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 應

任何事情都有代價,甚至你頭上高照的豔陽,代價都是地球那邊的黑暗。

1

一絲若有若無的殺氣縈繞在斷爺俊秀的臉上,他的五官都扭曲了。圍在他身邊的人都情不自禁地緊張起來,連陳沉也下意識地咽了一口唾沫。

老夏坐在斷爺對麵,淡定地推了推墨鏡,臉上始終露著微笑。他欲言又止,思考了片刻,還是把手裏的棋子放在了棋盤上,輕輕地說:“將軍!”

斷爺的臉色變了又變,旁邊的老三幸災樂禍地說:“哈哈,阿斷,你又輸了,看來今年你要一直工作了!”

斷爺瞪著老三,正要發作,老三滿不在乎地說:“棋品就是人品,你想輸棋又輸人嗎?”修羅趴在老三的腳下睡覺,時不時地打著呼嚕,那聲音就像是在嘲笑斷爺一樣。

斷爺平複了一下情緒,看著對麵的老夏,怒氣衝衝地說:“再來!”

陳沉打斷了他,說:“斷爺,您今年的假期都輸給了夏先生,要不算了吧。我們還是先說說正事吧,我手裏有一筆單子,諸位誰有興趣接?”

斷爺激動地說:“老子把明年的假期都壓上,這次一局定輸贏!”

老夏微笑著說:“老弟,不如這筆單子交給我吧。”

“不行!老夏,今天這局棋不下完誰都不能走,我一定要把輸了的假期贏回來。”斷爺不由分說,擺好了老夏麵前的棋子。老夏無奈地對著陳沉攤了攤手,陳沉歎了一口氣。

老夏若有所思地說:“阿斷,這一局我露出敗象了。”

“哈哈,我就說我一定能贏回我的假期!”斷爺惡狠狠地說。

老夏輕笑了一下說:“可我不一定會輸。”

“靠,看誰笑到最後。”斷爺像是被戲弄了一樣,怒不可遏。

陳沉拿斷爺沒辦法,他看到一旁的阿邪正靠在椅子上閉目養神,他是公寓裏唯一沒有被棋局吸引的人。突然,正閉著眼睛的阿邪陰惻惻地笑了,好像夢見了什麽有趣的事情。陳沉的心沒來由地縮緊了一下。

“邪叔,您睡著了嗎?”陳沉走到阿邪身旁,輕輕地問。阿邪是個中年男人,留著老氣橫秋的山羊胡,說話的聲音就像是用指甲劃黑板一樣讓人難受。

“哦,陳老弟啊,有什麽事需要我幫忙嗎?”阿邪緩緩睜開眼睛,陰鷙的眼神讓他看起來似笑非笑。

聽到阿邪的聲音,陳沉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他打了一個冷戰說:“邪叔,老板交代下了一筆單子,那些家夥都在看斷爺和夏先生下棋,要不這筆單子您就接下吧。”

“嘿嘿嘿嘿,接下這筆單子很簡單,隻要……”阿邪低聲笑著,賣起了關子。

“隻要什麽?”陳沉問。

阿邪捋了捋山羊胡說:“隻要你求求我,我有求必應!”

陳沉了解阿邪的做事方式,隻好說:“好吧邪叔,我求你接下這筆單子吧。”

阿邪狡黠地衝陳沉笑了笑,隨手接過了他手裏的牛皮紙袋,然後又靠在椅背上打起了盹兒。

完成了任務,陳沉覺得一身輕鬆。公寓裏一堆人還圍著斷爺和老夏,陳沉想擠進去看看到底是誰勝誰負。斷爺勢如破竹地吃掉了老夏好多棋子,老夏苦苦應對,臉上卻一如既往地淡定,看來斷爺終於可以贏一次了。過幾天還有一場考試,他想了想,還是去自習室複習功課吧。他悄悄地從人群裏退出來,下意識地看了一眼打盹兒的阿邪,阿邪臉上的笑意更濃了。

不知道為什麽,陳沉每次和阿邪接觸的時候,心裏都是毛毛的,總感覺會有什麽事情發生一樣。想到這兒,陳沉莫名其妙地打了一個噴嚏,腳下似乎踩到了什麽。

睡得正香的修羅突然感覺到尾巴一陣劇痛,它怒吼了一聲——陳沉踩到它的尾巴了。看到修羅發怒了,圍在圓桌周圍的人都像是被燙著了似的散開。陳沉也嚇了一跳,他見過修羅真正的樣子,每次回想起來都像是一場噩夢。

陳沉急忙抬起腳,沒想到因為重心不穩而跌倒了,同時還打翻了斷爺和夏先生之間的棋盤。還有兩步,斷爺就能“將死”老夏了。

時間仿佛凝固了一樣,所有人都盯著斷爺。

“嗬嗬,阿斷,我就說這局棋我不會輸嘛。”老夏的聲音仿佛激活了靜止的瞬間,斷爺盯著老夏,恨得牙根都癢癢。

老三把修羅抱在了懷裏,忍著笑意說:“阿斷,這和我家修羅可沒關係啊。”

陳沉仿佛做錯事情了一樣,急忙安撫斷爺說:“斷……斷爺,你先冷靜一下,我……我不是故意的。”

看著散落了一地的棋子,想到自己一年的假期就這樣輸掉了,斷爺的心像是在滴血。突然,斷爺像是明白了什麽一樣,他指著一旁的阿邪,從牙縫裏擠出了幾個字:“阿邪,你這個渾蛋……”說完,斷爺兩眼一黑,氣得暈了過去。

阿邪仿佛沒聽見一樣,依舊閉著眼睛,像是睡著了一樣,隻是臉上還掛著若有若無的笑意。公寓裏亂作了一團,隻有陳沉的叫喊聲還清晰可聞……

“快,叫救護車!”

2

生活像沒有彩排的話劇,我們卻總是夢想著當導演,在別人的戲裏指指點點。

介南是圈子裏小有名氣的“娛記”,很多爆炸性的娛樂新聞都是他最先報道出來的。比如某明星的公子吸毒,再比如某個明星做了一些羞羞的事情……隻要被他盯上的明星準沒好事兒。

這一晚陰雲密布,月亮也不知道躲到哪裏去了。介南在這個高檔小區裏臨時租了一套房,他沒有開燈。沒有燈光的房間總是能給人一種自欺欺人的安全感,天知道那後麵究竟有多少雙眼睛。

窗口前,介南調整著相機的位置。他不是偷窺狂,在這一點兒上他有著令人驚訝的自律。在黑暗中等待,是最無聊的事情。介南從口袋裏拿出香煙正要點上,這時他想起一件很奇怪的事情。白天的時候他從天橋下路過,一個算命的對他說:“小夥子,把煙戒了吧,它會害死你的。”介南看著這個戴著墨鏡的算命人,他敢保證算命的是個瞎子。可是他能感覺到,在那副墨鏡的後麵,有什麽東西已經看穿了他的命運。介南沒有理會,像是示威一樣,他對著算命的狠狠地吸了一口手上的香煙。但走到下一個路口的轉角,他迅速地把香煙扔進了垃圾箱,不是因為他迷信,而是對未知感到敬畏。

介南想了想,還是把香煙塞回到了口袋裏。這時,相機正對著的房間開燈了。介南笑得有些意味深長,他導演的好戲悄悄上演了。

對麵房間裏住著一位明星,半年前還是一個默默無聞的小角色,而現在已經是紅得發紫的國際巨星了。對這樣一個近乎傳奇式的人物,任何一點兒關於他的風吹草動,都是娛樂圈的大新聞。直覺告訴介南,在這個人的身上一定能發掘出轟動性的大事件。明星變成了獵物,介南就變成了嗅覺靈敏的獵犬。

明星給自己倒了一杯酒,疲憊地坐在沙發上,嘴裏好像在念叨著什麽。介南的心忽然一動,難道這個房間裏還有別人?要是拍到了明星的緋聞那就太走運了。他反複觀察了很久,房間裏隻有明星一個人。

介南打了一個冷戰,一個詭異的想法鬼使神差地冒了出來。會不會房間裏有一個隻有明星才能看到的人?如果是那樣的話,那個人真的是“人”嗎?

明星的情緒似乎很糟糕,低聲的念叨變成了破口大罵,他的精神失控了。他狠狠地摔碎了手裏的酒杯,大聲地吼著什麽。介南拉長了鏡頭,相機清晰地捕捉到了明星的口型。明星好像在說:“滾開!”介南的身體開始發抖,不是害怕,而是興奮,這一切都按照他的計劃進行著,明星下一步就應該吃藥了。

經過長時間的跟蹤觀察,介南發現明星有很嚴重的精神問題,這也難怪,麵對多少目光就要承受多大的壓力。果然,明星從櫃子裏拿出了一個藥瓶,倒出了好多藥片,他數都沒數就塞進了嘴裏。介南在心裏連明天報紙頭條的題目都想好了,“X明星醉酒自殺”,越簡單的標題就越有衝擊力。”

介南之所以這麽肯定明星會死,是因為白天的時候,他偷偷溜進了明星的房間裏。這對一個資深“娛記”來說不是什麽難事兒,他把明星那昂貴的藥片都換成了安眠藥。

很快,明星的意識開始模糊了。他踉蹌著拿起了茶幾上的相框高高地舉過頭頂,看樣子似乎要摔了它,嘴裏還說著什麽。直覺告訴介南,明星剛才就是在對著這個相框說話。他急忙調整鏡頭,對著相框迅速按下快門。因為距離太遠了,介南隻能隱約看到照片上似乎是一個留著山羊胡的中年男人。突然,介南按動快門的手指變得僵硬起來,身體不住地顫抖——這次是因為害怕了。他看不清照片上男人的臉,卻清楚地感覺到照片上的人衝他笑了一下。

3

這是一條不知道從哪裏開始又通向哪裏的路,介南穿著睡衣走在路上,他不知道目的地是哪裏,不過隻要向前走總能找到答案。走著走著,介南忽然意識到自己可能是在夢裏。一個人在夢裏意識到自己在做夢,這是挺深邃的一件事情。介南一邊走一邊想,好像少了一點兒什麽。對,是聲音。夢裏太靜了。就像充滿了挑釁的惡作劇,介南剛覺得安靜的時候,周圍突然傳來一個奇怪的聲音。

一部照相機出現在了路中央,聲音就是從相機裏發出來的,像是有什麽東西被困在了裏麵。

介南蹲下看了一眼照相機,和自己用的那部是相同的型號。他試探著問:“是誰在裏麵?”問完忽然覺得自己的行為有些可笑,居然在對一部照相機說話。

“嘿嘿,是我。”照相機裏傳出了一個聲音,那聲音就像是用指甲劃黑板時發出的噪聲一樣難聽。

介南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他壯著膽子問:“你是誰?怎麽會跑到相機裏?”

“這個就要問你了。”那個人在相機裏不緊不慢地說。

介南有種感覺,不管躲在裏麵的是什麽東西,都要纏上他了。

片刻的沉默之後,相機裏的聲音說:“如果你把我從相機裏放出去,我就會滿足你任何願望。”

介南突然想起了阿拉丁和神燈的故事,他緊張地問:“你真的可以滿足我的願望嗎?”

“當然了,我有求必應。”那聲音信誓旦旦地說。

照相機沒辦法像盒子一樣打開,介南研究了很久,最終在相冊裏找到了唯一的一張照片。是一個留著山羊胡子的中年男人,是阿邪。看到這張照片,介南忽然想起他是誰了,明星家相框裏麵的照片就是這個人,介南認得他的胡子。

夢到這裏戛然而止,一陣急促的敲門聲把介南吵醒了。介南瞪大了眼睛,死死地盯著天花板,冷汗已經浸透了他的睡衣,過了半天他才平複了情緒。介南起身去開門,是燃氣公司的推銷員,一個長得像老鼠的男人。

推銷員對介南說:“您好,最近好多用戶反映您所在的小區燃氣管發生老化,已經有用戶家裏出現漏氣的現象了,現在我們可以給您提供更換,隻要一點點手工費就好……”還不等推銷員說完,介南就粗暴地拒絕了。

介南沒有時間去理會這些上門推銷的騙子,他要盡快去報社,明星的死到目前為止還沒有人知道。他相機裏的照片就是獨家新聞,他要搶在第一時間報道出去。介南的目光落在了床頭櫃上的一個相框上,裏麵有一個留著山羊胡的中年男人正似笑非笑地看著他。那個昨天還在明星手裏的相框,竟然悄無聲息地出現了在介南的臥室裏。一個人和一張照片就這樣無聲地對視著,介南顧不上害怕,他想起了剛才的夢。夢裏,這張照片上的男人對他說:“我有求必應……”

4

你喜歡釣魚嗎?釣魚最重要的不是技術也不是經驗,而是要有魚餌。

明星自殺事件讓介南在記者圈裏名聲大噪,很多媒體爭相約他做訪談。成功當然伴隨著等量的辛苦,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裏,介南放棄了休假,整天忙得不亦樂乎。

阿邪的照片還擺放在介南的床頭櫃上。這一晚睡覺之前,介南喝了一杯紅酒,這樣能讓他睡得安穩一些。他瞥了一眼照片,像是在自言自語:“要是能休一個長假就好了,三個月我就滿足了。”忽然他想起了什麽,補充說:“哦,對了,要帶薪休假。”說完自嘲地笑了笑,自己在做什麽白日夢?他關了燈,帶著一個忐忑的期待睡著了。阿邪的照片安分地靜立在那裏,隻是在黑暗中無法看到照片上的表情。

第二天如期而至,介南沒感覺到有什麽變化,一股情理之中的失望,在他的心底升起。

高峰期的馬路就像是便秘一樣,讓人恨不得在路上撒一把巴豆。介南卻樂得坐在車裏享受著另類的閑暇,他靠在座椅上閉目養神,直到後麵的車鳴笛催促,他才慌忙地將車子啟動。慌亂中,介南無意地看了一眼後視鏡。阿邪不知道什麽時候坐到了介南的後麵,正捋著下巴上的山羊胡,衝他嘿嘿地笑著,聲音就像是急刹車時發出的尖銳的聲音。

“啊……”介南嚇了一跳,阿邪陰鷙的眼神讓他脊背發寒。他怪叫了一聲,腳卻踩到了油門上。車子像一頭憤怒的野獸,咆哮著衝向了路邊的護欄。再睜開眼的時候,介南覺得整個世界都在旋轉,轉得他想吐。

“介南,你覺得怎麽樣?”一個戴著厚厚的眼鏡、看起來斯斯文文的中年男人在一旁關切地問道。大概用了十幾秒,介南才意識到自己躺在醫院的病**,和他說話的人是報社的主編,一個溫厚的長者。

“主編,我這是怎麽了?”介南虛弱地問。

主編說:“你出車禍了,隻是小腿骨折,休息幾個月就沒事了。社裏決定批準你三個月的病假,你現在可是我們社裏的明星記者,一定要保重身體。”

“三……三個月!”介南瞠目結舌,這不正是自己昨晚要求的嗎?雖然以健康為代價實現了自己小小的願望,但是他開始相信照片上的男人真的會滿足他的願望了。

主編突然補充說:“是帶薪休假。”

5

就像孩子永遠都不會嫌自己的玩具太多一樣,“貪婪”這種東西,容易讓人上癮。

三個月的時間,像是打了一個哈欠一樣就過去了。等到介南休完病假回到報社,又像往常一樣忙碌,隻是沒有人注意到介南的眼神中多了一絲狡黠,就像是得到了什麽寶貝不想讓別人知道一樣。這三個月裏,介南發現了照片的秘密,他隻要對著照片上的人說出自己的想法,那些願望都會一一實現,不過每一個願望都有它的代價。

那天介南在家裏看電視,電視台換了一遍又一遍,都是一些無聊的節目。他想起了那張奇怪的照片,就一瘸一拐地從臥室裏取來相框。

“我最喜歡看周星馳的電影了,要是現在能有一部他的電影該多好啊。”介南煞有介事地說,其實用電腦看更方便,他不過是想做一個實驗罷了。介南剛把自己的願望說完,電視機裏就傳來了“星爺”標誌性的笑聲。

介南打了一個冷戰,差點把手裏的相框摔了,嚇得他急忙抱緊了相框。他現在知道這張照片是個寶貝了,它有求必應。他興奮得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如果不是腿上的傷還有點疼的話,他真的要手舞足蹈了。

電視台還在播放著電影,介南卻早就沒了欣賞的心情了。他在想,自己應該再許一個什麽願呢?直到電影結束,突然家裏停電了。介南忽然意識到,每一個願望或許都有它的代價。他想看一個電影,停電就是這個願望的代價。

想通了這些,介南也就釋然了。對一些人來說,為了實現自己的願望,他們願意付出任何代價。

回到報社,介南第一個任務就是跟蹤一位男歌星。兜兜轉轉,歌星來到城市裏一座不起眼兒的公園裏,一個年輕的女人在這裏等了他很久。女人挽著歌星的手臂,兩個人的關係似乎不一般。介南興奮地拿出相機,要是能拍到歌星的緋聞,自己又能火一次了。

歌星似乎很有經驗,兩個人租了一條小船,向著公園湖麵的深處劃去。介南也急忙租了一條船,緊隨其後。這裏已經是遊人視線的死角了,歌星和女人肆無忌憚地說笑著。介南在不遠的地方按動相機快門,他在心裏祈禱著歌星和女人能有進一步的動作。

那個女人最先發現了介南,她低聲和歌星說了什麽。歌星馬上低下了頭,女人快速地將船朝著岸邊劃去了。

介南在心裏暗罵了一聲,被他們發現了。這條線索如果斷了,再想跟蹤歌星就難了。任務失敗了不要緊,要是傳出去,“王牌記者”的名聲就砸了,一個惡毒的念頭就像是一條蛇盤踞在介南的腦海裏。

歌星一邊催促著女人劃船,一邊盯著介南。他看到那個狗仔從包裏拿出了一個相框一樣的東西,在那裏神神叨叨的。一種不祥的感覺包裹了歌星的全身,他要盡快離開這裏。女人的力氣有限,歌星一把搶過了船槳,拚命地劃了起來。由於動作幅度越來越大,船身搖晃得也越來越厲害,終於在兩個人驚叫之下,小船翻了,其實也不怪歌星,介南剛才對著阿邪許了一個願——翻船。

“歌星湖麵幽會神秘女,兩人不慎翻船落水”這個標題太有爆點了,介南在心裏忍不住為自己喝彩。他吹著口哨劃著船,慢悠悠地劃到了歌星落水的地方,兩個人還在水裏拚命地掙紮。不顧歌星的呼救,介南冷漠地拍著照片。女人已經沉到了水底,歌星還在水麵上撲騰著。介南刪掉了那些不滿意的照片,這才準備離開,他對歌星的死活完全不在意。

這時,介南的小船突然朝著一邊傾斜,歌星在慌亂中抓住了小船,他想爬到船上,船卻先一步翻了。

落水的那一刻,介南心如死灰,他知道這就是代價。

6

有些事情要回頭看,命運已經把未來的提示都放在了我們麵前,隻是為了讓我們心服口服。

歌星和介南一起被公園的救生隊救上了岸,女人卻沒那麽幸運了,隻撈上來了她的屍體。歌星不想製造更多的麻煩,清醒之後就離開了。介南以為這次死定了,沒想到大難不死,隻是得了重感冒而已,這代價小得可以忽略不計了。

星期一的早上,報社裏的氣氛很凝重。歌星一紙訴狀把報社告上了法庭,要求報社公開道歉,還要賠償一大筆精神損失費。

主編第一次對介南發了那麽大的火,讓一個溫和厚道的文化人動了肝火,看來他真的是對介南又失望又生氣。介南低聲下氣地承認錯誤,保證以後不會再犯類似的錯誤。

從主編的辦公室出來,介南那副唯唯諾諾的表情換成了一張陰險又決絕的臉,那樣子有點像阿邪。在洗手間裏,介南確定這裏沒有別人之後,他從包裏拿出了阿邪的照片。

“我要做主編!”介南隻說了這五個字。主編正是當打之年,肯定不會把位置讓出來,所以介南成為主編的條件隻有一個,就是主編發生意外。介南知道,照片上的這個人會幫他搞定一切。

當天,介南就給鄉下的父母打了一個電話,告訴他們自己很快就要升職了,想把他們接到城裏住上一段時間。如果介南的心裏還有一點柔軟的位置,那一定是屬於父母的。

接下來的日子裏,主編還是那個主編,介南還是做他的記者。唯一改變的是,他的感冒更嚴重了。好幾次介南甚至想對照片許願,希望自己的感冒快點好。不過他沒有這麽做,感冒對他來說是一件小事兒,凡事自己能解決的問題都不是問題。更主要的是,他怕自己的感冒好了,代價是再得其他的病就糟了。雖然現在的科學發達了,可還有很多病是絕症。

等待讓時間看起來度日如年,介南有些迫不及待地想要坐到主編的位置上,算算日子,父母也快來了。這天一大早,介南來到報社,同事告訴他,父母已經到火車站了,可是他的電話打不通,隻好打到報社裏了。正巧主編有事情要出去,順便到火車站去接介南的父母。介南拿出手機,手機沒電了,自動關機。

整個上午,介南都魂不守舍,他總覺得有什麽事情被自己忽略了。那部沒有電的手機就放在他的麵前,直覺告訴他,一個更大的陰謀正在逼近他。介南沒有在報社裏等到父母,卻等來了一個噩耗。主編的車在回報社的路上被一輛工地用來運送沙土的卡車撞得支離破碎,車上的三個人當場死亡。

為父母辦後事的時候,介南沒有流一滴眼淚,他欲哭無淚。經過市裏宣傳部門研究決定,報社裏隻有介南的資曆最深,所以決定由介南暫時代理主編的職務。看著手裏的通知,介南的心已經麻木了。他終於等到了這個位置,可代價卻是他無法承受的重量。

7

絕望不是無盡的恐慌,而是希望就在你的眼前一點兒一點兒被消磨殆盡。

介南清醒了,直到生命裏再也沒有親人了,他才意識到自己已經沒有什麽能夠失去的了。那個能滿足他一切願望的人,不是恩賜,是詛咒。介南指著照片大聲地辱罵著,照片卻用沉默來應對。

現在,介南終於想通了一些事情。那個吃了被介南偷換了藥片死掉的明星,那一晚也是這樣對著照片怒罵著。難怪明星在短短半年之內就紅得發紫,一定是對著照片許了願,同時也付出了沉重的代價。明星最後的願望是希望這張照片“滾開”,或許吃了那瓶被介南換掉的安眠藥就是這個願望的代價吧。介南抽出紙巾,擦了擦鼻涕。最近感冒越來越嚴重了,吃過感冒藥之後,隱約有些犯困,他躺在**不知不覺就睡著了。

夢裏還是那條路,照片上那個留著山羊胡的男人正拿著相機衝他拍照。介南怒不可遏,大聲喊道:“你這個渾蛋,你是魔鬼!”

“我幫了你這麽多,你不領情就算了,怎麽還罵人呢?”阿邪怪笑著說。

“你把我的生活搞得一團糟,你還有良心嗎?”介南歇斯底裏地喊道。

“良心?我的老板從我的身體裏拿走了一樣東西,你猜是什麽?善良!”阿邪似乎聽到了一個很好笑的笑話,強忍著笑意說。

介南氣得渾身發抖。

“年輕人,你現在正是需要我的時候,不如我送給你一個願望吧,幫你把感冒治好,這次不需要你付出代價怎麽樣?”阿邪像是在引誘他一樣。

“滾開,我再也不想見到你!”憤怒已經衝昏了介南的理智。

“既然這樣的話,我們的緣分已盡,我給過你機會了。你多保重吧……”說完,阿邪背著手離開了,在這條路上越走越遠……

介南醒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感冒的緣故,他覺得房間裏似乎有點嗆,他聞不到嗆人的味道,隻是覺得嗓子有點不舒服。咳嗽了一陣之後,他驚喜地發現,阿邪的照片已經不見了。那個噩夢一樣的照片終於離開了,現在他真的感覺到一身輕鬆。他從口袋裏拿出香煙,打火機冒出火星的那一刻,整個房間瞬間變成了火海。臨死之前,介南最後想到的是在天橋下,有一個算命的瞎子對他說:“小夥子,把煙戒了吧,它會害死你的。”

我們再幫介南回憶一下,那天他被一個推銷員吵醒了。推銷員告訴他,小區裏很多用戶的燃氣管都存在漏氣的現象。其實在推銷員提醒介南之後的某一天,介南家的燃氣管也漏氣了,隻是那時他已經因為落水而得了重感冒,聞不到空氣中濃重的燃氣味兒,不知道這是不是讓阿邪離開的代價。

哦,對了。那個燃氣公司的推銷員長得有點像老鼠。

8

曆史總是驚人地相似,這不過是宿命的把戲。

在火災現場,介南的屍體已經和廢墟融為一體了。消防部門和燃氣公司的人員一起勘查現場,那個長得像老鼠的推銷員也在,這場火災其實和他有關。為了推銷燃氣管,他經常會趁用戶不在家的時候偷偷溜進用戶家裏,這對一個資深的推銷員來說不是什麽難事兒。

他敲開介南家門的時候,並沒有抱著“一定要賣出產品”的念頭。對他來說,這次登門能不能賣出產品並不重要,這隻是他為接下來要做的事情埋下的伏筆。

他挑了一個介南不在家的日子,偷偷潛入了介南的家,破壞了燃氣管。他以為介南聞到燃氣味兒之後,就會聯想到自己提過的燃氣泄漏的事情,就會從他那裏購買一些產品。但介南的死並不是他的本意,因為他壓根兒不知道那時的介南已經感冒了。

很難說介南的死到底是推銷員的陰謀,還是讓阿邪離開的代價,或許這兩件事根本就是一回事。反正無論是阿邪還是推銷員,都並不在意介南的死。

廢墟裏的一個相框吸引了推銷員。照片很幹淨,與這地獄一樣的火災現場格格不入。照片上是一個留著山羊胡的中年男人,推銷員看著那張照片,心忽然緊縮了一下,他感覺到照片上的男人衝他笑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