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案

烈酒奇案

酒——以水的狀態流淌,以火的性格燃燒。

——莎士比亞

引子

起風了,夜空中懸掛著被啃了一口的殘月,山間的草叢隨風搖搖晃晃,不遠處,露營的騎行隊們正在喝酒吃肉,好不自在。有人喝多了要去小便,便獨自歪歪扭扭地來到小樹林裏。正準備蹲下,那雙醉眼看見前方綠色的熒光。他以為是童年時在鄉村抓過的螢火蟲,便一時心血**,要跑去捕蟲製作台燈。

幾分鍾後,男人痛苦的尖叫聲響起,一道火光穿梭於林間,有幾棵樹也被點著了。火勢很快蔓延至周邊的植被,煙霧直衝夜空。男人像一團火球,在草地上滾來滾去。但是,這附近沒有水源,他隻能看著自己被活活燒死。

等騎行隊的人聞聲趕到時,男人已不在林間,不知滾到哪裏去了。他們慌張地看著火勢越來越大,隻能四處尋找信號報警求救。

隻有一個人看到,在樹林深處,有群發著綠光的蟲子扇動著小翅膀,得意地遠去。

你相信嗎?這世上存在有意念的蟲子,它們可以殺人於無形!

烈酒奇案

2014年9月24日淩晨4點50分,海天公寓亮起了一盞燈。唐寒雨午夜夢回之後,再也沒能繼續入睡,便起身播放許茹芸的《獨角戲》。她站在落地窗前,凝望逐漸發白的天空,手中轉動著一枝“黑玫瑰”,腦海中浮現出送花人的臉龐。

當時,在監獄的審訊室中,“黑玫瑰”偷偷遞給她這枝玫瑰花,希望她不會忘記自己。如今想來,他可能發覺自己命不久矣,在悄悄與她告別。而她卻渾然不知,錯過了告別的時機。人生似乎總是充滿遺憾。當年淩峰去執行任務亦是如此,他們都堅信會再見麵,因而從未好好告別。

連續好幾日,唐寒雨為求心靜,一回到家便練習書法、閱讀書籍。昨日,她看見書上寫道:“黑玫瑰”的花語—— 你是惡魔,且為我所擁有,愛你,願為你付出所有。

她輕輕合上書,忽覺心頭像被巨石壓住般沉重,莫名生出一種從未有過的悲傷。

“深情的你,真是孤獨。”她忽然很想對冒牌淩峰說這句話。

他的身份並不光彩,可他愛得深沉、愛得瘋狂,死也要保護自己心愛之人。從來沒有人傾聽他內心深處的想法,沒有人真心實意地愛他,甚至不知他的出生和成長有多淒苦。但盡管如此,他還是把僅剩的一點點愛,毫無保留地給了唐寒雨。

這一刻,她才明白錄音帶中的那首詩,其實是寫給她的,他表達了自己對愛的渴望。可是,她不愛他,無法拯救他。而且,她討厭在愛情中拖泥帶水,絕不會給對方留一點兒念想。

耳旁傳來空靈縹緲的歌聲,使她有點兒悵然——這首歌的歌詞仿佛是為“黑玫瑰”量身定製的。聽過這一次,她以後都不會再聽了:

“是誰導演這場戲,

在這孤單角色裏。

對白總是自言自語,

對手都是回憶。

看不出什麽結局,

自始至終全是你。

讓我投入太徹底,

故事如果注定悲劇。

何苦給我美麗……”

黎明即將來臨,這座城市仍在沉睡。但也有很多人像唐寒雨一樣夜不能眠,比如正趕往星光山滅火的消防隊。

就在不久之前,市局值班人員接到報警電話,半夜在山上露營的騎行隊裏,有人在一場大火中失蹤了。光是聽到“報警”“失蹤”兩個詞,特案組其他三人就已經睡意全無,立刻各自披上一件薄外套,從住處開車前往星光山。

太陽才剛露臉,刑警隊的汽笛聲就響徹了小樹林。一幹刑警跳下警車,封鎖了現場。特案組四人緊隨而至,一眼望向那片被燒得漆黑的小樹林,許多樹上的枝葉被燒得片甲不留,原本綠意煥然的草地隻剩光禿禿的土壤,可想而知當時的火情有多嚴重。

昨夜露營的騎行隊成員們,此刻正站在小樹林外,每個人都愁眉苦臉地蹲在地上,嘴上低聲念著“失蹤”“著火”之類的詞,絲毫沒注意到特案組四人加快了步伐朝他們走去。

“我是特案組組長唐寒雨,報警人是誰?請說一遍昨晚的經過。”

“是我。”報警人是騎行隊的隊長胡冬陽。

夜幕降臨,五人結伴騎行的隊伍已經疲憊不堪,打算在山上露營野餐,稍作休息,等天亮了再下山。當時,他們尋了塊風水寶地,搭好了帳篷,再用木柴生好火,圍在一塊兒喝酒吃肉,滔滔不絕地講述自己過去騎車旅行的經曆。

大夥兒酒過三巡,有一位叫成曉武的男人喝多了酒,醉醺醺地站起身,說道:“我要去附近的林子裏小便,你們先別聊了,可別回頭把好故事都講完了。”

眾人正聊到興頭上,隻是敷衍著應了一聲,沒人注意到,他往哪個方向,哪片樹林走去。

直到十幾分鍾後,樹林裏傳來一聲聲嘶喊,眾人才覺不妙。之前,他們可聽到過不少猛獸突襲人類的傳言。現在,成曉武一人鑽入幽黑陰森的林子那麽久,該不會出意外了吧!

他們帶著手電筒,前去一探究竟。走到一半,副隊長顫抖著抓住胡冬陽的手臂,指著幾米外右邊樹林間的一團火,恐懼得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老胡……那裏的火……成曉武……”

胡冬陽愣了幾秒鍾才明白副隊長的意思——那林間的火影好像是成曉武。他仔細聽了聽嘶喊聲,立刻聚齊隊員,小心翼翼地穿梭於搖晃的樹叢中,漸漸靠近那道火光所在的樹林。

可是,僅僅幾分鍾的時間,那道火影不見了,換來的卻是樹林燃起熊熊烈火的場景。

“這家夥該不會喝多了,躺在哪個地方睡著了吧?等我找到他,要把他好好教訓一頓,這麽大個人了,還不讓人省心!”胡冬陽既著急又慌張。他看著越來越濃的衝天煙霧,內心逐漸被恐懼侵占。如果成曉武這家夥再不現身,恐怕隻能被火燒死。

所有人都在大聲地呼喚成曉武,可寂靜的山林隻傳出蟲鳴蛙鼓,並沒有成曉武的回應。

火苗越燒越高,很快蔓延了三分之一的樹林,可附近沒有水源。倘若再不滅火,這片林子就要燒光了,再加上成曉武莫名消失,讓胡冬陽越來越不安。他舉起手機,四處尋找信號,終於跑到信號強烈的地方,撥通了報警電話。話一說完,信號就斷了。半個小時之後,消防車才抵達這裏滅火。

但他們高興不起來——十幾人冒著迷路的危險,在夜幕下的林子裏尋找了很久,始終沒有找到成曉武這家夥。

“為什麽樹林會無端起火?你們昨晚一直在一起喝酒?”薑雲凡狐疑地看著騎行隊。現在雖是初秋,但泰國屬於熱帶季風氣候,絕大部分地區都還很濕潤,基本可以排除樹木因幹燥而起火的可能性。

“是啊,在消防隊來之前,我們四個從喝酒到找人一直沒分開過。”胡冬陽迎上他的目光,頓時明白了他的意思,不高興地說,“警官,你該不會懷疑是我們放的火吧?我可以打包票,假如我撒了謊,我甘願被雷劈!”

陸明飛不想聽人無謂地爭吵,便站出來圓場:“別生氣,薑長官是刨根究底的人,他的思維和正常人的不太一樣。你們仔細想想,有沒有忽略奇怪的線索?一定要把看見、聽見的所有細節都說出來,不管有沒有用,都要告訴我們,包括是否聽到鳥獸的聲音。”

在一旁的副隊長努力想了想,激動地舉起手:“我記起來了!警官,我記得當時火燒得很大,在樹林深處閃著綠光,好像是一群螢火蟲飄浮在半空中。但是,火影消失後,綠光也不見了。”

於風吟猛然望向那片樹林,這山上有各種蟲魚鳥獸,就算有螢火蟲也不稀奇。螢火蟲自然不能引起火災,或許真如薑雲凡所推測的,是人為放火的原因?

她來到帳篷附近,舉起警用相機拍下所有帳篷和淩亂的碗筷、食物,再蹲下身打開法醫箱,戴上手套拿起酒瓶和碗筷等物品,用放大鏡觀察了它們的外壁,再湊近鼻尖嗅了嗅。

“這種酒應該屬於龍舌蘭,不過聞起來感覺品質不高。”薑雲凡隨她前來尋找線索,通過自己特殊的嗅覺聞出了酒種。他翻了翻成員攜帶的包裹,裏麵無非是一些換洗衣服和酒水,可以推測出他們應該就住在附近。

“一個喝多龍舌蘭酒的人,獨自去小便,林子起火,螢火蟲的綠光。”於風吟喃喃自語。這是她目前能夠搜集到的有用信息。但是,這些又有什麽關聯呢?

倘若昨晚那道火影真是成曉武,那就意味著這是一宗謀殺案。這些信息詞就有一定的聯係。所以,當下最主要的問題,是找到成曉武。畢竟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唐寒雨掃了一眼偌大的林子,即使用警犬尋人,估計也要花半天的時間。送走消防員們後,她走向刑警隊那邊,打算與他們一起深入樹林尋人。

由於刑警隊再次缺少副隊長,一時之間也找不到適合的人選,陸明飛隻好親自登記和確認騎行隊四人的身份信息。

若要深入樹林,得吃力地攀上山坡,再下坡走一段路。他們站在山坡頂端時,看到了一些草叢被重物碾壓和被燃燒過的痕跡。每往後走一段路,就能在樹木和草叢中找到同樣的痕跡,甚至還有一些被燒焦的衣服碎屑。

唐寒雨順著這些痕跡,逐漸來到草木幽深的區域。這裏樹葉繁茂,陽光難以透射進來,導致他們難以分辨方向,隻能在樹幹上標記三角形作為來過的記號,並讓警犬來引導路徑。

特案組其他三位成員做完自己的事情,也相繼邁進了樹林深處。由於沒有信號,他們隻能根據同事們標記的符號來追尋他們的道路。一路走走停停,不知不覺中已到正午,溫度逐漸升高,很多埋藏於深處的氣息又逐漸蒸發、擴散了出來。警犬不知聞到了什麽,忽然飛快地奔跑,牽引著人們來到一條很淺的小溪邊。

“那裏有一具燒焦的屍體!”有刑警指著不遠處漆黑的物體喊道。

“難怪二郎神會跑過來,肯定是聞到屍體的味道了。”另一位刑警用手扇扇鼻尖。

刑警們立刻封鎖了這片區域。唐寒雨戴上手套和口罩,皺眉來到溪邊,不允許任何人移動屍體。這是一具慘不忍睹的屍體,暫不說皮開肉綻、麵容模糊,最令人頭皮發麻的是屍體上爬滿了密密麻麻的蒼蠅幼蟲。而且,除了腐臭味之外,似乎還有一股非常刺鼻的化學氣味。

“老大,讓我先看看。”唐寒雨主動讓開位置,回頭看見他們三人都來到了現場。

於風吟放下法醫箱,戴上口罩和手套,舉起警用相機,近距離地拍下大量清晰的傷口照片。忽然,她猛地後退一大步,眉頭緊皺:“這氣味,像是有毒。大家都戴上口罩,離遠一點兒,不要吸進毒氣。”

眾人嚇了一大跳,紛紛戴上口罩,遠離了屍體。隻有於風吟沒有走遠,她堅持在原地穿上防護服,取下醫用口罩,再戴上防毒口罩。然後,她再次蹲下身,拿出廣口玻璃瓶和捕蟲網,嫻熟又快速地捕捉了很多屍蟲。

屍蟲的數量非常多。為了節省時間,陸明飛也換上和她一樣的裝備,蹲在她對麵幫忙捕捉。這次,他居然克服了心中對昆蟲的恐懼。

於風吟衝他感激一笑,隨即低下頭認真捕蟲,她必須盡快確定死亡時間。屍體定不會無緣無故散發化學氣味,光憑這一點,就可以排除受害者是意外身亡的原因。根據自己目前所收集的有用信息,她可以確定,這是一宗詭異的謀殺案!

“你能聞得出是什麽氣味嗎?”唐寒雨看向身旁那張俊俏的側臉。

“是白磷,是它燃燒之後散發的毒氣。別擔心,吸入微量毒氣對人體無害。”薑雲凡輕聲道。隻是,一個喝酒的人怎麽會在山上碰到這種容易點燃的化學物質呢?換言之,白磷是從何處而來?雖然還不能排除騎行隊的殺人嫌疑,但他之前在紮營地和隊員的背包中沒有發現與白磷有關的物品。

山澗深處,陽光難以透射,即使是初秋,晝夜溫差也比較大,會影響蟲卵的發育和孵化。於風吟仔細一看,發現屍體的鼻、眼、耳等天然開孔部位產生了較多的蟲卵,這說明死者生前沒有遭受外傷。但他體內有大量酒精,皮膚表麵殘留白磷,極有可能是因中毒和起火而死。

“當白磷遇上酒精,就可以燃起火焰。”於風吟捧著收集屍蟲的廣口玻璃瓶走來,補充道:“根據我們抓的屍蟲數量結合當地環境溫度,以及屍體特征來推算,死者的死亡時間大概是9月24日夜裏1點~2點。”

言語間,陸明飛已經拉上屍體的黑色塑料袋,讓刑警負責抬出樹林,送往法醫中心。

在外等待已久的騎行隊看見黑色塑料袋,臉上充滿訝異之色,心情十分沉重,連抬出一隻腳的勇氣都沒有。過了許久,胡冬陽紅著眼眶上前,顫抖的手指著黑色塑料袋:“唐組長,這裏麵躺著的人是……成曉武?”

“是的。不過屍體有毒氣,要馬上送往法醫中心進行深度屍檢,不能打開給你們看了。”

騎行隊四個男人站在原地,喉嚨像被魚刺卡住一般說不出話來。目送裝載成曉武屍體的警車離開的那一刻,所有人眼眶通紅,腦海中還是昨日一起騎車領略山間風光的場景。

陸明飛敘述受害者的死因之後,對騎行隊說道:“這宗謀殺案有很多疑點,請你們配合我們,回一趟警局,接受進一步的調查。”

副隊長一聽就慌了:“警官,我們沒有殺人,也沒有攜帶什麽白磷。大家平時都是做生意的,根本不知道白磷和酒精混合之後會燃燒啊!”

胡冬陽身正不怕影子斜,攔住其他上前辯解的隊友,說道:“我們跟你們去,清者自清,咱們怕什麽!”

話雖如此,但騎行隊四人臉色極為難看。他們折疊好帳篷,帶上自己的自行車和包裹,隨著陸明飛坐上警車前往市局。

於風吟再次到帳篷附近,將酒瓶裝入物證袋中,再用膠頭滴管汲取五盞酒杯中的**裝入滴瓶中。轉眼間,大部隊都乘車離開了,現場隻剩特案組三人。他們互相凝望對方,見唐寒雨搖晃手中的鑰匙,不約而同地會心一笑。

“走吧,我送你們回去。”唐寒雨說道。

控蟲異術

寂靜的夜,空中懸掛著被啃了一口的殘月,草叢隨風搖搖晃晃,偶爾聞得兩聲鳥鳴,以及小動物窸窸窣窣的聲響。在這片人煙稀少的地方,有一群露營的男人伴著篝火喝酒吃肉,滔滔不絕地說著共同感興趣的騎行經驗,時不時發出哈哈大笑的聲音。

十幾杯龍舌蘭下肚,成曉武臉龐發燙,醉眼昏花。他雙手捂住腹部站起來,向隊員們解釋自己喝多了要去小便。眾人聊得正歡,隨口敷衍了一句。一眼望去,附近都是草地,被人看見也不太好,他便索性跑到小樹林去了。

成曉武正要尋處小便,忽見前方不遠處閃爍著綠光。一別經年,已經好久沒見到螢火蟲了。他憶起童年在鄉村捕捉螢火蟲、把它們抓進袋中當作燈芯的時光,頓時興趣大增,追逐綠光而去。

他不知渾身酒味的自己越是靠近,危險越大。

那群閃著綠光的蟲子仿佛被賦予了靈性,見敵人得意揚揚地揉了揉雙手要抓住它們,卻仍舊停留在原地,沒有絲毫害怕。它們嗅到他身上濃鬱的酒味,突然間全部整整齊齊地排好隊,臉上帶著陰狠的笑容,扇動翅膀反朝他撲去。

一陣痛苦的尖叫聲響起,他下意識地用衣服撲自己身上的火焰,可是撲不滅!他內心充滿了恐懼和慌張,抬頭望向遠方的人影,大聲地呼喊隊員的名字求救。但是,他們仍舊在載歌載舞,沒有一人回應。

他隻好朝著隊員們奮力地走啊走,可不知為何,身體越來越不舒服,呼吸越來越不順暢,兩眼像要失明一樣,漸漸看不清前方的路。他的衣服被燒著,他再也無法忍受肌膚之痛,躺在地上滾來滾去,打算以此方法減輕痛苦。

“好燙……快把我燙死了!”成曉武抬頭一看,這裏的樹木怎麽也著火了?還沒等他反應過來,整個人已經氣若遊絲,憑借最後的力氣,滾到了叢林深處的小溪岸邊。

薑雲凡睜開了雙眼,笑道:“那絕對不是普通的螢火蟲,凶手很有可能就是它們!”

於風吟似乎明白了什麽,麵色凝重:“我大概知道那些是什麽蟲了。但在確定這些元凶之前,還得查些資料和解剖屍體,確定死者生前是否患有疾病。”

唐寒雨深知於風吟的實力,聽到對方這麽敘述,覺得這個案子應該有點兒棘手。但是,對於薑雲凡的推測,她有點兒不明白,蟲子又沒有意識,怎麽會自己去殺人呢?

於風吟看了一眼室內後視鏡中的唐寒雨,像是看穿了她的疑惑,說道:“蟲子當然不可能自己去殺人。凶手非常聰明,故意製造意外身亡的假象,想誤導我們。”

薑雲凡若有所思地說:“恐怕不止這一點吧!我認為,凶手很有可能給昆蟲強加意識,教唆它們如何殲滅自己的敵人。”

唐寒雨頭一次不太能跟上他們的節奏,過了幾分鍾才明白他們的意思。這宗案件的犯罪方式打破了傳統,真正的凶手沒有親自動手,而是教唆昆蟲殺人?

等他們送於風吟回到法醫中心,再抵達市局的時候,已經是下午4點左右。他們站在調查室的隔壁,通過單向玻璃窗戶觀察室內的情況。

根據騎行隊的口供得知,成曉武是個商人,未婚,生前經營著一家酒廠,隻出產純龍舌蘭酒,用古傳的秘方製作,通過與其他材料調配之後口感很好,所以有固定的酒吧合作方。昨夜露營喝的都是他家的酒。但是不知為何,露營那晚他卻說要搬走酒廠,可能不會再回泰國了。能夠下這麽大的決定,極有可能是惹上了麻煩。而且他很害怕,也沒有能力承擔後果。

“你們分別是做什麽的?怎麽認識的?”陸明飛問道。

“我是開旅行社的,他們有的是IT男,有的是廣告公司的業務員。兩年前,大家報名一起參加騎行之旅,留下了自己的聯係方式,我們就這樣認識了。”胡冬陽說道。

“把你們的公司地址和聯係方式都寫下來。”陸明飛遞上本子和筆,看著他們一一寫完,然後放在文件夾中。他合上文件夾起身,交代道:“晚點兒會再來錄一次口供,到時候沒什麽問題的話,你們就可以回去了。”

唐寒雨注意到,除了胡冬陽之外,其他成員都顯露出內心抓狂的神態,仿佛急不可耐地想要逃脫這個鬼地方。胡冬陽卻靜靜地坐在那裏,直視前方空白的牆壁,眼神呆滯,仿佛靈魂出竅。他在想什麽呢?

陸明飛看見薑雲凡和唐寒雨從監控室出來,聽他們敘述於風吟的推測之後,驚訝得目瞪口呆。幾秒鍾後,他回過神來,脫口而出:“我去,世上還有這麽神奇的事情?!我感覺於魔女的推論會打開我新世界的大門啊,太有趣了!”

薑雲凡瞪他一眼:“最後一句,你盜用了我的台詞。”

三人開心地回到特案組辦公室,用過晚餐之後,休息許久,終於等到於風吟的電話。她用刻不容緩的語氣要求他們再次回到調查室。五分鍾後,唐寒雨透過單向玻璃窗戶,見騎行隊員們安靜地坐在椅子上,雙手交叉抱臂,困得打盹兒。

開門聲一響,他們立刻驚醒了。副隊長眼眯著睜不開,卻問道:“可以放我們走了嗎?”

陸明飛按下免提鍵,把手機放在桌麵,冷然道:“還不行,現在於法醫要和你們對話。”

幾雙眼眸齊齊看向手機,聽到於法醫說:“屍檢結果表明,死者有嚴重的急性溶血性貧血,以致死於急性腎功能衰竭,你們知道他有這種病嗎?”

“沒聽說過啊。我們和他相識有兩年了,可是沒聽他說過。這種病是不治之症嗎?聽起來好像很嚴重,難道他是病死的?”胡冬陽搶先問道。

“不不不,還有一種情況。”於風吟臉色極為難看。

從死者皮膚表麵殘留的白磷來看,死者應該是死前就沾上了白磷,沒有及時洗幹淨,導致皮膚吸收了白磷,與他體內的酒精相互觸碰之後加速了燃燒。當皮膚被白磷灼傷麵積達到7%以上時,可引起嚴重的急性溶血性貧血,以致死於急性腎功能衰竭。他的肺部和骨骼都有一定程度的損傷,證明他當時吸入了很多磷蒸汽。

“皮膚被沾上了白磷,這是說有人故意朝他潑了白磷?可是,當晚我們沒有一個人帶了白磷這種危險又沒用的東西啊!”胡冬陽再次強調。他站在騎行者的角度,認為大家堅決不會帶與騎行設備無關的東西。

“不是人,是蟲子。”這個結論使所有人都驚呆了。

於風吟查閱國內外有關於法醫昆蟲學方麵的知識時,發現有一種特殊的蟲子身上自帶白磷,在夜間會發出綠光,遠看就像螢火蟲,其實不然。而且,這種蟲子並不常見,一般人碰上的概率堪比中百萬彩票,是非常非常渺小的。

“可是,這種蟲子和龍舌蘭酒有什麽關聯?”陸明飛很感興趣,忍不住插嘴問道。

“陸隊?這個問題很到位,沒想到是你先發聲的。”於風吟笑著調侃他,“言歸正傳,我收集了現場的酒瓶,帶回來做實驗。所謂的秘方釀酒,其實就是幼蟲浸泡過的烈酒。從酒瓶表麵和酒味來判斷,死者帶來的酒沒有任何問題,是正品,但實際上是一種劣質酒。但這兩個發現都不是致命的問題。”

致命的是,飲酒的人與大量帶磷的幼蟲接觸之後,會燃起火焰。死者應該就是這樣被活活燒死的。但困擾於風吟的是,死者肯定不會找有這種蟲的地方露營喝酒,一定是有人故意要殺他,把他帶到蟲子身邊,從而殺人於無形!

“如此熟悉他行蹤的人,除了騎行隊,還會有誰?而且這人與成曉武有什麽深仇大恨?”聽完於風吟的分析,薑雲凡的腦袋立刻運轉起來。

騎行隊的人看到特案組的幾雙眼都瞟了過來,不禁渾身打了個激靈。光是聽完法醫的推測,他們已經被嚇得目瞪口呆,差點兒沒能坐穩。世間竟有如此神奇的事情,渺小的蟲子,加上用它們浸泡的酒精,就能燒死一個人。他們心有餘悸地拍拍胸脯,還好昨夜沒去追逐那些蟲子。

“我們要先去調查一下酒廠,這個點他們還在上班?”唐寒雨看了看手表,已經8點了。

“如果他們還不知道成曉武被害的消息,就還有人值班,工廠加班到10點左右。”胡冬陽恢複了平時的狀態,冷靜地答道。

唐寒雨順勢朝他望去,隻見對方下意識地低下頭,她覺得他可能知道些什麽。但她沒有追問,而是對剛掛斷電話的陸明飛和思考中的薑雲凡說:“走吧,現在馬上去一趟酒廠。”

薑雲凡搖搖頭,倘若死者是被蓄意謀殺,那凶手的犯罪智商應該非常之高。這樣的罪犯能讓他想起來的沒幾個,包括那個人。

“抱歉,辛苦你們去調查了,我要馬上去一趟2號監獄見個人。”薑雲凡帶著資料文件夾,奪過陸明飛手上的車鑰匙,急匆匆跑下大樓。

“瘋子,你拿錯鑰匙了,那是老大的車鑰匙。”陸明飛追上去,可樓梯間已沒有薑雲凡的身影,他獨自走回調查室,無奈地搖搖頭,“他這麽著急是去見誰?”

“現在,監獄裏最想和他交朋友的人,除了白宰烈,還有誰。”唐寒雨不禁歎了口氣,這個朋友可交不得啊!

酒廠位於酒光村,他們推開辦公室的門時,夏主任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鏡,奇怪地看著穿警服的陸明飛,緩緩站起身問道:“你們有什麽事嗎?”

從進廠開始,一路上都很平靜,車間的機器孜孜不倦地發出運作的聲響,沒有任何人心惶惶的跡象,包括眼前這位態度淡定的女士。

唐寒雨拉住陸明飛,不讓他透露成曉武被害的消息,並出示自己的警察證件:“你好,有人向我們舉報你們工廠作風不良,我們要搜查工廠的所有賬簿。”

夏主任臉色微變,眉頭皺了皺:“又是章棋舉報的吧?”

唐寒雨微微一笑:“不好意思,這個我們不能透露。”

夏主任眼中似有怒火,兩手支撐著桌麵,冷哼一聲:“我知道是他!不過,我們的賬簿沒有任何問題,你們可以盡情地查。”

言罷,她挽起襯衫的衣袖,從隔壁屋搬來所有賬簿,然後拍拍滿是灰塵的賬簿,冷冷道:“全都在這裏了。”

十分鍾後,兩人翻閱完賬簿。夏主任見他們沒查出什麽差錯,正要得意,卻聽到唐寒雨說道:“除此之外,我們還要檢查你們釀酒的車間和藏酒窖。”

夏主任微微一愣,訕訕地笑:“警官,我們釀酒的地方都太髒了,不適合你們進去。”

陸明飛這才明白唐寒雨繞圈的用意,立刻配合著她,攥緊拳頭,呈現手臂結實的肌肉,警告夏主任:“我勸你立刻帶我們去,不要耽誤我們執行任務!”

夏主任無可奈何,隻好走在前麵帶他們去車間。唐寒雨仔細端詳他們釀酒的設備和方式,但沒有見到自己想要的答案。於是,她立刻要求夏主任去藏酒窖。

夏主任沒有再拒絕,但帶他們繞了兩大圈,也沒有去藏酒窖的意思。眼看時間一點點逝去,工廠即將下班,陸明飛不耐煩了,生氣地吼道:“夏女士,你想蹲牢房嗎?以你微薄的工資和家庭情況來看,你應該不會想不通吧?”

這句話,是他們來酒廠的路上,薑雲凡特意調查了酒廠主要負責人的資料後,教陸明飛使用的必殺技。不然,按陸明飛粗心的性格,應該不會注意夏主任無名指上的婚戒。

果然,這一招很受用。夏主任不禁緊張起來,連忙領著他們下樓,走進一間陰涼的酒窖。開燈的那一刻,陸明飛驚得目瞪口呆,幾百隻透明玻璃酒缸裏除了酒液,還有許多密密麻麻的蟲子飄浮於表麵。他收回臉上詫異的神色,瞥一眼身後的夏主任。她雙手交叉抱臂,顯得局促不安,嘴唇幾次張合,卻沒有發出聲音。

昆蟲派對

“夏女士,泡在酒裏的蟲子,你們都是從哪裏抓來的?”唐寒雨邊問邊靠近酒缸。

“警官,這都是我們養的。每年廠裏都需要很多蟲子浸酒,捕捉的話太耗費人力和精力,其次也不太衛生。我們老板對酒的質量要求很高,因為他也喜歡並且會喝自己工廠做的酒。”夏主任站在原地笑了,在心中為自己得體的回答而沾沾自喜。

唐寒雨按了按藏在袖口的微型攝像頭,對準酒缸拍下很多照片,然後象征性地問了一些問題。言語間,夏主任覺得唐寒雨也是個愛酒之人,沒有懷疑他們有其他目的。畢竟,用蟲泡酒或用蛇泡酒都不足為奇。

末了,唐寒雨憶起夏主任提起的舉報者時,那麽肯定和憤怒的語氣,想必他們之前產生了矛盾。她便問道:“那個章棋是什麽人?之前為什麽舉報你們?”

夏主任一提起他就不太高興:“他是開酒吧的,原本是我們的客戶。可是,不久前他老覺得我們的酒有問題,調出來的酒味不對勁兒,喝了之後會皮膚瘙癢難耐,甚至嘔吐。他對此要求我們賠償一大筆資金。簡直是一派胡言!我們老板自己都喝的酒,怎麽可能會有這些問題。我們懷疑他是故意訛詐,拒絕了賠償。一來二去,他鬧不過,就跑去舉報我們了。”

唐寒雨點點頭,原來如此。她以對此事進行調查為由,成功地向夏主任索要了章棋的聯係方式。兩人走出酒廠坐在警車上,陸明飛仔細看了看微型攝像頭上的照片,以及紙條上的酒吧地址,十分佩服地感慨道:“老大,你真是太聰明了,我以後得跟著你一起辦事,學習如何不動聲色地搜集重要線索。”

唐寒雨朝他微微一笑。汽車的引擎聲響起,她看到車燈在眼前的黑暗中辟出了一條光明大道。

與此同時,在審訊室裏,薑雲凡靜靜地等待了很久,終於聽到門外響起鐐銬的鏈條聲。沉重的鐵門緩緩打開了,白宰烈慢慢地走進來,瞧一眼桌上的文件,坐下來許久不發言,隻直勾勾地盯著對麵的男人。

薑雲凡知道對方在等自己開口,便拆開文件,將一張張現場的照片和紙張資料都擺放整齊,質問道:“這一切是不是你安排的?”

白宰烈歪著腦袋,嘲笑道:“你們就這點兒出息?破不了案就胡亂加罪於我?我隻不過殺了人,現在坐牢也算得到了所謂的懲罰,外麵的一切關我何事!”

兩人眼眶發紅,冷冷地盯住彼此,從心底湧上來的怒火卻讓氛圍冰冷到極點。

忽然,白宰烈歪嘴笑了。他仔細翻閱這宗案子的資料,然後湊近薑雲凡,神秘兮兮地壓低聲:“薑兄,你說句軟話,我就告訴你怎麽破案。”

薑雲凡卻仰頭大笑兩聲,眼神仍舊冷漠。他才不會屈服於自己的手下敗將,便自顧自地收拾資料,然後起身衝對方揮揮手:“再見。”

轉身的那一刻,薑雲凡身後的家夥臉色一沉,很是氣憤——又沒讓你跪下來哀求,隻不過是要你放下身段,說句求助的話,你也不願意,真是個高傲自大的家夥!

“小氣鬼,你給我回來!”白宰烈憤憤不平地說,語氣像兩個孩童吵了架,“老子告訴你,再不回來坐下,還會有人繼續被蟲子殺死!”

薑雲凡沒有被嚇住,但還是緩緩轉身,重新坐了回去,然後一直低著頭傳簡訊和查資料。比起昆蟲殺人一案,他更關心擅長控製和教唆人犯罪的“終極玫瑰”。這位幕後使者從不暴露蛛絲馬跡,而是通過多位犯人對自己傳遞暗示,使薑雲凡總覺得幕後使者的終極目標是自己。抑或,這是一種錯覺?

“殺人於無形,真是句浪漫的話。薑兄,你們肯定以為蟲子很厲害吧!換種思維想想,高手之間的對決,若想要打敗對方,唯一的辦法是什麽?”白宰烈引導式地問。

薑雲凡默默抬頭看了他幾眼,沒有作答。對方自知討了個沒趣,便不再賣關子。

“可惜這個方法,我不能告訴你。因為你要是贏了,那人就回來了。我不能看著你生不如死,你承受不了那種打擊。”白宰烈假惺惺地關心他。

“噢,我倒想見見‘終極玫瑰’,能夠培養出你們的人物肯定不簡單。”薑雲凡心不在焉地回答。他與玫瑰分子打交道這麽久,對他們嚇唬式的語言免疫了,這次沒有再當一回事。

但是,白宰烈引導式的提問給了薑雲凡啟發。他歪嘴一笑,腦海中忽然萌生迫使凶手自主承認犯罪的主意。他不再浪費時間與白宰烈閑聊,便拆了一顆無棍棒的棒棒糖,塞到對方嘴中:“很好。雖然你說的話從表麵上看一點兒用處都沒有,但我已經有答案了。多謝你的提醒,這顆糖就當作給你的獎賞了。”

“喂,你搞什麽鬼,我有說什麽答案嗎?你別誣陷我,我可什麽都沒說。”

薑雲凡懸在半空中的手按下門鈴,想象身後的白宰烈露出“得了便宜還賣乖”的表情,不禁嘴角微微上揚,打開鐵門迅速離去。

是夜,酒吧歌舞升平,尋歡作樂的人們披著稀奇古怪的外套,裝扮成昆蟲的模樣,在舞池中央扭動腰肢,大多數人臉上的昆蟲妝容讓人不忍直視,可幾乎所有人都非常盡情地跳舞或喝酒。這裏儼然已成一個巨大的“昆蟲交友”派對。

特案組二人身披昆蟲式鎧甲穿越人群,來到隻有一個調酒師的吧台。陸明飛點了杯雞尾酒,與調酒師你一言我一語地聊起來:“哥們兒,這個奇葩派對是誰出的主意啊?挺有趣的。”

調酒師認真地調酒,沒有抬頭打量他,說道:“你還真問對人了,是我的主意。”

陸明飛以為對方在開玩笑,可當他看到調酒師胸口工作牌上的名字時,不由得下意識地看向唐寒雨。她也正好看過來,四目相對的瞬間,他們確定—— 這人就是章棋。這倒省了打聽對方的力氣。

“章師傅,看來你和我一樣,也是昆蟲愛好者啊!”唐寒雨試探性地說道。

“是啊,我研究昆蟲好幾年了。難得遇上誌同道合的朋友,不知姑娘尊姓大名?”章棋邊調酒邊說,平靜的臉上露出笑容。

“咣”的一聲,章棋手上的玻璃杯掉落在地,但在這震耳欲聾的音樂聲掩蓋下,沒有人會注意這片小角落發生了什麽事。他若無其事地掃掉碎玻璃,回到吧台,佯裝心生好奇:“是嗎?我最近沒有看新聞,都不知道這件事。現在,警察查出是什麽種類的昆蟲了嗎?我研究這麽久,還沒聽說過昆蟲會殺人……”

唐寒雨並未刻意觀察他的言行舉止,但她能確定眼前的人跟此案脫不了關係,從他的言語間可以看出他關注點與普通人不同。倘若是普通人,麵對如此駭人又難以置信的消息,第一反應會問:昆蟲真的會殺人嗎?別開這種玩笑了,肯定是不實的報道吧!

“是啊,我也覺得很奇怪。目前,警方還沒有證實昆蟲的種類。但是,我聽說他們查到了很多線索,很快就能夠鎖定嫌疑人了。”

“嫌疑人?不是說昆蟲殺人嗎?怎麽還有嫌疑人?”

“我也不太清楚,據說警方找到了導致屍體燃燒的原因,懷疑是有人故意為之,而非昆蟲自己跑去燒人。他們目前正在全力搜捕嫌疑人。”

唐寒雨的話音剛落,章棋的臉色蒼白如紙,兩手握住調酒杯,低頭不知在想什麽。趁他沒有防備之心,陸明飛把自己的酒杯遞給他,又點了一杯雞尾酒。章棋回過神來,一手握住酒杯,忽然像是受到了驚嚇,右手往後一甩,酒杯被用力地摔爛了。

“你們到底是誰?為什麽酒杯外壁會有殺蟲劑?”原來,他聞到了殺蟲劑的味道。

恰好這時,音樂聲停止了。唐寒雨衝陸明飛使了個眼色,陸明飛隨即跳過吧台。剛站穩腳跟兒,就被章棋丟來的一個高腳杯砸中腦袋,一行行血液流到他的臉上。

時間仿佛停止了半分鍾,唐寒雨看著一動不動的陸明飛,頭一次被嚇得瞠目結舌。可下一刻,剛要倒下的陸明飛挺直了腰,擦掉額頭上的血液,以手臂擋住再次飛來的高腳杯。

“咣”的一聲,玻璃杯碎了。酒吧保安人員循聲而來,有個帶頭的保安站在門口指著陸明飛,命令手下將其捉住!

“打架了……打架了……殺人了!”現場尖叫聲不斷,人群一個勁兒地湧出酒吧,把門口的保安們擠得無處可走。陸明飛趁此時機,揭開後廚的窗簾,一路狂追章棋。

章棋隻顧逃跑,絲毫不知後門有人在等候自己。剛踏出一隻腳,就“撲通”一聲摔倒了。見來者不善,他立刻站起來,亮出暗藏在衣袖的匕首,朝於風吟揮來揮去。

誰知,眼前這個看似柔弱的女子一點兒也不害怕,反而吊兒郎當地勾勾食指,嘴上念著:“來啊,有種你來打我啊!”

陸明飛氣喘籲籲地趕到,見章棋的雙手都戴上了手銬,朝於風吟豎起了大拇指:“魔女,你可以啊,這種歹徒都能搞定。我都不知道你還會跆拳道,竟跟薑雲凡一樣深藏不露啊!”

於風吟得意地笑:“別說這種小嘍囉,就你這種大塊頭,本仙女也能搞定。”

陸明飛不禁紅了臉,他沒聽錯吧,她說要搞定自己?

“陸隊,你的頭怎麽流了那麽多血啊?”於風吟靠近他,雙手輕捧他的腦袋仔細看了看傷口,不禁皺起眉頭。她立即從法醫箱中取出醫用棉花和藥水等物品,輕輕地幫他處理傷口。

這時,唐寒雨追上來,見到於風吟也沒有露出驚訝之色。

十幾分鍾前,薑雲凡從監獄的審訊室出來時,由於他離酒吧太遠不能及時趕到,便先打了個電話告訴他們三人抓捕歹徒的計劃。

知己知彼,百戰不殆。這是白宰烈透露的答案。

薑雲凡仔細想了想,凶手熟悉和熱衷於研究昆蟲,應該對昆蟲有種特殊的情感。或許,他把自己也當成了昆蟲。為了證實這個推測和確定凶手的身份,他建議陸明飛買瓶殺蟲劑噴向凶手,如果對方反應過激,那便是了。

其次,他擔心唐寒雨在這場避免不了的群架中會受傷,便通知離酒吧距離較近的於風吟去救援。很早之前,沈老給他看的特案組名單中,寫著所有人的特長技能,其中於風吟的格鬥實力與陸隊不相上下,隻是她不到非常時期不會出手。

隨著一陣陣警笛聲響起,數十名刑警跳下車包圍酒吧,將所有閑雜人等攔在警戒線外,抓住了那些安保人員。薑雲凡找到特案組成員,對他們的戰績很滿意,忍不住和他們擊掌喝彩。他走到唐寒雨麵前,發現她毫發無損,笑道:“香芋,多謝了!”

唐寒雨怪嗔地瞪他一眼:“要道謝也是我來,你瞎搶什麽。”隨即,她長噓一口氣,看著被刑警們押走的章棋,說道:“終於可以公布成曉武遇害的消息了。”

“小意思,不足掛齒!”於風吟衝他們倆意味深長地眨了眨眼,然後用力按了按陸明飛頭上的醫用膠帶,“你的命真大,頭部受傷血流成河了,還能打完架追上來。”

“哎喲,我是個警察,要我看著快到手的罪犯逃走,那不是要我命嘛!當時我哪顧得上其他的,隻覺得自己能扛得住,就追上來了。”陸明飛頓了頓,發覺她責怪的語氣含著一絲溫存的情感,便笑嘻嘻地說,“魔女,你在關心我哦?”

於風吟收好法醫箱,瞥了他一眼:“本仙女不關心笨蛋。我要回去了。”

見到此景,薑雲凡不禁長歎一聲,自己終究抵不過美人,被拋棄了啊!

蟲王記憶

清晨6點,微弱的燈光照向章棋那張平靜的臉龐。他環視四周,嘴上念念有詞,像是在抱怨這間因天花板極低而使人產生壓迫感的審訊室。在隔壁監控室看到他老實下來的模樣後,薑雲凡與唐寒雨肩並肩走出去,打開了審訊室的鐵門。

等他們二人入座後,章棋用雙手敲擊桌麵,惱怒地呐喊:“你們憑什麽抓我!我又沒殺人!”

唐寒雨兀自翻閱嫌疑人的資料,冷冷道:“進來的犯人中,一百個有九十九個會這麽說。你有沒有殺人,死者身上的證據會告訴我們。”

章棋再次坐下來,垂著腦袋冷笑一聲。警察又想套話,他可不能傻傻地接話。他堅信那人說的,隻要學會如何控製蟲子,就能殺人於無形,警察絕不可能從死者身上找到關於凶手的任何線索。最終,他們破不了案,就會把罪魁禍首推給昆蟲。

抬頭之際,他猛地往後一退,差點兒從椅子上摔下來——薑雲凡伸長脖子,正在他身上聞來聞去,嘴唇幾乎要落在他的肌膚上。如此怪異的動作,嚇得他猛拍胸脯:這人幹什麽?屬狗的嗎?我身上有什麽奇怪的味道?他忍不住深深地聞自己的衣袖,並沒什麽特殊氣味!

“看來那人教了你控製蟲子殺人之外,沒有告訴你有關我的故事。那我就介紹下自己,我的鼻子聞出你身上有一種昆蟲的氣味。如果沒有弄錯的話,你肯定還藏著很多昆蟲,而且經常和它們打交道!”薑雲凡咧嘴笑道。

“哦?薑長官,那你說一說,我身上有什麽昆蟲的氣味?答不出來的話,我可要告你誹謗誣蔑之罪!”章棋惡狠狠地說。警察又怎樣,沒有證據也不能抓人,而且他可不是好惹的。

薑雲凡在腦海中搜尋了關於昆蟲的影子,一分鍾、兩分鍾、三分鍾……十分鍾過去了,他還是沒有搜到這種昆蟲的來曆。正如於風吟所說,這種昆蟲很罕見,一般人根本無法接觸。這樣一想,他對給予章棋昆蟲的幕後主使更感興趣了!

半晌無聲,章棋扭了扭脖子發出“哢哢”的聲響,似乎在暗示對麵兩人,他已經受不了被限製人身自由的感覺,又要開始咄咄逼人地說話了。唐寒雨那雙幽深的眼眸望向他:“一周之前,你為什麽舉報成曉武的酒廠?”

章棋並不害怕她,隻是冷哼一聲:“他賣假酒給我,酒吧的客人喝完之後鬧肚子,找我大吵大鬧一頓,搞得我生意都做不成了。但成曉武那渾蛋不賠償我的損失,還說是我故意挑事。我舉報他已經很給他麵子了,換別人早抄家夥上門了!”

“閉嘴!我知道你們在和我玩心理戰,但我拜托你們這些窩囊廢,找到證據之後再抓我,OK?”章棋的字字句句都充滿嘲諷之意。

薑雲凡對他的態度很不滿意,忍無可忍地站起來,故意敲了敲單向玻璃窗:“這審訊室怎麽有股瓢蟲放屁的臭味,麻煩找瓶殺蟲劑來噴一噴,好讓他知道這裏是什麽地方!”

章棋一聽到“殺蟲劑”三字,下意識地躲到了桌子下。十幾秒鍾之後,他賊眉鼠眼地伸出腦袋,看見對麵兩張冷如冰霜的麵孔,意識到方才的行為舉止暴露了自己的弱點!

他重新坐回去,恭恭敬敬地說:“薑兄,你別動不動就嚇人家,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死穴,哦!不對,是都有自己的……”他猛地扇自己一耳光,這張嘴越說越露餡兒,最好還是別說話。

薑雲凡似笑非笑地看著對方自導自演,忽然他的身體微微前傾,聲音仿佛充滿蠱惑:“我和你講個故事吧,你一定會感興趣。”

世上有一種喜歡自稱蟲王的人,他熱衷於研究昆蟲,經常捕捉各種各樣的昆蟲,每天細心喂養它們,研究它們的起居飲食和生命的長度,甚至研究它們如何**,生下的後代是否也一樣。如此日複一日,他卻從未覺得乏味,而是樂此不疲。

久而久之,他覺得自己能與昆蟲對話,試圖將所有的心事和秘密都告訴昆蟲,甚至夢見自己以後的孩子在母胎裏就是昆蟲形狀的。為了保護自己的同類,他仇恨所有用昆蟲浸酒的家夥,發誓遇到一個殲滅一個。

偶然有一天,他發現自己的同類有一股神奇的力量,它們沾染了白磷之後,可以發出綠色的光芒,在黑暗中與螢火蟲幾乎無異,但最大的不同是它們聽得懂他的話。因此,他感到非常高興,他發誓要殲滅那個奸商,為了保護同類,為了替社會懲罰危害人類健康的惡人,讓他們痛不欲生!

終於,那天晚上,他利用自己的同類,把仇人殲滅了。他大呼快哉,在自己的蟲窩開免費派對慶祝這項成功且偉大的任務。但他提出了一個條件,要求參加派對的所有人都穿戴與昆蟲有關的衣物和麵具首飾。

當他在樓上喝著最昂貴的香檳,看著舞池中央的“昆蟲朋友們”載歌載舞時,他的成就感湧上心頭,升起一股從未有過的幸福感,覺得自己此生已經圓滿。

“我的故事講得如何?”薑雲凡頓了頓,不等對方回答,繼續說,“喜好如此變態,行為舉止如此怪異,他卻從未想過這其實是一種嚴重的心理疾病。從出了娘胎就被人拋棄,從小生活在偏僻的山區,隻能與不會說人話的動物和昆蟲玩耍……”

“你記起來了?通過以上談話可以得知,你的確有心理疾病,還被人篡改記憶並植入了虛假記憶。別忙著驚奇,這並不稀奇。你先告訴我,你之前見過什麽人?”薑雲凡問道。

章棋仔細想了許久,忽然一臉狐疑地看向薑雲凡,眼眸仿佛在說:你到底是什麽人?

不久前,章棋不斷地夢到自己在娘胎就是蟲王,家族成員被抓去泡酒或活活解剖,一個個都離他而去。醒來之後,他難過得流淚,好像曾經真的發生過這種事。後來,他不敢再早早入睡,幾次想和朋友提及夢境,卻羞於說出口,便每晚去自己的酒吧消磨漫漫長夜。

那一夜,他的酒吧來了一位奇怪的客人。對方身披鬥篷,把自己包裹得嚴實,戴著昆蟲麵具遮住全臉。客人堅決要求他調一杯不是昆蟲浸泡的龍舌蘭酒。酒過三巡,客人的話多了起來,拉著章棋聊天兒打發時間。

兩人聊起夢境,發覺竟出奇的一致。那人告訴他,這是他的前世,所以會反複夢見。

“若你想安穩入睡,打破這個夢境的話,我倒有個好法子。不知道你可願意試試?”

“真的嗎?那太好了,再這樣每晚熬通宵下去,我真怕自己某天會猝死。”

那人見章棋上鉤,又見四周沒人關注自己這邊,便湊近章棋的耳旁,低語許久。

章棋聽完之後,猛地搖頭拒絕:“不行不行,這招肯定行不通。”

那人信誓旦旦地拍拍胸脯:“你放心,如果行不通,我會負責。這是你唯一的辦法,警察不會知道的,你身邊的人更不會知道。隻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後來,酒吧打烊之後,章棋回家睡覺了。那晚再次夢見了同樣的夢境,把他嚇醒之後久久無眠。他猶豫了一兩天,決定報複成曉武。這種賣劣質酒危害人們健康的商人本就該死,自己隻不過借昆蟲之手,替社會消除了害群之馬而已。他如此自我催眠幾次之後,打聽到成曉武過幾日要去山上露營,當天便馬不停蹄地去找那位客人,討教控製蟲子的方法。

在神秘客人的指導和鼓舞下,章棋很快學會了如何控製昆蟲,因此更堅信自己天生就是蟲王。從此以後,他就像變了一個人似的,每日隻與昆蟲打交道,訓練昆蟲飛翔的方向和速度。終於在那晚,他攜帶昆蟲軍隊上山,將成曉武引到深山中殺害。

“之前,神秘客人還說,事成之後,他會給我一大筆錢,幫我逃到國外。這樣我一來了卻了心願,二來不用負擔任何後果,何樂而不為?”章棋至今執迷不悟。

薑雲凡真想衝上去扇對方兩耳光,讓他清醒一下,可他忍住了,這樣的人根本不值得他動手。對於罪犯,他要用自己的方式,便毫不留情地分析:“可你偏偏這麽蠢,他不過是在利用你。首先他肯定調查過你,其次他往你的腦中輸入了一些虛假記憶。你信以為真,蠢到無可救藥,然後就上當了!”

章棋不願相信自己將要坐牢,不願相信自己被欺騙,仍舊垂死掙紮:“拜托,我替世人懲罰他這樣的惡人,你們應該感激我!為什麽要抓我?你們這群蠢到無可救藥的傻子……”

唐寒雨搖搖頭,對麵的犯人一直不停地自言自語,但罪行已定,三人已經無話可說。她起身要走,剛要打開審訊室的門,就被章棋毫無預兆地拉住手臂,一回頭就看見了那張像個癲癇症病人一樣傻笑的臉。他突如其來的動作把她嚇了一大跳,這家夥好像精神方麵出了點兒問題,需要進一步檢查。

“警官,你們太不仁義了,為什麽不聽我解釋?為什麽不相信我的話?我是被冤枉的,這一切都是那個叫‘終極玫瑰’的人策劃的,與我無關啊,你們不該抓我啊!”章棋說著,滿是憤恨,手腕不自覺地用力,把那纖細的手臂抓得通紅一片。唐寒雨緊皺眉頭,卻推不開他的手。

薑雲凡迅速起身扼住章棋的手腕,英俊逼人的側臉滿是怒氣,警告道:“你再碰她一根汗毛,我保證你走不出這間審訊室!”

章棋吃痛不已,鬆開了唐寒雨,哀求道:“我錯了,我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求你放開我!”

薑雲凡冷哼一聲,甩掉他的手腕,然後把唐寒雨護在身後,冷冷地盯住對麵的罪犯。

審訊室再度如死一般寂靜。薑雲凡內心恢複了平靜,淡淡道:“最後問你一遍,那個神秘客人長什麽樣?”

章棋良久無言,隻是抬眼一直凝視著他,像在試圖從他身上找出一絲相似點。薑雲凡以為對方也如同以往的玫瑰分子,不願道出背後主使的真麵目,便悄然起身,按響了門鈴。

“我看不清他的麵容,但隱約覺得你和他很像。並不是故意栽贓陷害你,隻是覺得你們說話方式、行為舉止都非常像。”

這番話讓薑雲凡愣住了,心中那股巨大的不安感再度湧來。倏然間,過去幾個月的回憶排山倒海而來,十幾位罪犯針對他說的話縈繞在耳邊、老何的葬禮、冒牌淩峰的提醒,甚至是母親的那張臉……他捧著疼痛的腦袋單膝跪地,難道這一切的起源都是自己?難道所有人的犧牲都是因為自己?為什麽這種有罪的感覺非常強烈?

薑雲凡捧著腦袋,神色痛苦地長聲嘶吼。抬頭的那瞬間,那雙泛紅的眼眶中的審訊室仿佛在不斷轉動。他看著焦急的唐寒雨,視線卻越來越模糊,耳旁縈繞著她關切的聲音,他卻無法回應。忽然,“撲通”一聲,他兩眼一閉,昏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