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案

墓前懺悔

我又看見了一個新天地,

因為先前的天地已經過去了,海也不再有了。

——奧斯卡·王爾德

引子

冬日悄悄來臨,但在清武裏市這種四季如春的地方,仍舊豔陽高照。警方以為“殺神”乖乖被捕,玫瑰集團就迎來了最終的結局,卻不料這隻是個開始,精彩的仍在後頭。

審訊期間,“殺神”試圖感化薑雲凡以失敗告終。在親友麵前,他暴露了自己的渴望,也連續傾吐出一係列當年的愛恨情仇和不為人知的秘密。原來,他乖乖被捕是為了更大的報複。可他耗費這麽多年的心血來一味地追求報複,最終卻什麽也沒有了。

“殺神”一再要求去婉兒的墓前,這會是他逃生的詭計嗎?沈鐵生是否會滿足他的心願?

殘酷真相

唐寒雨的眉頭已經愁成了八字,她再次望向審訊室裏,隻見白起坦然坐回自己的椅子上,紅燈又閃了一下。他是第一次來到這裏,卻沒有一絲畏懼之色,望著麵無表情的薑雲凡,自嘲道:“說句實話,我沒想到第一次見麵,我們是以敵人的身份坐在這個鬼地方聊天兒。不過,還蠻有趣的,很有新鮮感。”

“不,更正一下,我是在審訊你,而非親朋好友之間的閑聊。”薑雲凡沒耐心與他寒暄,問道:“你為什麽要成立玫瑰集團?”

“雲凡,當時如果我不逃走就要坐牢了,我根本不能想象自己沒日沒夜地坐在潮濕又肮髒的封閉性牢房裏,度過看不見一點兒盼頭的日子。而且我說的都是真的,當時我確實不知道你母親懷了你。”白起答非所問,自顧自地說道。

薑雲凡無動於衷,緊緊攥成拳頭的右手猛捶了一下桌子,五指泛紅之餘還微微顫抖。他站起來,忍無可忍地吼道:“你給我閉嘴!不要再扯到我媽,你不配談論我們。知道又怎樣,像你這種自私的人,不管發生什麽困難,永遠隻會先顧著自己逃走。”

白起像被人敲了當頭一棒,渾身為之一戰,良久無言。他意識到,薑雲凡的確是長大了,而且剖析人的能力比他想象中還要厲害,再過幾年肯定會超過他。隻可惜,薑雲凡非常怨恨他,認為如今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他自以為的好方法。

他以為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薑雲凡將來有出人頭地的機會,而從未想過對方願不願意接受。他其實一點兒也不尊重薑雲凡,隻不過是想以愛的名義捆綁和幹涉對方。隻要人與人之間有了交往,這種現象就十分常見。

“是,當年我太過自私,但是你不知道,當年薑本德總約你母親外出,差點兒毀了我的家庭,讓我與你母親的感情一再淡化……”

當年,白起疑心太重,隻要一知道婉兒與薑本德和沈鐵生一起吃飯,就會懷疑婉兒與他們的關係。疑心越重,內心就越自卑。漸漸地,他覺得婉兒不愛自己了,常常與她大吵大鬧,然後兩人進入冷戰。偏偏這個時候,白家破產,還欠了一屁股債。在朋友的幫助下,他獨自逃到國外,打算等債主們都走了,再回去接婉兒。

“可誰知,你母親入獄了,警方通緝我,害我有家不能回。我那時候年輕,容易手忙腳亂,完全不知道該怎麽辦了。無數個夜裏,我都在問自己,還能不能扛到明天太陽升起來的時候。後來,為了對抗薑本德和沈鐵生,我成立了玫瑰集團,還在暗中調查過你的下落。可我一直沒有查出來。直到你現身破案我才知道,薑本德那家夥居然讓你在監獄中長大。”

白起指了指薑雲凡和他自己左手腕的血管:“不管你認不認我這個父親,你體內都流著我的血,還有我的基因。或許你想不明白,每次我讓罪犯傳話給你的意圖,實際上我是在了解你的精神變化狀態。我知道,你與罪犯打交道的方式很特別,加上你破案時的專注狀態,完全與我有得一拚。雲凡,以你的聰明才智,完全可以繼承玫瑰集團,讓所有人服從你,體驗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成就感。”

言外之意便是,你很有可能潛藏著犯罪的衝動,隻是一直被你壓抑了,需要被人激發。而我不舍得讓你浪費這項潛能,所以我派了玫瑰集團的成員們幫助你激發出來。

薑雲凡一臉厭惡,毅然搖頭:“不,我永遠不會變成像你這樣既可憐又可恨的人。你的臉告訴我,你總是想著如何不擇手段地滿足自己內心可怕的欲望,卻不敢麵對往事。每當有人提起,你就像現在這樣隻想著如何逃避,你簡直連個懦夫都不如!”薑雲凡站起身,收起做筆錄的本子,“你害死了我的朋友們,就等著法律製裁吧!”

聽到“法律製裁”四字,白起嘲諷地笑了。他行走江湖踏遍多國,還操控玫瑰集團多年,根本不信任法律條款。但他相信,權力能淩駕於法律之上。

“你真相信法律?於風吟把自己化成血證,屬於不正規手段吧?”

“不,你不懂,她是在捍衛正義。如果需要犧牲才能徹底毀滅一個邪惡者,那我們特案組全體成員絕不會猶豫!”

“看你這麽不相信我,我其實挺傷心的。我想了很久,有件事一定要和你們說清楚才行。”

薑雲凡停下步伐,重新望向那個發梢中藏著白發的男人,即使知道對方可能在演戲,他還是有點兒好奇,想看看對方要玩什麽把戲。

“你們難道不想知道我為什麽一直要在禁島做基因實驗嗎?”

“除了錢,還能因為什麽。如果目的是要用研究成果來申請專利,你早就去當科學家或生物學家了,還至於淪落成這般蛇蠍心腸的魔鬼?”

白起聽後淒涼一笑,他不想承認自己淪落到這個下場是活該,更不想薑雲凡這輩子都帶著怨恨活下去。他那張特別白皙的臉看上去就像個將死之人,雙眼好似一個黑洞,就那麽直勾勾地盯著薑雲凡。薑雲凡被看得十分不自在,不敢與他直視超過十秒鍾。

“遇見你母親之前,我就在研究生物基因。這屬於家族的秘密項目。但研究這些需要大量的人力和財力,啟動資金簡直是天價。當年年輕氣盛,我瞞著你母親,拉了好幾個誌同道合的朋友一起投資。為求順利進行這個項目,我還借了一大筆外債,隻是最後項目失敗導致破產了。逃到國外之後,我找到了禁島建造研究基地。第一層樓是存放研究失敗的實驗品的地方,裏麵有的是半成品,少部分需要用藥劑控製。他們曾試過用動物來做實驗,可大部分動物要麽變異,要麽當場死亡。第二層實驗室主要是用來分析合成基因數據,後期我高價聘請的科研專家會搭配出相關血清藥劑,靠注射藥劑來維持實驗品的大腦運轉,並延長壽命。雖曾經有過成功案例,但沒維持多久就精神失常了。”

白起憶起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

在監控室聚集的人聽著審訊室裏的對話,臉上紛紛露出了震驚之色,同時也怒火衝天,久久無法平靜。這種殘忍地虐待生靈的人,根本沒有靈魂,隻是一具空軀殼而已。所以,他們冷漠無情,不顧及別人的感受,隻是為了保全自己、達到目的並隨心所欲。

“夠了!我不想再聽了,再見!”薑雲凡聯想起實驗室裏的殘骸,胃裏就開始翻滾,想要嘔吐。

“雲凡,你真的不能叫我一聲‘爸爸’嗎?”白起的話使薑雲凡停下了步伐,但薑雲凡一直沒有轉身,也沒有吭聲。白起自嘲一笑,“那你還會來看我嗎?罷了,咱們倆這輩子可能都沒機會再見麵。我……我有最後一個請求,希望你們能夠讓我在死之前,去婉兒的墓前祭拜一下。”

薑雲凡仍舊沒有回答,打開鐵門,匆匆逃離了這間快要令他窒息的審訊室。轉眼之間,他的身影消失在了走廊裏。世界如此之大,他卻無處大聲痛哭。他此刻的內心已經支離破碎。

原以為,親生父親真的像薑本德所說的那樣,是個大英雄。再不濟,也是個正直、有責任心、有擔當的男人,能夠支撐起自己的家庭。

可是,當真相被揭露的那一刻起,薑雲凡不得不承認,自己真的無法承受。

親生父親因為癡迷於基因研究而拋棄家庭,為了獲取大筆資金,培養了一批孤兒,將他們用直升機運到禁島進行訓練。而那些被訓練成功的孤兒,開始充當殺手執行各種任務賺錢,其餘不聽話或失敗的殺手則淪為了實驗品。

終極交易

警方所用的那間審訊室的鐵門再次“哐”一聲被打開了,白起猛地抬起頭,那雙原本呆呆地看著自己的雙腳的眼睛透過玻璃窗望去,可對麵的人不是薑雲凡。

沈鐵生從容淡定地入座,看見對方投來的目光中露出的期盼之色瞬間消失,轉變成一種厭惡的眼神。他當作沒有看見,雙眼坦然地直視對方。

他們相識這麽多年,哪怕如今彼此是仇敵身份,再也不能回到過去;哪怕沈鐵生已經知道“殺神”幹過的所有殘忍又可怕的壞事,知道他本身擁有的邪惡力量,他也不畏懼對方。

“你來做什麽?我與你無話可說。”白起沒好氣地說。

“白起,說實話,我並不想來見你,連一句話也不想和你說。但是,你被捕時沒有反抗,如此平靜,不像你的作風,我剛剛才知道你為何會這樣。你所說的合夥進行基因研究的生意項目是怎麽一回事?除了你之外,還有人在做這種傷天害理的壞事?”

白起雖然已經不再年輕,但他痞痞地笑的樣子,與薑雲凡簡直就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令沈鐵生有些恍惚。白起不願開口,故意吊著沈鐵生的胃口,想看對方好奇到發狂的模樣。可惜,沈鐵生沒有如他所願,隻是無所謂地揚揚眉頭,雙手無奈地一拍大腿,起身欲走。

“既然你不肯說,那我也沒法兒幫你爭取見婉兒的機會了。不管你最後的結果如何,這應該是我們最後一次見麵了,我希望我們從此死生不複相見。”

白起明白對方話中的意思,現在他隻是處於關押期間,不僅有時間交代所有犯罪行為,還可以表明最後的心願。但是,成年人的世界都存在利益,他要想實現願望,現在就必須告訴警方,當年的研究基因項目合作人是誰?這個人現在在做什麽?這是個交易。

見沈鐵生不說話,白起也不再繞圈子了,說道:“老沈,你也算個聰明人,我們來做筆交易吧!這是最後一筆交易,你就別拒絕我了。我可以提供合夥人的真實信息,而且這個人也是個惡棍,逮捕他也是你們的責任。”

“若真有此人,我們也能夠查出來,你有什麽條件讓我答應你?”

“就憑你們不知道他已經改頭換麵,還偷偷地整了容。可笑的是,網絡上還傳播著他的演講視頻,你們普通人不但沒有察覺出他的真實身份,還將他捧成了一個非常正麵的形象。”

“哦?那你說說看。若你所提供的信息都屬實,這筆交易就能實現。就算你不相信我的為人,也不用害怕我毀約,監控室那麽多人看著,審訊視頻都會作為檔案上交,他們都是證人。”

即使這可能是白起使出的一個詭計,沈鐵生也沒有一口拒絕,他知道事情的輕重緩急。倘若真有此人,必須盡快擒拿。他看了一眼白起,仿佛又看到了對方當年在生意場上談合同的樣子。他的那股勁兒又冒出來了,而且對方不允許他拒絕這個交易。

此時,薑雲凡也已回到監控室,看見唐寒雨衝自己微微一笑,便過去握住她的手,兩人一同旁觀沈鐵生對白起的審訊,繼續專心地聽著兩人之間的對話。

二十多年前,在合夥人博爾的**下,白起將自己手頭的資金都投進了基因研究項目。可是,博爾研究失敗之後逃之夭夭,將所有債務都推到白起身上。白起拒不承認自己簽過的合同,為了尋找博爾和保全自己,便先逃到了國外。

多年以後,白起成立了犯罪集團,擁有眾多眼線,打聽到博爾已是清風市大亨,私底下仍在進行基因研究改造項目。並且博爾以為人間蒸發的白起早已死在國外,便開始拋頭露麵,在節目或報紙上接受采訪,但隻是瞎扯一些經濟學家口中的成功學。

白起一直找不到他的研究基地,直到不久之前,他發現博爾即將研究出“血天使”。而自己的研究所卻一無所成,他懊惱至極,想起當年自己妻離子散家破人亡,恨不得殺了博爾。但是,他不能讓對方輕易地死了,而是要讓他留在世上生不如死。

他們也曾研究過“血天使”,但這種解藥十分複雜,花了很多年也沒有研究成功。但白起深知,“血天使”是一種可以使被改造成功的“產品”恢複原狀的解藥。為了報複博爾,他再次花重金聘請了技術高超、知識淵博的專家,和自己的手下於風吟共同在禁島研究“血天使”。

“所以,你現在乖乖被捕就是為了告發博爾?但是……”

“沒有但是,我前兩天已經找到了他的研究基地,地圖被我藏起來了。如果你能夠讓我去墓園見婉兒一麵,我就把地圖給你。”

可是這時候,沈鐵生久久無言,垂著腦袋像在思索著什麽。

而監控室裏,陸明飛久違的破案狀態又回來了,隨著時間的流逝,審訊室中的沉默引起了他的好奇心。他看向身後兩人,問道:“他會把地圖藏在哪裏?最危險的地方?”

薑雲凡看了一眼監控視頻中的白起,不假思索地接話:“不,他的思維與常人不一樣,不會把救命的東西藏在所謂的最危險的地方。”

唐寒雨被薑雲凡的話吸引住了,但她想了一會兒,也沒有想出任何一個可以縮小範圍的答案。她用力地握了握薑雲凡的手,好奇地問:“那會是在哪裏?禁島?”

薑雲凡搖搖頭,在他們的注視下,輕聲答:“在他的腦袋裏。他的智商驚人,記憶也非常驚人,這種人的大腦中可以儲存很多東西。平日裏,他可以一心兩用,同時進行兩件事,隻要稍微用點兒心就能做得很好。據我所知,他就是那種上學時不愛學習,常常上課睡覺,可偏偏成績很好的怪物。”

陸明飛從小就不是學霸,非常羨慕嫉妒薑雲凡口中的怪物,可不太相信一個人能同時進行兩件事,還能把事情做得很好,但他沒有反駁的證據或理論,索性繼續觀察審訊室的情況。

二人仍舊沉默無聲。白起不知沈鐵生在思考什麽,擔心對方出爾反爾,說道:“老沈,你比我清楚,如果基因改造成功,這個世界會變成什麽樣?如今,於風吟已死,你們可以研究出‘血天使’的人也沒有了。到時候,全世界都充滿了黑暗、厄運、絕望、痛苦、暴力、饑餓等,還要躲避那些不人不鬼的生物,直到人類滅亡。你最好仔細考慮一下,反正我是將死之人,以後的世界變成什麽樣也與我無關了。”

過了許久,沈鐵生終於再次直視對方:“你把這個人具體的身份信息都告訴我們,還有研究基地的地址、構造和工作人員的數量。我相信,你對敵人的一切都了解得一清二楚。你放心,我沈鐵生答應了你,就一定說到做到,絕不會食言。”

白起打了個響指:“沒問題。給我一張紙和筆,我這就告訴你們,那個比我還邪惡的罪人是誰。能夠抓住他,我也算了卻了一件大事了。當然,我本來也可以抓住他。但是,一槍殺了他太敷衍了事了,必須讓你們這些循規蹈矩的警方用麻煩的法律製裁他,將他的罪名公布於眾,讓他體驗從高處跌下的感受,這樣才有趣。”

言語間,白起神情陶醉,像是看見合夥人博爾被逼得發狂且生不如死的場景,心底莫名湧上了一陣成就感。沈鐵生打電話給唐寒雨,讓她給白起拿來紙張和鉛筆。

唐寒雨掛斷電話後,發現薑雲凡在看著自己,從眼神中,她讀懂了他在說“我和你一起去”。但是,等他們真的來到了那扇鐵門前時,薑雲凡卻止步不前,想要鬆開她的手。她反而緊緊地一把握住他,拉著他走上前去,勇敢麵對。她說:“你沒有做錯什麽,不用遮遮掩掩,也不用害怕,再也沒有人可以傷害你。”即便聽到如此暖心的安慰,他還是湧起一陣說不清的悲傷。

薑雲凡發現,審訊室裏的男人的確老了,他與許多年老的男性一樣固執己見,臉上深深的皺紋像個八字,炯炯有神的眼睛裏摻雜了太多複雜的情緒。他拿紙筆的那雙手宛如蜿蜒的山脈,青筋突出,紋路清晰,手掌還有洗不掉的化學顏料。取過紙筆之後沒看一眼唐寒雨,或許他心底裏仍舊對這個阻止薑雲凡繼承自己玫瑰集團的女人感到不滿,而薑雲凡卻偏偏要和她在一起。

他們回到監控室,看見監控視頻中的白起重新坐在座位上揮筆如神,很快就從玻璃窗遞給沈鐵生一張張寫滿了字、畫著人物畫像的資料。在沈鐵生翻看之際,他一一講解起自己所寫的東西是什麽,然後胸有成竹地說:“隻要你們今晚突襲檢查,我保證他不會有任何察覺,而且今天晚上他會在某個酒店的娛樂會所找樂子,到時候你們肯定能人證雙收。別忘了來謝謝我!”

最終懸疑

沈鐵生狐疑地看一眼白起,攥起那遝資料來到隔壁的監控室,吩咐特案組三人分頭調查博爾。唐寒雨負責與信息調查科的同事核實博爾的身份信息,陸明飛則負責帶領刑警隊盯住博爾的行蹤,薑雲凡則利用自己的人脈資源侵入博爾的電腦係統。

三人紛紛點頭,回到特案組辦公室複印了三份白起提供的資料,就馬不停蹄地行動了。

薑雲凡乘坐一輛出租車來到那棟廢舊的大廈前,笑著望了望周圍熟悉的環境,過了這麽久,隻有這裏什麽都還是原樣,像俗世中的桃花源,讓人看到事物也有持久的時候。出租車離開後,他走進擺放著淩亂雜物的大廳,揭開偏僻角落裏那張覆蓋了一層灰塵的海報,按下了電梯的按鈕。

他乘電梯來到最高層,開門的那一瞬間,看見了那張熟悉的麵孔。

“薑兄你來了,這次有什麽事,這麽急?”

“冬瓜兄,你趕緊幫我查一查這個地方,最好能侵入他們的電腦,翻出一些文件,但不能讓他們發現。要在今晚12點之前完成,給我們組的成員一些準備時間。”薑雲凡一出電梯就攬住黑客朋友的肩膀,邊往對方居住的屋子走邊神采飛揚地說道。

冬瓜兄十分好笑地看著他:“瞧瞧你,這才是你啊,還是破案好,至少能讓你忘了那些破事,進入對生活感興趣的狀態,這才像你本來的樣子。”

薑雲凡毫不客氣,像在自己家一樣給自己倒了杯咖啡,在冬瓜兄的對麵坐下,呈上一遝資料。

冬瓜兄翻了翻,眉頭微皺,卻什麽都沒問,隻是打開多台電腦開始操作。

天色一點點黯淡,市中心雷汀斯大酒店不遠處停著一輛銀白色轎車,陸明飛與三名下屬喬裝成幾名生意人,在車上盯著來往的車輛,已有半個鍾頭左右。

“陸隊,那老家夥真的會來嗎?咱們看了半小時,他的車也沒出現,該不會是發現什麽了吧?”開車的男孩兒看了一眼副駕駛的男子。

“再等等,應該很快就來了。這老家夥錢財、名譽和家庭都有了,卻喜歡在外花天酒地,拈花惹草成性,說不定還以此為傲,而且他不知道咱們要抓他,肯定沒有防備,應該會來的。”

陸明飛看了看手機上的時間,離“殺神”所提供的時間還差10分鍾。忽聞“叮”的一聲,他掏出手機,看見唐寒雨發來一條短信,是信息調查科同事小王查出的關於博爾的相片。

過了一會兒,坐在後排車位的同事指著一輛緩緩開上酒店門口的黑色轎車,說道:“來了,來了,是那一輛吧?”

陸明飛用微型望遠鏡仔細一看,不僅確定了車牌號,還看見一位戴著眼鏡、手持拐杖的中年男人走下車,與唐寒雨傳過來的相片十分相似。他立刻放下望遠鏡說道:“就是博爾,他已經下車了,立刻行動!”

四個男人紛紛下車,理了理自己的西服,提起早已準備好的公文包,裝成要去談項目的企業精英,堂堂正正地走進了酒店,並尾隨博爾來到了餐廳的包廂區域。為了緊緊跟隨博爾,他們也開了一個包廂,點菜期間還故意當著服務員的麵,談起了明年要開發的大項目。周圍的所有人都未起疑心。等服務員一走,陸明飛的司機同事立刻敞開門,靜靜傾聽著對麵包廂裏博爾的聲音。

對麵包廂的門被端菜的服務員虛掩著,傳出了博爾清晰的聲音,為了密切關注博爾的行蹤以防他逃走,司機同事索性也不關門了,然後回到座位上吃飯。

“今晚肯定會消耗大量的能量,你們都多吃點兒。”陸明飛夾了塊豬蹄到碗裏。

“陸……老大請客,我們必須吃完啊,不能浪費食物,這也是對食物的尊重。”司機同事傻笑著,剛才他差點兒說出了“陸隊”二字,暴露一行人的身份,好在陸明飛及時猛咳了兩聲才掩飾過去。

陸明飛望了一眼對麵的包廂,服務員還在上菜,開門之際他看見那張桌上堆滿了美味佳肴和昂貴的洋酒,博爾露出他笑麵虎特有的笑容,正在向對麵的男人敬酒,嘴上還說著“希望我們合作愉快”。博爾落座的時候抬頭看了一眼對麵,恰好這時服務員進入了包廂,他才沒有對上陸明飛投去的目光。

吃飯期間,陸明飛收到了薑雲凡發來的信息,對方通過黑客朋友的幫助,已經破解博爾研究基地所有電腦的備份資料,並將資料都發給了沈老。

剛看完短信,沈鐵生的電話就來了,陸明飛按下接聽,還未開口就聽到對方的指令:“明飛,你現在立刻逮捕博爾,他有很大的犯罪嫌疑!”

“那一邊呢?”陸明飛隱晦地提起研究基地。

“雲凡和寒雨帶領另一批刑警隊人員趕過去了,他們會突擊搜查,封鎖那個地方。”

“好,我知道了。”陸明飛掛掉電話,右手敲打著桌麵,還衝下屬們使了個眼色。

三位下屬與他共事多年,這一眼就明白了對方暗示的意思。他們紛紛丟下筷子,脫掉西裝外套和領帶,解開白襯衫衣袖的扣子,再捋起衣袖氣勢洶洶地朝對麵的包廂而去。

博爾一行四人詫異地瞪大了眼,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合作人都被從座位上一一提起,變成便衣刑警們坐在座位上。博爾指著他們氣急敗壞地吼道:“你們是什麽人?想幹什麽?走錯房間了吧!”

最後一個出場的是陸明飛,他笑意盈盈地來到博爾的跟前,彎腰逼近對方:“沒走錯,我們找的就是你。經濟學家博爾,五十歲坐擁上千萬資產。”

來者不善,博爾的腦海中跳出這四個字,慌張地掏出手機要打電話,卻被陸明飛一把奪過手機。他詫異地看著對方,眼神中露出憤怒之色:“你們到底要幹什麽?!”

陸明飛沒有直接回答他,而是亮出自己的證件,室內頓時鴉雀無聲。陸明飛坐在博爾身旁,故作好奇地問:“我聽說你還有個研究怪物的基地,那地方幫你賺了很多錢吧?”

博爾十分詫異,眼神中閃過一絲慌亂,想要打電話卻不敢拿桌上的手機。沒等他開口為自己爭辯,陸明飛已經用手銬銬住他,冷冷道:“博爾,我們懷疑你涉嫌多重罪行,你現在必須和我們走一趟!”

博爾感到手上傳來一絲涼意,這才恍然大悟,強烈地反抗警方:“憑什麽?你們有什麽證據?!救命啊,警察亂抓人了!”

這一聲尖叫引來不少人圍觀,便衣刑警用餐桌上的毛巾塞住他的嘴,警告他:“老實點兒,不配合警方執行任務罪加一等!”

博爾的眼神中盡是惶恐,不再大聲呐喊;警方才扯下毛巾,押著他上了銀白色轎車。

還未抵達市局的大門,陸明飛就已遠遠望見滿臉得意的薑雲凡,看樣子他已經成功地搜查和封鎖了研究基地,正等著嫌疑人到場。

便衣刑警押著博爾下車,一行人共同抵達審訊室。這次沈鐵生也在監控室,他派特案組三人共同審訊博爾。他們萬萬沒想到的是,博爾並非想象中那麽難以對付。他與白起相比,簡直差了十萬八千裏。

當特案組一一亮出博爾的研究基地涉及犯罪的資料,以及他從前涉及的經濟犯罪證據時,博爾沒有再反駁,隻是淡淡地問了一句:“你們怎麽知道的?我都已經換了張臉,你們怎麽還能抓到我?而且,我居然一點兒風聲也沒聽到。”

他最不解的是,自己對警方的調查毫無察覺,一切都來得太突然了,打得他措手不及。他抬頭一一掃過特案組三人,目光最終落在薑雲凡的那張臉上,像是見到鬼怪一般,瞳孔瞬間擴大,心中緊張不已。他失控地指著薑雲凡,哆哆嗦嗦地說:“你、你、你……你不是死了嗎?難道我出現幻覺了,不可能,當年我派人調查過,你確實是死了。”

薑雲凡挑眉一笑,語氣極其冰冷:“我到地下之後想起你害得我家破人亡,很不甘心,所以死而複活來找你了。博爾,二十多年裏的每個夜晚,你怎麽可以安然度過?”

此時,屋內的燈光把薑雲凡的臉照得如同牆壁一樣慘白,看得博爾更加心慌、呼吸急促。他活了大半輩子,常常夢到白起來索命,曾經有一段時間,他的家人和同事們都覺得他得了精神分裂症,還帶他去看了醫生。而今,他再度懷疑自己舊病複發,但他最畏懼的是白起沒死,一直在暗中調查他,想要置他於死地。

審訊室的鐵門再次被打開了,白起一襲白衣,手腳皆戴著鐐銬,他沒有走進去,隻是冷眼凝視室內的博爾,嚇得博爾差點兒沒坐穩跌倒在地。

“好久不見,博爾,別來無恙啊!”白起話中有話。

“白、白起?你真的沒死?”博爾仍舊不敢置信。

“不把你折磨得生不如死,怎麽對得起我死去的妻子?”白起仰頭大笑兩聲,“現在,你下半生都要在監獄度過了,永遠都無法逃出這個鬼地方。你這種從未吃過苦的紈絝子弟,肯定難以忍受潮濕肮髒的監獄吧!很好,我很滿意。”

博爾神色痛苦地坐下來,而白起則被刑警帶走了。

墓前慚悔

黎明時分,清風市逐漸發白的天空中劃過一架大型直升機,螺旋槳聲響徹清風墓園,最終緩緩落在一片荒土上。機艙的門被打開後,特案組三人率先下來,接著是國際刑警押著白起,最後一個是沈鐵生。

兩位中年男性望著這片葬著自己曾經深愛的女子的墓園,心中百感交集。離她去世已有三十年,可每每來到這裏,他們仍舊能被觸動心弦,仍舊熱淚盈眶。

一行人井然有序地走近梧桐樹下的墳墓,原本走在前麵的沈鐵生很快就看見白起情不自禁地追上來,先他一步來到婉兒的墓碑前。白起凝視著發黃照片上婉兒甜美的笑容,開口道:“對不起啊,這一次我走得太匆忙,忘記給你帶玫瑰花了。以後也不知還有沒有機會來看你,這次就讓我好好看看你,我永遠停留在青春歲月裏的女孩兒。”

話音一落,他自己先紅了眼眶,兩顆晶瑩剔透的淚珠在眼眶裏滾來滾去。他仰起頭,極力抿住想哭出聲的嘴,淚水從眼角湧出。

那是很久遠的事情了,但他還記得自己與婉兒之間的情,就是從一束玫瑰花開始的。在他還沒有被金錢和欲望所控製,不那麽貪婪,沒有那麽大的野心的時候,他還是長輩口中的好女婿。逢年過節就會帶妻子回家陪父母,也會抽空兒帶妻子去旅行,還會在出差歸來時,給妻子送一束玫瑰花。

那時候,婉兒每天都感覺自己很幸福,甘心為他打理好一個家庭,期待著為他養兒育女,將自己此生最大的愛慕與熱情都傾注於他。那天他又出差了,婉兒卻測出自己已懷孕,她想等他回來當麵說這件喜事,可惜,她沒能等到他回來。

從那一天起,每天都有很多人找上門來催債。白起聽從朋友的勸告,想先在外麵躲一躲,等風波過了再返回清風市。可這一躲,他失去了人生中最重要的東西。

每每憶起過往,他都痛心疾首。此刻他蹲下身跪在墓碑前,雙手放在大腿上,流著淚反複說著一句話:“對不起……”

薑雲凡沒法兒繼續聽下去,自顧自地往山下走,可他還是沒忍住,兩行眼淚流了下來。他還沒走多少步路,就聽到一道槍聲響徹墓園。霎時間,他心慌極了,快速地轉身回頭遠遠一望,發生的事情使他完全忘了跑到母親的墓碑前。

他瞪大了眼,看見鮮紅的血液噴向上方,熟悉的身影緩緩倒下。

不知為何,雖然他這輩子都不可能原諒那個男人,可是此刻他心底湧起了從未有過的強烈悲傷。這股悲傷像洪水猛獸般將他淹沒。

他沒有流淚,隻是知道自己從此以後,在這世上再也沒有帶著血緣關係的至親了。

在場的其他人反應都比薑雲凡要強烈好幾倍,沈鐵生立即上前檢查白起的呼吸和心跳,臉色忽然一沉,仿佛在說白起已經無力回天。

他們都沒有想到白起會選擇這樣的方式來終結一切罪惡,所以沒有防備起身撞開刑警的白起,當時他的速度極快,從身旁刑警的腰部奪過手槍。若不看他逐漸老去的容貌,還以為他是一個身手敏捷的年輕人。

沈鐵生當時被嚇得心髒都快跳出來了,卻看見對方將槍口對準了自己的太陽穴。他本想勸對方“放下槍,有事好商量”,可這句話還沒說出口,對方輕聲丟下一句“請你把我和婉兒葬在一起”就開槍終結了自己的生命。

“雲凡,你……還好嗎?”唐寒雨站在薑雲凡麵前,不忍讓他看見白起死去的狀態。

“我……”薑雲凡搖搖頭,不敢讓自己開口說話,怕自己忍不住久久不散的悲傷,導致眼淚傾瀉而出。

此刻,一直沉默無言的陸明飛凝望著薑雲凡,小心翼翼地拍了拍對方的肩膀以示安慰。隨著“殺神”的離去,他忽覺自己心中放下了一塊大石頭,先前對薑雲凡的怨恨也消失殆盡了。他忽然很想去看一看於風吟,想告訴對方,她的心願已經實現了。

沉寂的清風墓園裏,關於上一代人的一切恩怨,都隨著冬日的寒風遠去了。

次日清晨8點,沈鐵生連夜處理完白起的後事之後,應陸明飛的要求,與特案組三人來到了萬山墓園。陸明飛捧著花束路過一座座英雄的墓碑,在於風吟的墓碑前停住腳步,彎腰獻上了一束飽滿可愛的茶花。他微微一笑,仿佛看見於風吟捧著花朵,深吸了一口花香,那沉醉的神情如茶花一樣可愛而美麗。

“魔女,我親手挑的花,送給你。時間過得真快,沒想到一眨眼就是初冬了,估計你那邊挺冷的吧,要記得多穿點兒衣服,外表再美也抵不過身體重要。”他叮囑道,想象著於風吟若是在他麵前,肯定會怪他絮絮叨叨得像個老媽子,一點兒也不爺們兒。

“魔女,你別擔心這邊的事情了,‘殺神’被捕後選擇了自己終結生命,你的心願已經實現了,在那邊好好玩吧!噢對了,你放心,他死後肯定不會和你在一個國度了。畢竟你是一名優秀的警察,所待的地方應該宛如仙境吧!”

大家聽著陸明飛自言自語,心裏還是不太好受,眼眶都紅紅的。

沈鐵生理了理自己的警服和警帽,與特案組三人一樣站直身子,朝於風吟的墓碑敬了個禮,神色嚴肅而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