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案

摯愛訣別

真相很少純粹也絕不簡單。

——奧斯卡·王爾德

引子

很多老警察已經多次來過萬山墓園,每送走一位相處多年的同事,他們都會心痛不已。沈鐵生看著身穿警服的人中有許多他的學生,不禁感慨萬千,忍不住想說些話,便清了清嗓子:“感謝大家來到這裏。我剛剛看了一下,你們之中有許多人是我的學生。我的學生,一部分成了係統內的高級警官,可是還有一部分,已經去地下繼續當英雄了。英雄並不好當,有時候它意味著一個家庭的頂梁柱倒了,或者是一個孩子失去了父親,妻子失去了丈夫,父母失去了孩子。所以,我希望,如果可以,你們都別再當‘英雄’了。”

言語間,沈鐵生情緒有些激動,聲音顫抖著說:“可矛盾的是,我又希望你們別畏懼罪惡。當你成為警察的那一刻起,你就代表了正義。你們看不慣壞人逍遙法外。內心深處的良知與正義感迫使你們去打擊罪惡。記住,每個警察的天職都是捍衛正義!”

這一番話使許多人都紅了眼,有的人想起了犧牲的戰友,抑或是已經離世的親人,偷偷靠在旁邊同事的肩膀上低聲抽泣。沈鐵生脫下自己的警服,輕輕地放在於風吟的墓碑上,然後看了一眼陸明飛:“開始舉行葬禮吧!”

逝者證言

看見於風吟的胸口噴出血液的那一刻,坐在車上的唐寒雨傻眼了,許久才反應過來,驅車奔向自己最珍貴的隊友。下車之後,她一邊祈禱於風吟沒事,一邊跑向碼頭。

這時,在車上遠遠觀望的薑雲凡發現攝像機中的“殺神”乘船逃走,連忙用微型望遠鏡看了看岸上的於風吟,發現陸明飛正抱著她。剛剛到底發生了什麽事?幾分鍾的時間裏,他隻是用電腦給沈老發了一個郵件,就好像什麽都變了。最令他不解的是,唐寒雨怎麽也來了?

他皺著眉頭,頓時大感不妙。

陸明飛完全忘了追捕“殺神”,他坐在地上緊緊抱住於風吟,帶著哭腔呼喚懷中的女子:“魔女,你要撐住啊,救護車馬上就來了,你一定要撐住!”

他懷中那張蒼白的俏臉已經沒有了平日的朝氣,可於風吟此刻卻感到自己解脫了,她終於不用再受到任何威脅,也不用再做任何違背良心的事情。她深深地陷入陸明飛的懷抱,抬手撫摸他剛毅的五官,說話的聲音非常虛弱:“陸隊,我家裏有個房間,是私人影院,裏頭有很重要的證據,你……你找到證據,幫我完成最後的心願……”

“好好,我一定會去,求求你別說話了,救護車就要來了……別忘了我們還要一起去旅行,你說好帶我遠走高飛的,騙人的是小狗。”說完,陸明飛仿佛知道了結果一般,鼻頭一酸,兩行眼淚瞬間掉落。他轉過臉迅速擦幹淚水,不想讓她更擔心。

於風吟的身體劇烈地抽搐,嘴裏又湧出一口鮮血,帶著哭腔說道:“對不起,我……我做不到了。如果有來生,我一定要早點兒遇到你……實、實現這個約定。”

話音剛落,於風吟麵帶微笑,緊閉著雙眼離開了人世。陸明飛頓時驚恐地看著懷中的人,猛地搖頭高聲喊道:“不!不要!我不要來生,我隻想今生珍惜你、嗬護你、陪你到老啊……你要是走了,誰帶我遠走高飛呢……”

不遠處,刑警隊和薑雲凡都抵達了。但薑雲凡擋住了刑警隊,不允許任何人去打擾陸明飛和於風吟。他一直坐在車上盯著陸明飛,生怕對方想不開,帶著和自己的這份友情,就這樣跟著於風吟走了。唐寒雨一臉冷漠地朝他走來,打開車門坐在副駕駛位上,問道:“告訴我,這一切都是怎麽回事?你放心,我不會和你吵架,這件事肯定不止你們倆知道,既然沈老允許了,就一定有你們的原因。”

薑雲凡凝視她,此刻他非常感謝對方沒有因為隱瞞計劃而吵鬧,讓他知道自己還有解釋的機會。他看了看陸明飛的背影,開始述說來龍去脈。

陸明飛仍舊緊緊抱著於風吟,用自己的臉頰貼住她的額頭,絲毫不怕逐漸失去體溫的她,而是深信她能聽見自己的話,便一直絮絮叨叨地說:“其實,我很久之前就想對你說了,這輩子我就認定你了,其他人再好我也不要了。如果和你在一起要丟棄所有盔甲,我也心甘情願。可是……”他再次哽咽了,“可是,你就這樣走了,地下那麽涼,從此以後沒有我為你取暖和提醒你多穿衣服,也沒有我陪你喝酒,你會不會很孤獨?多麽希望,我可以讓你少點兒孤單,可惜沒機會了。”

寂靜的海岸上,在場的十幾個男人靜靜傾聽陸明飛自言自語,不少人聽著聽著就哭了,連薑雲凡都無法抵抗洶湧而來的悲傷,眼眶全是晶瑩的淚水。低頭的那一刻,兩行熱淚“啪嗒”落在筆記本電腦的鍵盤上。他必須馬上將拍攝“殺神”殺害於風吟的視頻發送到沈老的郵箱裏。

過了一會兒,陸明飛不再說話了,抱著失去生機的於風吟朝警車走去。臨上車前,他看了一眼薑雲凡,臉上寫滿了失望。

薑雲凡清楚地看到,那個平時開朗愛笑的陸隊,眼神變得不同了。他開著私家車,一路跟隨警車來到了醫院門口,看見陸隊抱著於風吟義無反顧地走進醫院。他很是不解,連忙下車,問開警車的同事:“陸隊去幹什麽?”

同事很傷感地說:“陸隊要陪於法醫最後一程,他說去黃泉的這段路不好走,他要讓於法醫知道,還有他在陪著她。”

10點45分,特案組的成員接到沈鐵生的命令,全部聚集在特案組辦公室。可是,室內異常沉靜。沈鐵生看了一眼身上有傷的陸明飛,以及一言不發的薑雲凡,朝坐在左手邊的唐寒雨微微點了點頭。

在此之前,沈老對外說,於風吟是為了救陸明飛而意外犧牲。但唐寒雨很清楚,這根本不是意外,而是一個警察在麵對極為狡猾的罪犯時,以血為證釘死對手。

這是唐寒雨第二次麵臨宛如親人的朋友離世,她最恐懼的就是死亡,即使表麵強裝鎮定,但那雙微微顫抖的手把自己暴露無遺。她把沈老給的U盤插入筆記本電腦的USB接口,很快,巨大的投影幕布上顯示了四個字—— 逝者證言。

這時,一直低著頭的陸明飛和薑雲凡都抬頭望向投影幕布,看見了於風吟那張朝氣蓬勃的臉龐。她依舊穿著那套白色的法醫製服,坐在電腦椅上調動錄製視頻的器材,鏡頭裏的她有點兒緊張和局促。但她深吸一口氣,微笑著開始交代秘密決定的計劃。

“親愛的朋友們,當你們看到視頻時,我應該已經化成最美最閃亮的那顆星星了。”

話一出口,在場的人都難過極了。陸明飛的眼眶開始泛紅,雙拳捏得嘎嘎直響,指甲掐到肉裏流血也毫無知覺。最疼的痛,大概是對痛已經沒有知覺了吧!

“我知道自己沒機會回頭了,在我心裏,警隊和特案組才是我的家,但我已無法回家。我……我也不想坐牢,這樣會讓我沒有尊嚴。所以,我選擇有尊嚴地死去!”

聽到這句話,薑雲凡鼻子微酸,側過臉抹了把淚,他的心宛如刀割般難受。“我比在場觀看視頻的任何人都要了解‘殺神’,所以我找到薑雲凡商量,想要製造出一個鐵證,哪怕犧牲我的性命也不可惜。這是我死前唯一能為大家做的事了。其實,死亡對我來說也算一種解脫。”

會議室如死一般寂靜,一個人的內心要多勇敢,才敢平靜地宣告自己的死亡。

於風吟微微一笑:“很多時候,我覺得人這一生其實是可悲的,沒有永遠持久不變的東西,沒有可以一直擁有的東西。人一旦死了,全部都變成了虛無。我也無法保證外界贈予的一切能否長久,唯獨可以保證的是自己給予的愛。說句實話,我愛特案組的每個人,和你們在一起,我開心的時光比較多。但我仍舊覺得我是一個人,哪怕我也得到了很珍貴的愛。我就像可以隨時被世界隔離的人,原以為自己靠近了一點兒,卻突然發現自己還是融入不了。我不想再強迫自己去融入了,不想活得那麽累了。”

她深吸一口氣,調整好情緒繼續說:“以前,獨自麵對世界的一切時,覺得人生真的好漫長啊,低落的情緒都被放大了,卻仍舊要鼓勵自己堅強和勇敢一點兒。隻有這樣才能對抗生命中的起伏波瀾,不會那麽容易被擊垮。”

唐寒雨能夠明白於風吟所說的感受,兩行眼淚悄無聲息地落下來。她用手捂住自己的嘴巴,努力不讓自己哭出聲。那個可愛的妹妹,就這樣走了。她甚至從自己的專業方麵推測,經曆這個變故之後,大家從此都會更孤單落寞。

視頻裏,於風吟低垂著腦袋,似乎在想該如何開口。良久,她抬起頭,紅著眼說道:“但是,我今生的罪孽太過深重,才導致愛我的你們要承受這樣的危險。我知道,隻有我能引出他。如果我的作為能夠讓世人多一分安全,那麽我的犧牲就是值得的。這也是我自救的方式之一。所以,你們不要太難過,我會在世界的某個角落永遠守護你們。”

“陸隊,你千萬別怪薑瘋子。”於風吟輕輕地笑了,“瘋子,謝謝你幫助我完成了心願,讓我能像老何那樣葬在萬山墓園,讓所有的警察都朝我敬禮,而不是像看一個帶有汙點的罪人。”

大家頓時恍然大悟,原來有時候終結罪惡,是需要犧牲性命才能做到的。

於風吟看著鏡頭,緊咬下嘴唇,眼裏充滿了不舍,雙眼流出淚水:“陸隊,我可在你身後看著你呢,你可別給我像個女生一樣哭鼻子。但我還是要鄭重地說一聲,謝謝你。你是我的救贖之一。能夠得到你的愛,是我這一生最好的禮物。原以為,隻要我甘願放棄所有身外之物,待在你身旁就可以躲過這一劫。但是不可以,我不能夠看著你們一一離我而去。”

如此勇敢直白的表達,的確是他認識的魔女的作風。陸明飛悄悄抹掉臉上的淚水,直到現在,他仍舊不能想象以後沒有她會怎樣。光是這麽一想,他的胸口就會引發真真切切的陣痛。

“最後,希望你們好好地活著,享受世間美好的一切,我很舍不得你們。無論我去了哪裏,我都會在世界的某個角落永遠守護你們。”於風吟語畢,畫麵就此定格。

室內再度陷入一片寂靜,陸明飛腦海裏不斷回放與於風吟在一起的片段,他閉眼冥思幾秒鍾,睜開眼一一掃過在場的人,最終目光落在身旁的薑雲凡身上。他一下站起來,繞過會議長桌朝對方而去。

薑雲凡緩緩起身,還未開口,臉頰就被揍了一拳。他沒有還手,但陸明飛仍舊怒氣衝天:“你到底還是不是我的兄弟?你出主意讓她去送死,跟你有關係的人殺了她,是你們害死了她,你要為她償命!”

旁邊的唐寒雨一下子急了,站起來想勸阻陸隊,卻被薑雲凡攔住了。他把她護在身後,看著五官扭曲的陸明飛。在聽到“有關係的人”這幾個字時,他神色黯然,帶著哭腔說:“對不起陸隊,對不起……”

“不要和我說對不起,現在說對不起她就能回來嗎?去你的對不起!”陸明飛失控地掐住對方的脖子,“你為什麽要這樣?你怎麽能讓她去死……為什麽、為什麽你們都不先和我商量?我完全可以替她去死!”

唐寒雨再也忍不住了,上前掰開陸明飛那雙把薑雲凡掐得臉色漲紅的手,沈老也上來擋在他們之間,卻聽見薑雲凡猛咳幾聲後,難受地說:“如果這全部都是我的主意就好了,我也想替她去做這件事,可惜我想不出這種辦法,有些事情應該是香芋臨時決定的。如果你無法接受,那就殺了我吧,這樣我也痛快,不用再去想什麽狗屁關係了……”

室內彌漫著一股悲傷而頹廢的氣氛。沈老再也看不下去了,拍案喝道:“你們倆都給我冷靜下來,都是一個戰壕裏的生死兄弟,現在竟然在我眼皮子底下打起來了?其實,這個計劃在執行前經過了我的特批。明飛你也別怪雲凡,在我眼裏,風吟是個非常優秀的警察。雖然她曾犯過錯誤,但她心懷正義,還想當一名正義的警察,所以才出此下策。”

沈老長歎一口氣,拍了拍陸明飛的肩膀,見對方獨自回到原位,他也坐回去,從文件中抽出一張東西,說道:“我們不能讓風吟白白犧牲,不論是誰越界,都要以血還血。如今,我們有了‘殺神’襲警的鐵證,還有風吟提供的禁島地圖。我會立刻向上級申請通緝令,最終肯定能將‘殺神’逮捕歸案!”

摯愛訣別

第二日上午10點,沈鐵生站在鏡子前,一點點輕輕撫平身上的警服。在他眼中,警服代表著希望和正義。他看了一眼辦公桌上每個警校生入學當天必讀的書,其名字叫《慷慨赴死,平安天下》。

他知道,這個世界正義永遠不會缺席,隻是到來的時間會比較晚。他看了看時間,要去送一位正義的英雄最後一程了。

很多老警察已經多次來過萬山墓園,每送走一位相處多年的同事,他們都會心痛不已。沈鐵生看著身穿警服的人中有許多他的學生,不禁感慨萬千,忍不住想說些話,便清了清嗓子:“感謝大家來到這裏。我剛剛看了一下,你們之中有許多人是我的學生。我的學生,一部分成了係統內的高級警官,可是還有一部分,已經去地下繼續當英雄了。英雄並不好當,有時候它意味著一個家庭的頂梁柱倒了,或者是一個孩子失去了父親,妻子失去了丈夫,父母失去了孩子。所以,我希望,如果可以,你們都別再當‘英雄’了。”

言語間,沈鐵生情緒有些激動,聲音顫抖著說:“可矛盾的是,我又希望你們別畏懼罪惡。當你成為警察的那一刻起,你就代表了正義。你們看不慣壞人逍遙法外。內心深處的良知與正義感迫使你們去打擊罪惡。記住,每個警察的天職都是捍衛正義!”

這一番話使許多人都紅了眼,有的人想起了犧牲的戰友,抑或已經離世的親人,偷偷靠在旁邊同事的肩膀上低聲抽泣。沈鐵生脫下自己的警服,輕輕地放在於風吟的墓碑上,然後看了一眼陸明飛:“開始舉行葬禮。”

一時間,沈鐵生流下了兩行熱淚,腦海中浮現出那個古靈精怪、憑借專業的法醫知識破獲一宗宗大案的女孩兒。可在最後,為了終結罪犯,她對自己狠心得出人意料,她把自己變成了一把致命的利劍,成功刺中了“殺神”。

“我宣布,追認於風吟為烈士、一等功臣……”

這一聲吼,沈鐵生老淚縱橫,參加葬禮的上千位警員向於風吟敬禮。陸明飛深深地意識到於風吟是真的回不來了,忽然鼻頭一酸,仰頭痛哭。

眾人紛紛朝他望去,沒人阻攔他,也沒人勸說他。大家都明白,他那悲慟的哭聲其實是在訴說著所有的不舍和痛心。

過了一會兒,警員們獻花之後一一離去,隻剩下特案組三人。薑雲凡和唐寒雨擔心陸明飛,一直在離於風吟的墓碑不遠處看著他。陸明飛像個哭累了的孩子,直接坐在地上,看著碑上鑲著的那張照片,還是那一副古靈精怪的模樣,好像昔日在破案現場整蠱自己那般。他輕撫著墓碑,憶起聯手破案的畫麵,那種聯手打擊罪犯的熱血,一切都那麽刺激,曆曆在目,仿佛如昨。

良久,他張了張嘴,聲音沙啞著:“魔女,就算當時我阻止你,你也不會同意吧?你那麽倔強,下定決心的事情就一定要去做。如果我阻攔了你,說不定你會恨我。可是啊,我現在一閉上眼就能看見你……至今我仍不敢相信,真的不敢相信,人的生命這麽脆弱,還沒來得及多疼愛你一點兒,你就……我知道,你總說自己是仙女,其實你隻是到天上去做仙女了,對不對?希望你能夠在那個國度快樂無憂,享受自由與孤獨。”

言語中,陸明飛想起了那個視頻,魔女勸自己別怪薑雲凡,但自己真的能釋懷嗎?他無法理解一直朝夕相處的生死兄弟,居然會讓他的愛人變成血證犧牲品。這無異於一顆轟炸他心髒的炸彈啊!

“魔女,你讓我別恨薑雲凡,我捫心自問暫時做不到,就像你也別無選擇一樣。”陸明飛上前低頭親吻了一下墓碑上的照片,淚水順著他的臉龐緩緩滑落,“魔女,我要走了,以後每年的今日我都來看你,給你帶一束茶花。你放心,我一定會親手抓到那個渾蛋!”

陸明飛站起身,邊離開邊回頭望,陣陣微風從他頭頂掠過,樹葉發出沙沙的響聲,不少樹葉都在半空飛舞,然後旋轉而落。他忽然停住步伐,抬頭仰望如海洋般湛藍的天空,仿佛看見於風吟在朝自己微笑。他愣了愣,像是意識到什麽,立刻飛快地跑下了山。

唐寒雨和薑雲凡一直默默地跟在他身後,隻見他上了一輛出租車,開往機場的方向。他們瞬間明白了陸明飛要做什麽,連忙跟在對方身後,一起買了三張飛往清武裏市的機票。

在機艙裏,陸明飛早早就假裝入睡,故意躲著薑雲凡。薑雲凡自然明白對方是不想更加僵化彼此之間的關係,索性也都不說話,隻是望著窗外潔白無瑕的雲團。

兩個小時之後,三人共同落地。唐寒雨見陸明飛出了航站樓就攔車,快步上前拉住他的手,問道:“你要去哪裏?”

陸明飛淡然道:“我去魔女的家中找點兒東西。你放心,抓到那個人之前,我不會去死的。”

唐寒雨鬆開手,見對方上出租車後念了熟悉的地址。車子漸漸遠去,陸明飛從車外後視鏡中看到,薑雲凡的眼中全是悲傷和無奈。

誰都無法替薑雲凡體會這種感受,最好的朋友於風吟被自己的親生父親殺死,另一個兄弟陸明飛幾乎與自己反目成仇,他的內心是何等煎熬和糾結?

半個多小時後,出租車停在了於風吟的公寓樓下。陸明飛付了車費,便下車了。他剛進入樓道,就想起那晚二人在大排檔的情景,當時她喝醉後哭得像個孩子,還是他把她背回來的。

乘坐電梯來到九樓,他站在走廊上,不敢靠近那間熟悉的鐵門。過了許久他才走過去,從門口的地毯下取出一把備用鑰匙。這是於風吟告訴他的小秘密。

推開門,屋內一片漆黑冷清,窗簾都被拉上了。陸明飛關上門的同時按下右手邊的燈,房間瞬間通明如晝。這時他才看到,門邊的鞋櫃裏擺著許多複古又可愛的鞋子,最顯眼的是那雙毛茸茸的拖鞋,難怪她總是把自己稱作仙女,這樣一看倒也算貼近了幾分。可惜,這間房子的主人以後都不可能回來了。

忽覺胸口又一陣刺痛,他邁著沉重的步伐,慢慢走到臥室門口,抬起手老半天,才推開了房門。一股淡淡的花香撲鼻而來,就像她身上的那種味道,如此熟悉和沁人心脾,還混雜著少許香水味。這是專屬於她的特殊的氣息,他貪婪地深吸幾下,仿佛這樣就能感受到她的存在。室內的東西簡單整潔,一床海綿寶寶的被子,兔八哥的絨毛抱枕,還有一個特別大的玩具熊。最令人眼前一亮的是,牆上貼滿了她獨自旅行時的照片,還有一些與他的合影,以及幾張他不知道的被偷拍的背影照。

其中,大部分旅行照片都隻有絕美風光,隻有少數幾張她露臉的照片。而且,照片上的她似乎不太開心,笑容有點兒牽強,是因為沒有朋友相隨嗎?他頭一次感到相見恨晚,倘若早點兒相遇,他一定要帶她去旅行,把她介紹給父母和好朋友,待到時機成熟就向她求婚。可惜,一切都隻能幻想了,再也沒有機會了。

他看著這些與她相關的物品,開始明白像於風吟這類孤獨的人,其實有一顆未泯的童心。她經曆過黑暗,卻比任何人都向往光明。不知為何,他現在隻要一閉眼,腦海中就能浮現她每逢午夜夢回時,抱著**那隻玩具熊低聲哭泣的畫麵。

如果一切能夠重來,他一定會細心保護她的童真。可惜沒有如果,劇本的結局早已寫好,任何人都不能改變。看到這一切,他似乎可以理解她的做法了,理解她為了捍衛正義和尊嚴,變成一把槍擊中敵人心髒的選擇。

陸明飛輕輕坐在電腦椅上,他要冷靜下來找一找於風吟隱藏的證據。他翻了翻抽屜,發現在書中夾著一封信,信封上沒有被人拆過的痕跡。他這才拿起來,看見信封上寫著:致陸摯愛。

打開信紙,底下的日期是11月24日,是他被綁架後大約一周的日子。他忽然緊張起來,開始從頭一字一句仔仔細細地閱讀:

陸隊,如果你能看到這封信,證明上天是眷顧我的,把我深夜寫下的情意傳達給你了。

我以前在“殺神”的手下辦事,從見慣了冷漠暴力,到自己親手禍害他人,漸漸就麻木了,活得像行屍走肉。前26年,我一直不是自己生活中的主宰,從未有人告訴過我,天塌下來,他會替我頂著,我可以隨心而活,再也不用沾染別人的鮮血,再也不用午夜夢回時害怕得獨自哭泣。從來都沒有人告訴過我這些。

陸隊,謝謝你告訴我。我曾以為自己不適合群居,孤獨終老會是我的結局。但是,你的愛給我殘缺的人生畫上了一個句號。哪怕我的一生如此短暫,但能夠與你在俗世相愛一場,我便不枉來人間一趟。我已無悔。

你一定要好好活著。我相信,無論最後事情變成什麽樣,你都會理解瘋子。其實,這段日子我看得出來,他知道自己的身世之後,內心一直很痛苦。這世上比我淒慘的人太多太多,我經曆的與之相比,其實也不算什麽。畢竟,一切都過去了。

最後,你再看一看牆上的照片,如果看見了帥氣的自己,就摘下來仔細瞧瞧背麵,會有驚喜。希望你與瘋子互相幫助,最終將惡魔繩之以法!

“怎麽好端端地煽情到一半,就說到照片去了?”陸明飛看得快哭了,可看到最後有點兒疑惑了。難道她在暗示什麽?

他忽然想起,剛剛自己一路尋來,並未看見所謂的私人影院。莫非……

他立刻收好這封信,上前撕下自己所有的照片,可是照片的背後什麽都沒有,牆上卻有一個看似按鈕的東西。

“難道在這裏?”他試探著按了按,竟聽到衣櫃緩緩移動的聲音,旁邊的一扇牆移出足夠讓一個人步入的距離,他便走了進去。

原來,小型的私人電影院在這裏,其結構更像是一間幽靜的小書房,兩邊的灰色牆壁上全是國內外有關法醫學的書籍,還有少量小說、散文集等。正中央放著一張墨綠色的沙發,前方掛著一張巨大的投影幕布,便再無其他東西。

陸明飛坐在沙發上想了想,到底是什麽樣的線索,她要藏得如此隱秘?線索又在哪裏呢?可這一坐,聽見臀部下的遙控器發出聲響。他取出來一看,遙控器的屏幕上浮現了“請輸入密碼”五個字。

她那麽愛浪漫的人,會不會也設置喜歡之人的生日數字作為密碼?陸明飛如此想著,輸入了自己的生日。“叮”的一聲,居然顯示輸入正確。

然而,視頻中並不是於風吟本人,而是一幅奇怪的畫麵。

那是一座位於海洋中央的孤零零的島嶼,島上沒有漁村和漁民,隻有一棟四麵封閉的建築。白色的海浪凶猛地撲向島嶼,像是對那棟高築的牆壁充滿了仇恨,要把它撲翻一般。但建築高處和大門口分別站著兩個黑衣人,他們隻是抱著長槍站得筆直,沒有絲毫情緒,他們的臉色就跟這棟幾乎沒有窗戶的鬼地方一樣,沉靜又陰冷,還帶著一絲神秘。

忽然畫麵一轉,陸明飛詫異地睜大了眼:於風吟穿著防毒法醫服,坐在人骨成堆的陌生實驗室裏,手中正舉著一管紫色藥劑,看起來很像解藥“血天使”。她摘下口罩,舉起鏡頭拍了拍實驗室的設備,低聲說:“這裏有世界上頂級的實驗科學設備,我在製作‘血天使’。”

接著,畫麵再次變了,於風吟換了一身便衣坐在這間私人影院裏,背景就是那排書籍。她朝鏡頭揮了揮手,嫣然一笑:“嗨,如果這段視頻沒有落入玫瑰分子的手中,那麽我猜應該是陸隊看到了吧!陸隊,你看到的第一幕是禁島,‘殺神’最重視的地方,雖然我從小在那裏長大,但最近我才查出禁島的地理位置,地圖會放在最後麵,你記得拍下來給老大和瘋子研究。第二個是‘殺神’特定的實驗室,之前他把一群醫學專家關在那裏,天天逼著我們研究解藥,雖然我也不清楚他為何要這樣,但我知道‘血天使’對他來說很重要。我將帶著它去救你,以物換人。如果……如果我的運氣不好與‘殺神’同歸於盡了,你千萬千萬要找到禁島,替我摧毀那個可怕的地方!最後,你看完後就把視頻毀了,以免‘殺神’知道後趁機逃走。”

幾分鍾後,屏幕上出現了一張巨大的地圖,上麵詳細地寫著禁島的經緯度、位於海洋中的哪個位置,甚至還標出了附近的山崖名字和很遠之外的商店等。

陸明飛舉起手機拍了一張,忽然聽到“嘎嘎”一聲。他下意識地回頭看向聲源處,門居然被打開了,縫隙間出現了一個人影。他立刻躲在黑暗中,掏出腰間的手槍,靜悄悄地走過去,藏在牆壁一側觀察那個逐漸明顯的人影,知道對方離自己越來越近了。

逮捕行動

五、四、三、二……“砰”的一聲巨響,門緊緊關閉了,那人也已走進這間私人影院,但是他的太陽穴卻被一把手槍的槍口瞄準,整個人不敢移動。聽到陸明飛的命令,那人才舉起雙手,緩緩轉過身。陸明飛看清來者何人後,放下了槍。

“原來是你,你怎麽進來的?”

“監獄裏的朋友教過我怎麽撬鎖,輕輕鬆鬆就進來了,隻是你看視頻太投入了沒聽到。”

薑雲凡看了一眼幕布上的地圖,忽然明白了什麽,完全忘了陸明飛還在與自己冷戰,激動地撞了撞對方的肩膀:“那是‘殺神’的最終窩點?哇!香芋好樣的,還留了這麽一手。”

陸明飛尷尬地站在原地點了點頭,聽到口袋的手機響起,掏出來才看到是沈老的電話,他立刻按下接聽和免提鍵。那頭的人問他此刻身在何處,他便匯報了來於風吟家中找線索之事。沈老一聽很是高興,激動地說:“好!很好!我們這裏也準備好逮捕‘殺神’了,你快帶禁島的地圖回來,研究好路線和作戰計劃就出發!”

掛了電話,陸明飛望著神色淡然的薑雲凡,猶豫了幾秒鍾才開口:“你也要去嗎?”

言外之意,那是你父親,你狠得下心去抓他嗎?

薑雲凡堅定地點點頭:“人不可以選擇父母,但我還可以選擇自己的人生,還有以後的家庭。我要跟著去,打鬥方麵我不在行,但是分析罪犯行為我比誰都了解,說不定還能幫助你們應對突**況。另外,陸隊,我希望你能答應我一件事。”

“你說。”

“無論以什麽方式抓他,務必留活口。我等這一天的到來等了三十年,有些事情我一定要弄清楚。到時候,不管他受到什麽處置,他還是他,我也隻是我。”

薑雲凡知道,自己這輩子都不會原諒那個拋妻棄子的男人。他連一個男人最基本的責任心和擔當都沒有,根本不是一個孩子的好榜樣,更不配做一個父親。

陸明飛點點頭,關掉所有電器和電閘,臨走時返回臥室帶上了兩人的合照。

二人以最快的速度抵達了廳長辦公室,沈鐵生與唐寒雨已經等候多時。見到人員都到齊了,沈鐵生率先站起來,嚴肅地命令道:“從這一刻開始,我正式任命陸明飛為獵殺小隊的隊長,薑雲凡擔任副隊長,二人聯手執行獵殺任務,前往禁島逮捕玫瑰集團頭目。寒雨留在總部,隨時關注和配合他們的行動。你們要有信心,上萬警察都是你們最堅強的後盾!”

三人立刻站起身立正,舉手向沈鐵生敬禮:“是,保證完成任務!”

冬天的夜晚來得早,但清武裏市的冬天就像秋天,沒有寒冷可言。雖然這個地方常年高溫,但陸明飛遭遇愛人之死後,心已涼了一大截。

暮靄沉沉之下,刑警隊訓練基地的訓練操場上站著特案組三人。他們研究完禁島的地圖,馬不停蹄地來到了這裏。陸明飛看了一眼時間,中氣十足地喊道:“獵殺小隊集合!”

頃刻間,一個小隊從不遠處的一間房子裏衝了出來。薑雲凡定睛仔細一看,全都是清一色配備著專業武器的人員。陸明飛一眼便將小隊的人全認出來了,他們全是沈老特別挑選出的鐵血戰士,放在地方上均屬於頂級精銳。

“陸隊長,獵殺小隊集合完畢,請布置任務。”隊伍為首的林森敬禮說道。

“任務編號1102,代號獵殺,全體都有,立正!”陸明飛扯著嗓子吼道。

獵殺小隊成員聽到熟悉的代號和任務編碼,紛紛下意識地立正,開始從左往右報數。

薑雲凡凝視這些腰間掛著手槍的鐵血漢子,清清嗓音說道:“我們這次要搗毀玫瑰犯罪集團。遵循上級的指令,任務進行期間,但凡有犯罪分子試圖反抗,當場擊斃!”他舉起一張“殺神”的照片,臨時加了一句,“但是,唯獨要留這個人的活口。”

唐寒雨在一旁默默傾聽,沒有責怪他擅自增加指令。她明白他要做什麽,這大概是他唯一的任性了。

陸明飛頭一次擔任獵殺小隊的隊長,他掃了一眼血氣方剛的隊員們,頗為感慨:“或許,有人與我一樣,年少時隻知道當警察很威風,想著當了警察,人家欺負了我,我能像個爺們兒一樣找回麵子!後來,當我穿上警服,才深深意識到自己肩負著正義和責任。”

“此次執行任務,不管有多少敵人和武器,我們都要把他們的窩點給端了。我相信,這次行動會在你們的從警生涯中,又添加一筆光榮的戰功。等獵殺行動成功之後,無論是什麽級別的同行,見了我們都要敬禮。”

薑雲凡側首望向慷慨激昂的陸明飛,知道對方在進行行動前的鼓舞,激發小隊成員的血性。這是他一輩子都學不會的東西,而陸明飛之所以能輕易辦到,可能是因為他從小就在軍人世家成長,早已將那些東西融入了骨髓。

兩位隊長發言完畢,獵殺小隊也很快武裝完畢,依次上車,遵照沈鐵生的命令,全速趕往碼頭。

半個小時後,車抵達碼頭,一行人整齊有序地下了車。薑雲凡率領獵殺小隊上了快艇,陸明飛則負責駕駛。但海平麵沒想象中那麽平靜,還沒駛出多遠就開始波翻浪湧。快艇像一葉左右搖擺的孤舟。薑雲凡此刻已經有點兒頭暈和臉色發白,卻也隻能緊緊抓著船的邊緣,讓自己平穩一點兒。

根據於風吟提供的地圖,陸明飛整整駕駛了一個多小時,才抵達那座神秘的海島。他把衝鋒舟停在島嶼的淺灘處,所有隊員拿好武器下了船。大家警惕地觀望四周,島上竟連一個人影都看不到。

陸明飛和薑雲凡拿望遠鏡觀察前方不遠處,麵露詫異之色,島中心那棟極為封閉的三角形建築物的門口居然沒有黑衣人把守。

薑雲凡為人比較謹慎,說道:“沒錯,就是這裏了。但大家小心點兒,我懷疑裏麵有機關。”

陸明飛經他這麽一提醒,回頭喊道:“大家注意安全,千萬別走散了。”

獵殺小隊全體掏出手槍,一邊慢慢朝三角形建築物走去,一邊環轉姿勢觀察四周的動靜。

到了大鐵門外,薑雲凡發現門被打開了。他習慣性地微微聳動鼻子,隔老遠就聞到了一股刺鼻的惡臭味,臉色突變道:“這扇門後的氣味太濃,我估計裏麵至少有上百具殘骸。”

此話一出,陸明飛驚駭不已,這棟建築物到底是用來做什麽的?

陸明飛領頭步入其中,薑雲凡緊隨其後,獵殺小隊的所有成員跟在二人身後。然而,一行人才走兩步,就被突然掉落的動物屍體嚇壞了。但好在他們心理素質極強,沒有亂開槍。

放眼望去,兩道牆壁上都懸掛著腐臭的動物屍體,還有不少圓柱形的裝著怪異生物的玻璃器皿。看來,一樓其實是存放殘骸的地方。

“基因改造?”陸明飛不太了解,追問道:“研究成功的話,會如何?”

所有人都停下步伐,紛紛看向薑雲凡,等待最終答案。

薑雲凡想起黑客朋友曾發給他的一份資料,解釋道:“如果基因改造成功了,會在全世界引起軒然大波。你們大膽想象一下,如果人的體內注入狼或者老虎的基因,會變成什麽樣的怪物?”

獵殺小隊的成員均倒吸一口涼氣,人類會變成不人不鬼的怪物去犯罪,而研究對抗這些怪物的學者們如果一時沒法子,世界將會亂成一鍋粥,無異於末日降臨。

薑雲凡拿出手機拍下現場的每個角落,再發到沈鐵生的郵箱,這才和他們走上了二樓,隻不過二樓的場景更震撼人心,光是專業的化學器皿跟生化儀就有三十多套,幾乎能趕上一個小國家的科研組織了。

陸明飛疑惑地問道:“這些破機器有什麽用嗎?”

薑雲凡的眼神都變了,語氣中有不少怒氣和冷淡:“可別小看這些設備,據我了解,估計都是‘殺神’花重金從國外買來的,應該是用於基因數據分析和搭配藥劑。”

如此一來,更證明了之前的推測,“殺神”果然是在研究基因改造工程。

眾人進入第三樓不久,發現這是像個監獄一般的封閉的地方,懸掛著許多沙袋和鋼鐵器械,右手邊還有殺手對決室。陸明飛和薑雲凡四目相交的瞬間,想到了於風吟所說的殺手進行終極對決,互相廝殺的場地。

獵殺小隊本想繼續上樓,可是沒有四樓,室內構造很簡單,沒有其他可搜索的地方。他們從三樓回到一樓的入口處,每個人都很疑惑,一路小心翼翼地走來,玫瑰集團的基地竟空無一人,“殺神”此刻到底身在何處?

薑雲凡閉上雙眼,開始進行思維置換:倘若我是“殺神”,一定會料到於風吟死後,警察全力追捕自己,我必須提前逃走。

薑雲凡把自己當作“殺神”之後,大腦瘋狂地運轉著:“殺神”逃離禁島之後,會以什麽方式離開清武裏市?他不會搭乘國際航班跑路,護照登記時會暴露自己,根本無法逃離。而他將玫瑰集團基地選在這個與世隔絕之地的用意,就是為了方便潛逃時不用登記任何個人信息,所以……

他猛然睜開雙眼,臉上浮現一絲笑容,用力拉著領口,對麥克風說道:“沈老,請您立刻下令封鎖海域,我懷疑‘殺神’已乘船潛逃,最好能安排空中支援,配合後期進行押解!”

沈鐵生一聽,馬上開啟所有的通訊頻道,發布最後的命令:“立刻封鎖相關海域,獵殺小隊和特案組二人分四個方位搜查,直升機小隊配合巡視,海關緝私隊檢查海上所有船隻。無論是誰發現通緝令上的嫌疑人,第一時間抓捕!記住,要留活口!”

與此同時,在離禁島遙遠的海平麵上,漂著一艘微微起伏的私人漁船。其船艙很小,潮濕又昏暗,一位黑衣男人從裏頭走出來,站在掌舵的船夫後頭,問道:“老許,還有多久才到?”

船夫低頭看看航行圖,答道:“四十多分鍾後能到公海。”

男人點點頭,站在船頭凝望海水,知曉今夜注定波翻浪湧,不太平靜。他感慨道:“老許,認識這麽多年,恐怕這是最後一次見麵了。”

“白老先生,您別說這樣喪氣的話,夜裏這片海域檢查的人少,我肯定能把您送出去。畢竟,當年要不是您救我,估計我早死了,這一次說什麽我也要幫您。”

“好!人遇大難,還有人肯幫助,已是萬幸了。老許,我說真的,如果這次我成功走掉了,你直接金盆洗手吧!不知道為何,我心裏很不安,你趕緊將船速提到最高。”白起說完,便返回船艙。這麽多年來,他還是頭一次如此沒有信心,仿佛任何事都超出了他的掌控範圍。

船速提高了很多,不一會兒,他們就要到達公海了。可是,今夜的海上似乎有點兒不同,越是往前、越能清晰地聽到警笛聲。老許忽然神色慌亂,想要降速調頭離開。可是來不及了,十幾束白色探照燈已經全部照向他。

海關緝私隊的人拿著擴音器,喊道:“那艘綠色的船,馬上停下,接受我們的檢查!”

眼看自己的綠船就要衝破重圍了,老許卻降速停下船,然後看了看緝私船上的那些人。他平時與海關打過交道,並不怕他們。可是,此次來巡檢的居然有海警。海警們二話不說,快速跑過踏板,卻被老許一臉討好地擋住了。

“警官,究竟出了什麽事?如此大的排場?”

“警務秘密,無可奉告!讓開,別擋路!”

恩怨情仇

領頭的海警神色冷峻,看得老許膽戰心驚,而且對方人多勢眾,老許根本不敢抵抗,隻能眼睜睜看著海警們持槍進入船艙。

“別動,老實點兒,舉起手走出來。”海警發現裏頭有人,立刻舉槍瞄準對方。

黑衣男人一聲不吭,緩緩舉起雙手走出來。海警們仔細端詳他,發現他就是特案組要抓的“殺神”,立即上前用手銬牢牢銬住他。

“殺神”忽然望著夜空中被一層烏雲蒙住的月亮,笑道:“知父莫若子啊,速度夠快。這一生,我注定逃不掉那些孽債啊,是時候去麵對了。”

老許聽後垂下腦袋,頓時明白了“殺神”這次為何沒有帶保鏢,也沒有做任何潛逃的準備。

領頭的海警立刻通知了總部關於嫌疑人的情況,並且上報了此地的坐標,然後將白起押上了一架前往清武裏市的直升機。

隔得老遠,白起瞧見兩位熟悉的大學同學,走到他們麵前,像老友久別重逢般問候:“本德,鐵生,你們這些年混得不錯啊,我都記不起咱們有多少年沒見了。謝謝你們一直替我照顧我和婉兒的孩子,雲凡這孩子肯定很不讓你們省心吧。”

沈鐵生沉著臉,聽到最後一句,忍不住破口罵道:“白起,你根本沒有資格說這句話!當初,要不是你拋棄了婉兒,她也不會慘死,雲凡更不會走到這種地步。是你拖累了他們母子!”

“可當年那種情況,我不能不走。而且我走的時候,並不知道婉兒已經有了身孕。如果時間可以倒流,我一定……”

“一定什麽?”薑本德實在受不了對方的狡辯,惱怒地打斷了他,“得了吧,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你隻愛自己,所以才想著自己逃走,根本沒有顧及婉兒!她為了你被債主逼上門,要不是懷了雲凡,早就自盡了。你少在這裏假惺惺裝好人,你一開始就錯了,而且還一錯再錯!”

白起不屑與他們爭辯,看了一眼他們身後的特案組三人,目光落在薑雲凡身上,久久沒有移開。他走到薑雲凡的麵前,緩緩舉起被銬住的雙手,想撫摩對方的臉龐。可還未觸及,薑雲凡就後退了一大步,明顯是想與他保持距離。他不由得心中一沉,開口道:“雲凡,我是你的父親,你就這麽想抓住我?”

薑雲凡異常平靜,冷冷道:“你當我瞎了眼嗎?我的父親薑本德就在你身後。你以為,流著一樣的血就能當我的父親?別想太多了,白起,你唯一的身份是玫瑰犯罪集團的老大。如果硬要加一條,那也是拋妻棄子的人渣!”

白起哀愁地凝望黎明逐漸發白的天空,忽然笑了。他的笑聲非常刺耳,使特案組三人都想到了被他害死的自己最在乎的人,眼中充滿了怒火。

陸明飛攥起拳頭揮向白起,對方猝不及防地被打倒在地。身旁幾位警察連忙用力把陸明飛拖住,可陸明飛不解氣,指著白起惡狠狠地罵道:“該死的殺人犯,你就該被扒皮抽筋,死九九八十一次!不管到哪裏都被墓園的烈士們追著逃亡!”

最後一句使唐寒雨憶起萬山墓園的淩峰,當白起與她擦肩而過的時候,她瞪了一眼對方:“像你這樣罪無可赦的可憐蟲,注定要下十八層地獄!”

在場的人都有些失控,可薑雲凡自始至終十分平靜。為了不讓失控的場麵再繼續,刑警立刻帶白起去了特殊審訊室。

特案組三人與沈鐵生回到辦公室冷靜了幾分鍾,沈鐵生根據自己的經驗分析,白起這類能夠控製人和教唆人犯罪的罪犯,實際上是很可怕的一種人,他可以使任何與他接觸過的普通人變得邪惡和不像自己。

薑雲凡取來看了看,是四個二十歲左右的大學生。他一眼就認出了母親婉兒,她左手邊的應該是白起和沈鐵生,右手邊的則是薑本德。

這是四人唯一的合影。他們鬧翻之後,所有的照片都被摧毀了,如同那份非常要好的感情。照片上,白起穿著白襯衫,卻不是幹淨溫暖的陽光男孩兒形象,他的手搭在沈鐵生的肩上,自然而然呈現出另外一種痞帥痞帥的風度,是少女們喜歡的那種“貓型”男孩子。

“不讓你們近距離接觸他,是因為我在讀書時就見識過白起的心狠手辣。他有多重人格,會根據不同的環境分裂出來。比如,在談家族企業的項目的飯桌上,他是冷峻、步步為營的商人,一句廢話都不會和你說,從頭到尾隻有你聽他話的份兒,而且沒有反駁的機會,直到你與他簽署合同。他立刻就能像老友一樣與你輕鬆地談天說地,與普普通通的大男孩兒沒什麽兩樣。在婉兒麵前,他就像個三歲小孩兒。別看他外表成熟,實際上他總是自言自語,對婉兒的世界充滿好奇,偶爾鬧起脾氣,連九頭牛都拉不回來。我記得有一次,有人扇了婉兒一記耳光,他就瘋了般舉著刀捅傷了那人。”沈鐵生說著,思緒萬千,仿佛四人當年的青春歲月浮現在眼前。

人最怕的就是回憶,回憶起不堪的片段,想甩卻又甩不掉,有時候一想就傷感不已。他不明白,命運為何讓他們曾經那麽要好,如今卻視彼此為仇人?倘若如此,他寧願大家都在彼此最美好的時候就分開,也就沒有後來的物是人非。

手機鈴聲將沈老從記憶中拉回來。他接聽電話並按下免提鍵,聽到那頭的薑本德沉聲道:“白起強烈要求見雲凡一麵。他說,如果不允許兩人相見,那麽特案組之中還會有人被殺。”

“不行,你我都清楚,白起到底在打什麽主意。雲凡不是讓人擺弄的玩具,咱們不能聽他說什麽就答應什麽。”沈鐵生快速掛斷電話,臉上有點兒怒氣。

“沈老,我想和他談談。我倒要看看,他是怎麽把我當作玩具的。”薑雲凡起身朝沈鐵生鞠了一躬,轉身走出辦公室。

沈鐵生沒有叫住對方,有那麽一瞬間,他恍惚了,仿佛看到了年輕時的白起的影子。薑雲凡的脾性太像白起了,他下定決心要去做的事情,很少有人可以勸服他改變。

唐寒雨和陸明飛紛紛起身,也朝沈鐵生鞠了一躬,正要跑去審訊室,卻被沈鐵生叫住了:“等會兒,我和你們一起去看看。”

通過監控視頻觀察審訊室,隻見薑雲凡冷冷地坐在原位,沒有搭理白起的寒暄。他們之間以一塊玻璃為界,白起所在的室內亮著紅色的燈,詭異氣氛十足。

白起對這樣的安排很滿意,即使薑雲凡沒有理會自己,臉上還是堆滿了笑容,絲毫不感到尷尬,說道:“不愧是我的兒子,在眾人中出類拔萃,還擁有我都沒有的特殊嗅覺,破案方式一流,聰明得就像個難得一遇的天才。可惜啊,可惜你愛上了她,你動了情,就不好玩了。”

薑雲凡站起身來,一步步靠近那扇玻璃窗,對麵的白起也緩緩起身朝他而去。

“雲凡,切勿靠近他一米之內……”薑雲凡停下了步伐,在大家都以為他聽話的時候,卻看到他摘下耳機,把耳機丟出老遠。

沈鐵生見狀,焦急地跑到隔壁的審訊室,卻怎麽也打不開大門,隻能看著監控視頻中的薑雲凡一步步靠近白起,兩人之間相隔一麵薄薄的玻璃,大約幾厘米的距離。他這才醒悟過來,薑雲凡早有打算,不讓任何人打擾他們父子談判。

薑雲凡閉上眼,笑道:“奸商、殺手、研究狂魔、犯罪頭目,這些名稱都不能用在你身上,要不然太看得起你了。”

白起感到自己被無形地扇了一記耳光,卻沒有惱怒,反而點頭笑道:“雲凡,你至今都不敢看我一眼,你在害怕我,怕我像沈鐵生所分析的那樣,將你變成邪惡陰暗之人?”

“笑話!我心中有正義與力量,也從未做過違背道德之事,有什麽好怕的!”

“那你就直視我!認真地、深深地看著我!”

薑雲凡凝視那雙逼近自己的雙眼皮大眼,就像在凝視一口映射出自己的倒影的水井。他眨了眨眼,沒法兒一直凝視對方,生怕自己掉進井裏,一輩子都上不來了。

白起有所察覺,收起笑容,神色冷然,語氣嘶啞:“你就是在怕我,你與沈鐵生一樣,認為我要耍詭計,而且你們對我沒有把握。否則,你為何不敢看著我?”

薑雲凡仿佛受到了蠱惑,情不自禁地再度凝視對方,堅持了很久。

這時,陸明飛撞了撞緊張得快屏住呼吸的唐寒雨的手臂:“老大,沈老,電腦怎麽一閃一閃的,好像係統出問題了……”

話還沒說完,電腦屏幕就卡住了,下一秒鍾直接變成藍屏,像有人在暗中操控一般。監控視頻偏偏這時候壞了,而審訊室一個人都進不去。唐寒雨焦急地打電話給薑雲凡,卻聽到“您所撥打的電話已關機”,再加上審訊室是獨立存在的空間,與監控室並不相連,眼下所有人都沒辦法給薑雲凡傳遞信息,隻能焦急地等待著。

薑雲凡還沒弄清狀況,但他發現自己不能一直這樣無聲無息地凝視對方。很久之後,在學校不愛學習的他仍無法解釋,自己在那一秒鍾為何會突然如此了解戰國時期的曆史。他隻知道現在自己的腦袋快速運轉著,脫口而出:“戰國時期有個叫白起的統帥,善於分析敵我形勢,然後采取正確的戰略、戰術方針,對敵人發起進攻。據專家考證,整個戰國期間共戰死兩百萬人,其中四十萬命喪白起手中。因此,他被稱作‘殺神’。就算你是他下下下……”

“不起個響亮又符合本人的代號,怎麽對得起我高超的智商!實不相瞞,在上大學的時候,雖然我不愛學習,但是專業人員測試過我的智商,至少達到了125,也算是幾十年難得一遇的天才了。”白起得意揚揚地自誇道。

話音一落,沈鐵生就想起了那天,四人一同去測試智商。白起是第一個去測的,大家看了他的結果之後,沒人敢去檢測了,生怕自己的智商被白起取笑。但是,他擁有的是小聰明,而不是大智慧,否則也不會走到今天這一步。

“他們倆相似之處太多了。一樣的脾性、對談方式、智商高超卻不愛學習,就像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雖然沒有相處過,可白起總在關注和了解雲凡,而雲凡則反之,這樣對雲凡是非常被動且不利的。”唐寒雨焦急不安,看向身旁的老警察,“沈老,我們要不要撞開門把雲凡拖出來?我真怕他再繼續談下去,會控製不住自己,變得更加痛苦,還有可能被‘殺神’植入虛假記憶,從而把他同化。”

“再等等,我相信雲凡敢這樣與他交談,定是有自控的能力和一定的把握。我們這些人之中,白起隻會承認雲凡有資格與他談判,他會對雲凡說出我們都無法審出的真相。”沈鐵生拉住唐寒雨的手臂,滿臉堅毅。他隱隱覺得,白起當年極有可能藏著一個大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