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案

詩藏玄機

我從地獄來,要到天堂去,正路過人間。

——司湯達

引子

薑雲凡生日之夜,從清風墓園出來時,遇上了一個打扮奇怪的老乞丐。他看到老乞丐正受欺淩,挺身而出幫助了對方,卻在前往清武裏市的飛機上,無意間發現口袋中有張玫瑰圖案的紙條,上麵寫著:“我從天堂來,要到地獄去,正路過人間。——致你的夥伴。”

頓時恍然大悟,那個與他有生日之約的“終極玫瑰”現身了!

果不其然,10月17日淩晨,奶牛養殖場的女老板被人殺害,死法極為奇怪。於風吟初步鑒定,發現受害者鼻腔內部的鼻膜已經破損,雙眼的眼球向外突出,耳朵裏也有很多牛奶,雙手雙腳都有捆綁過的痕跡。以上種種證據都能證明,她是被牛奶活活嗆死的。

調查期間,所有線索的矛頭都在指向偷牛奶的王老頭兒。但這個為了孫兒,偷牛奶被炒魷魚,甚至被老板辱罵的六旬老人,真的是凶手嗎?

暴飲過度

10月16日,秋天已至。可每年的這一天,薑雲凡的心情都不怎麽好。這不,一大早在特案組辦公室,他就與陸明飛吵了一架,原因卻是一件雞毛蒜皮的小事。

上午9點,陸明飛一推開辦公室的門,笑嘻嘻地說:“瘋子,今天是你生日啊,晚上想去哪裏慶祝?算了,你對這裏也不太熟,還是讓我帶你去唱歌喝酒大吃一頓吧。”

薑雲凡臉色微變,搖搖頭拒絕,整個人看起來了無生氣:“不用了,我不喜歡過生日。”

陸明飛皺眉,不解地追問:“為啥?我安排的節目你不喜歡?那你說一個,我盡量滿足你。”他那副模樣,就像是要把薑雲凡當作小公主捧在手心上寵愛。

可薑雲凡不領情,臉色大變,語氣也不耐煩:“我說了,我不喜歡過生日,沒有原因,不喜歡就是不喜歡,不要再跟我說這件事了。沒有急事的話,盡量在晚上11點後再聯係我。”

從未見過他這樣惡劣的態度,陸明飛不禁心寒了,覺得自己的好心被當作驢肝肺,連唐寒雨都被嚇一大跳。他到底是怎麽了?為何一提慶祝生日就大發雷霆?

唐寒雨望向甩門而出的薑雲凡,估計是不能從他那裏問到答案了。她打電話給沈老反映情況,那頭很快就接了電話,但是沈老聽到“慶祝生日發脾氣”這一句時,也是長歎了一口氣,方把原因娓娓道來。

薑雲凡的生日,也是他母親的忌日。一直以來,他都覺得自己不該出生,這樣母親就不會死去。所以,他從來不過生日。但這麽多年來,不管他身在何處,都會在這一天去看望母親,而且不希望有人打擾他們“相見”。

“原來如此,是我們錯怪他了,還好我忍住了,沒和他吵下去。”陸明飛聽後,也歎了口氣。

“是啊,雲凡從小沒有親生父母照顧,也沒什麽正常的朋友。這是我帶他加入特案組的原因之一。他脾氣怪,要你們多多體諒一下了。”沈老儼然已把自己當作他們的親人。

“我們明白的。您放心,大家都是成年人又是朋友,能夠理解的。沈老,那我們不耽誤您的時間了,您多保重身體。”唐寒雨叮囑道。

而此時,在機場候機室的薑雲凡聽到“叮”的一聲,陸明飛的短信映入眼簾:“對不起,是我沒有弄清事情背後的真相,戳到你的傷心之處了。”

這句話使薑雲凡心中一動,陸隊是很重視他這個朋友,才會放下麵子,主動來道歉的啊!而他心高氣傲,總是無端得罪他人,卻還不自知。如今,既然看到了這份情誼出現的裂縫,而且對方已經盡量彌補,那自己也要有所表示才行。

於是,上飛機之前,他想了想,回複對方:“我也有不對的地方,不知者無罪,回來以後咱們再一起去喝酒吧!”

三個小時後,他飛回了清風市,在機場外攔上一輛出租車,但沒有直接去墓園,而是先去了一趟古街。當他捧著一盒散發著紅豆香氣的糕點走出店門時,臉上終於放晴了。他一直記得薑監獄長說過,他母親生前愛吃紅豆糕之類的甜品。

再次乘車兩個小時之後,他終於抵達墓園,來到熟悉的母親的墓碑前,將自己手中的一束康乃馨和一盒糕點放在三束不同顏色的玫瑰花旁邊。墓碑在一棵梧桐樹下,是當年沈鐵生和薑本德花重金買下的地方,他們都知道婉兒喜歡樹木和玫瑰。隻是他有點兒疑惑,今年好像多了一束玫瑰花。

“媽,你在這裏有樹相伴,抬頭就能看見太陽,應該不會孤單吧。我現在有了朋友,還有喜歡的姑娘,沈老和幹爹也很照顧我,你放心。”他定定地看著墓碑上泛黃的照片,忽然想到了很痛恨的事情,恨恨地說,“隻是有時候,我真想問問那個人,他當初為什麽要拋棄我們?妻子即將分娩,他卻將妻孩丟落在監獄那樣晦暗的地方……如果我不找到他給你一個交代,我這輩子都不可能安心!”

過了很久,薑雲凡絮絮叨叨聊完,看了一眼時間,今晚他還要趕最後一班飛機回清武裏市。從墓園乘車前往機場需要三個小時左右,若遇上堵車就不好了,他便轉身下山。

途經墓園山腳的門口時,遠遠望見管理員和一個長發乞丐爭吵。那乞丐五十多歲,頭發像是幾個月沒洗過了,衣服也破破爛爛,髒兮兮的臉上還有瘀傷。

聽他們的對話得知,老乞丐討來的錢都被同行搶走,還被打了一頓,已經餓了三天三夜,實在無法忍受饑餓才來墓園。但管理員不聽他解釋,一直把他往外趕,不允許他待在附近,生怕他再來偷吃祭品。

老乞丐苦苦哀求:“求你了,反正他們都去世了,也吃不了這些,就給我一點點吃的吧!”

管理員忍無可忍,舉起右手要打老乞丐。薑雲凡快步過去,抓住管理員的右手,冷冷地看了對方一眼。然後,他扶起老乞丐,什麽也沒說,掏出口袋中最後一包桂花糕遞給老乞丐,又給了對方幾十元零錢。

“謝謝,謝謝,大好人啊,好人一定會有好報的。”老乞丐接過桂花糕和現金,討好般說道,他的右手卻趁薑雲凡不注意時,偷偷把一張紙條放進了對方的口袋。

薑雲凡沒有察覺,眼看天色就要暗下來,他連忙乘車離開了墓園。直到在飛機上,他掏出手機開啟飛行模式時,才發現口袋中有張玫瑰圖案的小紙條:“我從天堂來,要到地獄去,正路過人間—— 致你的夥伴。”

薑雲凡一怔,趕緊把紙條收起來,警惕地看了看四周,腦海中卻浮現出了老乞丐的麵容。他忽然拍了一下自己的腦袋,懊惱於自己的後知後覺:一定是他,那個要和自己見麵的“終極玫瑰”出現了!否則,墓園會無端端跑來一個乞丐?

隻是,紙條上的這句話是什麽意思?誰要去天堂?誰要去地獄?又是誰留在人間?

很久很久之後,薑雲凡非常渴望世間能再出一個預測未來的諸葛亮,告訴自己這些答案,讓他保護一些生命中至關重要的人。

一下飛機,薑雲凡開機之後,就聽到手機響個不停,有很多未接來電和未看短信。到了出口,他便看見陸明飛猛地衝自己揮手,但是對方的臉色並不太好看。走近一問才知,剛剛清武裏市出大事了,有個養殖場發生了命案。於風吟初步屍檢得知,受害者是被牛奶嗆死的。

薑雲凡沒有麵露凝重,反而調皮地眨了眨眼:“這麽奇怪,一定是個有趣的案子!我正好也有事要告訴你們,我在墓園和‘終極玫瑰’打了個照麵,詳細的上車再說。”

陸明飛驚訝地喊道:“這麽巧?”

薑雲凡搖搖頭:“不是巧合,他給我傳消息了,但是我上了飛機才發現。”

兩人坐上警車,快馬加鞭地趕往命案現場。在路上,薑雲凡先是看了看勘察資料和受害者的資料,又聽陸明飛講解了許多關於案件的細節。

10月17日夜裏0點30分,陸明飛接到一通來自養殖場飼養員的報警電話,對方稱一個偷牛奶的老頭兒發現了女老板的屍體。抵達養殖場之後,刑警們先把現場封鎖起來,特案組三人便前往存放牛奶的冷藏室了。

根據老頭兒的說法,他去偷牛奶時,發現一向關閉的冷藏室竟打開了,小心翼翼走進去之後,發現女老板正躺在裝滿牛奶的大鐵缸裏。他當即拔腿就跑,可老板很久都沒有出聲。他覺得很奇怪,老板平時最恨偷牛奶的人,怎麽沒像上次那樣大聲責怪他?

老頭兒硬著頭皮原路返回,又看了一眼,原以為老板在泡牛奶浴沒發現自己,可對方身穿西裝,一直一動不動地躺著,他走近才發現老板已經沒有了呼吸。

冷藏室非常寒冷,在這種情況下,很難檢驗出確切的死亡時間。

於風吟放下法醫工具箱,先檢查了大鐵缸中的牛奶質地,這是一種常用於製作蛋糕或奶酪,甚至用來出口的高品質牛奶,價格肯定非常昂貴。難怪老人家會偷去喝,估計他活了大半輩子也沒喝過幾口這樣的牛奶。

“我有個問題很好奇,你們女生真的喜歡用牛奶護膚?我以前聽說,有人用牛奶混合什麽粉做麵膜美白皮膚,那人曾經天天敷呢!”

於風吟白一眼陸明飛,邊繼續屍檢邊說:“用來喝比較現實吧,我不建議敷這些所謂‘純天然’的麵膜。尤其不要天天敷。因為角質層過度水合,細胞喝了太多水,防禦力就降到了最低,是比較脆弱的時候,所以這時最好不要立即上彩妝。再者,你時不時就玩弄角質層,很容易破壞皮膚屏障,從而變成敏感皮膚。從簡護膚是最安全的。”

說了一大堆,她忽然停頓下來,似乎明白了什麽,饒有意味地看著眼前的直男:“不過,你說的那個人該不會是自己吧?”

陸明飛微微一笑,人生實在太艱難了,跟幾個高手打交道,分分鍾鍾暴露自己啊!

冷風呼呼地吹,唐寒雨屬於手腳容易冰涼的體質,身上穿再多的衣服,在這樣低溫的環境裏待上半個小時就要瑟瑟發抖了。於風吟注意到她身體微微戰栗,便不再與陸明飛閑話,指著大鐵缸分析道:“受害者鼻腔內部的鼻膜已經破損,雙眼的眼球向外突出,耳朵裏也滿是牛奶,雙手雙腳都有捆綁過的痕跡。以上種種都能證明,她是被活活嗆死的。”

陸明飛疑惑地說:“你也知道,被**浸濕之後,指紋什麽的都沒了。起初,我們懷疑最有嫌疑的很有可能是偷牛奶的老頭兒。”

薑雲凡反問:“為什麽?雖然他是報案人,還是老板痛恨的小偷,但是有確鑿證據嗎?”

然而,陸明飛的回答讓薑雲凡大吃一驚。

當時,養殖場的員工們都被叫醒了,很多人聽到老板遇害的消息,就開始擔心自己的工作和工資。在利益麵前,大多數人想到的都是自己,他們根本不關心殺害老板的人是誰,甚至拒絕錄口供。

直到陸明飛站出來勸說:“各位安靜一下,現在把你們叫醒是迫不得已。希望你們知道,在這片荒無人煙的地方,有人半夜遭到殺害,證明這裏仍舊危機重重,凶手沒歸案,大家回去也睡不安穩。”

如此一說,人群中開始有員工小聲嘀咕到底是誰下的毒手?在他們的印象中,老板不會與下屬爭吵,雖然她平日愛扣點兒員工的工資,占點兒便宜,但是員工不用經常加班。而今她突然遇害,誰將會成為養殖場的新主人?警察錄取口供之後,會不會讓自己變成疑犯?

唐寒雨的耳朵甚是靈敏,聽到工人們討論的碎語中透露出害怕的情緒和保護自己的欲望,趁機交代錄口供事項:“其實,沒你們想的那麽複雜,我們隻是問一些常規的問題,比如案發時你在哪裏、在做什麽、和誰在一起,受害人平日與誰有過矛盾之類的。”

話音剛落,有個擠奶工指了指偷牛奶的老頭兒,說道:“前不久,王老頭兒偷牛奶被老板炒了魷魚,他們倆吵了一架。老板還罵他這麽喜歡偷牛奶喝,改天活活喝死你!”

萬萬沒想到,被牛奶嗆死的卻是老板自己。大家都明白擠奶工的言外之意,不禁紛紛看向王老頭兒,似乎都在懷疑他是凶手。

王老頭兒自然不服,那張蒼老黝黑的臉瞬間洋溢憤怒之色,吼道:“放你娘的屁!我偷牛奶是為了給我可憐的孫子補身體。大夥兒都知道這事,我孫子身體不太好,家裏又沒啥錢。而且,今晚是我第二次來拿點兒牛奶,這都還沒摸著牛奶,就發現老板不行了,嚇得我趕緊把飼養員叫來了!”

飼養員點點頭:“當時老王確實找我了,我以為他在開玩笑,可看見他渾身發抖,走路打哆嗦,就立刻打電話報警了。”

王老頭兒帶著哭腔解釋道:“警察同誌,我沒啥文化,說話也比較糙,但是我真的沒想過殺人。說出來也不怕你們笑話,我連殺雞都怕。我的孫子七歲的時候,他父母出車禍走了,我就想著給他喝點兒牛奶補身體,沒有其他壞心思啊,老員工都知道這事。”

有幾個婦女點點頭,無視擠奶工投來的眼神,站出來替老頭兒說話:“老王為人平時挺好的,小孩兒也蠻可憐,爺孫倆相依為命,為了牛奶殺人,這有點兒講不通吧。”

這時候,警車已經慢慢接近養殖場,兩地距離大概十分鍾的車程。薑雲凡已看完資料,對案情有了初步的了解。他沉思一會兒才說:“原來如此,這的確會構成少許犯罪動機。但是,現在下定論還為時過早。待會兒你去看看錄口供的情況,我要親自勘察一遍現場。”

詩藏玄機

冷藏室大鐵缸裏的牛奶已經結了一層冰。薑雲凡戴上手套,用力敲碎了表麵的薄冰,雙手在牛奶中摸索著。這一刻,他閉上眼陷入沉思,腦海中浮現受害者的個人資料和照片:田春花,三十三歲未婚的女強人,右手中指戴著刻了花紋和字母“W”的戒指。

她本能地反抗,雙手死死拽住凶手的雙手或衣袖,頭部一而再、再而三地浮上水麵,卻又被凶手狠狠地用力按下去。她被牛奶嗆得難以睜眼,又不能張口大聲呼救。每當她浮上水麵一次,眼中流露的都是恐懼,還有憎恨和委屈的情緒。否則,她不會死不瞑目,於風吟多次用手都沒能幫她合上眼。

薑雲凡忽然睜開眼,手上握著一塊鐵皮,湊近仔細端詳,才見鐵皮背麵刻著四行字:

凶狠皆披攘,納涼於庭院。

無情是畫師,靈壽君王賜。

可惜,他來來回回看了數次,仍然參透不了詩中的玄機。隻是有一點很疑惑,難道他們初步勘查現場時沒有發現這塊鐵皮嗎?好奇心迫使他立刻掏出手機,打電話給於風吟。

在法醫中心解剖屍體的於風吟接到他的電話時,先是嘲笑了一番他的語文水平,然後回答道:“說也奇怪,我之前也在大鐵缸裏打撈過,並沒有發現那塊鐵皮,我敢肯定不是死者的遺物!”

“難不成……後來有人來過這裏?”薑雲凡望了望天花板的四個角,又舉著手機跑出冷藏室,仰頭左顧右盼,卻一個攝像頭都找不到。

“你怎麽不說話?出了什麽問題?”於風吟急切地問。

“一定是這樣,凶手可能是養殖場的人員,熟悉周圍的環境,知道這裏沒有監控,所以二次返回現場留下破鐵皮!香芋,我要去通知老大了,有消息再告訴你。”掛斷電話,薑雲凡邊往外走邊聯係唐寒雨。

而電話那頭的於風吟,右手握著冰冷的解剖刀劃開屍體,左手拿起還未掛斷電話的手機,淡然道:“他已經找到鐵皮了,正要拿去給唐寒雨看。隻是‘殺神’,你為何要這樣做呢?”

一道硬朗的聲音傳來:“我要考驗他,這是鍛煉他的機會。”

於風吟眉頭緊蹙,掛完電話之後,一度懷疑自己出現了幻聽。“殺神”有意收服薑雲凡?可薑雲凡不是三歲小孩兒,不可能輕易臣服於他,他何來這麽大的信心?

在臨時占用的辦公室外,薑雲凡等養殖場人員都陸續走出來,方走進室內,順手關上了門。他一入座,便把鐵皮和兩本賬簿放在桌麵上,講述了與於風吟通話的內容,解釋道:“為了證明是否是受害者留下來的東西,我剛才去了一趟田春花的辦公室,找了幾本她親自寫的賬簿進行對比。”

唐寒雨一翻開賬簿,對比了鐵皮和賬簿上的字跡,訝異道:“字跡不同!但是,根據我們錄口供的情況來看,這裏百分之九十九的員工文化程度都不高,能寫出詩的恐怕沒幾個。”

陸明飛捏住下巴,提出自己的疑惑:“我認為,這個線索未必是凶手留下來的,可能是誤導我們的線索。否則,凶手不就證明了自己確實在養殖場嗎?”

他的腦海中立刻浮現凶手得意揚揚的神情:對,我就在這裏,你來抓我呀!

薑雲凡看著他無法理解地搖搖頭,笑著點點頭:“陸隊,別忘了,這些欠揍的瘋子都很渴望成為被關注的焦點!”

唐寒雨聽到這句耳熟的話,忽然笑了:“對了,剛才我們錄口供得到了一個新線索。案發當晚,養殖場的員工都放假了,二十多名員工應該都回到了附近的小村莊,除了門衛大叔,在養殖場的還有四個人,分別是擠奶工魏大勝、飼養員淩陌,還有兩個婦女。他們四人在辦公室打麻將,還要輪流在養牛場和煉奶車間巡邏。”

陸明飛補充道:“我去調查了門衛室的監控,王老頭兒晚上10點30分回來了一趟,之後與打麻將的四人一樣沒有出過大門。另外,打麻將的四人在案發之前,基本沒有離開過麻將桌,我覺得最大嫌疑人應該是王老頭兒。”

不久之前,薑雲凡抵達辦公室的樓層時,還疑惑桌子上為何會有打到一半的麻將,這下算是揭開了迷霧。隻是,他注意到辦公室的監控攝像頭都壞了,當晚具體發生過什麽事情,不能單憑口供來確定。

“可是沒有監控記錄,口說無憑。”唐寒雨為此感到鬱悶,偏偏這晚攝像頭壞了。

罷了,事已至此。她再次低聲朗讀鐵皮上的詩,覺得字與字之間可能藏著重要信息。他們現在好比猜啞謎,猜對了就能知道凶手的絲絲信息。

“這首詩怎麽分析?”薑雲凡學會了很多另類的東西,唯獨沒有學好古詩。

“我最近有學習解析詩句,讓我仔細看看。”下一刻,陸明飛宛如古代的夫子,嘴中念念有詞,還搖頭晃腦地琢磨了半天。可過了很久,他也沒說出個所以然。

薑雲凡見他拉不下臉承認自己白學了,便把他推到一邊,故作嫌棄地說:“陸夫子,您還是別占著讀書人的位置了,先讓老大看一看。”

陸明飛皺眉地拍拍自己的手臂,故作嫌棄。抬頭一看,唐寒雨在紙上寫寫畫畫,一手撐住下巴,像語文老師般一字一句地解析,忽然說道:“我看出來了!”

兩個不懂詩的男人很驚訝,這麽快就分析出詩人表達的含義了,不愧是超級學霸。

“寫詩的人真有意思,他在每一句裏都藏了一個重要的字,用四個字點出了凶手!”

“在哪裏?我咋看不到呢?”陸明飛上上下下地看了一回。

“首先,詩人想透露凶手的姓氏,所以藏著‘凶手是王’這句話,正好對應了死者戒指上的字母‘W’。其次,無情的凶手是畫師,其家中可能有一個庭院。”唐寒雨分析道。

“還真的是這樣,那我們現在立刻調查一下養殖場是否有此人。”案件終於有一大進展,薑雲凡有點兒興奮了。

三人立刻動身,從報警的飼養員那兒得知,養殖場的員工包括附近村莊一帶,都沒有畫師。這裏很少人念書,於他們而言,能夠獲得一份環境不錯的固定工作就很光榮了,所以才會有很多人來養殖場工作。

唐寒雨順便問了問飼養員的學曆,方知對方念到初一時,因家中不濟而主動退學。後來,特案組三人來到附近的村莊,找了幾個在養殖場工作的婦女詢問,方知村莊的很多人,連小學都沒念完,就已經出遠門打工或者在家幹農活了。

但是,在她們聽到畫師時,忽然有個婦女絮絮叨叨地說:“我們這裏還真有個畫畫兒的,就是偷牛奶的老王家的兒子。當年那孩子讀書很用功,天天起早貪黑走好幾公裏去上學,後來聽老師說他有繪畫天賦,老王砸鍋賣鐵供他上學。長大後,雖沒有考上很好的大學,但也當了名美術老師,隻可惜英年早逝。”

另一個婦女連連點頭搶過話:“是啊,去年他們倆夫妻趕回來過年的時候,在高速公路遇到車禍,隻留下那個病怏怏的可憐孩子。”

“那你們能夠帶我們去老王家看看嗎?”陸明飛問道。

婦女們沒有多想,爽快地答應了。特案組跟隨她們路過參天大樹下乘涼的村民,又路過一塊四方形水井,再走過巷子裏泥濘的小路,才來到王老頭兒的家外。

隻是,這棟半石半木製成的老祖屋,既沒有後院,也沒有前院。何來庭院?

唐寒雨愣了愣,與薑雲凡四目相對,兩人隻是一眼便知對方都猜到,鐵皮極有可能是凶手故意留下來的,而古詩則是為了折騰他們的誤導信息。

就在唐寒雨準備跨進高高的木質門檻時,手機鈴聲打破了鄉村的寧靜。見屏幕上顯示的是於風吟,唐寒雨立刻走到不遠外接通電話。

“老大,你猜我發現了什麽?”於風吟又像個老頑童,玩起了猜謎遊戲。

“當時初步屍檢,屍體上幾乎沒有留下任何有關凶手的線索,也沒有特殊特征,還能發現什麽新線索嗎?”唐寒雨顯然被問倒了。

那頭有所收獲的於風吟正換上自己的便服,語氣中掩飾不住激動的心情:“當然有!我解剖屍體之後,發現一枚小小的藍扣子和幾綹短短的發絲,還發現了她的手指甲中殘留的一點點碎屑,以及牙齒上死死黏住的皮膚組織。目前,我還在等DNA檢測的結果,你先幫我聚齊養殖場的所有人,等會兒我就過去取他們的血液來做DNA匹配檢測報告。”

兩人相互交代幾句之後便掛了電話,唐寒雨立刻吩咐陸明飛先回去盯住養殖場的人,在於風吟到來之前禁止所有人出入。她與薑雲凡則踏進了王老頭兒的祖屋。

屋裏清冷寂靜,不像來之前看到的房屋都充滿歡聲笑語。在第一間簡陋的臥室裏,幾縷透過木柱窗戶灑進來的光線下,有個大約八九歲的男孩兒正躺在石頭炕上,旁邊的圓木桌上還放著一杯溫熱的牛奶。

男孩兒忽然睜開眼,有些害怕地望著他們。唐寒雨這才知道,原來他在裝睡。她生怕引起孩子的恐慌,並沒有走近,隻是和薑雲凡站在臥室門口問道:“你是老王的孫子?”

男孩兒獨自堆起枕頭,讓自己微微坐起來。他嘴唇發白,身體消瘦,兩眼卻清澈通透,在昏暗的室內微微發光。他隻是點了點頭,等待著唐寒雨開口說下一句。

“我們隻想問你個問題,問完就走。你爺爺會畫畫兒或者作詩嗎?”

男孩兒似乎口渴了,伸手去拿那杯牛奶,卻很久都夠不著。唐寒雨眼明手快,連忙過去端起牛奶放在他手上。他喝了一大口,才說:“我爺爺不會,我爸會畫畫兒,他以前是美術老師。”

話畢,男孩兒垂著腦袋,一直看著杯中的牛奶。薑雲凡拍了拍唐寒雨的肩膀,示意她看周圍的環境。這時,她才看到昏暗的角落裏立著一個被布遮擋的畫架。估計是男孩兒不想讓爺爺想起傷心事,所以才偷偷地畫,然後又偷偷地藏起來。

“我……我知道你們是警察,剛剛我聽說有人要抓我爺爺,懷疑他做了壞事。但是,我爺爺人很好,他幫鄰居插秧,還會擠牛奶,而且他總是教我做個善良、正義的人,我敢保證他絕對不會去害別人,真的!”

唐寒雨注意到男孩兒越說越著急,仿佛急需他們的認同。她不能隨意保證。畢竟目前疑點重重,非常多的線索間接或直接地指向王老頭兒。她不想讓這個體弱又懂事的男孩兒太擔心,便說:“你放心,我們一定會查出真相,不會冤枉任何一個人。”

這時,手機傳出“叮”的一聲,薑雲凡收到陸明飛發來於風吟已在提取員工的血液的信息。他對唐寒雨使眼色,示意對方要立刻起身走了。

唐寒雨點點頭,但她看著眼前這個目睹父母離去的男孩兒,不禁心生憐憫,對他說道:“人生是很艱難的,可是我們都無處可逃。以後你越長大,碰到的磨煉會越多,你自己要好好保重。可能你現在還不明白我說的,但是沒關係,隻要記住就行。”

雖然跑這一趟並未找到真凶,但唐寒雨也並不覺得全無意義。

她微微一笑,起身匆匆走出祖屋,與薑雲凡一路快步趕往兩公裏外的養殖場。

江湖密令

一眼望去,許多員工正在用棉簽按住自己手肘靜脈的針孔,然後靜靜地離開抽血區域。約莫過了二十分鍾,於風吟提取完所有人的血液,將真空采血管穩妥存放於箱子之後,抬頭發現了在不遠處等待自己的隊員們。

將三份DNA檢測報告遞給他們,於風吟舉起裝著藍色衣扣的物證袋:“我把死者的DNA和物證的DNA匹配之後,發現兩者不相同,可以證明應該是凶手殘留之後,通過流動的牛奶進入了死者的體內,包括這枚藍色衣扣。”

薑雲凡取過物證袋,盯著那枚小小的藍色衣扣,總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他掃了一眼附近的人,忽然走到一個員工麵前,舉起對方的手腕一看,笑道:“沒錯,的確是養殖場工作服上衣袖口的扣子!”

由此,他進一步確定了受害者在牛奶缸中掙紮時,與凶手有過打鬥的情況。他麵前的員工們再度發出議論聲,有些婦女已然麵露懼色,雙手交叉抱臂,帶著懷疑又不安的目光望向四周打交道已久的同事。

薑雲凡見狀卻微微一笑,恐懼是露出破綻的開始!

已近正午,大家折騰了一晚上加一上午,在明媚的陽光下,於風吟收拾好法醫工具箱,麵露倦容地說:“老大,時間不等人,我先回去做DNA匹配檢測報告了。”

唐寒雨點點頭,讓陸明飛送於風吟回法醫中心。她與薑雲凡回到臨時辦公室,看著紅木桌上的茶盞中冒出的水汽,嗅聞著這股清香的氣味,把一小盞茶遞到薑雲凡的麵前,然後獨自端起一杯細細品味,良久無言。

薑雲凡聞到茶香,方睜開眼,卻滿是疑惑:“一個大齡單身女強人,手上戴著刻了字的戒指,但我發現她之前並沒有這枚戒指。”

唐寒雨不解道:“你怎麽知道的?”

薑雲凡掏出手機給她,屏幕上顯示的是女老板田春花在微博上發布的照片,手上空無一物,而且時間都是最近一個月內。接著,唐寒雨再看了看女老板的微博內容,忽然眼中一亮,有了新發現。

“薑大才子,你好歹也算半個情聖,難道你沒有發現受害者戀愛了?”

“沒發現,何以見得?再說我又不是她肚中的蛔蟲,沒時間去猜她的心思。倘若對象是你,我倒可以當個盜夢人,看看你有沒有夢見過我。”

“別開玩笑了,你仔細讀讀,她隔三岔五就像個詩人一樣哀歎感情,明顯是個陷入愛河的女性,既沉迷又糾結的那種。”

薑雲凡接過手機滑屏幕,認真地看微博內容,最後一條發布在五天前:我們處於暗地裏,常年不見陽光,就快讓自己發黴,卻還沾沾自喜,沉浸欲望之歡。

十多天之前,田春花寫道:我無意間觸碰一朵罌粟之後,沾上了它的毒液,就再也離不開它。隻是仍舊想問這世間,可有解藥治愈我?我尋尋覓覓,日日似幻似夢,某一日猛然發覺為時已晚,沒有解藥了。人不願自救,難以度己,修不來福報。

二十五天前,她又灑下好幾行字:見到你心生歡喜,卻又害怕隻是一時的幻象。相聚不易,離別常有,奈何上天要這樣安排。

薑雲凡收起手機,看了唐寒雨十幾秒鍾,扶額說道:“我實在不太懂女人的心思,這寫的都是什麽?還是你來分析一下吧!”

唐寒雨不敢妄下斷言,淡淡道:“我估計她最近一個月有戀愛,但是她的戀人至今未出現。或許這段感情如她自己所說,是見不得光的。我們有必要找出她的戀人調查一下,漸漸縮小可疑人員範圍的時候,也不能放過任何一絲線索。”

“你說的沒錯,但我覺得不太可能找到。既然是地下情,那男人一定在躲著。而且,我之前去她辦公室拿賬簿時,順便托人破解了她的電腦密碼,並沒有看到任何親密的情侶合影。”薑雲凡無奈地聳聳肩。

時間一晃到8點,夜色悄然降臨。於風吟正抱著一袋檢測報告往外走,舉起手機興高采烈地說:“老大,所有人的DNA檢測報告都出來了,匹配結果也出來了。現在,我馬上去你們那裏。”

唐寒雨本想問一問陸明飛怎麽還沒回養殖場,誰料於風吟說完就掛斷了電話。而此時,於風吟獨自開車離開法醫中心時,並不知有人一直在不遠處跟蹤她。直到她那輛紅車轎車駛入人煙稀少的車道時,後麵的黑色轎車一下追上來,停在她前麵的五十米之外。

一道尖銳的刹車聲劃過寂靜的道路,於風吟氣衝衝地搖下窗戶,破口大罵道:“誰把車停在車道上啊?再不挪開,我就要報警了!”

前方的黑色車輛一直沒有熄火,也沒有立刻離開。遠處傳來陰風呼嘯,於風吟才意識到四周沒有任何人,自己不會是遇上一群惡漢了吧……她連忙搖上窗戶,準備驅車離開。可就在這時,前方有個男人打開車門,還大步地朝她而來。

那男人把自己遮得嚴嚴實實,完全看不出他的樣貌,隻看見他嘴邊的胡楂兒。但於風吟還是一眼認出了他,並知道他半路截車的目的。她的臉色瞬間沉下來,跟夜空一樣漆黑。

“於小姐,我們談一談吧!”

“我們沒什麽好談的,你趕緊走開,我還要趕著去養殖場。”

“你要去告訴他們,我是凶手?”那男人冷冷一笑,“在你去之前,我還有句話要說,‘殺神’現在就在車上,要我通知你把陸明飛幹掉。這家夥身世背景太強大,不幹掉他日後會很麻煩。‘殺神’說為了不影響你工作,最好在25日之前把這個障礙清除幹淨。”

“好,我知道了。”於風吟沒有露出一絲感情,目送前方的黑車離開。她忽覺胸口一陣堵,快速推開車門跑出去,蹲在空曠的道路上嘔吐。良久,她緩緩抬起頭,望著黑車離去的方向,眼中盡是荒蕪和失望。

“殺神”再也不是她認識的“殺神”了。之前“黑玫瑰”入獄,在他們談話期間,“殺神”便知她心有陸明飛。可是,他為了達到自己的目的,要求她強迫自己去毀掉陸明飛。這無異於是讓她挖掉自己的心髒,奪取她在人世間最後一份溫暖。可是,她如今已走到這一步,雙手已經沾滿了無數人的鮮血,她不能回頭了,世人一定不會接受她、原諒她。

算了,走一步算一步吧!於風吟抱著僥幸的心理,對自己說道。

半個小時後,她抵達了養殖場的前廳。很多人朝她投去不安的目光,像是在等待自己的死亡通知,心也跟著“怦怦”跳個不停。於風吟把DNA檢測報告遞給唐寒雨,打算由對方來宣布。

但是,唐寒雨翻了十多分鍾,臉色越來越難看,奇怪地問:“怎麽沒有一張紙上寫著匹配結果成功?你是不是拿錯了?”

於風吟心中一驚,愣了幾秒鍾才說:“怎麽可能?我全都拿過來了,沒有拿錯。”

人群中議論聲越來越大,有人討伐道:“警官,你們別玩弄我們了,到底能不能查出凶手?如果不能,我們就回家了。”

薑雲凡瞪了那人一眼:“你說的話就是在阻礙我們查出真凶,是要被抓到警局喝茶的。”

那人沒敢再說話,其他人也不敢惹事上身。漸漸地,議論聲越來越小了。

這時,陸明飛氣喘籲籲地跑到薑雲凡身旁,將手中的一袋檔案遞給對方,說道:“剛剛我去法醫中心找於法醫,沒想到她開車走了,正好我看到了這份遺漏的DNA檢測報告,就趕緊帶來了。”

薑雲凡取出DNA檢測報告,但他下一刻說出的結果卻跌破了眾人的眼鏡,每個人都露出“萬萬沒想到”的神色。

“根據DNA匹配檢測結果得知,受害者田春花體內的物證……是魏大勝的。”

養殖場的婦女們紛紛看向第一排最右邊的那位擠奶工,隻見魏大勝微微低頭,既沒有劫持人質,也沒有拔腿逃跑。他靜靜地站在原地一言不發,仿佛默認了殺人的嫌疑。

審訊室裏四人冷眼相對,魏大勝脫去養殖場工作服,露出滿頭的小辮子,身著黑色背心,露出一臂奇形怪狀的文身,雙臂交叉微微昂首,眼神中絲毫沒有膽怯。

“那首詩真是你作的?”薑雲凡的問題讓眾人差點兒沒坐穩。隻是他實在看不出眼前的家夥念過書,倒覺得對方像個黑社會老大。

“拜托不要問這麽弱智的問題,這個問題不重要。”魏大勝不耐煩地說。很明顯,他想早點兒進入主題。他在等待一場準備已久的智商較量。

“魏大勝,三十三歲,已婚,初中學曆,是養殖場的擠奶工。但是,其名下坐擁兩套江邊別墅,兩輛黑色寶馬2係,總價值三百萬左右人民幣。你真的是一名擠奶工?”陸明飛滿臉寫著“你在逗我吧”。

“每個人都有多重身份,一個身體懷著兩種甚至多種人格,沒什麽好驚訝的。”魏大勝非常冷傲,理直氣壯地說,“少說廢話了,沒錯,人是我殺的。”

“我喜歡你這種簡單粗暴的表達方式。你三十三歲已婚無子,但是上個星期才和另外一個女人發生了關係。沒錯,那個女人不是你的妻子,而是受害者田春花。你的身上留著她特有的香味,還有手上的那枚戒指,你們戴的應該是情侶戒吧!大概是半個月之前,你從田春花那裏騙來了別墅和轎車。你的妻子發現了你的地下情,一怒之下劃傷了你的臉,卻沒有和你離婚。”

“你怎麽知道的?”

“你的妻子是個傳統婦女,她沒有資本與你離婚後再改嫁他人,她也沒有這個信心。你借助她的這個弱點,繼續在外花天酒地。很快,田春花發現了你的濫情,她開始切斷你的資金來源。但是,你利用她對你的不舍和你的花言巧語,與她重歸於好。可是,你並沒有改掉濫情的毛病。直到不久之前,她對你完全死心,你從她那裏再也得不到一毛錢,所以你想殺了她,再偽造遺書接管這家養殖場。”

薑雲凡滔滔不絕地說完,喝了一大口礦泉水,凝視周圍三人目瞪口呆的模樣,得意地笑了。他向來都是默默準備和梳理一切線索,再將所有零散的碎片拚接起來,到最後給大家一個驚喜。他喜歡看著眾人吃驚的模樣。

起初,薑雲凡的確看不透話中包含的什麽意思。但是,他記性特別好,對此過目不忘,時不時在腦海中翻閱那三段話慢慢剖析。漸漸地,田春花的生平在他的腦海裏逐漸清晰。他隻要一閉眼就能看到,一個長期處於空窗期的大齡女子田春花,自從戀愛之後做夢都會笑醒,但由於聚少離多,對方常常不接電話,使她漸漸產生懷疑。終於,她從別人口中得知魏大勝已有家室,之後便一直在內疚和貪婪之中掙紮。

她明知此時不全身而退,隻會傷人傷己,可是她很難說服自己的心。直到那天,他們再度發生關係,沉浸在歡愉中無法自拔,她意識到自己沒救了。接下來的一段日子裏,她終日躺在大鐵缸裏,像個吸血鬼一般,家中到處用窗簾遮蓋,不允許透入一絲光線。

而魏大勝這個該死的男人,在騙到別墅和轎車之後,整個人就像氣球一樣越來越膨脹,不是去花天酒地,就是去濫賭。在澳門欠下了百萬賭債,便把別墅拿來抵押,之後他回到田春花身邊,一開口卻是想要養殖場的股份。

田春花拒絕了他的得寸進尺。兩人意見不合,因此魏大勝籌劃了一場謀殺。案發當晚打麻將期間,他故意裝作鬧肚子去洗手間,趁此時機約田春花來到冷藏室將其殺害,再回到辦公室裝作若無其事地打麻將。

“雖然我不知道她心裏怎麽想的,但我的話已經說完了。”魏大勝坦白承認。

“真感謝你如此配合我們。”原以為薑雲凡起身要走,可沒想到他忽然湊近對方,話鋒一轉,“我在墓園見到的老乞丐是不是你?”

“哇,薑長官眼力不錯啊,我都化妝成老頭兒,還故意變了聲,你還能認出我來。其實,我等你說這句話很久了。如果你認不出我,有一個很重要的信息就無法知道了。”

“你要說什麽?‘終極玫瑰’是不是你?”

疑雲重重

薑雲凡麵無表情,步步逼近對方。突然,他一手搭在對方的肩上,意味深長地衝對方眨眼。突如其來的轉變使對方仿佛被電流擊中,不禁渾身一顫。

魏大勝推掉肩上那隻修長的手,清咳兩聲:“薑長官,你真以為現在安全了嗎?特案組即將大亂,很快就會被‘殺神’摧毀,這場遊戲也該終止了!”他頓了頓,“哦,我忘了說,你口中的‘終極玫瑰’其實是叫‘殺神’,這才是正確的代號!”

所以,魏大勝偽裝成老乞丐傳遞信息,卻隻是“終極玫瑰”的傀儡,真正的大人物還未現身!但是,所謂的特案組大亂究竟是什麽意思?

“你這表情是還沒明白我的話,我再告訴你……”魏大勝突然聲音變小,神色痛苦地捧著腹部,從椅子上“砰”地摔倒在地。

薑雲凡實施急救措施,用力地掐住魏大勝的人中和按住他的雙手。陸明飛則用圓珠筆橫在魏大勝的嘴中,擔心他無法自控地咬舌而死。

不知過了多久,於風吟終於來了,可魏大勝已經無力回天。經過診斷,他是中毒而死。

然而,自從調查案件開始,養殖場所有的員工都在刑警監視的範圍下,沒有與外人接觸過,甚至沒有喝過一口水。他怎麽會中毒?而且,凶手從頭到尾的表現,不像是知道自己中了毒,這說明極有可能是被人暗中下了毒。

於風吟摘下手套,用方格手帕擦了擦額頭上密密麻麻的汗珠,她微微看了一眼特案組三人,隻見薑雲凡反應最大,那捶擊牆壁的拳頭和垂著腦袋的側臉,透露出不甘心的神色——凶手差一點兒就要說出答案,卻毒發身亡了。

“唉,關鍵線索又斷了。這家夥肯定是見過‘殺神’,所以才會被滅口。”陸明飛喚來兩名在門口值守的警察抬走屍體。

“想要知道他被殺的原因,我們需要找出兩個問題的答案。”薑雲凡靠在牆上,嘴上叼著一顆棒棒糖,兩手插在口袋裏,似乎自信滿滿,“第一,特案組大亂是什麽意思?第二,他怎麽中的毒?還有,你們有沒有想起一個很類似的案件?”

唐寒雨努力地回憶,忽然像被閃電劈中一般,猛地抬頭看他:“魏大勝離奇死亡……跟‘黑玫瑰’在獄中猝死的案件太像了,同樣的中毒而死,但是凶手沒有留下一絲線索,我們連個縮小嫌疑的範圍都沒有。”

“這樣說的話,下毒的凶手很有可能是同一個人,而且都是‘殺神’派來的?”陸明飛托著下巴說道。難得的是薑雲凡點頭認可了他的推測。其實,他還有一個更大膽的推測,隻是看著其他三人凝重的臉色沒敢說出來。

但是,於風吟這個沒心沒肺的魔女,不假思索地接話:“而且很有可能潛伏在警局裏,甚至就在我們之中……”

眾人的臉色更難看了。於風吟意識到自己說錯話,連忙甩了甩頭發,笑道:“我開玩笑的,你們別這副太認真的樣子,弄得我很心慌啊!”

唐寒雨心思靈動,故意瞪她一眼:“於同學,你知道自己這次出了什麽問題吧?趕緊寫一份檢討書,三天後交給我。”

於風吟心頭一驚,不動聲色地觀察唐寒雨等人,注意到他們對自己沒有質疑的目光,這才點點頭答應,還舉起右手敬禮,然後屁顛兒屁顛兒地離開了審訊室。

凶手落網,卻在審訊期間死亡。唐寒雨為此要向沈老匯報,順便告知目前追蹤玫瑰分子的情況和重重疑點。除她之外,其他三人可以休息半日。

她端起高腳杯,晃了晃杯中的紅酒,然後清啜一口。眼睛雖一直盯著投影幕布上播放的喜劇片,耳旁填滿演員誇張的笑聲,可她從頭到尾都沒有笑過。此刻看電影似乎不過是為了使演員的聲音占據自己的頭腦,打發難熬的時間。

她呆滯的眼神透出她的心事重重,每次遇到難以抉擇的事情,她便把自己關在私人影院,體驗被黑暗包圍的感覺。這令她感到安全。可是,腦海中反複浮現的臉龐使她憶起了那件痛苦的事——要她親手殺了陸明飛,簡直難於登天!

初次與他見麵,她完全不客氣地討伐對方來得晚,每次與他說話都毒舌到底,還肆無忌憚地開他和薑雲凡的玩笑……然而,自始至終,他從未生過氣。

她已記不得情從何起。或許是第一次她不小心摸著他結實的胸口,被他調侃的那一刻;或許是她故意把昆蟲丟到他身上,看他拿自己無可奈何的那一刻;或許是他為了逗她笑而唱戲,順了她霸王性格的那一刻;又或許是兩人默契地飾演僵屍掐住凡人脖子的那一幕起……

他們就像一對小冤家,命運注定要他們相遇。隻是在鬥嘴過程中,她對他產生了從未有過的情愫,甚至產生了一日不與他鬥嘴就不開心的致命習慣!更不得不承認的是,因為這個溫柔敦厚的男人,她頭一次感受到了被人關心和嗬護的感覺。

最重要的是,與他在一起,她更喜歡自己了,她深愛著自己掩藏起來的悲傷靈魂。而且時常有種恍惚,覺得自己竟然有一點兒像自己深愛的夜空中的北鬥星、曠野的晚風、荒涼的土壤。

可是,“殺神”之令不可違抗。即使百般不願,也不可以討價還價。

我該怎麽辦?誰能告訴我,我該怎麽辦?

當我們提出這個問題時,往往心中已經有了答案。每個人都有自己解決問題的辦法,隻要你願意跨出第一步,通過實踐就會知道何為真正適合自己的方法。

於風吟放下酒杯,套上一件黑皮衣就往外走,邊走邊打電話約陸明飛出來見麵。

半小時後,陸明飛坐在紅塑料凳子上,隨意看了一眼紅色大帳篷支撐的小店,笑道:“沒想到,你也會來這裏。”

“怎麽?我不可以來大排檔吃夜宵啊,要你管那麽多。”於風吟瞪他一眼,回頭對正在炒菜和烤串的夫婦吆喝道:“老板娘,來兩瓶啤酒。”

“兩瓶啤酒哪夠喝啊,來兩瓶米酒吧,我看到牌子上寫著有自家釀的米酒呢!”陸明飛指了指門口的宣傳牌。

不遠處,夫妻倆不約而同地回應一聲。很快,老板娘端來了兩盞梅花圖紋的瓷杯,配著同樣花紋的酒壺,老板則端來了他們點的麻辣小龍蝦。

江邊的夜晚清涼,兩人酒過三巡,小龍蝦也吃了一大半,話開始多起來。

“陸愣青,你覺得我是個怎樣的人?”於風吟喝得臉龐微紅,抬頭看對麵的男人,忽然笑了,“你這表情是怕得罪我?別擔心,你老實說就好了,反正我也打不過你。”

“不是,是我很難形容你啊……你平時真的很像個男人,不用人保護,也不露出自己的脆弱。但是,你又像個精靈,總是沒心沒肺地大笑,就像從小被寵愛到大的女孩子,有什麽難過的事情也會很快忘記。這都是我們表麵上看到的,但我知道肯定並非如此。”

於風吟手上的龍蝦掉落於碗中,一直滾動的淚珠倏然掉落。雖然自己已經習慣了呈現一副剛強的形象,但是被人說出真實又脆弱的一麵時,還是忍不住鼻頭一酸,落下眼淚。

“你怎麽哭了?我說錯話了嗎?”陸明飛一看到女孩兒哭泣就心慌,立刻遞紙巾給她,“抱歉啊,你別哭了,我……我……”

“我什麽我?陸明飛,我慎重地告訴你,你是第一個把我說哭的人。以後要是我做了對不起你的事,你可別怪我。因為你得賠我的眼淚!”於風吟擦幹淚水,夾起一塊龍蝦肉塞進要說話的陸明飛嘴中,不允許他拒絕。

陸明飛叼著小龍蝦,無奈地點點頭。麵對這樣奇怪的理由,他竟無法拒絕。

喝完兩瓶米酒之後,兩人很是高興,又喝了兩瓶,喝得一直朝對方傻笑。由於喝了酒,他們付錢之後,便沿著江邊人煙稀少的道路散步醒酒。

晚風中摻雜著一股清香,輕輕地拂過他們悶熱的心田。於風吟笑嘻嘻地看了一眼四周,卻不料看見了角落停泊的黑色轎車。她的心猛地顫抖了一下,忽然停下腳步,轉身用那雙醉眼深深地看著陸明飛,手上的東西抵住了對方的胸口。

陸明飛感到猝不及防,完全沒料想到熟悉的朋友會拿槍對準自己,一時忘了防禦,還以開玩笑的口吻試探道:“槍容易走火,你要練槍也別對準我啊。”

可惜,於風吟並沒有放下槍,她的眼神已全無醉意,神色肅然地說:“剛才你答應了我,不管我做什麽,你都不會怪我的。現在,把手舉起來!”

陸明飛吃驚地舉起雙手,快速地觀望四周平坦的草地,沒有一處可以藏身,全方位暴露死角,根本無法躲避子彈。在短短兩分鍾的時間內,於風吟接到指令後直接拔槍,快速打開保險,再扣動扳機,子彈徑直射進陸明飛的胸口,整個開槍過程一氣嗬成。

對方的聲音冰冷得聽不出任何情緒:“隨便找個地方埋了,最好不要讓薑雲凡找到。”

掛斷電話,不遠處的黑色轎車離開了。於風吟注意到附近沒有人監視自己,發瘋似的撲在陸明飛身旁,眼淚再次簌簌掉落。她用盡全身力氣,將他拖上車,然後再自己開車來到半山腰上的一棟別墅附近,從後門進入了此地。

下車之後,她仔細觀察附近無人,再打開後排車門,費力扶著陸明飛進入別墅的地下室。室內有一個家用冰箱,她取出提前存好的冰塊,放在陸明飛的身旁。她輕撫他那雙幹燥又粗糙的手,不禁紅了眼眶。

再見,親愛的人。

我不能親眼看你被埋藏於土壤之下,隻能將你暫時封存。別恐懼,我很快就會回來。

於風吟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為了不被人追查到這裏,她要立刻離開此地。她剛起身走兩步路,卻聽到手機響了,那頭的唐寒雨非常焦急地說:“快過來,有案子發生,在平和鄉柿子果園這邊,你的裝備我已經替你帶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