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小姐

欲望是一顆邪惡的種子,在內心最陰暗的土壤裏滋生。

1

賭場裏人聲鼎沸,在這裏,無數的人被欲望驅使。一張賭桌上剛結束了一場賭局,圍觀的賭客一聲驚呼,周圍很多人都被吸引了過來。

賭桌的兩頭,分別坐著一個人。一頭是一個猥瑣的中年男人,男人滿麵紅光,嘴裏不停地吞雲吐霧,那樣子看起來有點兒惡心,他麵前的籌碼已經累積得像一座小山了。而對麵坐著熙小姐,一個看起來也就二十歲出頭的小姑娘,嘴裏含著一根棒棒糖,這讓她看上去更俏皮可愛。隻是熙小姐輸多贏少,男人麵前的籌碼幾乎都是熙小姐輸掉的。

“小妹妹,還來嗎?”中年男人猥瑣地笑著。

“幹嗎不來?也許下一局我就都贏回來了呢!”熙小姐憤憤地說,她從隨身的挎包裏拿出一枚籌碼,中年男人不由得咽了一口唾沫。

熙小姐把籌碼扔了出去,說:“再來!”

男人的眼神裏露出了貪婪,這一局依然是熙小姐輸了。

“小妹妹,你這是來給哥哥送錢花呀。”男人開始得意忘形了,他色眯眯地看著熙小姐,說:“不過,你要是肯陪哥哥回房間裏聊聊的話,這些籌碼你隨便拿走一個怎麽樣?”

熙小姐有點無奈,她一口咬碎了棒棒糖,狠狠地說:“姑奶奶難道輸不起嗎?有沒有種和姑奶奶玩一局大的?”

男人壞笑著說:“有多大呀?”周圍一些人會心地笑著應和。

熙小姐輕蔑地笑著說:“大到怕你不敢玩。”說著她從挎包裏拿出十幾個六位數的籌碼。

這一下中年男人的下巴都要掉了,他開始猶豫了,有些尷尬地說:“這……這比我台麵上的錢還多,怎麽玩呀?不如今天就算了吧,明天再玩。”

熙小姐:“玩不起嗎?贏了就想走?一個大男人還沒有我一個小女孩爽快,嘖嘖嘖……”

圍觀的人也開始起哄,中年男人的自尊心受到了打擊,他猶豫著從口袋裏拿出了一張支票,那是他這段時間在賭場內外的成果。

賭局開始了,中年男人拿到了一手好牌,興奮得直讓他顫抖,熙小姐的眼神裏流露出了一閃而過得狡黠。

熙小姐很隨意地從挎包裏拿出了一枚古樸的懷表,忽然饒有興趣地問中年男人:“你知道現在幾點了嗎?”

男人皺著眉看了一眼熙小姐,忽然情不自禁地被那枚懷表吸引住了,視線隨著懷表的擺動頻率而左右晃動。熙小姐笑了笑,收回了懷表。

男人嚇了一跳,這個時候怎麽能注意力不集中呢!他急忙捂住了自己的底牌,生怕出現變故。

熙小姐笑著說:“把牌捂那麽緊幹什麽?難道還怕你的底牌會飛到我手裏嗎?”說著,熙小姐亮出了自己的底牌,男人瞪大了眼睛,死死地盯著熙小姐的底牌,前一秒鍾那還是自己的底牌,怎麽突然就到她手裏了?男人急忙亮出自己的底牌,已經變成了一張無關緊要的牌了。

這一次熙小姐連本帶利都贏了回來,男人血本無歸。

男人盯著熙小姐,雙眼布滿了血絲,像是要吃了她一樣。他咆哮著喊道:“你出千!那明明是我的底牌!”就在男人準備衝向熙小姐的時候,他被賭場裏的保安攔住了。

熙小姐帶著籌碼換來的支票離開了賭場,剛走出賭場,熙小姐就被跟蹤了。不知道是想甩掉不懷好意的跟蹤者,還是想嘲弄上鉤了的魚,熙小姐專門在一條條陰暗的小路裏穿梭。

“站住!”中年男人拿著刀,氣喘籲籲地攔住了熙小姐。

熙小姐故作驚訝地說:“怎麽是你?還想再賭嗎?可是你還有錢嗎?”

中年男人惡狠狠地說:“我不知道你用了什麽辦法換走了我的牌,你可真的把我惹火了。”

熙小姐似乎是下了很大的決心,說:“好吧好吧,我把你輸的錢都還給你,然後你放過我吧。”

中年男人獰笑著說:“現在才真的怕?晚了。不光是我輸的錢,還有你的錢,包括你的人,我都要!”

熙小姐歎了口氣,似乎對這個回答很滿意,她拿出懷表,嬌滴滴地問:“你知道現在幾點了嗎?”

男人再一次不由自主地看向懷表,緊接著就意識到哪裏不對勁,急忙閉上了眼睛。

熙小姐笑著鼓掌說:“閉上眼睛想一想,你最怕什麽東西?蟑螂還是老鼠?”

男人心裏咯噔一下,緊接著聽到了嘶嘶的聲音。

熙小姐失望地說:“原來是蛇呀,真沒新意。”

男人感覺到有什麽東西在他的身體上纏繞,已經遊走到了自己的手腕上,他睜開眼大叫:“啊!蛇……”話音未落,那條毒蛇像閃電一樣咬住了他的脖子,毒液瞬間流進了他的身體。

2

公寓裏的燈光似乎從來都是這麽昏暗,這一晚不知道為什麽這麽疲倦,陳沉趴在公寓的桌子上睡著了。

“陳老弟,你知道現在幾點了嗎?”熙小姐慵懶的聲音在陳沉耳邊響起。

“熙姐姐,剛才我打了個盹兒,您什麽時候來的?”陳沉急忙整理了一下衣服,和熙小姐打招呼。

“老弟,最近你太辛苦了,不如今晚早點回去休息吧。”熙小姐調皮地衝陳沉眨了眨眼。

陳沉笑了笑說:“老板交代的任務還沒派發下去,等一會兒大家都來了就可以開始了。”

熙小姐拿出她的懷表,陳沉的視線情不自禁地隨著搖擺的懷表左右搖晃。就在這時,陳沉猛然間意識到了什麽,發現公寓裏隻剩下他一個人了,熙小姐不知道什麽時候離開了。

陳沉看了看天色,他自言自語地說:“斷爺應該來了,每次都是他最早。”果然,一身粉紅色西裝的斷爺慢慢地走了進來。和往常張揚的性格不一樣,這一次他顯得有些沉默。斷爺坐在椅子上,把身體隱沒在黑暗中。陳沉和斷爺打招呼,斷爺像是沒有聽見一樣,依舊沉默。

陳沉自討沒趣,他想:下一個應該是三哥吧。果然,老三牽著修羅走了進來。和斷爺一樣,老三也一言不發,就連修羅也變得心事重重。陳沉不知道這一晚大家都怎麽了,奇怪的是每次他覺得誰應該出現了,果然那個人就走進了公寓。

熙小姐拿著牛皮紙袋走在街上,走著走著,像是想到了什麽,她大聲地笑了出來,連旁邊的路人都嚇了一跳。就在剛剛,熙小姐給公寓裏的每一個人都打了電話,通知他們今晚的會議取消了,老板的任務被她接下了,每個人樂得清閑。隻是沒人知道,陳沉和一屋子自己想象出來的人開了一場沉默的會議。

3

濃密的陰雲像黏稠的墨汁一樣,在人們的頭頂盤旋著,揮之不去。

邱玲很久都沒像今天這樣開心地逛街了,空氣低沉得令人窒息,這陰暗的天空仿佛在附和著她心裏某一片不為人知的角落。街邊有一個賣蘋果的攤位,又大又紅的蘋果令邱玲的心為之一動。那蘋果紅得像花兒一樣嬌豔欲滴,讓誰都忍不住想咬上一口。

“喜歡嗎?喜歡就買一個吧,包您滿意!”熙小姐站在自己的蘋果攤位後,用心地推銷著自己的蘋果。邱玲買了一個,捧在手裏。其實她不喜歡吃水果,她就是想買,心情好的時候,哪有那麽多為什麽!

“哦,等一等。”熙小姐叫住了邱玲。

“有事嗎?”邱玲問。

熙小姐拿出了一枚古樸的懷表,說:“您知道現在幾點了嗎?”

邱玲忽然間覺得意識有點模糊,眼睛不由自主地盯著那枚來回晃動的懷表。忽然,她打了一個冷戰,清醒了很多。

“我……我這是怎麽了?”邱玲詫異地問。

“現在我們有個活動,買蘋果送報紙,這是您的報紙。”熙小姐答非所問地說,然後將一份報紙遞給了邱玲。

邱玲感到莫名其妙,她看了一眼報紙的頭條,是一個因為白血病而去世的小女孩,邱玲覺得惋惜,她覺得這個小女孩不應該死。

已是傍晚了,邱玲捧著那個鮮紅的蘋果坐在公園的長椅上,看著來往的每一個人臉上都洋溢著幸福的微笑,那一刻,邱玲明白了,自己已經失去了太多的歡樂。

一陣風吹過,邱玲驀地打了一個冷戰,她這才發現一個小女孩不知道什麽時候坐在了她的身邊。邱玲忍不住多看了小女孩幾眼,小女孩紮著一條馬尾辮,皮膚像溫潤的玉石一樣白嫩,笑起來有兩個淺淺的酒窩——這個孩子好像在哪兒見過。邱玲歎了一口氣,以前要不是老公忙著公司的發展,要不是還有一個癱瘓的公公需要照顧,也許她的孩子也應該像她這麽大了,如果是女兒,一定也會像她這麽漂亮。

女孩轉過頭對邱玲笑笑,眼睛卻盯著邱玲手裏的蘋果。

邱玲問:“小朋友,你是不是喜歡這個蘋果呀?”小女孩點了點頭,有些羞澀。

邱玲笑笑說:“送給你吧!”說著便把那個蘋果遞了過去。

女孩接過蘋果開心地說:“謝謝阿姨,以前我最愛吃的就是蘋果!”女孩的聲音像風鈴一樣清脆、空靈,邱玲笑得像一位慈祥的母親。

時候不早了,邱玲站起身來準備回家。一位老人手牽著一個男孩從邱玲身邊路過,突然男孩小聲地問老人:“姥姥,瑩瑩在那邊的長椅上衝我揮手呢,她不是死了嗎?”

老人和邱玲都突然像被雷擊中了一樣,同時向長椅望去。小女孩坐在那裏正衝著男孩擺手,那個鮮紅的蘋果依舊被她抱在懷裏。

老人皺著眉說:“小孩子不要亂說話,那椅子上根本就沒人!”說著,老人有意無意地看了邱玲一眼。

男孩急了:“我沒胡說,瑩瑩真在那兒,她手裏還拿著一個蘋果呢!”

老人也急了:“我說沒人就沒人,快回家!”拽著男孩就要離開。

男孩掙脫了老人的手,跑到邱玲麵前問:“阿姨,你說這長椅上是不是坐著一個小女孩?”

邱玲愣住了,小女孩在長椅上衝邱玲笑了笑,冷意森森。邱玲又望了一眼男孩的姥姥,老人滿是褶皺的臉上露出了一絲驚惶,混濁的眼神盡是讀不懂的複雜。恐懼像毛茸茸的蜘蛛一樣,順著邱玲的身體爬進了她的心裏。

過了好一會兒邱玲才說:“那兒……那兒根本就沒人!”說完便飛快地離開了,她隱約聽見小男孩在哭:“我沒胡說,是你們在說謊……”

邱玲忽然想起了那份報紙,想起了那個頭條。如果所有人都在說謊,那麽謊話便不再是謊話。在大人們的世界裏,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地達成了一個默契的、詭異的共識。

4

清冷的月光透過窗簾的縫隙,斑駁地散落在臥室的地板上,泛起了薄薄的一片寒意。梁山小心地翻了個身,怕驚醒睡在身邊的邱玲。

邱玲的呼吸聲很均勻,她正睡得很甜。在這樣一個夜裏,沒有了白日裏的喧囂,本應一切都歸於沉寂,可總會有些什麽在這黑暗的外表下蠢蠢欲動。

梁山睜著眼睛,卻在小心地聽著什麽。突然,一陣“嘩啦啦”的聲音從客廳裏傳了過來,梁山的心裏陡然一驚。過了片刻,從客廳裏又傳出了那“嘩啦啦”的聲音,聲音像無數的蟲子一樣,一隻不落地鑽進梁山的耳朵裏。

冷汗順著梁山的額頭流了下來。父親活著的時候喜歡坐在客廳裏看報紙,每次翻動報紙的時候就會弄出“嘩啦啦”的聲音。那令人膽寒的聲音每隔一會兒便會響起,似乎是在撥弄梁山緊繃著的神經,滿是戲謔的味道。

是幻覺吧?梁山在心裏這樣想。他用被子捂住自己的頭,可那聲音卻透過厚厚的被子在他的耳邊盤旋,陰魂不散。

終於,梁山的憤怒淹沒了恐懼,他掀起被子,看了一眼還在酣睡的邱玲,小心翼翼地向客廳走去。翻報紙的聲音仍時不時地傳來,聲音有些急躁,似乎是在尋找並不存在的段落。

“誰?”梁山小聲地問,怕吵醒邱玲。

聲音戛然而止,透過窗外的月光,梁山隱約地看見父親生前用過的輪椅上坐著一個人。

輪椅緩緩地轉動,梁山看到一張慘白、盡是褶皺的臉。

“爸!?”梁山驚叫了一聲,眼前這個人竟然是一個月前因為車禍去世的父親。

“兒子,那車開得太快了,把我的腦袋撞壞了。連報都讀不了了,你幫我念念!”老人衝梁山詭譎地笑了笑,聲音沙啞、疲憊。

梁山的腦子裏像響起了一記炸雷,他看到老人手裏的報紙上隻有一個大大的“奠”字。

梁山驚恐地望著老人,聲音似乎被堵在了喉嚨裏。他雙腿僵直,卻在本能地向後挪去,他猛地轉過身想要跑,但不知道要跑去哪裏,跑隻是為了逃避恐懼。

父親那張慘白的臉毫無征兆地出現在他的身前,梁山的臉幾乎貼在了那張蒼老的臉上,他甚至感覺到了從父親臉上散發著的刺骨的冰冷,那是死亡的溫度。

“兒子,你還沒給我讀報呢!”老人“嘿嘿”地笑了。

梁山的眼前一黑,暈倒前他看到了父親詭異的笑容,怎麽那麽像牆上的那張遺像?

5

你小的時候有沒有想過要離家出走?你有沒有想過,如果沒有父母的約束該有多好?也許你甚至想過親手殺死他們,隻是你現在不願意承認罷了。那是我們心底最初的陰暗。

自從梁山的父親癱瘓在床,梁山就正式接管了公司。盡管梁山每天都忙得焦頭爛額,可是決定權卻仍握在父親的手裏。

公司從上個世紀到現在,一直延續著父親當年的運作模式,梁山知道這早晚會被淘汰的。每次梁山把改革的方案拿給父親看的時候,父親總是說風險太大,以後再說吧。梁山把計劃書攥得死死的,心裏莫名地湧出一絲恨意,但是他從來都不敢違背父親的意願。

小的時候梁山最怕的就是考試,每次成績隻要低於父親的期望,父親便會解下腰帶,狠狠地抽在梁山的身上。梁山一邊哭一邊在心裏想:如果爸爸消失了該有多好!

曾經有一篇作文叫《我的父親》,梁山看著題目那觸目驚心的四個字,手緊緊地攥著筆不停地顫抖,卻寫不下一個字,結果那篇作文他交了白卷。

在一堂生物課上,老師講到蛇:“蛇屬於爬行綱蛇目,身體細長,四肢退化,身體表麵覆蓋鱗片……”梁山突然感覺到惡心,他的心裏驀地想到了父親的腰帶,還有那張他恨不得消失的臉……

這些都源自他心底最初的恨意,他恨父親所謂的“棍棒底下出孝子”,他恨父親那張終年沒有笑容的臉,他恨那條像蛇一樣的腰帶……

夜裏,梁山一麵幫邱玲揉著腿,一邊說:“老婆,你辛苦了!”

邱玲笑笑說:“你說什麽呢,這都是應該的!”

梁山沒有看見邱玲眼中一閃而過的哀怨,自從父親癱瘓之後,他就隻能坐在輪椅上,一直都是邱玲在無微不至地照料。本來梁山打算請一個保姆,父親卻反對。他不信任保姆,邱玲畢竟是自己的兒媳。

梁山抱著邱玲,愧疚又憐愛地說:“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邱玲淡淡地說:“我辛苦一點兒沒什麽,隻是每天看著你為了公司付出了全部心血,卻得不到回報,我的心裏也不好受。”

梁山的心一下就縮緊了,邱玲的話觸動了他心底最不願觸碰的弦。

那一夜,一條巨大的蛇在梁山的夢裏反複出現,黑亮的鱗片發出邪惡的光澤。突然,蛇頭變成了父親的樣子,蛇身卻變成了那條腰帶。梁山驚恐地揮舞著手臂,卻無法驅散恐懼的陰霾。

小的時候,父親的腰帶每在他的身上抽一下,他便在心裏說一句:長大之後,我一定殺了你!

恨,是一顆邪惡的種子,被梁山小心地埋進心底那片最陰暗的土壤裏。這一晚,蠢蠢欲動的種子終於破土而出。

早晨的陽光柔和而美好,似乎能讓一切黑暗的角落自慚形穢。邱玲睜開眼便看見梁山通紅的雙眼死死地盯著自己,一條條血絲在梁山的眼睛裏縱橫交錯,看起來是那麽的猙獰。

“你……你怎麽了,老公?”邱玲顫著聲音問。

“殺了他!我們殺了他!”梁山像野獸一樣低吼著。

6

清晨的陽光伴著和煦的輕風,一切都是那樣的愜意。

梁老爺子坐在輪椅上,任由溫柔的陽光照在臉上,他的腿上蓋著厚厚的毛毯。邱玲麵帶微笑地在後麵推著,眼中卻不時地散發著惡毒的光芒。

邱玲推著梁老爺子穿過一條馬路,突然低下頭對梁老爺子說:“爸爸,你在這裏等一下,我去把報紙買回來。”讀報是梁老爺子雷打不動的習慣。

梁老爺子點了點頭,邱玲向後走去,嘴角掛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微笑。

她躲在一棵高大的樹後,緊緊地盯著梁老爺子。輪椅所在的位置是她和梁山早就計劃好了的位置,再過10分鍾,會有一輛汽車從街角的十字路口上飛馳而過。梁老爺子所在的位置正是司機視線的死角。車會從梁老爺子的身上碾過去,而所有人會認為這隻是一場普通的交通事故。當然,司機是梁山找來的殺手,一切都是殺手在策劃。他告訴梁山,隻有在合適的位置,才會造成意外的假象。

梁老爺子坐在輪椅上,微眯著雙眼,思緒隨著回憶仿佛又看到了年輕時候的意氣風發。他絲毫沒有覺察死神的腳步已經悄悄地臨近了。

邱玲躲在暗處,期待著那個時刻的來臨,隻要再過10分鍾,一切就都解脫了。

她不知道,那輛輪椅與計劃的位置差了兩米,雖然那是一段很短的距離,可是如果汽車與輪椅相撞的角度有問題的話,就很有可能變成謀殺的證據。

輪椅突然向前動了動,梁老爺子收回了思緒,他以為是邱玲回來了。他回頭看了一眼,背後什麽都沒有,而那輛輪椅卻依然在緩緩地前行。

梁老爺子大驚失色,他大聲喊著邱玲的名字,換來的隻是黑暗中的冷笑。

一陣發動機的轟鳴掩蓋住了梁老爺子的呼喊,汽車像箭一樣從十字路口的拐角開了過來。

汽車裏的殺手突然睜大了眼睛,他看到那輛輪椅竟然在動,有兩隻手在推著輪椅向前走,是手!蒼白的,孤零零的兩隻手。不知道從哪裏伸出來,也不知道手的主人是誰……

縱然殺手見慣了生死,對恐懼早已麻木了,但這樣詭異的場麵也令他的額頭滲出了密密的汗珠。

殺手閉上眼,狠狠地踩下油門。汽車像一頭憤怒的豹子,咆哮著向那輛輪椅衝去。

“轟”的一聲,變了形的輪椅飛了起來,梁老爺子倒在血泊裏……

殺手從後視鏡裏看到輪椅上的手已經消失了,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眼花了,可是那輛輪椅真的在動,他永遠都不會告訴別人他看到了什麽。

正如梁山與邱玲預料的那樣,這場事故被當成了普通的交通肇事處理。

於是,一場早有預謀的意外騙過了所有人。

沒有人知道,這場意外其實真的是“意外”,除了那個殺手。

7

早上,邱玲發現了暈倒在客廳裏的梁山。

邱玲推了推梁山,梁山緩緩睜開眼睛,有點呆滯。突然,梁山的目光落到牆上父親的那張遺像上,他瞪大了雙眼,拚命往後躲,聲音仿佛卡在了喉嚨裏,隻發出沙啞的低吼。

邱玲看著梁山恐懼的樣子,一邊輕聲安慰著,一邊輕輕地笑著。

幾天前的一個下午,邱玲在電影廠門前徘徊了很長時間,門前擠滿了等待著演戲的群眾演員。

邱玲一眼就發現了那對雙胞胎兄弟。

邱玲對他們說:“我有一部戲想找一對雙胞胎來演,我希望演員是一副陌生的麵孔。如果你們感興趣,今晚就來試鏡。”兄弟兩個喜出望外,連連向邱玲保證他們的演技無可挑剔。

夜悄無聲息地黑了。

邱玲把兄弟兩個帶回家裏,對他們說:“我要試試你們的演技,這是一組恐怖片的鏡頭,你們要扮成男主角死去的父親。為了還原故事的真實性,所有鏡頭都隱藏在你們看不見的地方,男主角事先也並不知情,你們的任務就是嚇到他。”

兄弟兩個興奮不已,邱玲把他們帶到儲物間裏,按照梁山死去的父親的樣子化了裝。

邱玲對他們說:“你們躲在這裏,千萬不要出聲,不要被男主角發現。等到淩晨兩點你們再出來,一個坐在輪椅上用報紙的聲音把男主角引出來,另一個要悄悄地躲在他的身後。”

兄弟兩個點了點頭。片刻之後,邱玲拿回一張定做的報紙,上麵隻有一個大大的“奠”字。邱玲把報紙交給其中一人。這時她感覺到有什麽不對,盯著兄弟二人的臉看了許久。

突然,邱玲睜大了眼睛,問:“你們下巴上的這顆痣是什麽時候安上去的?”原來她發現兩個人的臉上多了一顆若有若無的痣。被邱玲匆忙間忽略了的這顆痣,竟然詭異地出現在兄弟二人的臉上。

兄弟兩個摸了摸下巴,說:“你剛走就進來一個老頭,他說我們的妝化得有問題,下巴上少一顆痣,我們以為他是劇組的人。”

邱玲的額頭上滲出密密的汗珠,整個房間裏隻有她和這對雙胞胎兄弟,那麽這個老頭是從哪裏出來的呢?

突然,兄弟兩個一起指向牆上梁老爺子的遺像說:“是他!”

8

自從那一晚見到了父親的“冤魂”,梁山的精神便開始恍惚起來。眼神中再沒有了往日的神采,更多的時候喜歡躲在角落裏,遠遠地望著父親的遺像,嘴裏絮絮叨叨地不知道在說些什麽。

梁山似乎是被嚇傻了,他徹底地成了邱玲的傀儡。

公司的事物全部由邱玲打理,這正是她的目的。她並不想殺死梁山,隻想讓他一直就這樣渾渾噩噩地生活下去,這樣她才能名正言順地支配梁山的公司和他的財產。邱玲一直都是一個有心機的女人,當然她隱藏得很深,每個人看到的都是她賢惠、美麗的一麵,沒人注意到那賢惠與美麗背後的深邃的陰暗。

又是一個陰冷的午夜,邱玲蒙矓中似乎聽見有人在竊竊私語。她的手無意地向梁山那邊伸了過去,梁山的位置卻空****的 ,一片冰涼。

客廳裏又傳來一陣細碎的聲音,那種刻意壓低的聲音就像在密謀著什麽一樣,聽起來讓人很不舒服。邱玲皺了皺眉,起身向客廳走去。

梁山在父親的遺像前喃喃自語著,邱玲在後麵冷冷地看著。

“你在幹什麽?”邱玲突然問。

梁山緩緩地轉過頭,衝她笑了笑。

“你在幹什麽?”邱玲皺了皺眉,加重了語氣。

“爸爸說他會原諒我,隻要我……”梁山目光有些渙散,低聲絮叨著,突然像想起了什麽一樣,忙捂住了嘴,眼神流露出難以抑製的欣喜。

邱玲的心一緊,她害怕了。

第二天她早早地就回到了家裏,梁山坐在父親的遺像前,低聲地說著什麽,不時地還發出輕輕的笑聲,就像兩個活生生的人坐在一起輕鬆地交談。看到邱玲回來了,梁山馬上捂住了嘴,對著父親的遺像狡黠地眨了眨眼睛。

邱玲的心又是一緊。

晚上,邱玲弄了一桌的菜,還有一個大大的生日蛋糕。

邱玲和梁山的生日是同一天,梁山和邱玲對麵而坐,麵前的生日蛋糕上滿是蠟燭。邱玲對梁山笑了笑說:“閉上眼睛,許個願吧。”

梁山也笑著說:“你也是。”

於是兩個人雙手合十,閉上了眼睛。

突然,梁山眯起一隻眼睛,迅速地把他麵前的紅酒和邱玲的那一杯換了一個位置。邱玲仍在專心地許著願望,絲毫沒有察覺。梁山又閉上了眼睛,忍不住露出了一絲笑意。

邱玲在廚房裏的時候,悄悄地在梁山的紅酒裏摻了一些白色的粉末。那是邱玲花了高價買來的化學藥劑,一種可以讓人神不知鬼不覺地死去的藥劑,任何化驗都隻會得出“心髒病突發”的結論。

邱玲睜開了眼睛,舉起酒杯說:“老公,生日快樂!”

梁山嘴角微微上揚了一個弧度,說:“生日快樂!”

兩個人懷著不同的心思,將杯中血一樣妖冶的紅酒一飲而盡。

梁山突然笑出了聲音,他實在是憋不住了。邱玲皺著眉問:“你笑什麽?”聲音有點兒低,也有點兒忐忑。

梁山笑著說:“爸爸就快原諒我了,隻要我殺了你!”

邱玲冷冷地看著他,一言不發。

梁山又說:“都是你,是你害死了爸爸,你去給他償命吧!”

邱玲還是冷冷地看著他,還是一言不發。

梁山接著說:“你一定不知道,剛才我把我們的酒換了位置,你喝的應該是我的那杯。”

邱玲的臉色忽然變了,她冷冷地問:“你在說什麽?”

梁山拍著手說:“前幾天有一個漂亮的小妹妹給我看了她的懷表,然後我就能看到好多東西了。”

邱玲冷冷地看著梁山,似乎在分辨他是不是在演戲。

梁山說:“下午,我看見你用手擦掉了杯子上的粉末……”話還沒說完,梁山突然跌倒在地,心髒傳來一陣劇烈的疼痛。

邱玲也慌了,她被弄得有些不知所措。直到梁山一動不動,沒有了呼吸,她才長長地出了口氣。梁山終究是喝了那杯有毒的酒,他到死也沒弄明白自己為什麽會喝掉那杯已經換過的酒,是誰動了那杯酒?其實他不知道,死亡永遠都不是最嚴厲的懲罰。

臨死前,梁山好像看見了掛在牆上的父親的遺像在咧著嘴笑,笑得那麽開心。

梁山換掉了毒酒,卻被這個他想象出來的已經死去的父親換了回去。

9

梁山的死仍然被當作了一場意外來處理,邱玲也如願地得到了她想要的一切。

這一晚,偌大的家裏隻有邱玲一個人。空曠的房屋沒有讓她覺得有多恐怖,反而讓她很享受。沒有了那個累贅一般的公公,沒有了那個懦弱、窩囊的丈夫,她覺得這個家連空氣都清新了很多。

邱玲很早就休息了,四周一下就陷入了一片闃寂之中。隻有時鍾在“嘀嗒嘀嗒”地響著,指針似乎是帶著某種目的一樣,一圈一圈地交錯……

“噗”的一聲從客廳裏傳來。

邱玲一下就睜開了眼睛,她盯著黑暗仔細地聽著。

“噗!”又一聲傳了過來,這回還帶著陣陣啜泣的聲音,輕輕的,卻格外清晰。

邱玲的心抖了一下,額頭滲出了汗水。她小心地起身,沒有穿拖鞋,輕輕地向客廳走去,沒發出一點兒聲音。

“噗!”聲音還在繼續,邱玲忽然覺得這聲音有些熟悉,可記憶中卻從未聽到過這樣的聲音。

邱玲悄悄地探出頭,客廳裏有兩個模糊的影子。一個趴在椅子上,另一個正拿著皮鞭一樣的東西,狠狠地抽著那個趴在椅子上的人。

那個人哭著說:“爸,我知道錯,我以後不敢了……”聲音竟是梁山的。

很多年以前,梁山給邱玲講過他小時候經常遭到父親的體罰。在邱玲的印象中,腰帶打在身上的聲音就是“噗、噗、噗……”邱玲愣在了那裏,大氣都不敢喘。

皮鞭一樣的東西仍狠狠地打在那個人的身上,那個人哭著說:“爸,不是我想害你的。”

清冷的月光打在了那個人蒼白的臉上,是梁山。

忽然,他蒼白的臉色露出了一個陰惻惻的笑容,他指了指躲在黑暗裏的邱玲,笑著說:“是她害死了你!”

邱玲一下就驚醒了,睡衣早就被汗水濕透了。此時天光大亮。

好半天她才意識到,這不過是個噩夢罷了。

她看了看時鍾,時候不早了,公司裏還有很多事情等著她處理。當她起身下床的一刹那,她定在了那裏。地板上赫然出現一排清晰的腳印,那是她自己的。

昨晚她聽到聲音去客廳的時候,因為緊張腳上的汗水在地板上留下了一排腳印。那麽,昨晚客廳的那一幕也許不是夢。

邱玲忽然覺得,這件事怎麽那麽熟悉?

當晚,她找來了那對雙胞胎兄弟。

她說:“經過上一次的試鏡,我對二位的演技十分滿意。我決定任用二位做我這部戲的男一號。”那對兄弟高興得說不出話來,一再表示對邱玲的感激。

邱玲擺了擺手說:“這次我們要拍的這組鏡頭是一場綁架的戲,你們是人質,現在我們來排練一下。”說著邱玲拿出繩子,把他們牢牢地困住。

兄弟倆表現得十分興奮,要邱玲綁得再緊一點兒,他們扛得住。

邱玲反複地打了好幾個死結,確定他們已經掙脫無望了。她這才拿出一把鋒利的刀,麵色一變對他們狠狠地說:“是誰派你們來嚇唬我的?”

兄弟二人表現得大義凜然,邱玲把刀狠狠地紮進了其中一個人的腿上,血瞬間就流了一地……

兄弟倆一個撕心裂肺地大叫,一個哀求道:“導演,戲過了吧?”

邱玲紅著眼睛問:“說!是誰派你們來的?”

兄弟倆真的害怕了,忙說:“導演,我們不拍了,不拍了!”

邱玲二話不說,把刀又刺進了另一個人的肚子裏……

警察接到報警說隔壁有人喊“救命”。

當邱玲的房門被屋外的警察撞開的時候,她正對著那對雙胞胎兄弟的屍體反複地砍著,嘴裏不停地問:“是誰?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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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本市最大的精神病康複中心,在走廊盡處發一間病房裏,邱玲被死死地綁在病**。醫生在翻看著邱玲的病曆,一旁的小護士剛剛為邱玲打過針。

醫生問:“病人的情況最近還穩定嗎?”

小護士正要回答,邱玲突然瞪大了雙眼,死死地看著病房的角落。死去的梁山正站在那裏衝她揮手,慘白的臉上露出了一個詭異的微笑。

邱玲嘴裏低低地嘶吼著:“鬼!鬼……”

醫生和護士下意識地向邱玲目光的方向望去,兩個人的身軀都突然一震。

醫生顫著聲音說:“病……病人的情況越來越糟了,明天起加大藥劑的分量。”護士麵無血色地點了點頭。聽到了醫生和護士的對話,邱玲忽然明白了。死亡,永遠都不是最嚴厲的懲罰。病房外麵的走廊裏,護士緊緊地跟在醫生的後麵。

過了一會兒,護士小心翼翼地問:“醫生,你……你剛才看見了嗎?”

醫生擺了擺手,示意她不要再說下去了,又說:“記住,剛才什麽都沒發生!”護士點了點頭。他們知道,如果他們對別人說他們剛才看到了什麽,那麽他們也會像邱玲一樣被關在這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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熙小姐穿著白色大褂,戴著白色口罩,在病房外看著瘋癲的邱玲,她對這個結果很滿意。

如果所有人都在說謊,那麽謊話便不再是謊話。在大人們的世界裏,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地達成了一個默契的、詭異的共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