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陰行者

這個故事無論如何我都要用第一人稱來講述,因為這樣比較酷。

1

我姓閻。我敢保證在你生活的世界裏一定聽說過幾個和我有關的傳說和故事,那些故事或多或少都摻進了一些詭異的宗教色彩,總之和真相相去甚遠。時間對我來說沒有意義,我不在任何地方,卻又無處不在。

如果你不忙的話,我倒是很願意和你談一談,談什麽都行,宗教、哲學、藝術……我又開始對著鏡子自言自語了,我知道我早晚會瘋掉。我守著這個鍾表鋪不知道有多久了,偶爾會有人光顧,他們和我都不過是各取所需罷了。對他們來說,時間是奢侈品,對我來說,時間不過是生命的延續罷了。我有是時間,可橫亙在這漫無邊際的光陰裏的,還有漫無邊際的孤獨。

修羅打了一個哈欠,看著我的眼神裏還有一絲倦意,它衝著我低聲叫著。

它又餓了,它的生活似乎隻有兩種狀態:睡和吃。為什麽我不能和別人一樣有一條正常的狗?即便如此,能一直陪著我的,也就隻有這一條貪吃的狗。

我用了好久才意識到自己似乎是病了,我能同時和三十幾個自己聊天,厲害吧?對了,我的鋪子就叫“光陰”。

那天似乎很晚了(我沒有早晚的概念,這麽說隻是為了讓你更明白而已),我正在對著鏡子和自己聊天。我的皮膚越來越白了,這沒有什麽可羨慕的,如果你很久沒見過太陽的話,你的皮膚也會呈現出這種病態的白。

不知道因為什麽原因,我和自己吵了起來,我隨手拿起身邊的一隻手表扔了出去,手表打在牆壁上,零件四散。

我忽然清醒了很多,這隻手表上的名字是“吳常”。我的頭都大了,這個吳常一定會給我惹很多的麻煩。就在那一刻,我決定要招幾個為我工作的人,來分擔我的壓力。

為了找到吳常,我費了一點兒腦筋,畢竟這個人成了這個世界最大的變數。我給了他一份工作,直到他下一次背叛我為止。(在《吳常》中,吳常擁有再生的能力,而且他的生命是無限的。)

除了吳常,還有很多有趣的人肯為我工作,我從他們的身體裏拿走一部分,再送給他們一些東西,就這樣我做了老板。

2

門上的鈴鐺聲在提醒我有生意了,男人走進我鋪子裏的時候,我知道我又可以享受這短暫的歡愉了。

男人一臉沮喪,說:“師傅,您受累看一下,我這表壞了。”說著他遞過來一隻手表。

我接過來看了一下,那是一隻很普通的手表,但是真正有價值的隻是時間,再昂貴的手表也隻是時間的附屬品而已。手表的分鍾和時針形成了一個“V”字形,就好像一個詭異的微笑。

我也露出了一個微笑,說:“小夥子,你的手表沒壞。”

“可是它不準了。”男人說。

“那是你的時間亂了。”

“我的時間?”男人徹底糊塗了。

“把你的時間給我吧。”我裝作不經意地說。

看著男人不知所措的樣子,我無奈地搖了搖頭,指了指男人的身後。整麵牆上都是密密麻麻的抽屜,每一個抽屜上都有一個標簽,每一個標簽都屬於一個人。男人一眼就發現了那個寫著“趙贏川”的抽屜。

我看到他身體震了一下,除了他最親近的人之外,很少有人知道他叫趙贏川,大家都習慣叫他“老三”。現在在這個陌生的鍾表鋪裏居然有一個寫著他名字的抽屜,我猜他現一定感覺到脊背發涼。

“拉開抽屜,裏麵就是你的時間。”我提醒他。我們現在可以叫他“老三”了。

老三拉開抽屜,從裏麵拿出一隻樣式很老舊的手表遞給了我。

“這裏怎麽會有寫著我名字的抽屜?”老三問。

“每一個抽屜代表這一個人所擁有的時間,我這裏有所有人的。”我直視著老三的眼睛,看得他心裏發毛。

他一定不相信我說的話,也許還會認為我是神經病,不過我會讓他相信的。

我調整了老三的時間,這隻是一個小問題。

“多少錢?”老三禮貌地問。

“嗬嗬,我不收錢,隻收時間。”我笑吟吟地說。

老三又皺了皺眉,他更加篤信我精神有問題了,他現在隻想離開這裏。

“小夥子,你能找到我的鋪子就證明我們有緣分,這段時間就算我送給你了。”我對著老三的背影說道。

他很快就會相信我了,因為在他進來的時候,正巧遇到了一個衣衫襤褸的老人,老人看他的眼神有點兒警惕。現在他走出去了,那個老人還在,眼神仍然保持著警惕,就好像一直在等著他出來一樣。

突然,老人睜大了眼睛,像看到了什麽不可思議的事情一樣驚惶地離開了。

老三突然想起了我剛才對他說的,這段時間就是送給你的……

3

那天老三走了之後,修羅盯著他的背影看了好久,我看了它一眼,它似乎在笑。

老三是一個本分的人,他剛結婚不久,所以他身上的擔子又重了。有一個家庭需要他來維持,所以他把別人休息的時間都用來工作。老三工作很拚命,他要在有限的時間內賺更多的錢,可是時間是最公平的,它不會偏袒任何人。今天你用時間換錢,明天你就會用錢來買時間。不尊重時間的人,是不會得到時間的眷顧的。

以前的人們認為舉頭三尺有神明,於是他們迷信鬼神。現在的人們認為一切的事情都有合理的解釋,於是他們迷信科學。其實在鬼神之外還有更玄的東西存在,所以鬼神之說是膚淺的;科學之外還有更廣闊的理論,所以科學之說是狹隘的。

現在電視上正在播出一個報道:今天淩晨,在本市的時光大街上,環衛工人在清掃街道的時候發現了一具男性屍體,經法醫初步鑒定係自然死亡。令人費解的是經過進一步的解剖化驗,證明該死者的年齡至少在兩百歲以上。該結論一經得出便引起輿論的嘩然,社會各界人士對此觀點不一,並為此爭論不休。我台將對此事件做跟蹤采訪。

“老三你瞧,就在你單位附近!”艾雲用筷子指著電視說。艾雲是老三的老婆,一個單純、賢惠的女人。

“哦。”老三的注意力明顯不在電視上。

“你的臉色不好,是不是不舒服啊?”艾雲關切地問。

“沒什麽。”老三不想對艾雲說那隻手表是壞的,他今天一整天都想昨天那間奇怪的鍾表鋪。

那天夜裏老三加班,工作結束後他一個人走在街上。四周一片闃寂,昏黃的路燈也是有氣無力地亮著。

老三疲憊不堪地走著,他心裏默默地抱怨著時間給予了他一副沉重的擔子。突然,遠處的一點燈光吸引了老三的注意,燈光照亮了他腳下的道路,似乎是在指引他走進去。那燈光異常明亮,周圍形成了一圈詭異的光暈。那是一間鍾表店,古色古香的,卻透著一絲古怪。招牌隻有“光陰”兩個大字。要不是掛著一個大大的鍾表模型,老三還以為那是一個酒吧。

他站在鍾表店門前,門牌號上寫著“時光大街1號”。他忽然發現,自己每天上班、下班,似乎從未留意過這裏有這樣一家鍾表店。

當你把你一件事情歸結為偶然的時候,那麽你就已經離一個圈套不遠了。

4

老三給我講了一個故事,確切地說是他的夢。夢裏,老三的手表笑了,笑得無比開心。

“你笑什麽?”老三問。

“我笑你啊!”手表甕聲甕氣地說。

“我有什麽可笑的啊?”老三不解地問。

“我騙了你你都不知道,你說可笑不可笑?”手表說。

“你騙了我什麽?”老三問。

“時間唄!”手表說。

“時間?”老三皺著眉問。

“時間就是生命,我在騙你的命!”手表突然大吼道。

老三嚇了一跳。

“你聽!”手表把身體靠向老三的耳朵。

“嘀嗒嘀嗒……”

“你以為這是我的心跳?你錯了,這是你的心跳!”手表慢條斯理地說。

老三嚇得不敢說話了。

“我計算著你剩餘的生命,而你隻有等待。”手表繼續說。

“……”

“我的秒針轉動一圈,你的生命就少了一分鍾。”手表依然不緊不慢地說。

“……”

“我把你的時間弄得亂七八糟,所以我的秒針少轉一圈你也不會知道。”手表越說越興奮了。

老三依舊驚恐地睜著雙眼,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可是現在我累了,我需要休息。我要停下來了!你猜我停下來你會怎麽樣?”手表笑著說。

“不……不知道。”老三顫巍巍地說。

“你會死!”手表大吼。

老三一下就醒了過來。

老三想知道現在幾點了,可是他不敢看手表,也不敢看時鍾。他害怕時間騙他。

5

每天太陽在晨幕中升起,在夜幕中落下,老三的時間又變得和以前一樣精確了。他沐浴在清晨的陽光裏,陽光是可愛的,隻要它不是出現在晚上!

時光大街上的行人寥寥無幾,隻有遠處一個修鞋的老頭坐在他那破舊的鞋攤前默默地修著手裏的鞋。

老三突然想起了那個叫作“光陰”的鍾表店就在這條街上,想到那個古怪的店鋪,老三的心又蒙上了一層灰色。

老三找遍了這條街道的店麵,這條不算狹窄的道路到了“時光大街2號”便戛然而止。

老三覺得應該找一個人問一下,現在隻有那個修鞋的老頭。不知道為什麽,老三總覺得那個人有點兒眼熟。

“大爺,請問時光大街1號怎麽走?”老三客客氣氣地問。

“時光大街沒有1號!”修鞋的老人連頭都沒有抬起來。

“這怎麽可能呢?”老三反問。

“小夥子,打我爺爺那輩起我家就在這裏修鞋了,從來沒有聽說過時光大街有1號!”老人終於抬起頭看了看老三。

老三徹底傻了。時光大街沒有1號,那那家鍾表店是什麽?不是自己在做夢就是見鬼了!

“小夥子,其實這條街不幹淨!”老人看著發愣的老三低低地說。

“哦?”老三覺得這個老頭好像知道什麽。

“就在前幾天,這條街上死了一個人,你猜這麽著?那個人竟然有兩百多歲!”老人唏噓道。

“這個電視台已經報道了。”老三有點失望。

“那我再給你說一個沒有人知道的吧。”老人突然壓低聲音說。

老三豎起了耳朵。

“昨天晚上,我收攤回家,有一個人就在你現在站的這個位置上,突然就不見了,好像走進了一個看不見的門裏。不過他又突然出現了,前後也就是一秒鍾的時間,把我給嚇壞了。”老人緩緩地說。

老三的心一哆嗦,他想起那晚的那個驚叫著跑掉的老頭就是眼前這個修鞋的老人,不過最讓他害怕的是老人的那句“好像走進了一個看不見的門裏”。

修鞋的老人定定地看著老三,突然說了一句話:

“那個人有點兒像你!”

6

任何事都會有它的代價,這是這個世界的法則之一。

老三進來的時候,我正對著鏡子給自己讀我最喜歡的一本雜誌,雜誌裏的故事很有意思,有些令人恐懼,有些則隱約觸碰到了這個世界的真相,可惜的是這是最後一期了。活得久了,見慣了離別,我知道一切美好的事物都需要一點兒遺憾來銘記。

看著老三愁眉苦臉的樣子,我知道他又遇到麻煩了。

在我的再三追問之下,老三才說出了事情的原委。原諒我的好奇心吧,人的年紀越大,就越八卦。

那天中午,老三犧牲了午飯的時間將改好的廣告方案送去經理的辦公室。

老三推開門,卻看見經理的腿上正坐著他的女秘書。場麵尷尬極了,老三急忙一邊說“對不起”,一邊退出經理的辦公室。

老三在辦公室外等了片刻,經理的女秘書才慢悠悠地走了出來。經過老三身旁的時候,女秘書狠狠地剜了他一眼。老三欲言又止,他想提醒女秘書,她上衣的扣子扣錯了。

經理坐在老板椅上默默地看著方案,臉色鐵青,不知道是對方案不滿意還是對剛才老三撞破他的好事而介懷。

老三大氣都不敢出一口,氣氛冷得像要結冰一樣。

“這個方案先放著吧,你可以走了。”經理終於打破了沉悶。

“哦,那我先出去了!”老三如釋重負地說。

“等等!”經理突然叫住了老三。

老三一下子就定在了那裏,等待著經理的吩咐。

“下次進我的辦公室的時候一定要敲門!”經理冷冰冰地說。

臨下班的時候,經理把那個方案摔在老三的辦公桌上,隻說了兩個字:“重做!”

“為什麽?”老三問。

“不為什麽,就是覺得你的方案不夠完美,而且新的方案我明天就要!”經理說。

“明天?”老三急了。

“對,如果明天我看不到方案的話,我就要看到你的辭職報告!”經理狠狠地說。

老三說完之後,可憐兮兮地望著我。

“把你的時間拿過來吧。”我微笑著示意他。

老三轉過身,從寫著他名字的抽屜裏拿出了手表。我接過手表調了調:“現在你的時間比別人慢了,但隻有一晚!”說完又衝老三笑了笑。老三走後,修羅貪婪地嗅著他的味道。

我對著鏡子看了看自己,發現我的臉更白了。

7

時光大街上的路燈一直都是病怏怏地亮著,隻有盡頭的一家店鋪的招牌出奇地耀眼。

修羅一直在衝我低聲吼叫,它的食量越來越大了。我安慰它,食物很快就會上門。我覺得我現在就像是一個未卜先知的智者,以最安詳的姿態靜候著老三的光臨。

門被“砰”地撞開了,門上的鈴鐺被撞得響個不停,他的力氣真大。

“師傅,過去!我……我要回到過去!”老三跪在我的麵前,像個瘋子一樣語無倫次地說著。

“發生什麽了?”我扶起老三,微笑著問。

“下午的時候我總感覺有什麽事情要發生一樣,這時候電話響了,是我老婆打來的,接通之後裏麵卻什麽聲音也沒有。我馬上回到家裏,看到了我老婆暈倒在了地上,她有心髒病。我抱著她去了醫院,可是醫生說要是能早一點送來的話可能還有救。師傅,您一定有辦法的對不對?”老三一口氣說完。

“小夥子,你知道什麽最可怕嗎?”我幽幽地問他。

“不知道,我隻想讓我老婆活過來!”老三撕心裂肺地哭了起來。

“最可怕的就是時間,它計算著每一個人的生死,沒有誰能逃得掉!”我說。

“我知道你一定有辦法的,我求求你了!”老三哭著說。

“你知道時間最可怕的地方是什麽嗎?每一天、每一個小時甚至每一秒鍾都是唯一的。”我無視老三的哀求,對著鏡子裏的自己自顧自地說。

“我求求你了,你讓我做什麽都行,隻要你幫幫我!”老三嘶啞著嗓子喊道。

“哦?”我的眉毛一挑,露出一絲陰謀得逞的狡黠。

“沒錯,讓我做什麽都行!”老三急忙說。他看到了我表情的變化,那是希望。

“我不需要你做什麽,我也可以給你時間,可是我的時間可是很貴的哦!”我佯裝很為難的樣子。

“我買,我買!多少錢我都買!”老三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樣。

“我的時間隻借不買!”我緩緩地說。

“那好,我借!”老三說。

“你要借多長時間?”我微笑著說。

“隻要讓我回到今天下午就行!”老三說。

“那好辦。”我說著就站起身從那麵牆上找出貼著老三名字的那個抽屜,從裏麵拿出一隻手表。我低著頭調了調,誰也沒發現我微微上揚的嘴角。

老三走出鍾表店,陽光像箭一樣射向他的眼睛。他用手遮住眼睛,剛才進去的時候明明是晚上,可現在太陽正斜斜地掛在天上。老三顧不得多想,朝家的方向狂奔。

老三打開門,看見艾雲正坐在客廳裏看電視,他拉著艾雲就往外麵跑。

“你幹什麽?”艾雲被老三弄得莫名其妙。

“沒時間了,快!”老三拽著艾雲,焦急地說。

老三攔了一輛出租車,艾雲還想問些什麽,可是胸口一陣鑽心的疼痛讓她說不出話來。出租車把他們拉到最近的醫院,急診室裏大夫正在對艾雲進行緊張的搶救,老三坐在醫院的長椅上心急如焚。

過了許久,一名大夫如釋重負地走了出來。

“大夫,我愛人她怎麽樣了?”老三急忙上前詢問。

“幸虧送來得及時,否則後果不堪設想!”大夫摘下口罩說。

老三長長地出了一口氣,心裏的一塊石頭總算落地了。

大夫看了老三一眼,突然說:“先生,我們是不是見過?”

8

最近公司裏都傳開了,由於老三在工作中出色地完成了任務,已經引起了公司高層的注意。可是因為經理從中作梗,老三很多次升職的機會都被他壓了下來。

老三聽說之後肺都要氣炸了,他覺得自己已經不再是當初的那個“夾著尾巴做人”的小職員了,他不甘平庸。老三找到經理理論,結果兩個人一言不合便吵得不可開交。

老三知道,有經理在,他永遠都沒有出頭之日。他暫時還不想失去這份工作,唯一的辦法就是讓經理消失,可是經理是不會主動離開的。一個邪惡的念頭鑽進了老三的腦袋,他突然想到了那間鍾表店,那個老板一定有辦法!老三的眼神慢慢地變冷,冷得讓人膽寒。

夜裏沒有風,卻有點冷。老三走進“光陰”,不知道為什麽他忽然有一種感覺——總有一天他進來了就再也無法出去了。

“又遇到麻煩了?”我低著頭,一邊修表一邊說。

“小事!”老三若無其事地說。

“人命關天可不是小事!”我慢慢抬起頭看了老三一眼,然後又低下了頭修表。

“你……你怎麽知……知道?”老三像被人剝光了衣服一樣尷尬。

“不要每一件事都刨根問底,這個世界需要點兒神秘,這樣你才會活得輕鬆!”我慢悠悠地說,老三看上去還想解釋些什麽。

“明天晚上八點三十分到八點三十一分的間隙,你的時間將會暫停一個小時,隨便你做什麽都行!”我不給老三說話的機會。

老三愣愣地點了點頭,在他準備離開的時候,我對著他的背影說:“記住,你隻有一個小時!那是你不在場的時間!”

9

下班後,老三拉著小李去酒吧喝酒。小李是老三的同事,年輕,機靈,最主要的是他跟老三談得來。兩個人天南地北地胡侃了一陣,最後談到了工作。小李也是經常被經理暗中使壞,搞得他鬱悶不已,在這個問題上老三和小李算得上同病相憐。

人一遇到愁事就喜歡借酒澆愁,小李不知不覺就有些醉醺醺的了。

“三哥,你是不是趕時間啊?”小李大著舌頭問。

“沒……沒啊!”老三趕緊掩飾著。

“那……那你怎麽總看手表啊?”小李問。

老三越來越緊張,馬上就要到八點半了。

“我先去一趟洗手間,你慢慢喝。”老三站起來說。

“嗯!”小李含糊地回答,他正端起一杯啤酒要放在嘴邊。

老三發現時間突然凝固了,有人在打哈欠,嘴張到一半的時候就不動了,那樣子說不出的滑稽;有人在邁著步子,一隻腳還懸在空中;有人在和女伴跳著舞,現在可以清楚地看見他的一隻手在女伴身上不老實地遊動著……

世界就像一張照片,所有人都毫不遮掩地呈現在老三的眼前。老三會心一笑,不過他還有重要的事情要辦,於是靜止的世界裏突然有一個跳動的身影緩緩消失在了濃濃的夜色中。

等老三回來的時候,時間一下子就被釋放了。打哈欠的人流暢地打完了這個哈欠;邁著步子的人一步一步地朝前走,沒有停頓;和女伴跳舞的人,一隻手在昏暗的燈光的掩映下肆無忌憚地在女伴的身體上遊走,像一尾靈活的魚。

老三整理了一下衣服,在小李對麵坐了下來。

“三哥,你怎麽這麽快就回來了?”小李含糊地說,一杯啤酒還沒有喝進嘴裏。

此刻的老三和小李坐在酒吧裏喝酒,與此同時,警察接到報警,一家廣告公司的經理被人殺死在自己的辦公室裏。警察趕到那裏的時候,發現肥胖的經理**著身體倒在地上,胸口插著一支純金的鋼筆。

報案的是經理的女秘書,此時她衣冠不整,這樣的場景很容易讓人產生聯想。

“你是什麽時候發現死者的?”一名女警官問,她的表情透著厭惡。

“就……在剛……剛才。”女秘書顫抖著聲音說。

“這麽晚了你們在這裏幹什麽?”誰都知道他們在幹什麽,可女警官依然不留情麵地問。

“我……我們……”女秘書尷尬地望著神情冷漠的女警官。

“這裏除了你們還有誰?”一名男警官問,像是在為女秘書解圍。

“沒了,整個公司隻有我們兩個。”女秘書感激地看了男警官一眼。

“你是怎麽發現死者的?”男警官問。

“剛才他說他渴了,我就準備出去給他倒一杯水。我想問問他想喝熱水還是冰水,剛回過頭去就看見他倒在地上,一支鋼筆插在他的心窩上,前後也就幾秒鍾的時間。”女秘書說著又不可遏製地發起抖來,看得出來,她是真的害怕。

警察經過縝密的排查,基本排除了女秘書的嫌疑。很快他們便把目標鎖定了老三,整個公司隻有老三和經理的矛盾公開了。可是有小李作證,老三也洗清了嫌疑。

警察困惑了,他們不約而同地想起了那個女秘書,她曾神經兮兮地說過一句話:“你們相信有鬼嗎?”

10

那天之後,老三下班之後常常會到我的店裏坐一坐,也會找我借一點“時間”。可老三的時間像風一樣,輕撫他的麵頰卻沒有留下任何印跡。

看著漸漸老去的艾雲,老三的心悄悄地變了。從當初矢誌不渝的愛情,變成了現在由衷的厭惡。

這一天,老三剛和艾雲辦好了離婚手續。沒有了婚姻的束縛,老三覺得自己的天地更加廣闊了。他現在有更多的時間,他要更清楚地欣賞這個燈紅酒綠的世界。

不知不覺地,老三又走進了時光大街,天已經勢不可當地黑了下來,他習慣性地走進了“光陰”。

門“咣”的一聲關上了,單薄的木門竟發出了一種金屬的聲音,把老三嚇了一跳。

“你來了?”我坐在椅子上笑吟吟地看著他。

“嗯。”老三感覺怪怪的。

“小夥子,我們認識了這麽久,你還不知道我叫什麽吧!”我說。

“是……是啊,我還不知道您叫什麽呢。我們萍水相逢您還這樣幫助我,真讓我不好意思!”老三說。

“嗬嗬,與人方便就是與己方便。”我說。

“您說得太深奧了!”老三說。

“小夥子,我告訴你一個秘密。”我神秘兮兮地說。

“什麽秘密?”老三豎起耳朵。

“這麵牆上的抽屜裏有這個世界所有人的時間。”我指了指老三上身後的牆壁。

“這我知道。”老三說。

“每一個抽屜裏都有一隻手表,每一隻手表都計算著一個人的生命。可是手表總有停止的那一天,到了那一天我就把那隻停了的手表拿出來,簡單地調一下,那隻手表就又‘嘀嗒嘀嗒’地走了起來。我把手表放回抽屜,撕下那個人的名字,換一個別的名字貼上去。就這樣,一個人死掉了,一個人又出生了!你是不是從沒想過輪回就是這麽簡單?”我慢慢地說。

“這太玄了吧?”老三感慨地說。

“還有更玄的呢,你一定覺得時間對你來說是一種恩賜。你錯了,時間不是恩賜,它是陰謀、是詛咒!”我仍然不緊不慢地說。

“你不是在騙我吧?”老三有點兒懷疑地說。

“小夥子,我再告訴你一個秘密吧。”我神秘地笑了笑。

老三狐疑地看著我。

“其實我就叫‘時間’!”我笑嗬嗬地看著他。

“您的名字真有個性!‘時’這個姓好像很少見!對,《水滸傳》裏麵好像有一個叫‘時遷’的……”老三說。

“不,我姓閻。這麽多姓氏我偏偏選了這個字,因為這個字比較酷。而且,我就是時間。”我打斷了老三的喋喋不休。

老三愣了一下,沒明白我的意思。

“在很久很久的時候,在沒有人類、沒有動物、沒有植物,甚至沒有地球的時候我就存在了,我一直不停地走,走著走著地球就出現了。我又走了很久,地球上才有了一些低級生物,然後是恐龍……最後到了你們人類,那是一個漫長的衍變過程。如果你們知道有一雙眼睛一直都在窺視著你們,你們怕嗎?”我像是在講述一個很古老的故事。

老三驚恐地睜著雙眼,這已經超出了他的理解範圍。

“在你們洗澡的時候、睡覺的時候、和愛人親熱的時候、做壞事的時候、以為沒人的時候,其實我都在旁邊。你們的種種醜態我都清楚,可是我不說,誰也不知道,包括你們自己。就像看電影一樣,多有意思啊!”我詭秘地笑了笑。

老三不說話,大氣都不敢喘一下。

“可是,時間總有終結的一天,也許還有很久,也許就在明天。”我的神色一下就黯然了,下意識地看了看鏡子,鏡子裏的我也露出了一絲傷感。

老三已經嚇得麵如土色。

“所以我開了這麽一家鍾表店,我不賣鍾表,我隻借時間。我把時間借給像你一樣的人,然後從裏麵收取一點點兒的利息。這樣時間就不會終結,我可以永遠地活下去,也就有充足的時間來偷窺你們了……”

老三的後背已經被汗水滲透了。

“小夥子,你知道自己一共借了多少時間嗎?”我突然問。

“不……不知道!”老三結結巴巴地說。

“你一共借了三百七十一年零八個月又七天。”我說。

“這麽多?”老三有點不相信。

“從你一踏進來的那一刻起,你就被詛咒了。你要償還你借去的三百多年,你再也出不去了。”我的眼睛突然迸射出了貪婪的光彩。

“你騙我!你隻是不想再給我時間了!”老三害怕了,他撒腿就跑,可是跑了很久都沒有跑出這間小小的鍾表店。

修羅在老三的身邊嗅了嗅,露出了欣喜的神色,它聞到了老三那顆罪惡的靈魂的味道。

“我早就告訴你了,你被時間詛咒了,你永遠都走不出這間鍾表店,直到你還清你所欠下的時間為止。”我越說越興奮。

“求求你放我出去吧,我不要時間了,不要了……”老三此刻才知道他上當了,害怕得哭了起來。

“你還我時間!”我突然大吼道。

我的手指觸碰到老三的那一刻,他整個人都枯萎了,他的時間流進了我的身體。最終他變成了一撮灰塵,修羅興奮地把老三化作的塵埃舔得一幹二淨。我在考慮,要不把修羅送人吧,給老夏?對,他最需要一條導盲犬了!(在《夏先生》中,老夏是一個擁有預知能力的盲人。)

“救……救我!”老三的聲音從修羅的身體裏傳來。我看著修羅,修羅也看著我。老三的臉在修羅的身體裏四處起伏遊走,我忍不住笑了起來,這無恥的靈魂居然也有這麽強大的執念。

“我給你一份工作好嗎?呃……你別亂動……”我對著老三的臉說,他仍在修羅的身體上遊走,似乎要掙脫出來。

老三有了一副新的皮囊,修羅有了一個仆人,而我的耳根終於清靜了。

11

那天是我第一次見到陳沉。我從未見過如此幹淨的靈魂,隻是這靈魂正徘徊在墮落的邊緣。我忽然有了一個調皮的想法:如果讓一個平凡的人洞悉了這個世界的真相會怎樣呢?

就這樣,在陳沉墮落下去之前,我告訴了他關於我的一切,他成了我的管家,替我照顧那些本不應存在於這個世界上的罪惡靈魂。這個世界總會有人死亡、有人出生。

晚上,此刻在你的城市裏,在一條你熟悉的街道上,也許就是你家門前的那條路上,在你從來沒有留意的地方,有一家鍾表店正在營業。鍾表店的招牌在耀眼的燈光下形成了一片詭異的光暈,裏麵有一個老板模樣的人在一麵牆壁前忙碌著,他的皮膚出奇地白,那是長時間見不到陽光的病態的白,那就是我。我在一個抽屜上撕下一枚標簽,上麵寫著“趙贏川”。我拿著那枚標簽四下看了看,然後把標簽塞進了嘴裏慢慢地咀嚼,時間的口感怪怪的。我把嘴裏的東西咽下去之後,拿出一枚新的標簽貼了上去……你是不是怕了?你怕那張標簽上寫著你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