維 恩

有時候這個世界的包容看起來更像是一場蓄謀已久的陰謀,它讓貪欲膨脹、讓罪孽深重、讓邪惡恣意。隻是在未來的某一天,它收起了那張網,讓這些罪惡的靈魂萬劫不複。

1

五年前的一天,陳沉下了課來到了公寓裏,剛一開門,一個戴著黑色禮帽的老人正坐在椅子上笑吟吟地看著他。

“老……老板,您怎麽來了?”陳沉有些驚訝。

老人笑了,調侃地說:“怎麽?我不能來?”

陳沉的心咯噔一下,好在麵前的老人似乎並沒有生氣,他急忙說:“當然能,這間屋子都是您的。您想什麽時候來,就什麽時候來。”

正說著,斷爺走了進來。看到老板也是不可思議地瞪大了眼睛,說:“老板,您怎麽有空?我都想死您啦!”說著拉著老板的手,摸個不停。

老板似乎有點尷尬,咳嗽了一聲,說:“阿斷,你最近表現得很好,不遲到,不早退。比老夏強多了。”

“是誰在說我的壞話呀?”門口傳來了夏先生不冷不熱的聲音。

陳沉嚇了一跳,急忙扶著夏先生去了他的座位上。他在心裏嘀咕:夏先生今天怎麽了?敢用這樣的態度和老板說話?

“老夏來了?今天來得挺早,有進步啊。”老板笑得有些不自然。

很快,公寓的圓桌邊就坐滿了人,每個人對老板的出現都表示意外。老板則親切地和公寓裏每一個人握手,隻有夏先生不露痕跡地避免和老板接觸,而到了老三那裏,則是因為修羅對老板始終保持著敵意。老板並沒有碰到老三,老三有點意外——修羅是不是吃壞了肚子,居然敢對著老板齜牙。

陳沉清了清嗓子,說:“今晚很榮幸老板會來,那麽就讓老板來宣布今天的任務吧。”

老板顯得有些意外,他結結巴巴地說:“呃……那個……今天我就是路過,順便來看看大家,看到大家都很不錯,我感到很欣慰,我就不打擾你們了,任務還是陳老弟來宣布吧……”

夏先生輕笑了一聲,隔著墨鏡,大家都能感覺到夏先生的不屑。

陳沉忽然皺起來眉,老板從來不叫他“陳老弟”。

“老板”也意識到自己說漏了嘴,尷尬得不知所措。

吳常忽然想到了什麽,憤怒地指著老板模樣的人說:“維恩?你這家夥連老板也敢模仿?”

大家忽然把視線對準了這個叫作維恩的人,就在大家的眼皮底下,老板的樣子開始一點點地模糊起來,然後變成了吳常的樣子。

一個房間裏居然出現了兩個吳常,這個感覺說不出的詭異。

維恩尷尬地笑了笑:“和大家開一個小玩笑。大家不會連這點幽默感都沒有吧?”

斷爺忽然懊惱地說:“我靠,這家夥摸了我,還有誰被他摸了?”

維恩忽然變成了斷爺的樣子,嫌惡地說:“阿斷,你還好意思說,是我被你摸了好不好?惡心死了!”

在公寓裏,維恩是個並不受歡迎的人,老板拿走了他的樣子,但是給了他模仿的能力。他能模仿任何被他摸過的人,對普通人來說,維恩能模仿他們的樣子。但是對公寓裏的人,維恩還能模仿他們的能力。

這次的單子理所當然落到了維恩的身上。公寓裏的人三三兩兩地散了,經過了一場惡作劇之後,維恩也悻悻地準備離開。突然他腳下一滑,眼看著就要跌倒在地了。一隻手悄無聲息地扶住了他,是夏先生。

“小心!”夏先生冷冰冰地說。

維恩心有餘悸,看著夏先生的背影,再看看自己的手心。不知道是不是夏先生有意為之,維恩最終還是摸到了夏先生的身體。

2

仲夏的夜裏,清爽的微風總是令人迷醉。

汪顯剛下飛機回到住所,這個城市他離開太久了,林立的高樓與閃爍的霓虹燈交相輝映,讓他竟有片刻的迷離。陌生的距離感轉瞬即逝,畢竟許多東西不是時間可以沉澱的。比如這座城市的味道,比如這座城市裏很久沒聯係過卻始終未曾忘懷的人。

浴缸裏放滿了溫水,沒有什麽能比得上洗去一身的疲憊更讓人感到愜意的了。

汪顯躺在寬敞的浴缸裏,微眯起雙眼,不覺地哼唱起了小時候唱過的童謠。

水氣漸漸升騰,氤氳成如夢似幻的一片。汪顯沒有注意到浴缸裏的水溫正在慢慢升高,一聲若有若無的咳嗽聲打破了這片刻的旖旎。

汪顯下意識地說:“誰?”浴缸裏泛起一陣水花,這才讓他感覺到陣陣的灼熱。

汪顯從浴缸裏出來,擦了擦額頭,也不知是水還是汗。他苦笑了一下,看來是自己太緊張了。在國外這麽多年,這疑神疑鬼的毛病是改不掉了。

浴室的鏡子上滿是水氣,照出來的世界也是朦朧一片。汪顯順手擦了一下,裏麵出現的竟是一個臉上布滿了溝壑一般皺紋的人,他的雙眼隻有一條窄窄的縫隙,露出來全都是眼白,竟是一個瞎子。

汪顯怪叫著向後退去,這個瞎子他認識。無論是瞎子還是別的什麽人,出現在自家浴室的鏡子裏,這畫麵都會詭異得難以言喻。

瞎子眼睛的位置是深深凹陷的黑洞,但是汪顯知道他在盯著自己。

瞎子“嘿嘿”地幹笑了一聲,聲音沙啞得刺耳,這正是在汪顯耳邊徘徊了5年的聲音,如同無法驚醒的夢魘,揮之不去。

汪顯瞪著眼睛,指著鏡子卻說不出一句話。

鏡子裏的瞎子幽幽地說:“小夥子,我來拿你賣給我的東西……”

浴缸裏的洗澡水慢慢地溢了出來,地上的排水口仿佛被堵上了一樣,水慢慢地升高,並且越來越熱,片刻之後竟然沸騰了。

汪顯被水燙得哀號不止,他發瘋一樣地衝撞著浴室的門,看似弱不禁風的門,此刻固若金湯。

水漫過了汪顯的膝蓋,鏡子裏的瞎子微笑著看著汪顯的叫喊越來越弱,狡黠的神色一閃而過。又過了一會兒,汪顯再也發不出聲音了……

3

十幾名警察和一名法醫讓這間本來十分寬敞的浴室顯得擁擠不堪。

每個人的臉上都蒙上了一層厚厚的陰霾,一具被煮熟了的屍體此刻正躺在浴室潔白的瓷磚上泛著妖冶的粉嫩。一位看起來剛剛參加工作的女警察捂著嘴跑到馬桶前,便要嘔吐。

何坤皺著眉頭怒吼道:“滾出去吐,別破壞了現場!”說完走到法醫麵前緊張地問道:“怎麽樣?”

法醫推了推眼鏡,麵無表情地說:“初步判斷這間浴室應該是第一現場,死者並非是溺水身亡,而是被活生生燙死的,具體的死亡原因還需要進一步的屍檢才能確定。”

何坤把眉頭皺得更緊了,他剛才察看了熱水器的性能,最高的溫度不超過60度,而且容量有限,根本不足以讓熱水充滿這間浴室,最讓他疑惑的是浴室的門並沒有被鎖上的痕跡,死者為什麽不在被燙死之前逃出浴室呢?如果不是水從死者的家裏滲到了樓下的鄰居家裏,恐怕短時間內死者根本不會被發現。

一個警察怯生生地問何坤:“頭兒,你看這怎麽辦?”他顯然是被這樣的情形嚇到了。

何坤低聲說:“就當作意外事件處理吧。”

那個警察沒底氣地問:“頭兒,這樣做不妥吧?”

何坤沒好氣地說:“那你來告訴我,這個報告我應該怎麽寫?”

屍體被抬走了,何坤站在湛藍澄澈的天空下,炎炎的烈日此刻變得那樣親切。

他環顧了四周,才從懷裏掏出手機,連打了三個電話,每個電話他都隻說了一句話:汪顯死了,我們怎麽辦?

人在無助的時候的故作鎮定,有時就像是掩耳盜鈴一般的滑稽。

4

何坤把手中的煙頭狠狠地按滅在茶幾上的煙灰缸裏,他看了看其他三個人。

王鍵是大學中文係的老師,滿臉書生氣。林森是心理醫生,肥胖的身軀讓沙發深深地陷了下去,正拿著一個又大又紅的蘋果發呆。嚴炎是一家公司的老板,單薄的身體給人一種弱不禁風的感覺。

四個人若有所思。

終於,嚴炎打破了沉寂,他說:“坤子,當年你確定那老頭死了嗎?”

所有人都望向何坤,他苦笑了一下,說:“那老頭的脖子還沒有林大夫的胳膊粗呢,繩子都快把他脖子勒斷了。”

王鍵說:“就算勒不死他,咱們把他扔進河裏,淹也淹死他了。”

嚴炎突然打了一個冷戰,說:“你……你們還記得嗎?那老頭說他會遊泳,多深的河他都能遊上來……”

5

似乎在每一個鄉村裏都會有一個充滿了傳說的池塘,大人們常常告誡孩子們要遠離河邊。

5年前的一個夏天,遊手好閑的何坤和其他四個同樣閑散的夥伴來到這個池塘邊,打算抓幾條魚打打牙祭。

五個人發現一個人正坐在池塘邊上一動不動,不知道是在發呆還是在打盹兒。走近一看,才發現原來是個頭發稀疏的老人,那是變成了夏先生模樣的維恩。

何坤大聲問:“大爺,你是外鄉人吧?麵生得很。”

維恩轉過頭來嘿嘿笑道:“瞎子我每隔幾年就會回來這看看這水,上次我回來的時候應該還沒有你們呢。”維恩的聲音沙啞得刺耳,聽著讓人沒來由地難受,這笑聲是模仿阿邪的。

維恩像是很隨意地調整了一下墨鏡,五個人這才看清老人的雙眼隻有深深凹陷的黑洞,他竟然是個瞎子。

嚴炎個子最矮,膽子也最小,老人的樣子嚇得他躲在高大的林森身後。汪顯問道:“大爺,這水有啥好看的?”

維恩說:“其實我是在釣魚。”

王鍵皺著眉問道:“你唬誰?你連魚竿都沒有,咋釣魚?”

維恩說:“誰說釣魚一定要用魚竿?我把魚餌撒下去,魚自己就上來了。”

何坤說:“大爺,你眼神不好,可別掉進這河裏。”

維恩又笑了笑,若有深意地說:“瞎子我會水,多深的河我都能遊上來。”說著對他們五個人抬了抬頭。

何坤打了一個冷戰,雖然麵前這個老人是瞎子,可是他卻感覺到了老人的視線掃過了他們五個人的臉。他下意識地避開老人虛無的眼神,卻發現了橫在地上的一個布幡,上麵歪歪扭扭地寫著“算命”兩個字。原來這瞎子是個算命的先生,當時的鄉下裏常有這樣走街串巷的算命人。

何坤說:“喲,大爺你會算命啊?給我們兄弟五個算算咋樣?”

維恩笑著說:“我是跟一個朋友學的算命,要說算命還是他算得準,不過五個小兄弟都是富貴的命,瞎子不用算也知道。”說著站起身來,收起身旁的包袱準備離開。

何坤眼尖,他一眼就看見了維恩的包袱裏露出來的黃燦燦的東西。他心一動,忙對著要離開的維恩說:“大爺,你給我們兄弟算了命,這算命的錢我們必須得給,這是規矩啊。不過我們出來得急,都沒帶錢,你今天晚上住哪兒?我們給你送去。”

維恩臉上的笑意更濃了,說了一個地址就走了。

這天夜裏,何坤帶著其他四個人一起來到維恩所說的住處,這是一間離水塘不遠的茅草屋。何坤喜出望外,在這樣僻靜的地方就不會驚動村子裏的鄰居了。

夜像墨一樣濃稠,每個人的臉上都蒙上了一層陰暗。

破敗的木門並未上鎖,狹小的空間裏隻點燃著一盞昏黃的油燈。維恩正坐在一張髒兮兮的桌子前,笑吟吟地看著何坤他們。

何坤笑著說:“大爺,你眼睛看不見還點著燈,多浪費啊。”

維恩說:“瞎子我看不見人的臉,可是我能看得見人的心。這燈是我給小兄弟們點的。”

汪顯冷冷地說:“大爺,咱們開門見山地說,我們兄弟幾個想和你做個買賣。”

維恩笑了笑說:“瞎子我不過是個窮算命的,哪有本錢和各位小兄弟做生意?”

何坤說:“大爺,我們兄弟也不藏著掖著,今天我看見你那包袱裏裹著的好像是金子,不如你把這金子賣給我們,也省得被壞人騙了。”

維恩故作遲疑了片刻,才似是痛下決心了一般拿出了包袱。打開一看,果然是黃燦燦的金子,整整五塊金磚。

嚴炎一瞧這金子,眼睛都直了。

王鍵麵無表情地說:“大爺,你開個價吧。”

維恩不說話,隻是嘿嘿地幹笑。

林森也笑嘻嘻地說:“大爺你就說多少錢吧,我們兄弟絕對不還價。”

維恩說:“這些金子用錢可換不來,這是我從我老板手裏借來的。”

汪顯說:“喲,算命的還有老板?好,您說用什麽換?”

維恩一字一頓地說:“用你們的時間來換吧。”

何坤皺著眉說:“大爺,時間怎麽換?”

維恩伸出三個手指說:“我隻要你們每個人三十年,而且不要你們現在,我要你們生命裏的後三十年。怎麽樣?”

不知道為什麽,五個人同時打了一個冷戰。

汪顯笑笑說:“大爺,我看你是累了,怎麽說胡話呢?”說著對何坤使了個眼色。

維恩笑著說:“金子就在這,拿不拿你們隨意……”話還沒說完,一條又結實又粗的繩子悄無聲息地套在了他的脖子上……

足足勒了十幾分鍾何坤才放手,四個人忙問:“死了沒?”

何坤喘著粗氣,點了點頭。

五個人把維恩的金子分了,又把屍體扔進了池塘裏,他們消失在了黑暗中。

過了好久,維恩才從水裏爬了出來,不死的生命,是模仿吳常。

夜,一如既往地闃寂,總會有一些未知的種子在這樣的環境下蠢蠢欲動。

6

“我想這不過真的隻是一場意外而已,何必這樣自己嚇自己?”王鍵的話把其他三人從回憶中拉回了現實。

何坤說:“汪顯整個身體都被熱水燙熟了,這怎麽解釋?”

所有人又陷入了沉默。

良久,林森才說:“或許這就是一個心理暗示,曾經有人做過實驗,把一枚硬幣在接受實驗的人麵前加熱,然後趁他不注意的時候偷偷換了一枚沒有經過加熱的硬幣,然後突然放在他的手心裏,他以為手掌中的硬幣正是加熱過的硬幣,結果將硬幣移開後,手上放過硬幣的位置竟然出現了一個被燙過的痕跡。所以,當年那個瞎子不過是讓我們自己給了自己一個強大的心理暗示罷了。”說著咬了一口手中的蘋果。

王鍵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說:“不錯,確實有這樣的案例存在,我也覺得是我們太敏感了。”

嚴炎如蒙大赦一般,擦了擦額頭的汗水說:“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何坤還要說什麽,突然“咚”的一聲悶響,林森摔倒在了地上。三個人趕緊圍了過去,隻見林森滿是贅肉的臉此刻變成了醬紫色,已經無法呼吸了。他雙手亂舞,好像在空氣中看到了什麽恐怖的事物,恐懼得連窒息的痛楚都渾然不覺。幾個人亂作一團,卻又都束手無策,沒過多久,林森便沒有了心跳。

法醫檢查過,卡在林森喉嚨裏的是一大塊還沒有咀嚼的蘋果,他是被噎死的。林森的死和汪顯的死一樣,被當作了意外來處理。

7

池塘依然是那片池塘,茅草屋也依然是那座破敗的茅草屋。隻是水不再那麽清澈,草屋也愈見滄桑。

何坤在岸邊開闊的地方點燃了一堆篝火。何坤和王鍵的麵色凝重,嚴炎卻顯得更加忐忑。林森死後,雖然何坤、王鍵都不願意承認是死去的維恩來複仇,可是嚴炎卻堅持認為這是詛咒,精神臨近崩潰。王鍵堅持要回到那個池塘看一看,坐以待斃始終不是辦法。

王鍵折斷一根樹枝扔進了燃燒的火堆裏,火苗四散升騰。他說:“不如我們把水塘裏的水抽幹,看看瞎子的屍骨還在不在。”

何坤說:“對,把水抽幹,要是瞎子的屍骨還在水底,那麽就是我們自己嚇自己。”

嚴炎看了看他們兩個,顫顫巍巍地說:“要……要是水底什麽都沒有怎麽辦?”

何坤的眼中閃過一絲陰狠,冷冷地說:“要是什麽都沒有,瞎子一定會回來找我們,那我們就再殺他一次。”說著掏出了別在腰間的手槍,黑洞洞的槍口散發出了死亡的氣息。

嚴炎像是鬆了一口氣,但是身體依然在不由自主地顫抖,他這才發現手裏的煙還沒顧得上點燃,何坤把打火機遞給他,他試了幾次都沒點著,打火機已經沒有了燃料。

王鍵搖了搖頭說:“這麽大一堆篝火還不夠你點一根煙嗎?”

嚴炎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小心地把手中的煙伸向了那堆火焰。

王鍵瞪大了眼睛,大喊道:“小心衣服!”

嚴炎的袖子不小心被火苗燎到,已經燒了起來,嚴炎還渾然不覺,聽到王鍵的提醒才發現。他馬上用手拍打,本來隻是星星之火,可越拍越大,嚴炎驚得手腳亂舞,何坤和王鍵也在一邊焦急地拍打著。

火勢越來越大,轉眼已經蔓延到了嚴炎的全身,他的整個身體都包裹在熊熊的火光裏。何坤拉著還要衝上去撲火的王鍵,大喊:“嚴炎,快往池塘裏跳!”

何坤的喊聲淹沒在烈火燃燒皮膚的嘶嘶聲與嚴炎毛骨悚然的哀號聲中,嚴炎已經成了一團在地上打滾的火球。

沒過多久,嚴炎就不再動了,任憑身上的火越燒越旺——他死了。

8

人的恐懼,不是懼怕死亡,而是麵對未知的忐忑。

離茅草屋幾米外的空地上,嚴炎焦糊的屍體橫陳在雜草中,散發著濃濃的焦臭。

茅草屋內,何坤和王鍵坐在那張破敗的桌子前,屋子裏沒有燈,黑暗遮住了兩個人的表情,誰也不知道誰在想些什麽。

“你……你剛才看見了嗎?”王鍵結結巴巴地問。

何坤故作鎮靜地咳嗽了一下說:“你也看見了?我還以為我眼花了呢。”

就在剛才嚴炎把手中的煙伸向火堆的時候,兩個人似乎看見了火堆裏伸出了一隻幹枯得像樹枝一般的手,那隻手拽著嚴炎的衣袖,嚴炎卻渾然不覺……

王鍵在黑暗中推了推眼鏡,問:“我們該怎麽辦?”

何坤說:“等天亮了再說吧。”

王鍵說:“坤子,你說真的是瞎子殺了他們嗎?”

何坤說:“別胡說,他早就死了,這些都是意外。”

王鍵說:“你還記得嗎?當時瞎子說要買我們的時間。”

何坤說:“我們也沒說要賣給他。”

王鍵說:“可是我們拿了他的金子,雖然我們沒說要把時間賣給他,但是買賣的關係已經成立了。”

何坤說:“那他為什麽現在才回來複仇?”

王鍵說:“你不記得了,他說隻要我們生命裏的後三十年,現在他回來拿我們的命了。”

何坤生氣地說:“別胡說了,等天一亮我們就回去,能跑多遠就跑多遠。以後我們不要再聯係了。”

兩個人又陷入了無限的沉寂裏,時間似乎是被黑暗吞沒了一般漫長。

突然王鍵大聲說:“我知道了!”

何坤忙問:“你知道什麽了?”

王鍵說:“汪顯死在浴室裏,和水有關;林森死在了一個蘋果上,和木有關;嚴炎是死於火……”

何坤問:“這有什麽不對嗎?”

王鍵說:“水、木、火,這是中國傳統的五行啊!”

何坤問:“怎麽講?”

王鍵若有所思地說:“要是我沒猜錯的話,我們兩個一個會死在和金有關的東西上,另一個則死於土。”

何坤說:“既然我們知道怎麽提防,那瞎子就不能把我們怎麽樣了?”他的聲音因為興奮而變了聲調。

王鍵卻搖了搖頭,說:“古時候中國人認為是五行構成了這個世界,所以金、木、水、火、土無處不在。”

王鍵的聲音透著絕望,可何坤卻想到了另一個辦法。

何坤說:“王鍵,你有沒有發現,從汪顯的死開始,我們似乎就陷入了一個圈套。”

王鍵說:“不錯,他們三個人的死看起來好像都是意外,但是我總覺得並不是那麽簡單。”

何坤說:“與其被人牽著鼻子走,不如我們打破他的節奏。”

沒等王鍵回答,黑暗中傳來了“哢嚓”的聲音,那是手槍上膛的聲音。

王鍵打了一個哆嗦,問:“坤子,你……你要幹嗎?”

何坤幽幽地說:“既然怎麽死都是按照五行的規律,那麽我們就打破這個規律,我不讓瞎子殺你,我親手殺你。也許這有效也說不定,死你一個好過我們兩個都死。”

槍響的那一刻,子彈出膛的火光將這間茅草屋照亮了片刻。王鍵的餘光看到了一個瞎子正笑吟吟地坐在兩個人的旁邊,還是十幾年前瞎子等著他們來的時候所坐的位置。光亮轉瞬即逝,瞎子很快就又隱匿在黑暗之中了,何坤卻一無所知,而王鍵在生命的最後一刻已經來不及思考這些了。

其實王鍵最想說的是——子彈屬金。

9

淩晨時分下起了雨。

雨下得不大不小,不急不緩,連空氣中都彌漫著嘲弄的味道。何坤守了王鍵的屍體一夜,天剛微亮的時候便駕車離開。

何坤開著車行駛在鄉間的小路上,他要避開國道上的監控器。

盡管道路崎嶇泥濘,可何坤卻有一種逃出生天的感覺。車緩緩地駛向前方,過了這條盤山路就是城市了。何坤想,是不是應該換一個城市生活,與過去的日子劃清界限。

人總是這樣,用最縝密的謊言欺騙別人,卻用最拙劣的把戲蒙蔽自己。

雨依然默默地下著,就像是在靜待著什麽。何坤雙手緊握著方向盤,雨水打在擋風玻璃上,把世界弄得一片朦朧,雨刷器在不停地擺動著,露出前方片刻的清晰。

何坤的心緒越來越亂,不知道是因為對未知的恐懼還是因為殺人之後的負罪感。

就在他胡思亂想的時候,目光偶然在後視鏡裏看到了一張多少年來縈繞在他腦海中的臉——一張布滿溝壑一般皺紋的臉上,雙眼隻有深深凹陷的黑洞,他是個瞎子。

何坤一腳把刹車踩到底,腦袋差點撞到玻璃上。他回過頭去,後邊的座位上什麽都沒有。何坤擦了擦汗,難道是幻覺?他準備繼續開車,卻發現瞎子依然在後視鏡裏笑吟吟地看著他,瞎子居然在鏡子裏。他掏出槍對準了鏡子裏的瞎子,喊道:“你到底是誰?你想怎麽樣?”

維恩笑了笑,聲音幹啞得刺耳,冷汗已經順著何坤的額頭流了下來。

何坤大吼:“你到底要幹什麽?”他很想開槍,可是因為恐懼,手指連彎曲的力氣也沒有了。

維恩沙啞地說:“小兄弟,我來拿我的東西。”

何坤打了一個哆嗦,問:“什……什麽東西?”

維恩又笑了,說:“你賣給我的東西呀。”

何坤搖著頭說:“沒有……我什麽也沒賣給過你!”

維恩說:“你拿了我的錢,卻不給我想要的東西?哪有這樣的道理。”

何坤很快鎮定下來,說:“你在鏡子裏,怎麽殺我?”說著對著鏡子連開了幾槍,碎片到處都是,但每一個碎片上都有一個維恩在衝他詭異地笑著,何坤這下真的絕望了。

突然一陣天昏地暗,何坤的車被似乎是被從天而降的泥土掩埋了起來,無數個維恩笑著說:“小兄弟,我們錢貨兩清了……”

在這條盤山路上,何坤停車的位置上,因為雨水的關係發生了泥石流。在鮮有車輛經過的路段,何坤的屍體被挖掘出來已經是半個月之後了。

10

烈日當空的正午,所有的一切都病懨懨的,隻有夏蟲永不沉默。幾個遊手好閑的青年來到這個池塘邊,打算抓幾條魚打打牙祭。

幾個人發現有一個人正坐在池塘邊上一動不動,不知道是在發呆還是在打盹兒。走近一看,才發現原來是個頭發稀疏的老人。

一個人大著膽子問:“大爺,你是外鄉人吧?麵生得很。”

維恩轉過頭來嘿嘿笑道:“瞎子我每隔幾年就會回來這看看這水,上次我回來的時候應該還沒有你們呢。”老人的聲音沙啞得刺耳,讓人沒來由地難受。

幾個人這才看清老人的雙眼隻有深深凹陷的黑洞,他竟然是個瞎子。

另一個人問道:“大爺,這水有啥好看的?”

維恩說:“其實我是在釣魚。”

一個人皺著眉說:“你唬誰?你連魚竿都沒有,咋釣魚?”

維恩說:“誰說釣魚一定要用魚竿?我把魚餌撒下去,魚自己就上來了。”

那個人說:“大爺,你眼神不好,可別掉進這河裏。”

維恩又“嘿嘿”地笑了笑,若有深意地說:“瞎子我會水,多深的河我都能遊上來。”

說著對他們幾個人抬了抬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