道我愛你嗎?”

“我不要你那病態的愛情。”

他是個病入膏肓的人,這世上唯一能救他的人,是他自己。

齊思源告訴她自己手裏有鹿萌萌的豔照。淩悠然心想,鹿萌萌知道嗎?這些照片真的流出去,自尊心那麽強的鹿萌萌會瘋了吧!她怎麽能讓這樣的事情發生呢?

七年前,因為齊思源的威脅,她放開了楚慕格。

如今,她要放開黎淺南嗎?

她憤怒地抓著他的外套:“我七年前殺的怎麽不是你?”不管多麽憤怒,她都不會讓七年前的事情再發生在自己的身上,淩悠然的雙手應該是幹幹淨淨,不沾任何血跡的。

“現在,你可沒有任何殺我的機會了。”齊思源帶著邪魅的笑容搖著頭,瞬間變得嚴肅,“蘇木槿,我要你看著,你想要去愛的人都會葬送在你的手裏。我是個病態的孩子,我也要你和我一樣。你自己發的誓言,蘇木槿這一輩子,怨恨纏身,孤獨至死。”

長椅上隻剩下淩悠然一個人,那份合同躺在她的身旁,她腦海裏閃過鹿萌萌像孩子一樣的笑臉。

她撥通鹿萌萌的電話,那頭傳來嘿嘿的笑聲:“比鹿萌萌晚睡的淩悠然啊!”

“是為了錢才接近我的嗎?”

鹿萌萌剛從浴室出來,頭發還在滴水,水滴在她的皮膚上,真的好涼,涼到心底了。她微微愣住,看樣子淩悠然知道了。

其實想想,她也沒有做多大的惡事啊,不過是把她的一舉一動報告給齊思源而已。

“對不起,那個時候發生了太多事情,爸的錢要還,哥嫂的事故沒人調查。”鹿萌萌說著說著,開始低聲抽泣。

“那個時候很辛苦,不知道怎麽辦,齊思源的出現是我唯一的救命稻草。可是淩悠然……我是真的拿你當朋友的……我從來沒想過欺騙你。”哭聲越來越大,鹿萌萌說話的時候也是斷斷續續的。

鹿萌萌沒有想過會和淩悠然成為真正的朋友,更沒有想過會愛上齊思源。

淩悠然才知道,這些年,她所知道的關於鹿萌萌的一切,除了父親的賭債是真實的,其餘的都是假的。

聽見鹿萌萌的哭聲,她輕聲說:“不要哭了,我現在抱不到你。”

鹿萌萌聽了這句話,哭得更凶了。淩悠然把電話掛了,這個時候,她們都需要靜一靜。

秘密戳穿後,我們會難過,可我們還是要勇敢不是嗎?

淩晨的街道上,淩悠然抱著自己的雙膝,她的耳旁一直響起鹿萌萌的哭聲,還有那句——“我詛咒蘇木槿,這一輩子,怨恨纏身,孤獨至死。”

5

黎淺南一打開門,就看見淩悠然手裏提著兩袋啤酒,他皺著眉頭問:“怎麽了,心情不好?”

“不是啊!就是突然想喝酒了。”淩悠然笑嘻嘻地說。

黎淺南無奈地搖搖頭,淩悠然走進房裏,盤腿坐在地毯上。

“啊!忘記買下酒菜了。”淩悠然將啤酒一罐罐拿出來的時候,才意識到除了酒她什麽都沒買。

“直接喝吧!”黎淺南帥氣地打開一罐酒。

“好啊!來吧!”

想象一下,一對即將步入婚禮殿堂的戀人坐在地毯上猜拳喝酒的模樣,多幸福的景象啊!

兩人聊著一些有的沒的,酒一罐一罐地往肚子裏灌。

“黎淺南,要是你們醫院的小護士看見你這樣,還會喜歡你嗎?”淩悠然臉頰通紅,仰頭大笑著。一貫溫文爾雅的黎醫生,喝起酒來,竟然完全沒有紳士風度,像個小孩一樣傻笑著。

黎淺南已經喝得七八分醉了,他摟著她的肩傻笑著問:“悠然,你喜歡我多點兒還是喜歡楚慕格多點兒?”

隻有小孩子才會問這樣的問題,喜歡誰多點兒的問題。

如果沒有恢複記憶,淩悠然肯定是喜歡黎淺南多一點兒的,她會把黎淺南排在人生第一位。

“你……”

黎淺南知道她在撒謊。會撒謊的人一定會看對方的眼睛,而她的目光是對著那漆黑的夜空的。

河洲頭的煙花突然在夜空中璀璨地綻放,再過幾天便是中秋了,每年中秋,河洲頭都會放上一個禮拜的煙花,今天是第一天。

那麽美的煙花把淩悠然和黎淺南的目光吸引了過去。

淩悠然望著天空,微微有些感動。

她記得認識楚慕格第一年的小年夜,楚慕格偷偷帶著她去阜城的小河邊放煙花。那個時候,她很沒出息地在自己點燃煙花時,嚇得蹲在地上不敢動彈。

楚慕格在一旁還嘲笑她:“蘇木槿,你就那點兒出息。”

他拉著她離煙花遠一點兒。她看著楚慕格的笑容,聽見自己內心如同煙花爆開的聲音,刺激而美妙。

那天晚上回去,蘇民蓮罰她跪了一晚上,蘇容笙很氣憤地扇了她一巴掌,警告她,再和楚慕格出去,他就打死她。

受到那麽嚇人的恐嚇,還要一個人跪在大廳內,她卻不像曾經那麽害怕,隻要想起楚慕格笑的模樣,她便覺得安心。

蘇木槿這輩子做過最勇敢的事情,就是沒有畏懼地牽起了楚慕格的手。

淩悠然對黎淺南舉起酒杯:“黎醫生,幹杯!”

黎淺南搖晃著身體:“我怎麽從來不知道你酒量這麽好呢?”

淩悠然調皮地摸了摸他額前的劉海:“黎醫生,睡吧,晚安。”

黎淺南最終倒在了她的懷裏。

黎淺南喝醉了,空中的煙花也滅了。

淩悠然費了好大的勁將黎淺南拖到沙發上,從包裏拿出前天齊思源給她的合同。

“或許我真的要孤獨此生了吧!”淩悠然將黎淺南的大拇指放在印泥上。她仔細看過合同了,除了轉讓股份,其餘對黎淺南沒有任何不利。

她怎麽能看著鹿萌萌被那些照片摧毀,齊思源答應她,合同給他,他就把那些照片全部刪除。

齊思源的那句話說得那麽真誠:“我不想再傷害她了,你讓她好好生活吧!”

她坐在地毯上,身體靠在沙發上,將幾罐還未開封的酒喝了下去。

她現在拿黎淺南的信任換鹿萌萌離開齊思源的機會,那麽她就一定會幸福嗎?

煙花閃過的黑夜,還是如此漆黑,她靠在黎淺南的身旁,沉沉睡去。

黎淺南迷迷糊糊醒來的時候,聽見廚房傳來響聲。他從沙發上爬起來,揉著自己的太陽穴,走進廚房,從身後抱住了淩悠然。

淩悠然嚇了一跳,差點兒把煎雞蛋的平底鍋打翻了,他的聲音在她耳旁響起:“怎麽,做虧心事了?”

“才沒有呢!”她鎮定地回答。

“昨天把本醫生灌醉,是不是想劫色?”黎淺南吻著她的耳根,她整張臉瞬間變得通紅。

“誰知道你醉成一攤爛泥,哪有機會!”

“現在給你機會。”他將燃氣關了,右手抵在她的下巴處,用熱烈的吻封住那張欲言的嘴,昨晚還未消失的酒味彌漫在兩人的唇間。

中午,淩悠然約了齊思源見麵,經過上次她已經學聰明了,自然選擇人多的咖啡廳來碰麵。

她穿著黑色的皮外套,低著頭,將包裏的漁夫帽戴在頭上,就算有熟人來也不認得她是誰了。

“你是特工嗎?”齊思源站在她的麵前,直接將她頭頂的帽子扯了下來,扔在桌上。

“合同,把硬盤給我。”她將合同推到齊思源的麵前。

齊思源是生意人,自然懂得一手給錢,一手給貨,他拿出口袋裏的硬盤遞給她。

“沒有留備份吧?”

“沒有。”

“我要你發誓。”

“你不相信我?”

“是。”淩悠然堅定地回答,完全不管他臉上沉重的表情。

“你要我發什麽誓?”

“我要你說:我齊思源發誓,鹿萌萌的照片絕不留任何備份,如有違背,我和蘇木槿將永墜十八層地獄,不得好死。”

齊思源半眯著眼睛,咬著牙將這段話一個字一個字說出來。

淩悠然拿過他手中的硬盤,露出勝利者的笑容:“我們現在的生命可是一體的了,你是不是應該很開心?”

她瀟灑地走出咖啡廳,在窗前站了一會兒,隔著玻璃對他說:“這一次,是我贏了呢!”

齊思源聽不見她說什麽,隻是她臉上的笑容,讓他內心惶恐,他卻不能說出這份惶恐從哪裏來。

淩悠然將硬盤銷毀,這個秘密會被永遠地封存了吧!她對自己說:“蘇木槿,恭喜你,這一次你贏了。”

昨晚,她準備拿黎淺南的大拇指按在合同上時,縮回了手,用自己的大拇指按了上去。

她在賭,賭齊思源知道她害怕,會毫不懷疑地相信她,她還賭,齊思源會如約將硬盤給她。

剛剛看見齊思源發誓的模樣時,她知道她賭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