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燈人

就像太陽東升西落一樣,這個世界總有著你看不見卻始終保持的循環。

1

坐在廣場的長椅上,阿普顯得心不在焉。他討厭秋天,微涼中透著蕭索。一隻鴿子忽然落在他的腳下,阿普這才露出一絲微笑。鴿子歪著頭,衝他“咕咕”地叫了兩聲。阿普從口袋裏拿出準備好的食物撒在了地上,鴿子這才心滿意足地吃了起來。在阿普的手腕上,係著一個馬燈樣式的吊墜,看上去古樸而神秘。

長椅的另一端,一對夫婦相互依偎著,眼神中有一種悲愴過後的釋然。在過去的一年中,他們每個月都會抽出一天的時間來這裏坐坐,今天他們是來告別的。

傍晚的陽光就像是虛偽的表演,昏黃中讓人感受不到餘暉的溫暖。男人扶著女人站了起來,女人的肚子高高隆起,那裏正孕育著一個新的生命。夕陽將兩個人的身影拉得很長,離別的路看似很短,卻舉步維艱。

阿普仍然專心地喂著鴿子,太陽終於隱匿了光芒。樹林深處走出了一個小男孩,看樣子也就十來歲的年紀。他輕輕地走向阿普,連草叢中的螞蚱都沒有驚動,就像他沒有重量一樣。幽暗中閃爍著一絲墨綠色的光亮,阿普不露痕跡地整理了一下袖口,手腕上的那盞燈亮了。

男孩坐在阿普身邊,似乎對那隻鴿子很感興趣。

“他們走了。”阿普像是在自言自語。

男孩吸了吸鼻子,說:“嗯。”

阿普看向了男孩說:“他們再也不會來了。”

男孩依舊看著鴿子,好一會兒才說:“我知道,他們跟我告別了。”

阿普問:“你怪他們嗎?”

男孩微笑著搖了搖頭說:“我覺得特別幸福,他們陪伴了我一年,讓我知道了他們是愛我的。”

阿普欣慰地笑了笑,接著問:“那你呢?你愛他們嗎?”

“我也愛他們,可是無論我怎麽說,他們都聽不見了。” 男孩低下頭,輕聲地說。

“是啊,既然愛他們就應該當麵告訴他們。”阿普靠在椅背上說。

男孩也學著阿普的樣子靠在椅背上,滿不在乎地說:“沒關係的,還有弟弟會替我愛他們的。”

“你怎麽知道是弟弟?”阿普很詫異,他又想起了女人的肚子。

“我就是知道。”男孩衝著阿普調皮地笑了笑。

一陣漫長的沉默之後,阿普忽然問:“對了,你恨那個司機嗎?”

“怎麽會呢?明明是我不對,如果我不那麽任性的話,也不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其實司機叔叔很無辜的。”男孩看著阿普,表情卻是這個年紀不應該有的認真。

“哦,我知道了。”阿普若有所思。

“叔叔,以後你還會來嗎?”男孩問阿普,語氣很平靜,沒有期待。

“不會了,這是叔叔最後一次見你了。”阿普覺得有些傷感,但是他不想騙這個孩子。

“我想我也該離開了。”男孩抬起頭看了看那對夫婦離去的方向。

阿普把手裏的食物都扔給了那隻鴿子,然後拍掉了手上的殘渣,說:“既然是分別,當然要有禮物才對。”就像是早就買好了聖誕禮物,卻一定要在聖誕節的時候才會拿出來一樣。

“哦,什麽禮物?”畢竟還是個孩子,對禮物總是有種天生的執著。

“你能看到前麵那道門嗎?”阿普指著黑暗中男孩家的方向,如果你運氣好的話,也許能隱約看到一座大門的輪廓。

“能,每次我想跟著媽媽回家,卻總是進不去那道門,裏麵有一個好凶的伯伯。”男孩委屈地說。

阿普從口到裏拿出一張皺皺巴巴的紙。

男孩忽然感到了一陣眩暈,這是自從那場車禍以來,男孩第一次有了知覺,那麽真切。如果還有眼淚的話,男孩也許會哭出來。

“這是我向我老板討來的,送給你。有了這張門票,伯伯就不會再對你那麽凶了。”阿普笑嘻嘻地說。

男孩半信半疑地接過那張紙片。

“回家吧,以後要聽爸爸媽媽的話,愛要在他們聽得見的時候說出口。”阿普笑著說。

男孩似乎明白了什麽,難以置信地說:“我……我就是我的弟弟?”

阿普點了點頭,他抬起了手腕,那個馬燈一樣的吊墜忽然變得明亮起來,綠色的光芒照亮了前麵的路。

阿普說:“順著這道光,你就能找到家的方向。”

男孩蹦蹦跳跳地走著,忽然他回過頭對阿普說:“叔叔,如果有機會的話,你能替我對那位司機叔叔說一聲‘對不起’嗎?”

阿普做了一個“OK”的手勢,目送著男孩消失在黑暗中。

其實這個世界有一個微妙的平衡,每當有人死去,就一定會有一個新的生命誕生。

2

暈船,就像是靈魂從身體裏抽離的過程。

這一夜的風很大,海麵上已經卷起了巨浪,一艘小得隻能容得下兩個人的船在海麵上航行。小船似乎沒有受到驚濤駭浪的影響,輕微的顛簸簡直是對洶湧海浪的侮辱,可就是這輕微的起伏已經讓阿普快把自己的胃吐出來了。

這是陳沉第一次撐船,手法生疏得很。看阿普緊抓著船舷,拚命地嘔吐,陳沉皺著眉說:“阿普,這艘船可是我們借的,你不要把它弄髒了。”

阿普有一肚子的髒話,卻都吐進了海裏。

小船終於靠岸了,阿普覺得自己獲得了新生。他躺在沙灘上,享受著不用搖晃的每一分鍾,陳沉卻將一把鏟子塞進了他的懷裏。

阿普忽然想起了自己的任務,急忙拿著鏟子和陳沉一起走向了這座小島的深處。

“陳老弟,這次我們跑到這裏究竟要做什麽?”雖然按年紀來說,阿普比陳沉早出生了幾個小時,但還是像其他人一樣,喜歡叫陳沉“老弟”。

“找人。”陳沉說。

在一棵大樹下,陳沉挖出了三具骷髏。

“老弟,這就是我們要找的嗎?”阿普顯得很失望。

“不錯,就是這三個家夥,我們要找到他們。”陳沉認真地說。

“這事兒應該找老夏呀,他最擅長找東西了。”阿普說。

“因為夏先生說這件事非要你來做不可。”陳沉聳了聳肩說。

阿普這才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他問道:“這三個人是什麽時候死的?”

“大概兩個月以前,因為一場暴風雨,他們被困在這座小島上。”陳沉說。

“這麽短的時間內怎麽能讓屍體腐爛得這麽徹底?”阿普很費解。

陳沉拍了拍阿普的肩膀,說:“這就要看你的了。這幾個家夥要是找不到的話,會出亂子的,你和我的年底獎金也就全都泡湯了。”阿普表示一定會找到這幾個人的,就算是為了獎金也要盡力。

陳沉這才欣慰地說:“事情你已經了解了,我們走吧。”

“去哪兒?”阿普問。

“回家。”陳沉說著頭也不回地走向了岸邊的小船。

阿普的胃比這海浪翻滾得還要厲害。

3

阿普又看了一眼手裏的招租啟事,確定是麵前這個房間沒錯。可是現在已經是深夜了,這麽晚來看房子真的好嗎?剛才阿普打電話的時候,房東倒是很急切,希望阿普立刻就去出租屋看一看。

門開了,一個漂亮的女孩打量著阿普,和別的女孩初見陌生男人的那種懷疑、羞澀的眼神不同,女孩的眼中透著深深的歉疚。

阿普有些意外,說:“請問房東在嗎?”

“我就是房東。”女孩不好意思地笑笑。

“我以為房東是個男人,剛才電話裏是你嗎?”阿普發誓在電話裏和他說話的是個男人,而且是那種上了年紀的男人的聲音,滄桑又帶著點憂鬱。

女孩忽然頓了片刻,然後滿眼柔情地看著阿普說:“電話裏的聲音總是怪怪的,你懂的。”

阿普不置可否,對女孩笑了笑,可他心裏卻擰成了一個疙瘩,這種嫵媚的語調和剛才清純害羞的樣子簡直判若兩人。他沒注意到,手腕上的馬燈隱約亮了亮。房間很寬敞,也很幹淨,像是個女孩子住的房間,讓阿普覺得有點奇怪的是,這屋子裏彌漫著淡淡的煙草味。

女孩住在主臥裏,要出租的是一間客房。阿普四處看了看,表示很滿意,女孩倒是很急切,希望阿普第二天就搬進來,似乎並沒有覺得讓一個陌生的男人住進自己家裏有什麽不妥。阿普聳了聳肩,說沒問題。

女孩很開心,阿普很隨意地從口袋裏掏出香煙,禮貌地遞給了女孩一支。女孩急忙擺手說:“不好意思,我不會抽煙。”說著,她的手指有意無意地碰了碰阿普的手背。

阿普略帶歉意地笑了笑,把香煙又放進了口袋裏。

女孩把阿普送到門口,阿普像是忽然想起了什麽一樣,對女孩說:“對了,我該怎麽稱呼你?”

女孩猶豫了一下,似乎在回憶著什麽,說:“叫我小尋好了。”

“好,我明天就搬過來,打擾了。”阿普伸出手,和小尋握了握手,小尋有些緊張地點了點頭,阿普的眼睛卻盯著手腕上的馬燈。小尋的眼神有一瞬間變得十分呆滯,不過很快就恢複了正常。

阿普見馬燈正要變亮,忽然沒有了反應,就輕輕地收回了手腕,把馬燈藏在了袖子裏。

“哇,好漂亮的吊墜,你在哪裏買的?”小尋很開心地說,阿普注意到小尋的眼神又變回了那種清澈單純。

坐在小區的長椅上,阿普給陳沉打了一個電話:“老弟,情報似乎有誤啊!那小丫頭是個活生生的人!”說著又把手伸進了袖子裏,摸了摸係在手腕上的吊墜。

陳沉說:“我知道,還有沒有什麽反常的事情?”

阿普回憶了一下說:“唯一反常的就是這個丫頭有人格分裂,這個我可搞不定。”

陳沉想了想,若有所思地說:“按計劃進行就好。”

阿普又抱怨了幾句,掛上電話之後,他下意識地抬頭看向小尋家的窗子。小尋也在看他,四目相對的時候,小尋急忙消失在了阿普的視線裏。阿普的心裏忽然一動,小尋剛才的樣子,就像是一個上了年紀的老人。

4

阿普討厭黑暗,這對他的職業來說有點諷刺。

阿普隻帶了簡單的行李,就和一位妙齡少女過起了合租的生活。晚飯的時候,小尋親自下廚,做了幾道拿手的菜,阿普差一點兒把舌頭都吞進去!

吃完後,阿普和小尋互道晚安,然後各自回到了房間裏。阿普拿著手機看最新的美劇,現在他有大把的時間可以揮霍。

這時陳沉的電話打斷了劇情,陳沉的聲音有些著急:“阿普,事情有進展了嗎?”

阿普有些惱怒,畢竟劇情已經發展到了**,他說:“還沒有,不過我覺得這姑娘喜歡我,她做菜的手藝真沒的說。”說著打了一個飽嗝兒。

陳沉的聲音有些沉重,透著一絲擔憂:“牛伯說,在月圓之夜進入大門的人都不完整。”

阿普問:“不完整是什麽意思?”

陳沉說:“他們的身體少了一些東西,有的是手臂,有的是腦袋,總之像是被什麽東西吃掉了一樣。”

阿普有些詫異,說:“身體就算被吃掉了,但是他們的靈魂應該還是完整的,公司培訓的時候老板就是這麽說的。”

陳沉沉吟了片刻,說:“牛伯說吃掉他們的東西不一般,等他們重新做人的時候,都會變成殘疾或者畸形。這件事老板已經知道了,他希望你能盡快調查清楚。”

掛掉電話,阿普在想要不要把美劇看完,這時他聽到了很嘈雜的聲音,像是有人在吵架。阿普看了看時間,淩晨三點半。他在心裏暗罵,這些鄰居還有沒有公德心了,這麽晚了還吵架,讓不讓人睡覺了?

聽著聽著,阿普覺得不對,他仔細聽了一會兒,忽然瞪大了眼睛,聲音居然是從小尋的房間裏傳出來的。有女人咄咄逼人的聲音,有中年男人的大聲咆哮,有一個老人在不住地咳嗽,還有一個女孩的哭泣聲,阿普聽出來那是小尋的聲音。聲音越來越模糊,從爭吵變成了密謀著什麽,窸窸窣窣的聲音就像是一隻調皮的手,撥弄著阿普的好奇心。阿普走出了房間,把耳朵放在小尋的房門上。

門突然打開了,小尋雙眼死死盯著阿普,似笑非笑地說:“你怎麽還不睡覺?”

手腕上的馬燈忽明忽暗,阿普打了一個冷戰,那聲音似乎是幾個人同時在發聲,阿普竟然沒有聽出是男是女。

5

這個世界是有味道的。向日葵,是清晨陽光的味道;酸澀的青蘋果,是學生的味道;濃重的煤氣,是死亡的味道。

夢裏,阿普似乎陷入了泥沼,那種想醒來卻怎麽也睜不開眼睛的無助感充斥了他的夢。手腕上馬燈的吊墜閃爍著罕見的紅光,由橙紅一點點地往血紅發展。手上刺痛的灼熱感讓阿普終於醒了過來,他看了看手腕,驚出了一身的冷汗。執行了那麽多次任務,哪次也沒有這一次來得驚險。危急時刻,這盞燈又救了他一次——如果這盞燈變成了血紅色,那麽阿普的生命也走到了盡頭。

阿普聞到了濃重的煤氣味兒,這是要人命的味道。他急忙走到廚房關掉了煤氣閥,打開了窗戶,所幸現在屋子裏的濃度還不至於爆炸。窗外的月亮又大又圓,明天就是農曆十五了,月圓的日子。他忽然想起了小尋。

小尋的房門緊關著,阿普敲了半天,裏麵竟然傳來了打鬥聲。阿普的第一反應就是家裏進來陌生人了,小尋一個柔弱的女孩子,怎麽能打得過別人呢?

阿普想把門撞開,但是因為一些特殊的原因他沒辦法做到。就在阿普急得團團轉的時候,門從裏麵被撞開了,小尋摔了出來。阿普看了一下小尋,就急忙到她房間裏去抓壞人。可是房間裏隻有淩亂的物品,沒有別人。

就在這時,小尋站了起來,一隻手狠狠地掐著自己的脖子,身體慢慢在升高,直到兩腳都懸在了空中,就像是有一個人掐著她的脖子把她提了起來一樣。

阿普驚訝得下巴都要掉下來了,他走到小尋麵前,看她痛苦的樣子,估計要被掐死了,就用力地扳著小尋的手臂。

小尋突然睜開了眼睛,瞪著阿普,大喊道:“滾開!”然後另一隻手重重地推了他一下。就像是一根無助的稻草,阿普的身體撞在了牆上,暈了過去。

失去意識之前,阿普忽然很想笑,一個女孩子的嘴裏出現了一個男人的聲音是挺滑稽的一件事。

6

阿普醒來之後覺得整個世界都在旋轉,這感覺比暈船還難受。小尋在他身旁焦急地等待著,看到他睜開了眼睛,這才笑了出來。對於昨晚發生的事情,小尋解釋說是自己的夢遊症發作了。

這時,電話響了,小尋識趣地離開了。是陳沉的電話,他說:“阿普,夏先生讓我告訴你,快看今天的財經新聞。”

阿普揉著太陽穴打開了電視機,一邊換著電視節目,一邊說:“老夏要買股票嗎?果然是身殘誌堅的典範。”

陳沉說:“今天的新聞對你有幫助,新聞上說,某上市公司因為老板失蹤多日,導致股票大跌……”

阿普記下了那個公司的地址,他穿上衣服準備出門,他發現口袋裏有一張紙條,上麵寫著:離開這裏,千萬不要再回來了。俊秀的字體,一看就是出自女孩子的手筆。阿普笑了笑,把紙條放進了口袋。

公司裏上下都亂套了,就像是沒有頭的蒼蠅。阿普找到了董事長的秘書,說自己是警察,證件是阿普在路邊買來的假證,這是一個荒唐的時代,一張小小的卡片就能證明你的身份。阿普在董事長秘書那裏了解到,失蹤的董事長是一個體型壯碩、脾氣火爆的中年男人。在他失蹤之前,秘書最後一次幫他安排的行程是乘坐他的私人遊艇去度假。

“和他一起去的還有什麽人?”阿普像模像樣地問。

“董事長平時和他大學時的教授還有一個大學時代的女同學來往比較密切,他的女同學就是現在當紅的歌星,你一定認識她的。”秘書很認真地說。

阿普來到了管理遊艇的服務公司,調出了董事長的私人遊艇的出行記錄。工作人員對他們的印象很深,他告訴阿普,遊艇的主人是一個五大三粗的男人,帶著一個儒雅的老人和一個把自己包裹得嚴嚴實實的女人。阿普點了點頭,他們的遊艇一定是在海上遇到了風浪,被海浪衝到了那個小島上,那三具骸骨一定是這三個人了。可問題是這和小尋有什麽關係呢?

這時,工作人員叫住了阿普,說:“他們不是三個人,而是四個人,其中還有老人的保姆,是一個很年輕的女孩子。老人的身體不好,女孩子負責照顧老人。”

回去的路上,阿普一直在思考,他實在猜不透小尋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十字路口前,大家都在等待著綠燈亮起。突然有人在背後推了阿普一下,阿普輕飄飄地來到了馬路中間,兩邊都是急速飛馳的汽車。阿普轉過身,看到了正在流著眼淚的小尋,她一臉愧疚地對著阿普說著什麽,轉身消失在了人群裏。

阿普知道她在說:“對不起。”

一陣刺耳的刹車聲響起,一輛出租車在即將撞到阿普的一刹那終於停了下來。出租車司機雙手緊握著方向盤,臉色慘白,嘴裏還不停地絮叨著。阿普忽然開心地笑了,他走到司機旁邊,司機的嘴裏一直在說:“這次不會了……這次不會了……”

阿普在司機的耳邊輕輕說:“我有一個朋友一直想對你說一聲‘對不起’,他從來都沒有怪你,希望你能原諒他,也原諒自己。”阿普說完就離開了,他現在知道那天夜裏煤氣開關就是小尋打開的,她的目的是殺了他。可是這也許是出於好心,小尋認為痛痛快快地死去也許是最好的選擇。

司機雙手捂著臉號啕大哭,這一年多的時間裏,他第一次這樣釋然地哭了出來,他終於原諒了自己。

7

我們要學會透過表麵現象去看問題的根本,有時候很複雜的事情原本就很簡單。

阿普真的很想把門撞開,但他還是耐心地敲著門,這不是因為他有禮貌,和大多數人一樣,他也有自己的苦衷。

小尋打開了門,眼神是那種被歲月沉澱出的狡黠。

“小夥子,你還是回來了。”沙啞的聲音從小尋的嘴裏說出來,就像是上了年紀的老人。阿普知道,他不是小尋,是失蹤的教授。阿普迅速地閃進了房間裏,在陰暗的角落中,阿普發現了另一個小尋正在瑟瑟發抖,在一個房間裏出現了兩個小尋,隻是其中一個好像幻影一樣,讓人看不真切。

“你沒事吧?”阿普走到那個模糊的身影前,關切地詢問,他手腕上的馬燈亮起了綠幽幽的光。

小尋的幻影抬起頭看著阿普,淚流滿麵。她哭著說:“對不起,我不想傷害你,可是你如果被他們吃掉的話,比死還要慘。”

“我早就看出了你不是省油的燈,你究竟是什麽人?居然能看到這個小賤人?”現在占據著小尋身體的人有一種咄咄逼人的氣勢。

“我說出來你會害怕的,不過有一點我早就想對你說了,我不喜歡你的歌,太浮誇了。”阿普微笑著說,他知道現在和他說話的人就是失蹤的歌星。

小尋的臉上忽然變得滿是戾氣,眼睛瞪得好像要吃人一樣。

“呃,這位大哥,你先冷靜一下。等你知道你公司的股票跌成了什麽樣子,再生氣也不遲。”說完,阿普哈哈大笑。現在控製小尋身體的人變成了失蹤的董事長了。

小尋的幻影緊張地提醒著阿普:“你快走吧,你不是他們的對手,每個月的這一天他們都會把我趕出來,然後吃掉一個活生生的人,這樣他們才能繼續控製我的身體,你真的不該回來。”

阿普擺了擺手,安慰著小尋的幻影,說:“大家給我一個麵子,放過這個小姑娘,她做錯了事情自有法律會懲罰她,你們趁時間還來得及,趕緊離開這個世界吧。”

“放屁!憑什麽我們就要死,這個賤人卻能活著?”董事長利用小尋的身體表達著自己的憤怒。

阿普攤了攤手,說:“我給過你們機會了。”

“小夥子,你的話太多了。”小尋忽然變得很疲憊,顯得老態龍鍾,是教授。

阿普還想再說什麽,突然小尋像一隻野獸一樣撲向了他,尖聲笑道:“我要吃這個人,你們不要和我搶!”是歌星,她終於向阿普下手了。

千鈞一發的時刻,阿普輕輕地側過身去,竟然躲過了歌星凶猛的進攻。

“真他媽沒用,還是讓老子教你怎麽捕獵吧。”董事長用更凶狠的姿勢來抓阿普,阿普又不落痕跡地避開了。

狹小的空間裏,阿普就像隻頑皮的老鼠,總是能輕易地躲避三個人控製的小尋。

時間接近午夜十二點,三個人愈發地焦急。如果不在十二點之前吃掉一個活生生的人的話,那麽他們三個人就沒辦法再控製小尋的身體了。

這時,阿普竟然慢慢地飄了起來,就像是氫氣球一樣飄到了天花板上,這下三個人束手無策了。

“難道你也是遊走在這個世界的靈魂嗎?”教授憤怒地向阿普吼著。

阿普笑著說:“我的老板給了我一盞能讓我和你們交流的燈,卻拿走了我的體重。所以理論上我和你們一樣,好玩吧?”

“來不及了,我不甘心啊!”三個人同時說出了這句話,聽起來特別詭異。

阿普還想再勸一勸他們,沒想到他們在時鍾剛剛敲響的時候,竟然撕碎了小尋的身體,然後塞進了嘴巴裏,就像自己吃掉了自己。

董事長、歌星還有教授,他們隨著小尋破碎的身體一起灰飛煙滅了。

“不要啊!”一旁小尋的幻影歇斯底裏地嚎叫,場麵有點血腥,阿普都要吐了。他輕輕地回到地麵上,沒有發出一點兒聲音。

現在你知道阿普為什麽撞不開門了吧,他就像一顆沒有重量的靈魂。

8

真相有時就是這樣殘酷,帶著匪夷所思的荒謬。

在荒島上發生的事情是這樣的:風浪把教授、保姆小尋、歌星和董事長吹到了這座荒島上,遊艇的發動機以及一切能和外界聯係的通信設備都損壞了。最開始的幾天裏,大家都很樂觀,遊艇上的食物還算充足。可是一個禮拜過去了,焦慮和恐慌縈繞在每一個人的心中,尤其是教授,每天隻有吃安眠藥才能入睡,那種處方藥在荒島上可買不到。就在食物快要吃完的時候,小尋發現其他三個人在密謀著要吃掉她。

今天的晚餐是最後一點食物了,小尋知道,吃完這頓飯他們就要吃她了,於是她將教授所有的安眠藥都偷偷放進了食物裏……就這樣,在接下來的日子裏,小尋靠吃其他三個人的身體度日,終於在餓得意識模糊的時候,被一艘經過這裏的輪船救了。小尋以為自己真的得救了,可是在第一次月圓之夜,好像有一種力量把她的靈魂驅趕出了身體,就這樣教授、歌星和董事長霸占了她的身體。每個月的月圓之夜,他們都會吃掉一個人來補充自己的能量,而被吃掉的人,即使是靈魂也會殘缺不全。

“你對自己的行為後悔嗎?”阿普問。

小尋緊咬著自己的嘴唇,用力地點頭,她說:“如果我知道因為我會有那麽多無辜的人受傷害,我寧願當初被他們吃掉。”

阿普欣慰地點了點頭,說:“我老板說過,就算是十惡不赦的人,隻要肯誠心悔過,就應該給他一個回頭的機會。”說著,他從口袋裏拿出了一張皺皺巴巴的紙,繼續說:“這個給你,等一下你走過那道門的時候,把它交給那個長得像頭牛的伯伯。”

小尋接過了這張紙,忽然感到了一陣眩暈,她很想哭,卻不知道為什麽。她問:“這個一定很珍貴吧?”

阿普擺了擺手說:“沒關係,我老板有的是。”他抬起手腕,馬燈幽綠的光芒照亮了一道古樸的大門。

9

成長,就是我們都變成了當初曾鄙視過的那種人。

一望無際的大海上,有一艘剛剛修好的遊艇在海上航行。阿普坐在甲板上吃著魚肉火鍋,那次和陳沉航海的經曆居然讓他愛上了那種乘風破浪的感覺,無法預知的顛簸很像人生,而第一次航海的水手正在船邊嘔吐不止。

“我說兄弟,你別把遊艇弄髒了,這可是我老板給我的獎金,你再吐我都想吐了。”阿普一臉鄙夷地說。

一旁有一個上了年紀的水手說:“船長,您確定這個方向是正確的嗎?前後有幾家國際打撈公司都在這裏無功而返。”

阿普從火鍋裏夾了一塊魚肉放在了嘴裏,說:“這個方向沒錯,因為魚見過那艘沉船。”

說完他眯起眼睛,咀嚼著嘴裏的魚肉,似乎美味至極,誰也沒注意到他手腕上的馬燈吊墜已經亮起了綠幽幽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