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案

蝴蝶證人

這正是樹大招風風撼樹,人為名高名喪人。

——吳承恩

引子

假日,許多人攜帶行李箱走出家門,但有的人不願意投身人山人海,他們選擇在周邊的公園野餐,或者看一場精彩絕倫的大師級魔術表演。

10月3日,是外來遊客最洶湧的一日。清武裏市的大劇院門外擠滿了前來觀看魔術表演的男女老少。自從他們聽聞喜愛的魔術師威伯裏斯要來表演,一大早就去買好五顏六色的花束,等待開演期間上舞台送給魔術師。

然而,魔術師在表演過程中,突然從高空迅速掉落,當場死亡。有人說,這是魔術師身上的道具不牢固導致的意外。可是,於風吟在受害者的鼻腔中發現了一些詭異的粉色顆粒物。根據這個重要線索,特案組進行了調查,發現它竟來自一種花。

但最使人震驚的是,偏偏是那些平日不起眼兒的昆蟲,在上千人之中找出了真正的凶手。

你想一想,真正的凶手到底是人,還是昆蟲?

不要隨意回答,小心魔術師就在你的身後,聽你開口訴說。

空中飛人

薑雲凡病了一場,回家休息了三天。在外人看來,他是累病了。但是,隻有他自己清楚,他不是工作勞累過度導致生病的。而且在倒下去的那一刻,他腦海中再度浮現母親的麵孔——她滿身被汗浸透,發絲緊緊貼在臉上,虛弱地看了繈褓中的嬰兒一眼,淚眼婆娑地說:“我的孩子,希望他會來找你,否則你生來就沒有父母的愛,該有多可憐啊,我的孩子……”

他的母親婉兒,帶著遺憾的淚珠,永遠離開了這個世界。

醒來之後,薑雲凡發覺自己眼角濕潤。他多想告訴母親不要自責,他不僅得到了如父如母的愛,還有特案組三個朋友的關懷。最重要的是,他有能力去尋找自己的父親。

小時候,他也問過薑本德,自己的母親為何會在牢中?親生父親又是誰?為什麽一直沒有來看他?可是,薑本德自始至終一言不發。

越是神秘,他越要探索背後的真相。長大之後,他也問過沈老同樣的問題。後來沈老卻告訴他,隻有通過實踐才能得到答案,破案就是實踐最好的方式。

所以,休養期間,他也沒閑著,每天反複翻看過去幾個月裏罪犯的口供,以及在黑板牆上貼滿有關玫瑰的所有線索。他總覺得冥冥之中,這一切都與自己有聯係,所有的矛頭都在指向自己。但是,他怎麽也想不明白其中的緣由。

10月3日,薑雲凡來到市局上班。剛推開辦公室的門,他就看見陸明飛瞬間喜上眉梢,放下鼠標起身迎接他:“瘋子,你終於來了,身體好點兒了嗎?”

“你這麽大力拍我的肩膀,我都還好好站著,你覺得呢?就算再想念我,你也不用這麽狠地拍我吧,痛死了!”薑雲凡白了他一眼。

“少自戀了,我才沒有想你,倒是老大這幾天念過你好幾回……”陸明飛還沒說完,就被唐寒雨捂住嘴。她反駁道:“瞎說什麽,你聽錯了吧!”

薑雲凡偷偷地笑了,唐寒雨害羞起來還真可愛。他坐在陸明飛的辦公桌上,看見電腦屏幕上顯示的網頁內容,聽見陸明飛說:“瘋子,今晚咱們去看魔術表演不?我有朋友在大劇院工作,送了我兩張免費的票,但是我找不到人陪我去看。”

話音剛落,於風吟出現在辦公室的門口,聲音洪亮:“誰說沒人去看,我不是人啊,我喜歡看魔術表演。這種神秘兮兮的藝術,就跟那些昆蟲一樣花樣百出。這兩天,我在深度研究昆蟲,發現法醫昆蟲學擴展的有關知識太深奧了,一個頭兩個大,恰好可以看魔術緩一緩。”

薑雲凡沒有回答,也沒有抬頭,隻是盯著屏幕一動不動。良久,他像預言似的說道:“這個魔術表演有近千人觀看吧?這麽多人,又是假期……不好,今晚大劇院有事要發生了。”

“閉上你的烏鴉嘴啊,每次你一說這句話,必定發生大事,你可別再亂講話了。”陸明飛衝對方使了個眼色。他好多年沒去約會了,雖然這次的約會對象是個魔女,但莫名令人期待。

“瘋子,你咋病了之後說話跟玫瑰分子似的,哪有那麽多命案發生,不用太擔心了!”於風吟覺得薑雲凡想太多了。

然而,事實證明,薑雲凡看待市場現象的眼光和分析能力都太準了。

由於現在處於假期,很多人都選擇了前往鄰國度假。而清武裏市卻打破了常規,這幾日的外來人口比平時增了好幾倍,隻因為今天是著名魔術師威伯裏斯巡演的日子,不少粉絲不遠千裏慕名而來。

傍晚時分,夕陽尚未下山,大劇院門口已經排了長長的隊伍。粉絲們抱著擁簇的鮮花,忙著拿手機自拍,然後發送到朋友圈,告訴大家今晚自己要去看著名魔術師的表演了。

隻有陸明飛和於風吟沒有這麽做,他們由在此工作的朋友直接從側門帶進了大劇院,期間路過魔術師團隊的休息室,看見兩三個粉絲堵在魔術師的休息室門口,似乎在送花求簽名。

沒有多餘的停留,他們快步來到走廊最裏頭的門外,轉眼便來到一間裝修豪華、空間寬闊、舞台高築的演播廳。很快,走廊熙熙攘攘、人頭攢動,觀眾們陸陸續續地走進來,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又過了二十分鍾,陸明飛看了一眼手表,已是晚上7點55分,還有五分鍾,表演就要開始了。

燈光忽然熄滅了,舞台上的屏幕顯示出威伯裏斯第一個要表演的節目:空中飛人。這也是於風吟最喜歡的節目之一。但是,身旁的陸明飛卻潑了她一盆涼水:“我聽說這些魔術都是假的,所謂的空中飛人,其實是魔術師背後有一根用來支撐的道具,使台上的人飄浮起來了。”

於風吟很鬱悶地“哦”了一聲,有種滿懷期待地看劇,結果被人提前劇透了的心情。

忽然,現場一片鼓掌聲,有些女觀眾甚至激動得站了起來。陸明飛的目光回到舞台上,隻見一襲黑衣的魔術師出現了。他就像古代的俠客,兩道劍眉透出一股英氣,笑的時候那雙黑亮的眼眸好似月亮。雖然臉上戴著麵具,但遮不住那張輪廓分明的俊臉。陸明飛並不知道這位魔術師的詳細身份資料,但看長相和氣質,覺得對方應該是個華人。

“我猜這個魔術師不超過二十八歲,身高一米八,很可能是個華人,而且長得還蠻帥,否則也不會有這麽多女粉絲追來了。”於風吟分析道。

“魔女,咱們在不破案的時候,能不能不暴露自己的職業病?你這樣讓我有種和老大、瘋子破案的感覺。”陸明飛不禁歎了口氣,還能不能好好約會了。

但下一刻,魔術師用嫻熟的泰語和中文打了聲招呼,證明了於風吟的推測。接著,魔術師派助理上台,躺在冰冷的推車上。那輛推車使於風吟想起了解剖屍體的狀態,她抓住旁邊的手臂問道:“他要幹什麽?不會當著這麽多人的麵解剖吧?”

陸明飛哭笑不得:“你不會沒看過空中飛人吧?話說回來,你就不能收起法醫的職業病嗎?我真佩服以前和你談戀愛的人,居然可以受得了你。”

於風吟看了他一眼,輕聲說:“我沒有談過戀愛。”

隻可惜,她的這句話被一陣突如其來、節奏緊張的音樂掩蓋了。舞台上的助理離開了推車,在魔術師的魔法下,在觀眾驚歎的聲音中時升時降。過了一會兒,助理完美謝幕,輪到魔術師親自上陣了。

魔術師沒有過多的花招,自己一點點飄浮起來,漸漸轉移至觀眾席的上方。他仰望著露天台外空中璀璨的星空,讓自己像隻自由的小鳥,越升越高,越升越高……令在場的每個人都屏住了呼吸,然而悲劇卻在此刻上演了。

魔術師忽然迅速墜落!

墜了一小段距離後,他的身軀猛然停住。大家以為這是他的特別表演,不斷地歡呼和鼓掌。誰知,過了幾分鍾,他又開始墜落。直到“砰”的一聲巨響,魔術師毫無預兆地摔落在地,頭部噴出血液,濺在旁邊的觀眾身上。在場的所有人才看傻了眼,幾秒鍾之後尖叫連連,人們紛紛站起身逃離觀眾席。

現場一片混亂。隻有陸明飛和於風吟率先趕到魔術師身邊,防止恐慌的觀眾破壞魔術師身上殘留的線索。

接到陸明飛的電話之後,薑雲凡和唐寒雨率領刑警隊火速趕往大劇院。在刑警的控製下,演播廳已經沒有閑雜人等,演播廳外的觀眾也冷靜了許多。大劇院所有的活動都被暫時停辦。在排除謀殺可能和找出嫌疑人之前,方才在演播廳的所有人員均不能離場。

“魔術師的資料在哪裏?他有沒有經紀人?”薑雲凡一進來就大聲地問。

“我……我是威伯裏斯的助理,就是你們所說的經紀人。”年輕女助理從人群中走出來,眼中噙著淚光,說話斷斷續續的,一副被嚇壞的樣子。

“請你說一說魔術師的個人資料,他表演之前去過什麽地方,平時有沒有和誰結下矛盾。”

威伯裏斯是最近兩年才崛起的新銳魔術師,顏值爆表,表演期間與觀眾互動良好,遇到粉絲要求簽名也不耍大牌,還時常維護粉絲。於是,他很快就在這個圈子裏風生水起,開展全世界巡演,一年要表演99場魔術,幾乎沒有節假日,甚至隻能在飛機上、車上睡覺。他才滿二十七周歲,就有了這樣斐然的成績,而一般人連登台的機會都沒有。

他性格紳士,平時不與人斤斤計較,全年都在工作,基本與人結不了仇。表演之前,如陸明飛和於風吟所見,他在休息室收到了粉絲贈予的花束,還應粉絲的要求在衣服上簽名。

於風吟一邊聽著助理介紹魔術師,一邊進行屍檢。死者身上並無外部明顯致命傷,也沒有特別武器的傷口,可以排除利器刺傷的可能性。但是,他的腰背處有一條紫紅色的勒痕,從形態上分析,應該是被細繩勒出的痕跡。

她拿出隨身攜帶的警用相機,對這個特別的傷口進行連拍,邊拍邊說:“如果我沒估計錯誤,這種細繩應該是害死魔術師的凶器,肯定有人在道具上做了手腳。不然,按照陸隊所說,一個表演過數十次空中飛人的魔術師,豈會如此輕易發生意外?”

“這麽說,魔術師是死於謀殺。但是,他從空中跌落的姿態不太對啊,總覺得有點兒怪異。”薑雲凡正在攝影師旁觀看方才錄製魔術的視頻。

陸明飛歪著西瓜腦袋:“怪異?哪裏怪異了?”

唐寒雨也看了拍攝視頻,解釋道:“的確有點兒奇怪,魔術師的死亡狀態不對。一般人在高空突然墜落,肯定會改變姿勢,盡量讓自己以安全姿態落地。這是一種人體安全防禦機製,更何況他是演練過多次高空表演的魔術師。但是,從死者著地的畫麵來看,根本是一種不設防的狀態。”

於風吟微微頷首,抬起死者的右手分析道:“沒錯,一般來說像這種高墜案,死者的狀態和動作都會改變,有的死者在墜落途中會雙手握拳,因為害怕且緊張。有的則會在半空中強行調整姿態,好讓臀部這些肌肉多的地方著地,這樣才能降低死亡風險。”

陸明飛恍然大悟,當時他的座位離魔術師不遠,看清了對方從空中掉落的畫麵。魔術師起初隻是降落了一點點,可忽然迅速掉落,並且他毫無本能求救的動作,甚至連一聲“救命,繩索有問題”之類的話都沒說出口。因此,觀眾們才會感到猝不及防,恐懼不已。

“其實,想判斷死者是不是意外,還有個辦法能證明。”

薑雲凡側首望向陸明飛,眼中含著一絲驚奇,沒想到平日不愛動腦的陸隊居然還有別人想不到的法子,便追問道:“我們陸隊長也有開動小腦袋瓜的時候,不容易啊,趕緊說出來聽聽,到底是啥好辦法?”

本以為高手在誇獎自己,陸明飛還準備得意一下,可轉眼便見唐寒雨竊笑,他頓時明悟了,怒罵道:“瘋子,你不調侃我會死麽?我敢保證,你想不到我這個點子。別看我隻有一身的肌肉,我上學時數學成績可厲害了。首先,讓助理拿出魔術師之前表演的完整視頻來看看。其次,我們分析一下概率。若概率相差不大,便可證明死者墜落絕不是意外。不然,則反之。”

“哇,厲害了陸隊,我最佩服數學成績好的人了。遙想當年,我還想找個這樣的男閨密幫我補數學功課呢。這的確是個辦法,因為人發生意外的概率是可分析的。拿老司機的話來說,開車十年餘載,為何會突發意外?除了刻意謀殺和天災人禍之外,剩下的概率就在其自身的狀態,如酒駕或疲勞駕駛。”

說做就做,助理很積極地搬來筆記本電腦,從中調出魔術師一年之內的表演視頻,分別發到特案組每個人的郵箱中。

詭譎香料

關於空中飛人表演,威伯裏斯與著名魔術師大衛有所不同,他會親自上演,想象自己是隻自由飛翔的小鳥,在空中把握升降的速度,盡情地遠離地麵的人類世界,遠離那些無謂的是非紛爭,獨占一片純淨的天空,甚至想象自己在一大團一大團聚了又散、散了又聚的白雲中嬉戲。每次,當威伯裏斯親自表演這個節目時,助理總會站在角落仰望空中的黑點,懸著一顆心,生怕他發生什麽意外。沒想到,墨菲定律生效了。

但是,特案組四人看完視頻之後,陸明飛在本子上寫寫畫畫,總結道:“魔術師死於意外的概率低於百分之九十,由此可以推測,他是被人謀殺的。”

唐寒雨若有所思,補充道:“而且,凶手極有可能是非常熟悉威伯裏斯的人,知道他每次都會親自飛上高空。如果表演道具真的是凶器,那凶手應該就藏在演播廳內,凶手就在你們一群人之中。隻不過,這些都還是推測,真正的結論要等法醫解剖屍體之後才能得出。”

話還未說完時,人群中已有人恐慌,一下拉開了彼此的間距。畢竟有個可怕的惡魔在身旁,卻還不知道這人是誰,常人都會出於自保而遠離。

薑雲凡深深地看了一眼在場的工作人員,眼中充分地配合唐寒雨,露出一絲懷疑之色:“除你們這群人之外,魔術師生前最後接觸的那幾位粉絲也要來錄口供。陸隊,麻煩你去找一下粉絲。”他走到陸明飛身旁,拍拍對方的肩膀,低聲道:“千裏挑三,辛苦你了。”

於風吟收拾好屍體,見陸明飛要出演播廳,立刻派人將屍體抬上警車,匆匆對唐寒雨說道:“老大,我先回法醫中心了。”

他們剛踏出演播廳大門,就看到原本平靜等待消息的人群忽然一個勁兒地向於風吟的方向擠去。在陸明飛和刑警們的控製下,粉絲們停下了動作,卻仍舊站在原地低聲抽泣,久久不能離去,就像他們久久不能接受喜愛的魔術師就這樣離世的事實。

名人遇害,而且是在大庭廣眾之下,無數雙眼睛看著他離世,這樣的案件自然少不了媒體的報道。陸明飛擔心於風吟會被媒體擁堵,一路護送她從側門離開。盡管如此,開門的那一刹那,還是有一群爭搶頭條的媒體人員聞聲而來,守在警戒線之外,對準他們身後的黑塑料袋狂拍,同時問了很多不懷好意的問題。於風吟無視了他們,驅車前往法醫中心。

與此同時,特案組剩下的二人已經坐在休息室,準備錄工作人員的口供,其中包括攝影師、道具師、化妝師、助理和邀請嘉賓、送花的三個粉絲等人。

第一個走進來的是金助理,她是最熟悉威伯裏斯行程的人。

“金女士,剛才人多不方便說話,現在隻有我們四人,你一定要認真回答我們的問題,不得有半句謊言。你聽明白我說的了嗎?”薑雲凡凝視那雙核桃般紅腫的眼眸,對麵的女子在進來之後仍舊微微抽泣,淚水把手上的紙巾都浸濕了。

金助理很有職業素養,精明能幹,知曉他話中的意思,真實的口供有利於早日破案。她也很想揪出毀了她的搖錢樹的凶手,便點了點頭。

“威伯裏斯真的與人沒有鬧過矛盾嗎?”很多時候,解不開的重重矛盾是惡念的導火線。

金助理聽到是女聲,抬頭看了看唐寒雨,隻是一眼,就覺得對方是個善於觀察的女子,分分鍾就能看出自己有沒有說謊,像個移動的測謊儀。

“他平日待人溫和,不觸及底線和原則的事情,都不會計較。除非有人故意來招惹他。”

前天,他們等待前往清武裏市的飛機時,威伯裏斯去了趟洗手間。金助理見他久久不出來,心中很擔憂,便去門口呼喚他的名字。誰知還未出聲,她便聽到有人在和威伯裏斯爭吵,對方出口成髒,言語間充滿侮辱和嘲諷之意。

“這個消息要是傳出去,肯定會引起一陣轟動吧,媒體一定會借此炒作。不過你放心,我們是不會說出去的。你聽清楚在洗手間和他吵架的人是誰了嗎?他們吵架的內容是什麽?”終於出現了一個嫌疑人,薑雲凡欣喜地坐直了腰。

“我覺得聲音很耳熟,但是不能確認,也沒有錄音。我當時認為人紅是非多,有些人看威伯裏斯不順眼,故意挑事的也多,所以沒怎麽注意。那個男人好像在嘲諷威伯裏斯是攀上枝頭的鳳凰,為了出名就**女領導,還故意表現得很紳士,喜歡賣弄自己,其實隻是個披著好看皮囊的黃鼠狼而已。”助理頓了頓,繼續說,“由於我不能走進男廁,所以也沒看到他們的行為舉止,就聽到那男人說不準走。”

這正是樹大招風風撼樹,人為名高名喪人。

忽然,唐寒雨的腦海中蹦出吳承恩的這句千古名言。自古以來都是人紅是非多,要在名利的戰場抽身全退,是難上加難,更何況如今人心容易被金錢名利熏染得膨脹。要在世間學會平衡萬事萬物,需要非常強大的智慧。

薑雲凡卻已經想象出當時的畫麵,男人拉住威伯裏斯的手臂,兩人臉上充滿憤懣。在雙方都憤怒的情況下,矛盾定不會那麽快平息,戰火很有可能因此再起。他忍不住想知道下一步,便問:“接下來呢?威伯裏斯是怎麽回答的?他們有沒有打起來?”

威伯裏斯看起來是文文弱弱的書生樣,並不會打架,所以平時盡量不招惹別人。可偏偏有人把這種舉動當作軟弱,不把別人欺負到發怒的地步,誓不罷休。

金助理搖搖頭:“我聽到裏頭‘哐哐’響了幾聲,然後威伯裏斯就出來了,不知道他們發生了什麽事。我知道的都告訴你們了。說句實話,他是我的搖錢樹,是謀生的鐵飯碗,我絕對不可能蠢到害死他,我還想著他這麽年輕可以紅很久,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啊……”

陸明飛推門進來使這場交談戛然而止,他講述方才三個粉絲的口供。她們都是剛剛參加實習工作的女孩兒,平日裏喜歡關注魔術師的微博,知道他最近有巡演,特地從北方趕往最南端的清武裏市。而且,還在大劇院門外臨時搭建的花棚中,買了一束玫瑰花送給威伯裏斯。除此之外,他們與威伯裏斯毫無來往,和大多數粉絲一樣,隻是默默支持他。

而下一位進來的是魔術團裏管理道具的工作人員,他從坐在特案組對麵的椅子上開始,就害怕得身體微微戰栗,兩眼掛著隨時掉落的淚珠。這個看起來二十多歲的年輕男孩兒,獨自麵對這一切時的恐懼程度,讓唐寒雨歎了口氣。

她柔聲道:“男子漢大丈夫,哭什麽哭,我們又沒認定是你害死了魔術師。我知道,你們這個年紀的孩子常常對未來有種恐懼和迷茫,麵對未知的一切,總是不敢跨出那一步。但你現在既然來了,就安心下來,當作我們和你聊天兒就好了。”

年輕男孩兒受到鼓動,心中莫名生出一種感動,努力克製自己抖動的雙腿,朝唐寒雨和薑雲凡點了點頭。

“一直以來,都是我為威伯裏斯大師把道具安裝上身,還負責檢查和管理道具,每一次都沒有出錯。剛剛我去檢查了,不知怎麽回事,道具好像被人動過手腳。在他表演之前道具絕對沒有問題……警察大哥,我說的都是真的,如果我想害他,我早就逃跑了,不可能還在這裏錄口供。”

他講的話也有道理,如果犯罪的是玫瑰分子,絕不可能傻傻待在原地,等待薑雲凡等人去抓獲。在此之前,他們絕對會精心策劃一場遊戲,把特案組四人玩得團團轉,不亦樂乎。

“你有看到過別人碰道具嗎?”

“沒有親眼看到。但是檢查完道具之後,我從洗手間回來,撞到過一個男人。他走得很急,戴著黑帽子,沒看清他長什麽樣子。”

“那你得留下來,到時候幫我們認一認那個男人。”

年輕男孩兒離開休息室之後,他們倆還詢問了好幾個人,但是收獲並不大。

直到於風吟拿著屍檢報告出現在休息室門口,案件的進展才有了一絲起色。

“香芋,瞧你又高興又疑惑的樣子,應該是有了新的發現,但還有謎團?”

“沒錯,我想不通這種東西毒發的時間怎麽那麽快?”

薑雲凡和於風吟說話時,大家翻看了屍檢報告。第一,從死者的鼻孔中發現了殘留的一些詭異的粉色顆粒物,其顆粒很小,可以通過呼吸進入人體體內。第二,在死者麵部的粉底上,也發現了同樣的顆粒物。於風吟懷疑,這種物質與魔術師的意外身亡有關。

“難道魔術師是上舞台前不久才中了毒?目前查不出這種毒藥的性質嗎?”唐寒雨心思縝密,如果可以查出毒藥的來源,或許會有一大收獲。

“毒藥千千萬萬種,有些秘製的我們根本查不出來。”於風吟搖搖頭。不過,經過唐寒雨的提示,她有了主意,快步走到隔壁的魔術師專屬休息室,輕輕推開門,一眼掃過五顏六色的魔術道具,目光落在化妝桌和茶幾桌上。她放下法醫工具箱,用物證袋裝下一個寫著受害者名字的保溫瓶,然後來到化妝桌上,提取了所有化妝品的粉末。她將這些物證都裝進法醫箱後,準備關門離開,但無意間看了一眼化妝桌上的玫瑰花,似乎被閃電擊中似的,無法再邁出一步。

她轉過身,捧起那一束朵朵碩大飽滿的玫瑰花,花瓣上撒了紫色粉末,還未開口,就聽到門外的金助理說:“這是那三位粉絲送來的,也不知道她們怎麽溜進來的。當時,威伯裏斯正在化妝,不僅收了這束花,喝了她們親手製作的愛心飲料,還和她們合影簽名。”

“金助理,你可真會保護自家藝人。當時明明是粉絲在門口哀求了很久,威伯裏斯很不耐煩地收過花,隨便簽了名就打發她們走人了,根本沒有你說的那麽平易近人。”

眾人回頭一看,隻見走來一個與金助理差不多年紀,穿著白色西裝的女人。她的聲音嬌滴滴的,繼續說道:“大家別被金助理騙了,威伯裏斯私下就是個目中無人的家夥,以為自己紅了就能展翅高飛,常常耍大牌就不提了,還害得別的魔術師被毀容,然後頂替被毀容的魔術師登台演出!”

金助理被氣得麵紅耳赤:“你給我閉嘴!明明是你家的魔術師在外惹是生非,被人報複,導致毀容,關威伯裏斯什麽事!”

兩個女人越吵越大聲,還用食指指著對方,步步逼近,仿佛下一秒鍾就能打起來。陸明飛連忙站在中央隔開她們,看著那兩張扭曲的臉龐,他真不想站在中間當和事佬。但是,薑雲凡認為這是一大線索,那些曾經進過監獄的老家夥,在外打拚時見了太多被貪嗔癡困擾的人,時常會說起自己的部分經曆,末了總會說一句:一山不容二虎,隻要有競爭的地方,就會滋生罪惡。

所以現下,區分兩個經紀人所言的真假很有必要,也很重要。

另一件同樣重要的事,就是於風吟手中的那束撒了紫色粉末的玫瑰花。她一直站在原地,對爭吵聲置之不理,隻是輕輕地嗅聞玫瑰花。薑雲凡好奇地走過來,也聞了聞玫瑰花香,忽然眉頭一皺:“咦,花裏怎麽有種說不清的氣味?與平常聞的不太一樣。”

於風吟與他一拍即合,猛地點頭:“是吧,我也覺得。但是我上網查了,這並不是稀罕物種,隻是普通玫瑰。但以防萬一,我們還是少聞比較好,我先帶回去檢驗一下。”

唐寒雨什麽都沒說,卻看出滿載物證離開的於風吟已經有懷疑的對象。過了一會兒,他們再次坐在休息室裏,分別為兩個經紀人錄製口供,並且提出了大量關於她們的藝人來往的問題。但是,她們仍舊逃不掉庇護自己藝人的嫌疑,口供很有可能不夠真實。

直到幾個小時之後,坐在休息室的唐寒雨接到電話,當即按下免提鍵,問道:“於同學有新的發現了嗎?”

“有大發現,你們先做好心理準備。”於風吟神秘兮兮地說。

三人立刻豎起耳朵,聽她講述在解剖室發生的事情。她帶著物證回實驗室檢驗之後,指紋、碎屑、茶水等都沒有新發現,但是檢驗出了受害人體內有毒物存在,來源於保溫瓶中的飲料。

那根本不是普通飲料,裏麵加了一種致命的花朵根部的汁液。

除此之外,還檢驗出玫瑰花的花瓣上沾著一些香料,單聞這種香料散發的氣味不足以致命,但是當人體內已經有毒物存在時,輕輕一嗅,就能加速毒發身亡。

為了進一步確認,她進行了屍體解剖,發現死者的胃部也有殘餘顆粒,與鼻腔裏依附在鼻膜的顆粒一模一樣。她用鑷子夾起殘餘顆粒,仔細看了看,用一些簡單的試劑開始溶解,卻發現溶解出來的液態,含有人血細胞成分。

“你們一定想不到有多恐怖,這種東西可以通過花粉傳播,當花粉從呼吸道進入人體,被人吸收後,與人體血液結合,形成顆粒狀異物,依附在鼻腔內壁或者轉化到胃部,隨著人的呼吸頻率加快,血液熱量上升,便會加速分解毒物的速度,在短時間內致死。”於風吟說完,還不忘連連歎息,似乎中毒的人是她自己。

“等一下,我沒聽明白你的意思,能說簡單點兒嗎?”陸明飛大腦運轉的速度跟不上她說話的速度。

“這好比我們平時吃了兩種不能混合的食物,導致腹瀉是一樣的。”於風吟奇跡般耐心解釋。然後她叮囑道:“你們在那等我半個小時,把所有嫌疑人都看守住了,不準讓那些人四下走動,尤其是不能洗手、擦手。等會兒讓我的寶貝們出馬,抓到那個可惡的凶手!”

蝴蝶證人

電話掛斷之後,三人麵麵相覷,不明白於風吟的葫蘆裏在賣什麽藥。尤其是,最後一句話中的“寶貝們”是指什麽?薑雲凡望向陸明飛,壞笑道:“該不會是她養的蟲子吧?”

上次,他們可親眼在實驗室看見過於風吟捧出一盒令人頭皮發麻的蟲斑皮蠹,她當時還挺舍不得地抱著那盒蟲斑皮蠹,像抱著自己的孩子。

陸明飛一憶起這些,就打了個哆嗦。他雖可硬著頭皮麵對昆蟲,但自始至終都對蟲子有陰影,便說道:“瘋子,閉上你的烏鴉嘴,你最近說話太準了,別亂說話,否則你到時候要為人家受驚嚇的心髒負責。”

“很抱歉陸隊,我心有所屬了,你來晚了一步。”薑雲凡看一眼唐寒雨,眼角笑意漸濃。

“你們小兩口也需要一束花嗎?我是不是要讓下位置?”唐寒雨也打趣道。但她不是完全開玩笑,眼下是真的要離開休息室,去替於風吟守著那些家夥了。

演播廳又恢複了座無虛席的場麵,所有粉絲都坐在自己的座位上,無一缺席,舞台兩邊或站或蹲著工作人員們。人心惶惶,等待時間越長久,他們越不安於待在演播廳,有的人無數次反複地看手機,有的人忽站忽坐,有的甚至為了走出演播廳和警察大吵一架。幸好,十五分鍾後,於風吟悄然登場,從門口走下一步步台階,來到舞台中央。

“大家久等了,待會兒我要做的實驗,將會從百人之中將沒有嫌疑的人一一排除。實驗結果出來之後,沒有嫌疑的朋友就可以離場了。所以,請大家多多配合我們。”她輕輕在桌上放下一盆用黑布包裹的不明物體,然後打開自己的法醫箱,取出調配好的無毒版液態水,分發給特案組其他三人。

“香芋,你要做什麽?這瓶子裝著昆蟲嗎?為什麽要用黑布遮蓋?”薑雲凡像個五歲孩童一樣好奇地發問。

“瓶子裏的……也算是一種昆蟲,但是它們非常美麗。不耽誤大家時間了,你們先把這瓶無毒版液態水噴在觀眾和工作人員的手掌和手背上。待會兒就會知道為什麽要這樣做了,而且是以一種非常浪漫的方式呈現。”於風吟微微一笑,仿佛已經看見口中那個浪漫的場景。

陸明飛長籲一口氣,隻要不是密密麻麻的昆蟲,他心理方麵都能夠好受一點兒。隻是,抓美麗的昆蟲來這裏做什麽?製造拍電影現場的唯美場景嗎?不,她可是古怪法醫,不可能這麽簡單。

觀眾們亦十分好奇,莫名生出期盼,紛紛伸出手來噴上無毒版液態水。他們盯住自己的手,仿佛在期待雙手生出美麗的花朵,可五分鍾過去了,他們的手上並無變化,上千張麵容不禁露出疑惑的神色,開始有人在交頭接耳,有人在小聲嘀咕。

於風吟看了一下時間,捧起桌上的瓶子,神秘地對它們低聲說道:“寶貝們,看你們的了,一定要幫我找到凶手!”

她笑著打開瓶蓋,一隻、兩隻、三隻……越來越多的蝴蝶緩緩飛出瓶中,它們扇動五顏六色的翅膀,像翩翩起舞的人間舞者,歡喜地、輕快地挽手結伴飛上半空。最後一隻飛出來的蝴蝶大如成人的手掌,渾身雪白,更像是目送孩子遠去的背影的母親。

眾人目瞪口呆地仰望上空,滿眼都是露天窗外的璀璨星空,還有燈光照耀下的彩色蝴蝶。每雙眼眸都好似波光粼粼的海洋,一閃一閃,好看極了。

但是,下一刻,所有的蝴蝶都飛向觀眾席,偶爾飛來幾隻,圍繞著工作人員們旋轉。薑雲凡看著這番場景,撞了撞於風吟的手臂,輕聲問:“香芋,你確定蝴蝶真的能抓到凶手?”

於風吟側首望見他一臉不可置信,他旁邊的唐寒雨亦是如此,隻有陸明飛拍了拍胸脯,暗自慶幸“還好不是那些變態的蟲子”。她被這愣頭青逗得偷偷一笑,隨後又看了看時間,衝薑雲凡點點頭:“相信我,絕對可以。我研究過了,死者是死於一種特殊的致命香料,香料中還混雜著玫瑰花粉的成分。我最新配置的液態水,能夠與香料產生反應。”

“可是,這和蝴蝶有什麽關係?”陸明飛湊過來問道。

“當然有很大的關係,蝴蝶對這種混合的味道很敏感,再過幾分鍾,蝴蝶就會通過氣味,不由自主地飛向一個人,從而排除其他上百人的嫌疑。”

此話一出,在場的人都覺得不可思議,有幾個離特案組較近的工作人員還在議論,這方法肯定不靠譜。但陸明飛搖身一變成捧場王,充滿真誠地感歎道:“哇,太神奇了,我還是第一次知道可以這樣找出凶手!”

說完,陸明飛深深地意識到:知識的海洋遼闊到不可想象,學習是永無止境的。認識越多優秀的人,會發覺自己有太多的不足,便會更要求自己努力學習。

唐寒雨再度望向觀眾席,那些蝴蝶依次飛過很多人的頭頂,被飛過的人都暗鬆一口氣,有些人的目光跟隨蝴蝶而去,看著蝴蝶默默在身旁人的周圍打轉幾圈,隨後毅然離去。但是,十分鍾後,有五隻蝴蝶圍繞著一個戴口罩的男人,久久未離去,還停落於男人的手背上。

於風吟發現了動靜,開始快步走向倒數第五排的戴口罩男人。與此同時,越來越多的蝴蝶圍繞著男人打轉,然後相繼停在他的雙手和長臂上,甚至是他的衣服和發絲上。他愣愣地坐著,不安地看了看蝴蝶,又看了看正衝自己而來的特案組們,腦中閃現一個極端的念頭,並且蠢蠢欲動。

五分鍾內,他像是個蝴蝶人,渾身貼滿七彩蝴蝶。最後一隻白蝴蝶母親停落在他的鼻尖時,似乎兩眼瞪著他在說:就是你,就是你這個大惡魔!

“警官,雖然我不能解釋蝴蝶為什麽都在我身上,但我真的沒有謀害魔術師,我是他的忠實粉絲……你們這些臭蝴蝶,快給我走開!”嫌疑人生氣地拍走身上的蝴蝶。

他的舉動惹怒了於風吟,要知道,蝴蝶可都是她的寶貝啊!她忍無可忍,徑直跨過眾多觀眾的雙腳,漸漸靠近那個嫌疑人。

一排有十二個座位,男人坐在最裏麵的座位,微微動了動臀部,右手卻悄悄摸到腰間的刀具,忽然拔出刀架在身旁觀眾的脖子上,迫使人質與自己同時起身,並喊道:“你們都給我讓開,讓我們出去,否則我就殺了她!”

於風吟立刻停下步伐,先讓其他觀眾走出去,自己慢慢後退。蝴蝶們仿佛也受到了驚嚇,連忙離開嫌疑人,飛回蓋了黑布的安全瓶中。

“你殺了人,就再也無法替自己洗脫嫌疑了。目前,我們並沒有認定你就是凶手,你完全有時間來證實清白,不是嗎?聽我的,冷靜點兒,放了那個女孩兒……”於風吟再度漸漸靠近。

“別過來!我才不會聽你的鬼話,快點兒給我讓開,給我找輛車來,讓我安全離開這裏!”嫌疑人開始緊張,說話語無倫次。

唐寒雨的雙手藏在背後,偷偷給陸明飛打著手勢,暗示他隨時準備製伏嫌疑人。她走到於風吟的身邊,快速打量了一下嫌疑人:戴口罩和帽子,很有可能是某個名人。不過,他臉上近眼角的皮膚有一條明顯的疤痕,手臂內側也有一條長長的傷疤,他也很有可能心理極度自卑,所以才會戴口罩。

“你放了她,我來當你的人質。我是特案組的組長,綁了我,他們都會聽你的。”唐寒雨指了指在場拿槍瞄準嫌疑人的一幹刑警。

“不行,你別過來,趕緊給我準備一輛車,我要馬上走,不然我馬上殺了她!”

可是,唐寒雨又往前走了一小步,想要進行勸阻。但是,凶手把刀移開人質的脖子,轉而揮向唐寒雨。他已經被警察的無動於衷氣得青筋暴起,歇斯底裏地吼道:“你給我後退,否則我第一個幹掉你!”

這時,演播廳後台門口出現了兩個經紀人。其中一人像是見了鬼一般,神色極度震驚。她飛奔著來到唐寒雨的麵前,用嬌滴滴的聲音呼喚嫌疑人:“羅伯斯,你回來了?你怎麽這身打扮,還劫持了觀眾?你別做傻事,咱們大不了重當一回新人,一切從頭開始,會有人繼續看你的表演的……”

嫌疑人微微一愣,眼眶微微泛紅,立刻反駁關助理:“你是誰?我不認識你,你別過來,要不然連你一起殺掉!”

說完,他重新把刀架在觀眾的脖子上。但薑雲凡卻看出他在極力掩飾,也在極力否定自己與關助理有關係。他應該就是關助理錄口供時所說的魔術師,但自從他被毀容之後,漸漸沒了人氣,在生活上一度消沉,前一段日子以散心為由請假,隻身一人到國外去了。

但她仍舊對他說:“你不是曾經說過,一刻也不能停止練魔術嗎?可你要是殺了人,就真的回不了頭了,再也不能上台表演。來,把刀放下,我們回舞台表演魔術。”

嫌疑人聽到最後一句,終於被打動了。他眼眶蓄滿淚水,手腕的力度漸漸減輕,刀的位置漸漸離開觀眾的脖子。陸明飛趁著這個時機,二話不說,從側麵來了個掃堂腿,直攻嫌疑人的下盤。嫌疑人顯然沒料到這一出,被掃了個措手不及,凶器也掉落到了一旁。

在嫌疑人倒下的前夕,陸明飛又使出一招雙龍出海,兩手握拳直接捶向對方的胸膛,對方整個人倒飛了出去,躺在地上奄奄一息。

薑雲凡漠然看著地上的嫌疑人:“陸隊,讓你這麽一頓揍,估計這家夥命不久矣。”

陸明飛甩了甩十指,三步並作兩步走向嫌疑人,蹲下身用手銬銬住對方。但他沒有料到,關助理衝過來一把推開他,她幾乎跪在地上,對裝死的嫌疑人關切不已:“羅伯斯,你沒事吧?你不要死啊!”

這家夥花樣真多!陸明飛沒好氣地摘掉他的口罩,惡狠狠地說:“少給我裝死,你要是再不起來,我還送你兩個連環踢。”

話音剛落,嫌疑人嚇得直接從地上跳了起來。觀眾們仿佛看了一場驚心動魄的警匪片,坐在自己的座位上目瞪口呆,就連在方才的危險時刻也忘了逃走。刑警們立刻衝上來,扣押住嫌疑人的雙肩往外走。

魔術大師

天色已經大亮,演播廳湧出上千名觀眾,一眼望去就像無數隻渺小的螞蟻在搬家。不遠處,苦苦蹲守的媒體人員立即醒來,還沒來得及擦去眼角的分泌物,就擠進了人群,在刑警的阻攔下尋找縫隙拍攝嫌疑人,或者用話筒對準陸明飛。

“陸警官,他就是殺害威伯裏斯魔術師的罪魁禍首嗎?”

“這個嫌疑人很眼熟啊,是前兩年大紅大紫的羅伯斯魔術師吧?”

“羅伯斯大師,你為什麽要殺威伯裏斯?你們之間有什麽恩怨嗎?聽說你臉上的傷疤是威伯裏斯造成的,這是真的嗎?”

……

隨著記者瘋狂的發問,很多觀眾恍然大悟地盯著一直用雙手遮擋自己的嫌疑人,開始臭罵和詛咒嫌疑人,甚至朝他投擲礦泉水瓶。場麵越來越不可控製,陸明飛催促著同事們,將嫌疑人快速押上了警車。特案組四人也驅車前往市局。

“老實點兒!坐下!”陸明飛一下車,就把嫌疑人押到了審訊室。從下車開始,他的手機就在不停地振動,這會兒終於騰出手接通了電話。還沒說兩句話,他就把嫌疑人鎖在審訊室,對門外的值守警察說道:“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去處理,唐組長和薑長官很快就來了。在此之前,你們一定不能開門。”

薑雲凡無所謂地聳聳肩,坐在嫌疑人對麵,他已經對八卦的玫瑰分子打擊自己感情生活的話語免疫了,隻是自始至終不明白,他們為何老是關心本少的感情?

唐寒雨也想不明白,被抓進來的玫瑰分子都出奇的一致——都喜歡嘲諷薑雲凡的感情生活,莫非是背後的“終極玫瑰”在搗亂?但是,這世上喜愛幹涉薑雲凡的人生,甚至幹涉他的感情的人,還有誰?

後來,唐寒雨才知道,這一切比起偶爾的幹涉,更可怕的是強烈的控製欲。前者還有選擇權,而後者直接壟斷了你所有的道路,逼迫你跳入深淵。

安靜地入座,隔著六十厘米寬的距離,唐寒雨清晰地看見了對方那道明顯的疤痕。疤痕呈斜線,從眼角到嘴角,像一條細小的河流橫在左邊臉上。她低頭看了看資料,念道:

“羅伯斯,三十歲,華裔魔術師,2007年以自己創作的魔術作品《飛人》正式出道,2010年開始舉辦全國巡演,至今拿過十個獎杯,身價高達千萬。你出道已經七年,現在那雙手卻很久沒碰過魔術道具,是打算改行了?”

“警官,那些蝴蝶飛來我身上,肯定是因為我噴了香水。我真的沒有殺他,我是被冤枉的!”羅伯斯仍沒放棄爭辯。

薑雲凡不想爭論,走到他身邊嗅了嗅,略微遺憾地說:“羅先生,我必須告訴你,你身上噴的不是香水,而是威伯裏斯休息室裏那束玫瑰花散發的氣味。我們的法醫用科學方法證明過了,這些玫瑰花中有一種致命的香氣,能夠加速分解人體內的毒素。”

羅伯斯看都沒看他扔來的屍檢報告,一直搖頭反駁:“這裏麵有誤會吧,雖然我和他在同一家公司,但平時我們很少來往,大家都有各自的生活,忙著趕通告、趕巡演,根本沒有機會見麵,怎麽可能殺他?再說了,那束玫瑰花又不是我送的,與我何關?”

好一句“與我何關”,唐寒雨拍了拍手掌,室外值守的警察打開鐵門,讓三個女粉絲走進來。她們一看見羅伯斯,那雙紅腫的眼睛立刻閃現出憤怒,指著他喊道:“就是你!就是你在大劇院門口把玫瑰花賣給我們的,難怪你當時還叮囑我們一定要早點兒把花送給魔術師……”

三個女孩兒自責不已,覺得威伯裏斯的死,她們也有責任。但為了審訊順利,值守警察將她們帶出了審訊室。薑雲凡好笑地看著對麵的羅伯斯,淡然道:“你解釋一下,今天為什麽會出現在演播廳?”

“沒什麽可解釋的,因為喜歡魔術,所以來看他的演出,很奇怪嗎?”羅伯斯說得義正詞嚴,但他似乎又在等著薑雲凡的反應。

“羅伯斯先生,原來那天和威伯裏斯在機場洗手間吵架的人是你啊?”薑雲凡一邊佯裝驚訝,一邊觀察對方的神色變化。

視頻傳出來的對話聲,對於羅伯斯而言,實在是不能再熟悉了。每一句都像無形的手,在抽打他那張撒謊的嘴。他那雙淩厲的眼神漸漸暗淡,怎麽會有視頻?他當時明明檢查過,洗手間隻有他們兩人。

聽完視頻播放的對話,羅伯斯終於無力爭辯,承認了自己殺害威伯裏斯的罪行。

其實,羅伯斯原本是威伯裏斯的師兄,但是兩人的關係並不好。大家都想著如何走紅,成日排擠同事,甚至出口嘲諷或辱罵彼此。威伯裏斯出道之後,很善於經營自己,也很懂得粉絲們的心理,很快就有了大量固定的粉絲群體,因此頻頻上節目表演魔術。一年之後,他的人氣超過了已經出道五年的羅伯斯。

靠山山會倒,靠人人會跑。羅伯斯第一次體會到這個道理時,公司非常不仁義地撤銷了他原本要演出的活動,反讓威伯裏斯代替他上台表演。他終於明白,隻有自己最可靠。在這樣的打壓下,羅伯斯依然沒有放棄魔術,還到處爭取表演的機會。

那一日,威伯裏斯和羅伯斯同時前往國外巡演。在機場的洗手間裏,威伯裏斯一邊洗手,一邊看鏡中的羅伯斯,嘲諷道:“師兄,你也老了,該多休息休息了。有空兒的時候多買幾件合身西裝,刮刮胡子,還有別忘了擦幹淨皮鞋再出門。”說完,他故意踩了一腳羅伯斯的皮鞋。

羅伯斯原本不計較對方目無師長的言行,但看著自己的新鞋,實在咽不下這口氣。他拉住威伯裏斯的臂彎,要求他道歉。但意料之中,威伯裏斯並不覺得自己有錯,扭頭就走。

麵對這樣不懂禮數的家夥,羅伯斯終於忍無可忍了,一拳打中對方的鼻頭,打得威伯裏斯頭昏眼花,連連後退靠住牆壁。威伯裏斯看到鏡中的自己流鼻血了,頓時憤怒不已,手中憑空出現了一把小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揮向羅伯斯那張英俊的西方臉。

在洗手間那塊巨大的鏡子麵前,羅伯斯錯愕地盯住鏡子中的自己,手上沾滿了左臉的血液。他的心也如同自己的麵容,在一滴一滴地流血。他恍恍惚惚地轉身,威伯裏斯卻早已逃離了現場。過了十幾秒鍾,他再也忍不住失聲尖叫,用盡全身的力氣嘶喊,喊得臉上的傷疤都在疼。

“從那時起,我就知道我的魔術人生完了,我辛辛苦苦那麽多年,那麽努力得來的成果都化成虛無了。你們知道嗎,我花了這麽長的時間,才找到這個最佳的報仇機會。我恨透了他,是他先害我變得一無所有!”羅伯斯說著,兩眼仿佛在冒火,臉色黑如墨汁,聲音好似一把能切割皮膚的利刃,怎麽聽都不舒服。

羅伯斯點點頭,以前不分晝夜地練習魔術時,並不覺得自己苦。驀然回首時,反而非常懷念那樣的美好時光,是曾經努力的自己,成就了如今優秀的自己啊!但是很可惜,在麵對事業上的挫折時,他還是偏離了正軌。

五年多的打拚,在一夕之間敗落。羅伯斯一失足成千古恨,但他仇恨的人不隻是威伯裏斯,還有自己。他肯定也想過,倘若時間可以倒流,他一定不會理會威伯裏斯,直接洗完手就走人,既免了一場災難,也不至於今日淪落為殺人凶手。

薑雲凡一眼看到文件夾中的玫瑰照片,奇怪地問:“為何你要選玫瑰花?有什麽寓意?”這個問題來源於他休假期間,躺在沙發上觀察天空的雲團時,突然從腦海中蹦出來的。幕後主使為何對玫瑰花如此執著?難道是個女人?

良久,無人回答。對麵的羅伯斯一直沉默,明顯是不願意透露。

薑雲凡笑了笑:“羅先生,我給你看視頻吧,看完你就可以走了。”

羅伯斯不明白他的做法有何目的,隻是看到電腦上的屏幕自始至終都沒有出現兩個主人公的正麵,隻有他們的西裝褲腳,連個背影都沒有,但對話的聲音卻是他和威伯裏斯發出的。顯然,這是一個偷拍的視頻。

羅伯斯意識到自己被耍了,大怒不已,起身就要揍薑雲凡:“薑長官,你的生日很快就要到了吧,還記得嗎?有人與你在秋天有一個約定。你想知道玫瑰花的寓意,好,那我就告訴你!玫瑰花是送給你的禮物,隻可惜你一直記不起埋藏於內心深處的記憶。你之所以失去這部分的記憶,是因為你真的很害怕,害怕記起來之後,自己會因此瘋掉。薑瘋子,這個綽號很可能會變成你在往後生活中的真實狀態。”

薑雲凡的腦海中忽然閃現了一雙捧著玫瑰花束的纖纖玉手,但是他始終記不起,這雙手的主人是誰。越是想得深,他的頭越疼。

羅伯斯見他神色痛苦,立即仰頭大笑:“你記起來了嗎?你一定要記起來啊!”

這時,陸明飛推開審訊室的鐵門,看見唐寒雨正扶著痛苦的薑雲凡,而罪犯卻在狂妄地笑,心中大感不妙,立刻和值守的警察一起將罪犯拖出了審訊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