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 常

命運像一條無聊的蛇,它咬住了自己的尾巴,於是在這個圓環裏無所謂頭和尾。

1

公寓裏,氤氳的煙霧彌漫在昏黃的燈光下,讓這個寬敞的空間變得有些迷離,圓桌邊坐滿了人,連夏先生也罕見地早早就到了。

陳沉咳嗽了兩聲,說:“大家應該都知道了吧,吳律師偷走了自己的‘鑰匙’。”

每個人都知道今天來的目的,但是聽到“鑰匙”二字,每個人的臉上都情不自禁地露出了異樣的神色。

這間公寓裏所有的人都和老板簽訂了契約,每個人交出身體的一部分作為抵押,換取讓罪惡的靈魂得到救贖的機會,抵押的東西就是“鑰匙”。

修羅對這凝重的氣氛視而不見,它趴在老三的腿上呼呼大睡,老三一邊撫摸著修羅的脊背,一邊說:“這家夥怎麽會有那麽大的本事,從老板手裏偷東西?”

斷爺輕輕抿了一口茶,笑著說:“當然是老板讓他偷走的,笨!”

“是啊,隻有他偷走了‘鑰匙’,老板才有殺了他的理由。”老三輕聲說道。

“當務之急就是先找到吳律師,大家誰有辦法?”陳沉有些焦急地說。

“找老夏,讓老夏給你算一卦。”老三滿不在乎地說。

“我早就請夏先生幫忙了,可是連夏先生也算不出來,夏先生說吳律師是天底下最大的變數。”陳沉有些失望地說。

夏先生一直隱匿在燈光照不到的地方,看不到他的表情,他幽幽地說:“這天道呀,和人道是連著的,雖然我算不出來,但是我估計吳律師這次是在劫難逃了,隻能怪他自己太貪心。可是他死不了,這你我都清楚。不過老弟,這一切都已經注定了,少安毋躁。”

“靠,我知道了!”一直若有所思的斷爺忽然大叫一聲,打破了凝重的氣氛。

這突兀的驚叫讓所有人都嚇了一跳,陳沉問:“斷爺,您知道什麽了?”

斷爺鬆了鬆粉紅的領帶,說:“一定是那個雜碎出賣了我,把我的秘密透露給了李老板。”斷爺越想越生氣,不過很快他就像是泄了氣的皮球一樣,癱軟地坐回到椅子上,說:“不行,就算找到他我也殺不了他。”

這是一個殺不死的人。斷爺的話提醒了大家,於是大家都沉默了。

這一晚清淨無風,一個戴著黑色禮帽的老人抬起頭,看到公寓的燈還亮著,自言自語地說:“這麽晚了大家還在工作,我很欣慰呀。”說著,老人扛起了一把鐵鍬,消失在了濃濃夜色之中。

不知道走了多久,也不知道走到了哪裏,老人終於停下了腳步,自嘲地說:“嘿嘿,老嘍,走不動了,就在這裏吧。”說著老人就動手在地上挖了一個洞。洞不大,卻很深。

挖完後,老人從洞裏跳了出來,輕盈的動作根本看不出一絲老態。他把鐵鍬插在了地上,抬起了頭,夜晚的天空像洗過一樣,星光璀璨得一塌糊塗。他喃喃道:“這麽美的夜空,真便宜那家夥了。”

老人背著手離開了,這次走得很慢,很慢。

2

夏天的風似乎想要把這個世界吹幹一樣,燥熱得有些居心叵測。在這條盤山公路上,一輛汽車正有氣無力地向上爬著。

吳常若有所思地握著方向盤,坐在副駕駛位置上的徐麗卻饒有興趣地欣賞著四周的風景。

徐麗說:“親愛的,出來玩就別再想工作了,這個世界總有打不完的官司,有人的地方就有矛盾!”

吳常心不在焉地“嗯”了一聲。

徐麗麵對吳常的冷漠不以為然,她不會因為這樣的小事影響她現在的愉快心情,她就是這樣一個看起來神經大條的女人。

徐麗說:“親愛的,我們在這裏休息一下吧,你看這裏的風景多美啊!”

“不行。”吳常淡淡地說,語氣卻不容置疑。

徐麗問:“為什麽不行?”

吳常輕輕地笑了笑:“因為山頂的景色更美!”

徐麗覺得吳常笑得很深邃。雖然他們結婚五年了,可是吳常有的時候就像一個謎一樣。有時候這種神秘感讓她著迷,有時卻令她恐懼。

徐麗忽然想起來,這五年來吳常沒有去過醫院,這和體質沒有關係。身體再好的人也不可能五年都沒有發燒、感冒甚至是頭疼過。

那次做晚飯的時候,吳常在切一根黃瓜,徐麗親眼看見他不小心切到了手指。吳常卻用一種徐麗從來沒有見過的狡黠的眼神四下看了看,然後若無其事地繼續切著那根黃瓜。徐麗不動聲色地擺著碗筷,等到吃飯的時候她特別留意了吳常的手指,連傷疤都沒有,更別說傷口了。徐麗隻好安慰自己,一定是自己眼花了,可是那個狡黠的眼神卻一直纏繞在她的心上。

其實這些都不算什麽,最讓徐麗害怕的是吳常這五年來似乎沒有改變什麽,時間好像不會在他的身上留下痕跡。剛結婚的時候兩個人是郎才女貌,可是現在,每次和吳常逛街的時候她都暗暗地感到自卑,因為不明就裏的人經常背地裏說他們是姐弟戀。

吳常好像不會變老一樣!想到這兒,徐麗打了一個冷戰。就在這個時候,車子突然停了下來。

徐麗強壓住內心的焦躁說:“親愛的,怎麽了?”

吳常說:“我有兩件事情要和你說。”他的語氣冷冷的。

徐麗皺起了眉,她想了想說:“我有點累了,有什麽事等回到賓館再說吧,我們應該洗個澡,然後美美地睡一覺。等著看明天的日出。”徐麗想要故作鎮靜,可語氣中卻透著掩藏不住的膽怯。

吳常點起了一根煙,悠悠地說:“我要說的第一件事就是我們之間有一個人將看不到明天的日出了。”

徐麗的臉瞬間變得慘白。吳常笑著說:“還記得我們買的保險嗎?不管我們誰出了意外,另外一個人都會獲得一大筆賠償金。你會在日出的時候把我從山上推下去,如果能死在這麽詩意的時刻,也算值得了吧。”

冷汗順著徐麗的額頭流了下來,她想問:“你是怎麽知道的?”可是她不敢。謊言被戳穿後就隻剩下了無言以對。

吳常依然不緊不慢地說:“你的計劃有漏洞,這個地方其實你已經來過很多次了,可是這次你卻像第一次來一樣興奮。”

吳常拿出一遝照片甩在了徐麗的麵前,照片上,徐麗戴著墨鏡鬼鬼祟祟地在山頂上觀察著什麽。

吳常說:“你在找最適合推我下去的位置。”

事實擺在了眼前,徐麗緊咬著嘴唇。突然,她想起了什麽,問:“你要告訴我的第二件事是什麽?”

吳常說:“第二件事就是現在我們的位置足夠高了,你覺不覺得這裏的風景更美一點兒?”說著他把煙蒂扔到了車窗外。

沒等徐麗回答,吳常就狠狠地踩下了油門。車像一頭憤怒的豹子,咆哮著撞斷了公路的護欄,衝下了山穀。

過了很久,在早就變形了的汽車裏有了動靜。

吳常悄悄地睜開眼睛,看著早已斷了氣的徐麗,他又露出了一絲狡黠的笑意。徐麗不知道,吳常之所以沒有提前戳穿她的陰謀,是因為他也對那筆賠償金很感興趣。其實徐麗不知道的事情還有很多。

吳常緩緩地拿出手機,按下了120……

3

風已經在窗外狠狠地咆哮了一個晚上,樹枝打在玻璃上的聲音讓人不寒而栗,吳常坐在椅子上靜靜盯著麵前的手機。這個晚上沒有月亮,這個房間也沒有開燈,吳常喜歡這樣的黑暗。躲在暗處的人,永遠能提前洞悉暴露在明處的漏洞。

手機突然響了起來,刺耳的鈴聲壓過了外麵的風聲,在這個靜謐的環境裏顯得格外詭異。

吳常沒有遲疑,就好像他知道電話會打來一樣,一切都是理所當然的。吳常知道黑暗可以巧妙地掩蓋住一切,包括他臉上正浮現出的一絲冷冷的笑意。

“吳……吳常嗎?”電話那頭是個女孩,聲音透著慌亂與驚恐。

“是我。”吳常的聲音沒有一絲波動。

“剛才,我……我做了一個夢。”

“做夢有什麽好奇怪的?”吳常輕笑著。

“你別打岔,你猜我夢見了什麽?”電話那頭顯然有些緊張。

“夢見了什麽?”

“我夢見你殺了我!”電話那邊壓低了聲音,似乎還心有餘悸。

“你是不是嚇傻了?”吳常的語氣依舊平緩。

“也許吧。”電話那邊似乎平靜下來了,緊接著又問:“吳常,你會殺死我嗎?”

“你別胡思亂想了,殺人是要償命的。你不懂法律,我可清楚得很!”吳常皺著眉說。

“好吧吳律師,是我多慮了。你知道的,最近想要我命的人太多了。”

“嗯,我知道。你自己一定要小心一點。”吳常眼中的笑意再次一閃而過。

“別忘了我們約定的時間。”電話那邊的聲音有些顫抖。

“嗯。”吳常回答得有點兒漫不經心。

一陣沉默後,好半天那邊才說:“吳常,你知道現在幾點了嗎?”

吳常皺了皺眉說:“淩晨三點二十分。怎麽了?”

“你怎麽還不睡覺?”電話那邊突然問。

吳常的心一抖,說:“是你的電話把我吵醒了。”

“我總有一種感覺,你好像從來都不睡覺!”那邊幽幽地說著。

“人怎麽能不睡覺呢?”吳常的眉毛擰成了一個疙瘩。

“那你睡覺的時候做夢嗎?”那邊似乎不甘心地問。

“廢話!”吳常終於有些不耐煩了。

“你做夢的時候,會在夢裏殺死我嗎?”

吳常一愣,汗從他的額頭上緩緩地流了下來。

片刻之後,那邊掛掉了電話,空****的房間裏隻有“嘟嘟”的忙音在輕輕地附和著吳常心跳的節拍。

心跳的感覺真好,有節奏地跳動成了一個旋律,那是自由的聲音——吳常拿回了自己的“鑰匙”,打開了自由的門。

4

這個世界沒有完美的事,也沒有完美的人,所以這個不完美的世界接受了不完美的我們。

姚瑤是一家公司的會計。這家公司屬於李老板,李老板還有一個身份,這個城市裏進行的所有肮髒的交易,有一半以上都是李老板一手操控的。

誰都知道在這個世界上,任何一家公司都或多或少地有著一些不可告人的秘密。所以姚瑤從在這裏工作起,就一直暗中收集李老板一些不為人知的秘密。她知道她所掌握的秘密足以讓她的後半生瀟瀟灑灑地過完,但也可能會讓她的人生提前結束。

於是姚瑤跑了,帶著那些文件消失得無影無蹤。

我說過,這個世界不完美,漏洞百出。所以消息很快就傳開了,警方也在全力尋找姚瑤,就是為了她手裏的文件。

終於,姚瑤知道事情鬧大了,無論誰找到她,後果都很嚴重。可是人在走投無路的情況下都會放手一搏,她主動聯係到了李老板。她隻要錢,如果價錢合適她會選擇把文件還給李老板。李老板爽快地答應了,時間、地點都由姚瑤決定。

姚瑤覺得這件事似乎有點兒太順利了,她還沒有被利益衝昏頭腦,她知道一件事如果順利得讓人心慌的話,那這件事八成就是一個陰謀,於是姚瑤找到了吳常。

吳常是個很了不起的律師,也是一個沒有原則的律師。隻要是他打的官司就沒有輸過,隻要有錢,什麽樣的官司他都接。

當一個人活得久了,他總會知道一個人或一件事的漏洞在哪裏。

沒有人知道姚瑤和吳常的關係,他們其實並不是朋友,隻不過是認識而已。誰會想到姚瑤會把如此重要的東西放在吳常那裏呢?警察不會找到吳常,李老板也不會。姚瑤答應事成之後會把她所得的錢拿出百分之三十作為酬謝。

吳常問:“你憑什麽相信我?”

姚瑤說:“沒有人能比一個可以用錢收買的男人更值得信任的了。”

姚瑤卻不知道,吳常很快就查到了李老板的電話。

吳常撥通了電話,開門見山地說:“我知道她在哪兒。”他不喜歡繞彎。

“哦?在哪兒?”顯然電話那邊知道這個“她”是誰。

吳常說:“我憑什麽告訴你?”

“你開個價吧。”電話那邊很清楚吳常的用意。

吳常說:“你應該清楚她手裏東西的價值!”他像隻狐狸一樣巧妙地把話題踢了回去。

電話那邊說了一個數字。

吳常把價錢翻了一倍,說:“我把文件拿回來,順便讓她消失!但是你要先付錢。”

“一言為定,這些錢夠你花上兩輩子了。”電話那邊沒有猶豫。

吳常掛上電話。他在心裏歎了口氣,兩輩子很長嗎?

5

時間是最冷酷的殺手,看著我們一點點兒地腐朽卻無動於衷。

太陽又照在了那個位置,吳常踮起腳想觸碰陽光的邊緣,直到太陽一點點兒地移開,就像是一個惡意的玩笑,在吳常的絕望中撒下了一層冰霜。

吳常發瘋一樣用頭拚命地撞擊這座枯井的井壁,血順著井壁流下,滋養了生活在陰暗中的苔蘚。

這樣的絕望每天都會上演,吳常頹然地坐在井底,他望著天,頭上的傷口已經止血了,正在以肉眼可以看到的速度愈合。

他不用睡覺,夜晚給了他無數的機會。開始的時候,夜晚對他來說就是折磨。這不是失眠,可躺在**卻無法入睡的煎熬是難以想象的。但是吳常還是漸漸適應了,他把別人睡覺的時間都用來思考,在黑暗中思考的問題往往都帶著一點兒陰森。

他不會受傷,無論多嚴重的傷在他的身體上都會迅速愈合。起初,吳常就像是穿著雨鞋的孩子,毫不顧忌地運用自己神奇的能力。可是後來他明白了,有些東西是不能暴露在陽光下的。於是,他盡量避免受傷,哪怕是最細小的創傷。

他也不用吃飯,吃飯對他來說就像是做功課一樣。他從來都不知道餓是什麽感覺,可是別人吃飯的時候他也會吃,這是一種巧妙的掩藏。

最可怕的是他不會老去,時間對他來說就像是風,輕拂麵頰卻不會留下痕跡。每隔幾年或者十幾年他就會換一個地方,他不會在一個地方待得太久,時間長了別人就會發現他的秘密了。

這一次他忘記了自己為什麽會困在枯井裏,是意外還是陰謀,他真的想不起來了。他日複一日地重複著昨天的事情,每過一天,他就在井壁上做個記號,漸漸地,他夠得著的位置已經被他畫滿了記號,也就是從那一天開始,他忘記了時間。

那一天飄來了露水的味道,他知道新的一輪絕望又開始了。他假裝伸了伸懶腰,就像他剛剛睡醒一樣。衣服卻變成了碎片,這些絲線終究在時間的流逝中被扯碎了。

枯井裏沒有風,但是陰冷的感覺更真切。吳常忽然很想哭。

“你需要紙巾嗎?”一個戴著黑色禮帽的老人出現在枯井的上方。

吳常沒有動,他在心裏想,出現幻覺了嗎?是不是快死了?那樣的話太好了。

“現在的年輕人真沒禮貌,連老人家的問話都不回答嗎?”老人微笑著說。

吳常這才發現枯井裏變暗了。他猛地抬頭,真的看到了一個人在上麵。人這種生物,他好久沒見過了。

吳常張著嘴,卻發不出聲音,他太久沒說話了,不過眼淚卻不受控製地翻湧著。

“原來是啞巴呀,是我錯怪你了。哈哈哈哈。”老人像是開玩笑一樣地說。

“救……救我……”吳常用盡全身力氣,喊出了嘶啞的一聲。

“哦,你想出去啊。”老人微笑地伸出手。

井口明明在遙不可及的上方,可老人一伸手就把手掌伸到了吳常的麵前。

原來陽光照在皮膚上的感覺是這樣溫暖,吳常抬起頭卻感到格外刺眼;風吹過的時候,樹葉會沙沙地響。那一刻吳常沒有重獲自由的欣喜,這陌生的一切讓他感到惶恐,他甚至想回到枯井裏,那種陰暗讓他感到莫名地安心。

“你叫什麽名字?”老人的聲音讓吳常躁動的心漸漸平複了。

“吳常。”吳常的聲音已經恢複到了正常的狀態,原來這就是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怪怪的。

“哈哈哈,好名字,你是黑無常還是白無常?”老人開著玩笑。

吳常自己也跟著笑了。

“不如這樣,我們簽個合同,你做我的員工吧。”說著老人拿出了一張泛黃的紙,說:“簽上你的名字,以後就為我工作吧,再也沒人敢欺負你了。”

吳常想簽上自己的名字,卻忘記了那兩個字該怎麽寫,於是他咬破了自己的手指,迅速地按上了手印,完成的同時,傷口也愈合了。

老人愉快地把合同收了起來,忽然把手插進了吳常的胸膛裏,幹枯瘦弱的手指,此時像鋒利的刀子。

吳常驚愕地看著老人,難道自己剛剛自由就要死了嗎?好不甘心啊。

血淋淋的心髒在老人的手上跳動著,老人把心髒放在一個盒子裏說:“既然為我工作,總要抵押點什麽。從今天起,這就是你的‘鑰匙’,如果有一天我把它還給你,你就自由了,但是我再也不會保護你了。真有那一天,你要祈禱千萬不要被我找到。”老人的話有一種難以名狀的威嚴。

看到吳常還驚恐地看著自己,老人又變成了那個慈祥的長者,說:“好了,別愣著了,你又不會死。”

不知道為什麽,吳常總覺得這個場景自己曾經經曆過,仔細回憶,卻始終無法在冗長的記憶中找到線索,畢竟時間太久了。

胸口那道醜陋的傷口正迅速愈合,就像從來沒有被侵犯過一樣。

隻有吳常知道,身體裏少了他熟悉的節奏,卻多了一份空虛的惆悵。

6

吳常需要錢,他知道如果一個人想要活下去,必須要有錢!但如果一個人要想永遠地活下去,就必須要有很多錢!

吳常今年35歲,事實上他已經35歲很多年了,多到他自己也數不清了。

對於錢,吳常有著近乎病態的偏執。隻要有錢,什麽事情他都會做!人活得時間越長,對事情看得就越透,吳常總能知道用什麽方法可以弄到很多錢而且不留痕跡。

徐麗是吳常最近一任的妻子,徐麗表麵上大大咧咧的,實際上她是一個很有心計的女人。吳常喜歡這樣的人,因為這樣的人機關算盡,到頭來卻是聰明反被聰明誤。

那次徐麗說要去外地出差,吳常卻在她電腦的瀏覽記錄上找到了很多風景區的資料,以及保險賠償的相關事宜。從那一刻起,吳常知道自己的機會又來了,他偷偷地躲在徐麗看不見的地方觀察著她的一舉一動。

當醫生和警察在山下找到了吳常和徐麗的時候,車已經慘不忍睹了。徐麗當場身亡,吳常卻逃過一劫。用醫生的話說,這是生命的奇跡。他們永遠不會知道事情的真相。

事後吳常如願得到了一筆足夠他揮霍一段時間的賠償金,這是他慣用的方法,不知道已經用了多少次了,屢試不爽——誰會相信有人會用自己的生命作為代價來詐騙賠償金呢?

7

吳常做夢也沒想到姚瑤的藏身之所竟然就在李老板公司的對麵。

吳常明白這就是“大隱隱於市”。

這是一棟年代似乎十分久遠的老樓了,有點破敗,但用來藏身卻再好不過了。

陽光好像從來都沒有光顧過這裏一樣,潮濕、發黴的味道撲麵而來。吳常卻很喜歡這樣的環境,無論在什麽地方,陰暗總會讓他感到莫名的興奮。

吳常輕輕地敲門,三長兩短是他和姚瑤的暗號。

門開了,吳常最先看到的就是姚瑤緊張卻謹慎的眼神。姚瑤以最快的速度讓吳常進了,然後又在走廊上四下看了很久。

吳常笑了笑:“你膽子還真大,居然藏在這裏。”

姚瑤苦笑著說:“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吳常拿出一大包東西說:“這裏是一些食物,你先吃著。”

姚瑤接過那一包吃的,逃亡的日子總不是那麽舒服的。她已經很久都沒有吃過一頓舒心的飯了。

姚瑤擰開一瓶礦泉水,正準備喝的時候,突然想到了什麽。她看著吳常,眼中透著狡詐與懷疑。

吳常笑了笑,拿過姚瑤手裏礦泉水,大口大口地喝了下去。

姚瑤這才放心地笑了笑:“別怪我多心,小心駛得萬年船嘛!”她絲毫不為自己的多疑感到歉疚。

吳常卻不以為意,臉上仍帶著若有若無的笑意。

姚瑤吃了東西之後,從地板的夾縫中拿出一個牛皮紙袋交給了吳常。

姚瑤說:“這個就是我的命,現在我把我的命交給你了。”

吳常拿著那個有些沉重的文件,突然他很想笑。他說:“你真的就這麽信任我?”

姚瑤說:“我不是信任你,我是信任我自己!這東西在你手裏什麽用都沒有,可是在我的手裏它就是錢!”

吳常說:“你不怕我自己和李老板交易?”

姚瑤輕蔑說:“不怕,因為你根本就不了解李老板這個人。你自己去交易的話,我保證你一分錢也拿不到,而且他們也不會放過你的。還有你別忘了……”

“忘了什麽?”吳常打斷了姚瑤的話。

姚瑤的臉色陰沉了下來,她說:“你別忘了還有我,我也不會放過你的!”

吳常說:“哦?你會把我怎麽樣?”他似乎對這個問題很感興趣。

姚瑤鐵青著臉說:“我會殺了你!”

吳常突然哈哈大笑,仿佛聽到了一個非常可笑的笑話。姚瑤終於意識到事情已經超出了她能掌控的範圍,她的意識已經模糊了。

她最後聽見的聲音是吳常的嘲諷:“連我自己都殺不死自己,你憑什麽?”

吳常拿起那瓶礦泉水輕輕地喝了一口,那裏麵的迷藥能迷倒一頭大象。

8

一聲巨大的爆炸聲劃破了天際。

吳常站在離爆炸的那棟樓很遠的地方,他能清楚地感覺到腳下劇烈的顫動。可是他的心卻是平靜的,他的心在歲月的折磨下,變成了一汪沒有波瀾的死水。

走出姚瑤藏身的那棟樓之後,吳常看了看手表,然後在一個公用電話亭裏把姚瑤的位置告訴了警察。片刻之後警車包圍了姚瑤藏身的那棟舊樓,在做了一係列的部署之後,警察進入了大樓。

吳常迅速地離開了那裏,他知道悲慘的一幕馬上就會上演。在離開那個房間之前,他打開了煤氣開關。隻要警察撞開房間,摩擦出來的火花足以引爆煤氣。

震耳欲聾的爆炸聲響徹了整條街,那棟年老的樓房已經坍圮了大半——吳常弄出這麽大的動靜,無非是想告訴李老板姚瑤已經死了。

“她已經死了。”吳常對著電話說。

“很好,我的東西呢?”李老板說。

“我的錢呢?”吳常說。

“錢我已經匯到了你的賬戶裏。”電話那邊不緊不慢地說。

“很好,東西我會盡快給你的。”吳常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麽,他的眼中閃過一絲狡黠,“對了,聽說李老板最近官司纏身。”。

“這不是問題,我已經找了專業人士幫我處理,就不麻煩吳律師了。”李老板很謹慎地回答。

“哈哈哈,你找的人姓斷!對嗎?”

他現在需要製造混亂,這樣他才能安全地離開這裏,畢竟還有一個讓他畏懼的老人。掛掉電話之後,吳常笑得像一隻狐狸。

9

這個夜晚,沒有月亮。吳常喜歡黑夜,隻有在純粹的黑暗裏吳常才會找到真正的自己。

吳常在街上逛了很久,當一個喜歡黑暗的人把自己暴露在所有人的目光之下的時候,那麽他一定有一個陰謀在悄悄地醞釀著。

這條胡同比吳常想象的還要窄,也比想象的要黑。

吳常裹緊了外衣,雖然他感覺不到冷,可是他的心需要溫暖。突然,一道黑影像閃電一樣橫在了吳常的麵前。

吳常嚇了一跳:“誰!”他這麽大喊一聲,似乎是在為自己壯膽。

黑影沒有說話,隻是陰慘慘地笑了笑。

吳常明白了,這是搶劫!他裝作膽怯的樣子,卻在心裏想了十幾種擊倒這個劫匪的方法。

吳常掏出了手機、錢包,雙手遞了過去。

那個黑影沙啞著聲音說:“我不要你的錢包,也不要你的手機。你猜我要你的什麽?”

吳常打了一個冷戰說:“我……我不知道。”

黑影向吳常湊了湊說:“我要你的命!”說著,一把鋒利的尖刀狠狠地插進了吳常的心髒。黑暗就像一個仁慈的長者,它包容一切,哪怕是不能見光的罪惡。

那個黑影用手機給吳常的屍體拍了照,然後消失在了黑暗裏。誰也沒有注意到在一條胡同裏麵,一具“屍體”正慢慢蠕動著。

許久,吳常慢慢地爬了起來,他拔出刀,傷口迅速愈合了。吳常知道那個人是李老板派來的,隻有死一次,才會讓李老板真的放過他。

其實吳常並不是不會死。如果刀子插進了心髒裏,他就會真正地死掉,心髒就是他的漏洞。不過那一刀並沒什麽用,雖然位置沒有錯,可是吳常的心卻長歪了——他的心不正。

10

吳常決定離開這裏,是時候換一個環境了。

想起了老人的玩笑:“你是黑無常還是白無常?”吳常笑了,他知道自己見不得光明,也無法容身於黑暗。他想換個名字,有錢就有了一切,錢能買到身份,何況一個名字?錢就是這個世界秩序的漏洞。

吳常一個人走在街上,他要最後一次看清這個城市的黑夜。吳常熟悉這個城市裏最陰暗、最偏僻的路。他選擇的路都是路燈找不到的死角,那裏是光的漏洞。

吳常的眼中沒有不舍,他知道下一個他要去的地方有同樣的黑暗,這就是黑暗的優點。它不嫌貧愛富,你要你喜歡它,它就喜歡你。

這時電話響了,他沒有看號碼就接了起來,畢竟現在能聯係他的人隻有一個。

“是陳老弟嗎?”吳常開門見山。

“吳律師這一次你做得太過分了,老板很生氣。不如你回來,我幫你在老板麵前求情。”陳沉的語氣裏透著一絲失望。

“老弟,我沒辦法回頭了,我要屬於我的自由。我就不和你們道別了。哦,對了,替我跟阿斷道個歉,是我出賣了他,他原不原諒我都無所謂了,今晚我就要離開這裏了。”吳常平靜地說。

陳沉歎了一口氣說:“老板早就料到你會這麽說。你頭上的那片星空就是送給你的禮物。希望你喜歡。”

突然,吳常的腳下一空,仿佛整個世界都陷進去了。這是一個被人挖出來的深坑,裏麵彌漫著一股腐臭的氣味,吳常的胃裏一陣翻滾,試了幾次都沒有爬上去。他抬起頭看了看夜幕,好像就在他頭上不遠的地方。

不知道過了多久,也許是十幾天,也許是幾個月甚至是幾年,可是時間對吳常來說早就沒有了意義。漸漸地,他開始怕黑,他突然很想讓陽光打在自己的身上,那仿佛是他從來沒有體驗過的感覺。可是他知道,這樣的想法有多奢侈。

每當夜晚來臨的時候,都會為他帶來一份絕望。最後他明白了,原來他怕的不是黑,是他自己。在這個腐臭、狹小的地洞裏,他求死不能。值得欣慰的是,夜晚的星空確實很美,吳常看在眼裏,映出的卻是他心裏的怨毒。

吳常忽然感到沮喪,他逃過了時間、逃過了命運,卻始終逃不出那個老人的手心。也許再過好久好久,久到讓他忘記了一切,那個老人還會像當初一樣,伸出手把他帶到地麵上,然後給他一份詭異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