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婆婆

生活是最敦厚的長者,即使對罪孽深重的人也會給予無數次機會。可生活終究是低估了人性的糾結,有的人哪怕隻珍惜一次機會,也不至於在罪惡的深淵裏淪落到萬劫不複。

1

就像天被捅了一個窟窿,這場雨下得沒完沒了。

落落縮在莊子裏最大的富戶家門前避雨,破敗的單衣被冰冷的雨水打濕,貼在身上說不出的難受。落落的嘴唇凍得發紫,雙手卻死死地捂著懷裏的油紙包裹。

富戶家的女主人怕雨勢太大會讓倉庫漏水,這樣會打濕裏麵存放的火藥。富戶家裏就是靠著製作煙花爆竹發了財,隻有落落才知道,富戶家除了煙花爆竹,還製作土炸藥,賣給炸魚的魚販子和山裏的土匪。

女主人查看過倉庫之後,看到了門虛掩著,一眼就看到了坐在門口的落落。

“誰讓你這個小掃把星坐在我家門口的?這雨沒完沒了不算,你這掃把星還在這兒添晦氣。”女主人不由分說地趕走了落落。

落落站起身,破布條一樣的單衣好像風一吹就會散掉一樣。她看著女主人尖酸刻薄的眉眼,吃力地挪動著凍僵的雙腳。

“等等,你懷裏拿著啥?是不是從我家偷的?”女主人發現了落落懷裏的油紙包。

落落弱小的身軀一抖,急忙向莊子深處跑去,女主人的謾罵全都淹沒在了濃稠的雨幕中。

在莊子旁邊那條河的上遊,村民修築了一道堤壩。在落落和姐姐剛出生的時候,父母不知道什麽原因雙雙逝去了。莊子裏的人都說姐妹倆是掃把星,克死了父母,落落和姐姐跟著年邁的爺爺一起生活。一天,落落和姐姐在堤壩岸邊的樹上摘野果,姐姐腳下一滑,掉進了水中。落落急得大哭,她喊來爺爺,爺爺二話不說跳進了水裏。過了好久也沒見到爺爺和姐姐浮出水麵。落落去求村裏的人,村民不但沒人下水救人,反而還惡毒地說落落是掃把星,爺爺和姐姐也是被她克死的。

讓一個小女孩背負這樣沉重的包袱,是不人道的。落落恨莊子裏的所有人,也恨這一道堤壩。

落落爬上了一棵樹,姐姐就是在這棵樹上掉進水裏的。濃密的樹冠遮擋住了大部分雨水,落落從懷裏拿出油紙包裹,小心翼翼地打開,裏麵是她從富戶家的倉庫裏偷來的兩根土炸藥和一個火折子。

之所以選擇在樹上,是因為落落發現了堤壩上的一道裂痕,平時一直在滲水。在這樣的大雨裏,水位上漲,一道細小的水柱從裂痕裏擠出。在這棵樹上,落落能清楚地看到裂痕的位置,隻要把炸藥扔到裂痕的位置,堤壩就毀了,整個莊子也會被大水淹沒,而落落所在的位置卻能保證她安然無恙。落落選擇用這樣的方式祭奠爺爺和姐姐。

落落打開火折子,點燃了其中一根炸藥的引信,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太緊張,還是因為突然吹起來的一股風,炸藥偏離了裂痕的位置,轟隆一聲,整個莊子似乎都在震動。在這樣的雨天裏,人人都以為是一道炸雷,其實這是死神最後的呼喚。

落落有些著急,就剩下最後一根炸藥了,這次要是不成功,那麽再偷炸藥就沒那麽容易了,而且也不會有這樣的雨天來配合她的計劃了。

落落在心裏祈禱,她點燃了最後一根炸藥,就像是拙劣的劇情一樣,炸藥不偏不倚地在裂痕的位置上爆炸。堤壩被炸出了一個大大的缺口,隨著水勢增大,堤壩徹底坍圮。

洪水像憤怒的野獸,咆哮著吞沒了村莊,大多數人甚至來不及呼救就淹死了。

落落開心得直拍手,突然腳下一滑,她就像斷了線的風箏,眼看著就要跌落進洶湧的洪水裏。

落落忽然笑了,她閉上眼睛在心裏想,也許自己真的是掃把星,克死了父母、爺爺和姐姐,這次她要把自己也克死了。

等待死亡的時間有些漫長,好久也沒有那種窒息的感覺。落落試探著睜開了眼睛。身下是翻滾的洪水,自己竟然懸在了空中。還沒顧得上詫異,落落就注意到一個戴著黑色帽子的懸空的老人站在她身邊,一隻手提著她的衣領。

下了一天一夜的雨,似乎是完成了任務一樣,停得讓人不知所措。

落落瞪大了眼睛,好半天才說:“爺爺,你會變戲法?”

老人哈哈笑了一會兒,說:“這個解釋起來太複雜了。”緊接著老人故作嚴肅地指著被洪水淹沒的村莊說:“這些都是你幹的?”

雖然老人看起來很嚴肅,但是落落卻覺得老人很可愛,她笑著點了點頭。

老人看著這個天真的小女孩,無奈地說:“小姑娘,你這麽狠毒,你家裏人知道嗎?”

說到家人,觸碰到了落落心裏還在滴血的傷口,她哭著說:“我沒有家人了!”

看到號啕大哭的落落,老人似乎慌了手腳,急忙解釋說:“你先別哭了,我不是那個意思,幾十年之後你就知道了,這句話是那個時代最流行的……”

落落一頭霧水,她聽不懂老人在說什麽。

水勢漸漸平穩,老人帶著落落走向岸邊。落落覺得總是在半空中站著,有些炫耀的成分。

踩在了土地上,落落才有了一種劫後餘生的欣喜。她打了一個噴嚏,老人把自己的風衣脫下來披在了她的身上。說:“小姑娘,我給你一份工作吧,來贖你犯下的罪孽。”雖然落落不覺得自己有什麽錯,不過她看得出老人應該不是普通人,她開心地答應了。

老人不知道從哪裏拿出了一隻木盒,又在落落的頭上輕飄飄地抓了一下。落落感到一陣眩暈,隨後定了定神,發現老人的手裏多了一個沙漏。老人把沙漏放進了木盒裏,說:“既然為我工作,總要抵押點什麽。從今天起,你的年紀就是你的‘鑰匙’。”老人有一種難以名狀的威嚴,落落點了點頭。

老人忽然換了一副表情,說:“不過為我工作也是有好處的。我有幾個紙條,你選一個吧。”說著衝落落眨了眨眼睛,就像一個頑皮的孩子。

落落從眾多紙條裏抽出了一張寫著“忘”的紙條,老人忽然瞪大了眼睛,自言自語說:“奇怪,這個紙條不是被修羅吃掉了嗎?難道修羅被紙條騙過了?真是一條蠢狗!”

老人對落落說:“小姑娘,這個紙條不算數,這個能力太危險了不適合你。你再選一個……”

老人的話還沒說完,落落又打了一個噴嚏,鼻涕連帶著口水噴了老人一臉。老人覺得有點惡心,一邊擦臉一邊說:“你再選一個,再……再……”他忘記了自己要說什麽了,看到眼前的小女孩,他一臉疑惑地說:“小姑娘,你是誰啊?”

落落根本沒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麽,她覺得這個老人一定是老糊塗了,就提醒說:“爺爺,你剛才說要給我一份工作的。”

老人若有所思地說:“哦哦,對,好像是這樣。我們剛才說到哪兒了?”

落落看著老人並不像是在騙她,難道老人真的忘記了她了?她看著手裏寫著“忘”的紙條,似乎明白了什麽,壯著膽子說:“你剛才說要給我一個見麵禮,就是你手裏的盒子。”

老人恍然大悟:“哦,對,沒錯,這個是給你的見麵禮,以後你要好好工作。”

落落接過了盒子,手剛觸碰到了那個沙漏的時候,沙漏忽然消失不見了,落落感覺到沙漏回到了自己的身體裏。

微風一吹,老人清醒了很多。他想起了自己是誰,想起了這個女孩是誰,想起了這一年其實是1949年。

老人對著落落吹胡子瞪眼睛,恨不得吃了她,不過他終究對這個女孩動了惻隱之心,他說他會給落落安排任務的,然後就消失了。

落落想起老人剛才生氣的樣子就想笑,終於,她忍不住大笑起來,在這片屍體遍地的村莊上,她笑得肆無忌憚。

2

這個世界沒有一成不變的事情,有些事兒突如其來得連夏先生也措手不及。

今晚的卦象怪得出奇,老夏一連占卜了三次,卦象一次比一次凶險。

“怎麽會這樣?”老夏自言自語,他摸著散落的三枚銅錢,若有所思。究竟是誰的大凶之兆,又是怎樣的凶相,老夏居然一無所知,這是那個老人拿走了他的眼睛之後,他第一次感到有些無助。

把三枚銅錢收入龜殼之中,晃了晃,三枚銅錢像是被人操縱了一樣,在桌子上轉了好久。老夏不用看就知道,這很不正常,當然他想看也看不見。

老夏摸了摸銅錢,忽然脫口而出:“陳老弟!”

今晚的風出奇地靜,老夏連闖了十幾個紅燈,終於來到了公寓門前。

陳沉看到夏先生之後有些詫異,說:“夏先生,您今天怎麽來得這麽早?您瞧,斷爺和三哥他們都還沒來呢,您今天是第一個來的。”

“老弟,你沒事吧?”看到陳沉安然無恙,老夏懸著的心放下了,他又想起了那個奇怪的卦象。

陳沉撓了撓腦袋說:“夏先生,您今天怎麽了?瞧您這滿頭大汗的,快擦擦吧。”說著就遞過去了一張紙巾。老夏接過紙巾,擦了擦臉上的汗。

陳沉把老夏引到他自己的位置上,麵前已經擺好了兩杯熱茶,但陳沉卻不記得自己是什麽時候擺放的。陳沉和老夏先聊著,老夏卻心不在焉。陳沉想起一會兒還有人要來,就急忙喝光了自己杯中的茶準備去忙了。

老夏忽然聞到了一股淡淡的香味,想起陳沉剛才說他是第一個來的,老夏大驚失色:“老弟,這水有問題!”

陳沉卻陷入了思考,水有問題是什麽意思?呃,還有,眼前這個瞎子怎麽這麽麵熟?

夏先生咬破了自己的舌尖,濃重的血腥味讓他清醒了很多。他突然感覺到一個小女孩就坐在陳沉身邊,饒有興趣地看著他。

“婆婆?怎麽會這樣?難道陳老弟的大凶之兆就是她?”夏先生有些驚愕,嘴裏喃喃道。

“哈哈,小夏,婆婆我連時間都能騙,更何況是命運?”落落笑得花枝招展,兩隻馬尾辮也隨著身體左右搖擺。

落落連時間都騙過了,這句話隱約道破了天機。

陳沉卻對麵前的這一切視而不見,他在思考,卻想不起來自己要思考什麽。記憶就像是決堤的洪水,翻滾著抽離出他的身體。陳沉幹脆不再去執著地回憶了,就這樣在虛無中沉淪下去也挺好。

最後的記憶竟然是一麵衣櫃。陳沉忽然覺得這個衣櫃很眼熟,記憶中似乎有一個乖張的男人喜歡睡在裏麵。

那個男人究竟是誰?想到這兒,衣櫃的門突然開了,一個隻穿著睡褲的男人走到了陳沉麵前。

“老弟,你還記得我嗎?我是阿斷。”男人搖晃著陳沉的肩膀,有些焦急地說。

“阿斷?斷爺?好耳熟啊,可是我想不起來了。我又是誰?”陳沉笑得有些疲憊。

斷爺揮起手,“啪啪”兩記耳光打在陳沉的臉上,陳沉的臉瞬間腫得老高。他看著陳沉的眼睛說:“你叫陳沉!你是閻君的管家!”

陳沉一個激靈,從斷線的記憶中回到了現實。就像是經曆了一場大病,冷汗浸透了陳沉的衣服,他一直在重複:“對,我叫陳沉,我老板姓閻……”

斷爺風風火火地撞開了公寓的門,因為出門太急,粉紅色的領帶係成了死扣。他怒不可遏地對著落落說:“婆婆,你這是什麽意思?要不是我,陳老弟就被你害了。”

落落瞟了一眼斷爺,又輕輕撫摸著陳沉紅腫的臉,心疼地說:“阿斷,你下手也太狠了,看你把陳老弟打的,心疼死婆婆了。”

“老弟?”這時老三牽著修羅走進公寓,聽到落落的話,故作驚訝地說:“婆婆,你的年紀都能做陳老弟的奶奶了,真不害臊。”

落落皺了皺眉,似乎要發作,一旁的修羅對著落落齜了齜牙。落落嚇了一跳,不甘心地瞪了老三一眼,她似乎對修羅頗為忌憚。

陳沉這才緩過神兒來,他冷冰冰地說:“婆婆,您是前輩,我不和您計較,但是今天的事我會和老板說的。”

落落笑著說:“老弟,你這麽沒有幽默感,你家裏人知道嗎?哈哈哈……”似乎是想到了什麽很開心的事,落落笑得越來越癲狂。

幾個人就這樣看著落落狂笑,老三似乎對落落沒有什麽好感,罵了一句“瘋婆子”。

夏先生若有所思,不用算卦他也知道,這個女人太危險。

斷爺走到陳沉麵前,看著被自己打腫的臉,斷爺有些內疚,他恨恨地說:“老弟,我打不過這個女人,否則的話我一定給你出氣。”

陳沉安慰說:“沒關係斷爺,婆婆就是開個玩笑。”

斷爺不置可否,陳沉看到人都到齊了,拿出一個牛皮紙袋剛要說話。

“老弟,這筆單子我接了,算是婆婆給你賠罪了。”落落還在笑,笑得聲音都有些沙啞,可陳沉卻看到了她眼角閃爍的淚花。

“離這個女人遠一點,她是我的天敵。”斷爺趴在陳沉的耳邊悄悄地說。

3

不管你承認不承認,這個世界沒有錢解決不了的問題。如果一件事和錢無關,那麽隻存在兩種可能,愛和複仇。

米雅在一家公司做職員,她從不遲到,也不早退,生活規律得就像是一部機器。

米雅從不在公司裏討論八卦,不過如果有同事和她聊起的時候,她總是裝作很感興趣的樣子。比如現在,同事指著剛進來的兩個人悄悄地說:“米雅,你瞧那兩個人就是來應聘的董事長助理和班車司機的。”

落落紮著一條馬尾辮,嘴裏還吃著棒棒糖,一副玩世不恭的樣子,旁邊一個謝了頂的中年男人謙卑地和周圍的員工點頭致意。

“這小姑娘成年了嗎?這麽小就出來工作了,也不知道能不能勝任董事長助理的工作。不過她身上的香水倒是挺好聞的……”同事還在喋喋不休地說著。

米雅沒留意落落的年紀,卻對那個中年男人多看了一眼,她的心忽然就提了起來,為什麽這個人的背影這麽眼熟?

每一個讓內心泛起漣漪的細節,都不是毫無道理的。

“二位都是很優秀的人才,不過我想確定一下,二位真的不是來消遣在下的嗎?”人事部主管看過了落落和中年男人的資料,疑惑地說。男人姓唐,我們叫他老唐。

老唐擦了擦頭上的汗,緊張地說:“當然不是,這是我工商管理碩士學位的證書,這是……”

落落驚愕地看著老唐拿出一個個她聽過或者沒聽過的證書,看來這個職位他誌在必得。主管看著老唐的證書,更疑惑了。他轉頭又看向落落。

“哦哦,這是我的駕駛證,上個月剛考下來,沒想到這麽快就用到了。”落落急忙把自己的駕駛證拿出了放在主管麵前。原來,老唐應聘的是董事長助理,落落應聘的是班車司機。

生活的玩笑還不夠,這些奇葩也來湊熱鬧。主管在心裏這樣想。

看到主管有些崩潰,落落和老唐同時說:“我不要薪水!”

落落和老唐有些驚訝地看著對方,主管卻眼前一亮,說:“恭喜二位,希望二位在新的環境裏工作愉快,如果方便的話明天到人事部報到。”

老唐禮貌地和落落道別,落落微笑著,卻在心裏想,難道這個人偷喝了自己的“水”?要不然怎麽連工資都忘記要了。

老唐走了好遠才回頭去看這個表麵看起來毫無心機的女孩子,他知道這個人的身上一定有秘密。

他們都沒發現樓上也有一雙眼睛,米雅一直盯著老唐,直到老唐在她的視線裏消失。

4

有些人比較討厭,因為他們的故事總是說到一半就戛然而止。

那天中午下了大雨,大家都訂了餐。同事們有一搭無一搭地聊著,這樣的天氣裏,同事之間的八卦都是病懨懨的。

米雅又聞到了落落身上淡淡的香水味兒,她很想問落落是什麽牌子的香水,可是話到嘴邊卻想不起來自己要說什麽。

老唐端著餐盒笑嘻嘻地坐了下來,說:“喲,大家都在,聊什麽呢?”

“這天氣讓人發悶,唐哥,講個段子唄?”一個同事說。

雖然老唐剛入職不久,但是處處體現著這個年紀的男人應有的智慧和幽默,大家很快就喜歡上了這個長得有點猥瑣的老男人。

“我最近真聽來一個故事。”老唐笑著說,他有意無意地看了一眼米雅。

“唐哥,快說快說!”落落咬著筷子,似乎對老唐的故事很期待。

老唐微微皺了皺眉,不過轉瞬之間就舒展開來。說實話他很不喜歡落落,卻說不出為什麽。老唐清了清嗓子,說:“有一個男人,就叫他小米吧。”老唐說到這兒的時候,米雅的心裏“咯噔”一下。這倒不是心虛,如果有人叫你的名字,你也會微微緊張一下。米雅的小名就叫小米。

老唐繼續說:“小米下班回家,看到鄰居發瘋了一樣地在找自己的孩子。原來鄰居家的孩子失蹤了,小米還像模像樣地幫著找了一會兒。第二天,據說孩子的家人在河邊發現了孩子的屍體,死因卻不是溺水,而是被人掐死的。案子不了了之,但孩子的家人卻在小區裏支起了靈堂,小米看到之後心裏忽然沉甸甸的。孩子的爸爸在靈堂外抽著煙,小米走過去安慰了幾句,忽然問道:‘靈堂上的白布條是什麽?’孩子的爸爸陰惻惻地說:‘幡兒,孩子太小,我怕他找不到回家的路。找到回家的路,才知道去找誰報仇!’一個閃電劃過,照亮了孩子父親陰冷的表情。”

“一路上,小米總覺得有陣陣陰風在吹他,回過頭看時卻什麽都沒有。終於回到家裏,把門關上的那一刻,小米才覺得放下心來。就在這時,他又感受到了那種陰冷的感覺,他猛然回頭……”

故事講到這兒,外麵突然響起了一道炸雷。

“啊!”米雅驚叫了一聲,同事都被老唐的故事吸引了,米雅這一叫,大家都嚇了一跳。

“小米看到了什麽?”“孩子是不是小米殺死的?小米為什麽要殺他?”同事你一嘴我一嘴,問個不停。

老唐哈哈一笑:“明天是我女兒的生日,我在家裏給她辦了一個派對,希望大家都來。到時候我再告訴你們這個故事的結局。”

“那個……我就不去了吧,明天我……”米雅猶豫著說。

“不行不行,一個都不能少,不來就是不給唐哥麵子。”老唐大大咧咧地說,不給米雅找借口的機會。大家紛紛表示一定會去,就算是為了故事也要去。

這時,落落收到了陳沉發來的短信:夏先生說,明天早上有暴雨,正常上班,別帶傘,別遲到。

5

現在回憶起年少時的衝動,偶爾會笑笑,偶爾會臉紅,那都是無法挽回的曾經。

落落開著班車,忽然覺得自己被戲弄了。早上她聽了陳沉和老夏的話,早早來到公司,開著班車接同事上班,因為沒帶傘,她被澆了個通透。

“你瞧落落這是怎麽了,忘記帶傘了?”一個女同事小聲問另一個女同事。

“哪兒啊,這明顯是失戀了!”另一個女同事壓低聲音說。

透過後視鏡,落落看到米雅靠著窗戶,望著外麵的雨幕若有所思。那一年好像也是這樣一個陰雨天,當時正是米雅高三衝刺的階段,每天複習功課都要很晚,米雅知道,像她這樣沒有身世背景的女孩子,大學是唯一的出路。

鄰居家的小女孩丫丫很喜歡找米雅玩兒,在那個不安分的年紀裏,她不會理解米雅這麽認真讀書是為了什麽。

“小米姐姐,我們去外麵玩水吧,我爸爸給我買了一件新雨衣,可好看了。”丫丫哀求著說。

“好好好,等姐姐寫完這篇作文就陪你去。”米雅敷衍著。

丫丫安靜地等了五分鍾,對小孩子來說,五分鍾的等待已經是極限了。

“姐姐,我們來玩捉迷藏吧。”丫丫實在是感覺到無聊。

“丫丫你聽話,姐姐很快就寫完這篇作文了,姐姐家裏有櫻桃,你自己去吃一點兒。”思路再一次被丫丫打斷了,米雅有些生氣了。

丫丫吃了幾個櫻桃,等了大概一分鍾,說:“姐姐,你寫完了嗎?”

米雅徹底憤怒了,她大吼著:“夠了!你能不能安靜一點兒!”丫丫從來沒見過米雅這個樣子,嚇得號啕大哭。

看到丫丫哭了,米雅恢複了理智,急忙安慰丫丫說:“是姐姐不對,不該熊你。我們來玩捉迷藏吧,你先藏起來吧。姐姐找你。”丫丫破涕為笑,急忙去找藏身的地方。看到丫丫藏到了衣櫃裏。米雅急忙坐回寫字桌前,繼續寫作文,她要在丫丫等不及之前寫完這最後的一點兒。

她越著急寫得就越慢,還寫錯了好幾個字。這時丫丫有些等不及了,在衣櫃裏小聲地問:“姐姐,我在這裏,你來找我呀!”這沉悶的聲音,在米雅的耳中無異於炸雷,思路再一次被打斷。米雅本來想寫“思念”的“思”,筆尖落在紙上卻成了“死”。

閃電照亮了陰暗的城市,也照亮了米雅陰暗的臉。

6

表情是最可怕的麵具,你不會知道在那副笑臉的後麵,隱藏的是一顆什麽顏色的心。

在落落打了幾十個噴嚏之後,終於到了下班的時間。落落開著班車,把大家送到了老唐的家裏。

家裏被老唐布置得很有氣氛。老唐在廚房裏忙著什麽,茶幾上是老唐剛剛烤好的櫻桃派,幾個同事吃了一點兒,大讚老唐的手藝。

米雅也吃了一些,也覺得不錯。

落落說:“這櫻桃派做得比甜品店裏的還好!”

聽到這個派是用櫻桃做的,米雅瞪大了眼睛,急忙跑進廁所裏嘔吐不止。她從不吃櫻桃。

那天發了瘋的米雅,把丫丫掐死在了衣櫃裏。晚上的時候,丫丫的爸爸媽媽發瘋了一樣找她。米雅知道自己闖禍了,但是現在是她人生轉折的階段,她不允許有半點差錯。米雅像一個熱心的鄰居一樣,幫著找了好久。

等到淩晨的時候,米雅悄悄地把丫丫埋進了小區的花園裏,由於時間有限,坑挖得不深不淺,好在丫丫的屍體並不大。

那個夏天過去了,米雅考上了一所重點大學,她似乎把自己曾經殺過人的事實就這樣輕描淡寫地忘記了。直到第二年春天,米雅在埋藏丫丫屍體的地方發現了一顆小小的櫻桃樹。她忽然想起了出事那一天,丫丫剛好吃過幾個櫻桃,現在肚子裏的櫻桃籽破土而出了。

從那一天開始,米雅再也沒吃過一顆櫻桃。

7

故事永遠是故事,可有一天故事變成了事故,那才是恐怖的開始。

米雅吐過之後,覺得好多了。老唐的晚餐也都準備就緒。

大家都問老唐的女兒在哪兒,老唐卻神秘一笑,說:“我還是先把昨天的故事講完,至於我的女兒在哪兒,這也是故事的一部分。”同事們會心一笑,卻很喜歡老唐這種故弄玄虛的氣氛。

老唐舉起酒杯:“故事開始之前,大家先喝點兒酒吧。”大家紛紛舉起酒杯,隻有落落喝的是自己帶來的水。因為落落感冒了,不想傳染大家,最重要的是一會兒還要開車送大家回家,所以不能喝酒。

老唐接著昨天的故事說:“閃電過後,小米究竟看到了什麽,這我也不知道,也永遠都不會有人知道了。因為一個禮拜之後,小米的鄰居發現小米家裏有異味傳出來,警察在衣櫃裏找到了小米已經腐爛的屍體,警察還在小米的衣櫃裏發現了一根鄰居家失蹤孩子的頭發。

原來那一天鄰居的孩子在小米家裏玩,偏偏趕上了小米和女朋友分手,小米喝了好多酒,這時孩子不小心打碎了一個相框,那是女朋友留給小米唯一的紀念。在憤怒和酒精的作用下,小米失手殺死了孩子,並把屍體藏在了衣櫃裏,然後趁著天黑扔進了河裏。據說,警察在小米屍體的脖子上發現了一雙孩子的手印。”

一個同事瞪大了眼睛,問:“這是真的還是假的?”

另一個同事說:“這明顯是冤魂索命的故事。”

老唐哈哈一笑,舉起酒杯說:“如果真的有冤魂索命就好了,可惜故事永遠是故事。來,喝酒。”老唐將眉眼間轉瞬即逝的悲愴連同酒杯裏的殘酒一飲而盡。

米雅渾身發抖,她現在唯一的感覺就是冷,那是源自心底的內疚和恐懼。

落落忽然想到了什麽,問:“你女兒呢?她可是今天的壽星,怎麽還不出現?”

老唐微微一笑,指著一麵衣櫃說:“我女兒在這裏麵。”大家哈哈大笑,都覺得老唐太會營造氣氛了。

直到老唐拉開衣櫃,露出了裏麵一個女孩子的遺像,大家的笑容這才突然凝固在臉上。那是丫丫的遺像,米雅一眼就認出了,她忽然想起來,丫丫好像姓唐。

“我有一個朋友,也喜歡睡在衣櫃裏。”落落似乎早就知道衣櫃裏麵是什麽,她忽然想起了斷爺。

8

當老唐體會過什麽是刻骨銘心之後,卻從沒想過遺忘會這樣容易。

“唐哥,這……這是什麽意思?玩笑過了吧!”一個男同事大著膽子說。

“如果我女兒還活著,也許和你們一樣,也有一份體麵的工作,也能每年過一次生日。”老唐說著捂住了臉,卻捂不住眼淚。

“我家裏還有事,我先走了。”幾個同事紛紛要離開,可剛邁出一步就覺得天旋地轉。那杯酒裏有問題。

老唐說:“今天誰都不能走,憑什麽你們可以風風光光地生活,而我的女兒卻是這樣的命運?”

膽小的同事已經開始哭了,落落坐在那裏像聊天一樣說:“老唐,冤有頭債有主,你女兒又不是我們害的。不如這樣,你放過我們,我就當這件事沒發生過好嗎?”

老唐早就知道有人會這麽說:“沒錯,你們都沒錯,難道我女兒有錯嗎?不如你下去陪我女兒吧。好不好,小米?”老唐突然拿出一把手槍,對準了米雅。

“唐……唐叔,那件事真的是意外,我也不想的。”米雅終於認出老唐就是丫丫的父親,可是她怎麽也想不明白,當初那個高大帥氣的唐叔叔,怎麽會老成這樣,連頭發都掉光了。

有同事說:“既然是米雅殺了你的女兒,你找米雅報仇就好了,放過我們吧。”其他同事都點頭說是。

老唐笑得眼淚都出來了,拿著槍惡狠狠地說:“今天你們都要給我的女兒陪葬。”

沒有人知道老唐為了這一天都付出了什麽。就在曾經居住的小區拆遷時,老唐偶然在一棵櫻桃樹下發現了一枚發卡,他一眼就認出了是女兒的,他在土裏發現了散落的骨頭。老唐抱著骨頭,哭得像個孩子。通過簡單的推理,他認定了是鄰居小米殺死了自己的女兒,為了這一天,老唐找了米雅整整十年。

這時,老唐的手開始顫抖,那是大仇得報時的快意。

落落卻不合時宜地站了起來,老唐把槍對準了落落,因為她沒喝酒,她是唯一還清醒的人。

“對……對不起……阿嚏……”落落實在忍不住打了一噴嚏。

鼻涕連帶著口水,噴了老唐一臉。

“你這臭丫頭,我要殺了……殺了……”老唐惡狠狠的表情很快就變得迷惑起來,說:“你們是誰?我為什麽會在這裏?”

突如其來的變故,讓所有人都以為這是老唐的又一個惡作劇。可是看著老唐痛苦的樣子,並不像是開玩笑。

落落從老唐手裏拿走了手槍,老唐痛苦地跌坐在地上,嘴裏一直在重複說:“我是誰,我是誰……”

落落給每個人喝了一點水。喝過水之後,落落知道,這些人不會再記得老唐,也不會記得今天發生的一切。輪到米雅的時候,米雅卻搖了搖頭。

落落不勉強她,有些人就是這樣,可以催眠自己,對自己的謊話信以為真。

落落把每個人送回了家,米雅坐在班車裏,真的就忘記了剛才的一切,也忘記了自己曾經犯下的錯誤,她隻是覺得頭疼,至於自己為什麽會流出淚水,她已經不在乎了。

當米雅再一次清醒的時候,發現自己坐過了站。她求落落把車開回去,落落笑著同意了,可是再回去的時候,依然不是自己家的那一站。

米雅下車去問路人,可沒有人知道米雅要去的地方在哪兒。

米雅迷茫地看著陌生的周圍,這一次她忘記得太多了。她回頭,發現落落的車還在等她。米雅想了想,就走了上去。

車上,除了米雅還有很多陌生人,其中一個謝了頂的中年男人坐在米雅的對麵,米雅覺得這個人有點眼熟,她忽然很想向這個男人道個歉,男人看了米雅一眼,然後迷茫的眼神又看向了窗外。

那一刻,米雅知道他們和自己一樣,都是迷失了自我的人。

落落打了一個噴嚏,車啟動了,載著一車罪惡的靈魂駛向了未知的深處。

9

假期,沙漠。落落躺在折疊椅上,享受著難得的假日。

“老三這家夥雖然討厭,但是推薦的度假地點還是靠譜的。”落落自言自語,這次度假,她沒有在身上噴香水。

皺紋在落落的臉上像一道道溝壑,縱橫交錯。隻有這個時候,落落才顯露出老態,畢竟已經是七十幾歲的老人了。她能讓所有人忘記她垂暮時的樣子,但是她永遠會對自己誠實,否則當初也不會騙過那個老人了。

遠處一位徒步穿越沙漠卻迷失了方向的旅人艱難地向落落這裏爬來。

“水……給我水……”旅人的生命馬上就要走到盡頭了,沙漠吸幹了他身體裏的水。

落落覺得很諷刺,平時她身邊總是帶著水,可這一次她真的無能為力,她救不了這個人,卻可以幫助他。

落落的眼淚滴入旅人的嘴裏,那一刻他忘記了口渴的感覺是怎樣的,他走得很安詳。

有一個秘密我隻告訴你,被落落碰過的**都有一個共同的名字——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