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五月份的某一天,剛過四點我們就去了酒吧,時間比往常早了許多,那是我最後一次與他在酒吧喝酒。

他帶著一臉的微笑不斷地掃視著周圍,好像有什麽喜事發生了一樣。然而實際上,他整個人都消瘦了,臉上的疲憊難以掩飾。

他說:“酒吧剛剛開門營業的那一刻,是我最喜歡的時刻。那時候店裏麵的空氣還是清爽的,每一樣東西看起來都鋥光瓦亮,服務生也抓緊時間最後照一照鏡子,看自己的頭發有沒有亂,領帶有沒有打偏。站在吧台後麵衣著整潔的酒保、亮閃閃的玻璃酒杯,以及那種期待的心情,都是我最喜歡的。傍晚來臨,人們飲下第一杯酒,然後把酒杯放在潔淨的墊子上,在旁邊放著一張折疊得整整齊齊的小餐巾,我最喜歡看這樣的情景。安安靜靜的酒吧,安安靜靜地細細品嚐第一杯美酒,那種氛圍和感覺,真的是無法言喻。”

其實我對他說的這種感覺深有體會。

他又說:“酒精給人的感覺,就好比一場戀愛,初吻讓人覺得妙不可言,第二個接吻讓人覺得甜蜜,第三個吻就滋味寡淡了。接下來你就該脫人家姑娘的衣服了。”

“不會這麽糟糕吧?”我說。

“我倒不是反感**。這種高層次的刺激與享受,是不可或缺的,談不上美醜,不過那絕不是純粹的情緒,起碼在美學範疇上看是不純的。**是時刻需要掌控的東西,如果你有十億美元的龐大家業,並且不吝把所有的錢都花在這上麵,那麽**就能永遠充滿**,讓人向往。”

他四下裏瞅了瞅,打了個哈欠:“昨晚我沒睡好,待在這裏再舒服不過了。不過再過一會兒,就會有一大群酒鬼把整個屋子都擠滿,高談闊論,喧嘩不止。那些討厭的女顧客們也會四處拋媚眼兒,左右招手,搖晃著手鐲叮當作響,把她們那裝飾出來的魅力竭盡所能地發揮出來。再過些時間,屋子就會被汗味兒給充斥了。”

“這你擔心什麽?”我說,“女人也是人,也會出汗,等身體臭烘烘的了,自然會去盥洗室洗澡。你不要妄想紅粉迷霧中能飛出什麽金色蝴蝶。”

他將杯裏的酒喝完,把杯子翻扣在桌子上,眼睛盯著一個逐漸凝聚的水滴,一眨也不眨,直到那滴水滾落下去,他才慢吞吞地說:“雖然她是一個不折不扣的**,但我還是忍不住替她難過。與其長相廝守,還不如天各一方。相信我是她身邊唯一不會欺騙她的人,總有一天她會需要我的。而那個時候,或許我會選擇離開她。”

“你這是王婆賣瓜自賣自誇。”我盯了他半天,說道。

“也是。”他說道,“我很清楚自己是個懦夫,沒有遠大的誌向,也沒有做大事的魄力。如果我抓到一個戒指,發現是銅的而不是金的,都會吃驚上好半天。像我這種隻求在人行道行走時不掉進臭水溝的人,在有生之年恐怕最多也隻會在**高的秋千上燦爛片刻,最終再次跌入低穀。”

我掏出煙鬥,朝裏麵塞了些煙絲。

“你到底在說什麽?”我問。

“她特別害怕,都嚇傻了。”

“什麽讓她那麽害怕?”

“我不知道。大概是怕她父親吧。最近我們很少交談。哈倫?波特是個心狠手辣的渾蛋,表麵上看起來風度翩翩,像維多利亞時代的貴族紳士,實際上內心比殺人魔王有過之而無不及。他清楚西爾維婭是個**,極為討厭她,隻是沒有辦法製止她罷了。不過,一旦西爾維婭捅了大婁子,丟了他的顏麵,他鐵定會把她撕成兩半,丟到一千英裏外的荒郊野嶺埋掉。”

“你真的是她丈夫嗎?”

“啪”的一聲,他拿起手裏的空杯子狠狠地按在吧台的邊緣,杯子碎了。酒保瞪大眼睛看著,不過一句話也沒說。

“兄弟,就像這樣,就像這樣。是,我是她的丈夫,書麵上是這樣寫的。我這跟百元一晚的妓院有什麽區別?那種白色台階、綠色大門,握住黃銅門環敲個一長兩短,老鴇就會把你帶進去的地方。”

我霍然起身,把錢拍在吧台上:“夠了!你老是說自己那些亂七八糟的廢話,我懶得聽。再見!”

我丟下在那裏怔怔不語的他,一個人走了出去。借著酒吧的燈光,我看到他的臉色煞白煞白的。我聽到他在我背後喊了幾句話,但我沒有理會,徑直走了。

十分鍾後,我離開了那裏,到了另外一個地方,而這時我也開始後悔了。

此後他再也沒有來過我的辦公室,一次也沒有,恐怕這輩子都不會來了。因為我重重地打擊了他。

至少有一個月我沒有再見到他。某天早上,天剛蒙蒙亮,隻五點鍾左右,我的門鈴響了起來,我被從睡夢中吵醒。我從**爬下來,有氣無力地穿過客廳,打開門後我看到了像是一個星期都沒有睡過覺的他。他的身體正瑟瑟發抖,身上穿著一件輕便的大衣,領子高高豎著,眼睛被一頂深顏色的氈帽遮著。

他的手裏握著一把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