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案

英雄葬禮

英雄不但要知道適時而生,更應知道適時而死。

——尼采

引子

刺眼的陽光透過窗戶射入出租屋,她坐在鐵椅子上,隻想輕輕活動筋骨,卻渾身酸痛乏力,頭痛欲裂。猛然睜開雙眼,發現自己四肢被固定在椅子上,右手手背正在輸液。

不,那不是普通的**,而是一瓶血液。

她抬頭一看,手肘旁的高杆上,正掛著灌滿血液的醫用玻璃瓶!

自己怎麽會在這間小破屋裏輸血?為什麽頭疼欲裂且渾身乏力?她不知道,甚至想不起來自己之前做了什麽事,去過什麽地方。

為什麽會這樣?為什麽?!她幾乎崩潰,豆大的淚珠倏然落下。

漸漸地,她平靜下來,想開口對外呼救。可平視眼前的窗戶時,她才發現玻璃上有一行囂張的血書:

不要做無用功。若有人擅自拔掉你的針管,你將牽連一係列人死去,包括你自己。另外,當這瓶血液隻剩最後一滴時,亦是你的死期。光是想到你吐血身亡,我連呼吸都是亢奮的。

吊瓶續命

市局不遠處的巷子裏,有一家早餐店,每天來這裏吃早餐的人非常多。店家掌櫃手工捏做的包子和糕點既精致又好吃,排骨粥香飄十裏。這不,嘴最刁的於風吟也來吃了。

自從拐賣案完結之後,特案組四人已經休息三天了。平時隻要有案子,他們就會非常忙碌,盼望著休幾天假期。可一旦閑下來,他們又盼望著上班。或許是職業的原因,他們的危機意識比較強,害怕過慣安逸的日子,突然某天一個暗湧侵襲而來,讓自己措手不及。

“沒有案子的人生,喝冰糖豆漿都是苦的。”薑雲凡輕聲歎了口氣,用雞蛋揉了揉臉頰,“陸隊,你昨晚下手也太狠了。”

陸明飛翻了個白眼:“薑公子,昨晚是你不仁,把我從夢中吵醒,卻隻為了讓我誇你帥,我隻好不義。這叫禮尚往來,你怎麽能怪我呢?”

於風吟“撲哧”笑出聲:“你們小兩口居然打架了?”

兩天前,薑雲凡閑得心慌,上網發帖子表明,凡是有私人案件的客戶,可以發短信或上門請他破案。但是,至今他一個客戶都沒有,一度懷疑自己的魅力有所下降。

昨晚,他邀陸明飛來到公寓,隻為聽到那句:你很帥,你很有魅力。陸明飛當場揍了他一拳。再加上市局的主業也是一再清閑,此時他的表情堪比即將枯萎的花朵,仿佛再不來點兒刺激的東西,就要凋零。

“話說回來,我挺喜歡現在這樣的生活,多好啊,沒人鬧矛盾,沒人無辜地死去,世界一片平和。”陸明飛仿佛在念詩句一般,語氣平緩,含著情感。

“陸詩人,你好。陸詩人,再見,前方左拐不送。”於風吟趁陸明飛不注意,搶過他那杯未喝過的豆漿,咕嚕咕嚕灌下肚子。

“大家別說這些了,我覺得陸隊說得挺對,沒有案件發生,不隻是世界美好,還能證明這個社會的發展如何。”唐寒雨喝了一口排骨粥,她可不想這時候來案子破壞美好的心情。

然而,世事無常,天有不測風雲,她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

“丁零零——”薑雲凡的手機鈴聲不斷地響起來,屏幕上出現一串陌生號碼。他習慣性地按下拒絕鍵,不打算理會這些打廣告或搞推銷的人。

打電話的人不死心,一遍遍重撥薑雲凡的號碼,直到連環奪命鈴聲招來早餐店其他客人不滿的目光。薑雲凡不耐煩地接了電話,低吼道:“我不管你是誰,你大爺的一大早打什麽電話!如果你告訴我你是推銷產品的人,我會寄一把刀片到你家。”

“好大的脾氣!薑兄,初次在電話裏相見,別來無恙啊!言歸正傳,雖然‘鐵玫瑰’那個廢物還是輸給你了,但新的挑戰開始了!”電話那頭的聲音奶聲奶氣,一聽就知道對方用了變聲器。

薑雲凡微微一愣,精神高度集中:“你是誰?你想幹什麽?”

那人譏笑兩聲:“現在你還沒資格知道我的身份,但接下來的話你們聽好了,你很快會收到一個網址,進入網址後,會有人告訴你,你該做什麽。如果你不照做,那人就會死。另外,你必須要和死神來一場時間賽跑。如果你跑不贏,那很抱歉,會有很多人因你送命!”

“你到底……媽的,斷線了!”薑雲凡翻看通話記錄,講述著方才的談話內容。

“他終於露麵了,玫瑰分子打招呼的方式沒什麽變化。”於風吟暗指“黑玫瑰”。

“我估計要出大事了,趕緊開車回市局,讓信息調查科的同事查出這個號碼的IP地址。”唐寒雨皺眉道。

陸明飛點頭,立刻去發動車子。四人風風火火地跑出巷子,乘坐警車回市局,全然不知有個人正站在早餐店門口,一邊喝豆漿一邊看他們焦急的樣子,笑了。

在路上,薑雲凡和她們坐在後排車位上,眼眸一直盯著屏幕。忽然聽到“叮”的一聲,提示著手機有新的短信了。

沒有絲毫猶豫,他直接打開了網站,有個東西忽然彈出來,是一個視頻。薑雲凡點開視頻,屏幕上先是顯示連接成功,隨後視頻中的內容令他們緊張起來。

那是一間簡陋的出租屋,牆壁上隻有幾張海報,室內擺著幾張桌椅,其中有個約莫16歲的女孩雙眼緊閉,身著精神病院的病人製服,被捆綁在鐵椅上,動彈不得。

最為奇怪的是,女孩的右手上正在輸液。哦不,那不是普通的藥物**,而是嫣紅的血液。強烈的日光射向她的上身,她緩緩睜開眼,因頭疼欲裂而皺眉,視線模模糊糊,過了好一會兒才看清自己的處境。

她幾乎瘋狂地想拔掉手背上的針管,可是沒有用,她被繩索綁住了雙腿和上半身,而且一動就頭疼欲裂,隻能乖乖坐在鐵椅上。

為什麽會來到這裏?為什麽自己被綁架了?為什麽會輸血?一連串的問題浮現在腦海中,可她都記不起來了。昨晚去見過誰,與誰說過話,去過哪裏,她統統記不起來了。

委屈和恐懼的心理一湧而來,她眼中噙著淚光,豆大的淚珠倏然落下。

“喂,姑娘,你聽得到我們說話嗎?”薑雲凡問道。

女孩聽到聲音,抬頭望去,卻發現玻璃窗上有一行血書,輕聲念道:“不要做無用功。若有人擅自拔掉你的針管,你將牽連一係列人死去,包括你自己。另外,當這瓶血液隻剩最後一滴時,亦是你的死期。光是想到你吐血身亡,我連呼吸都是亢奮的。”

薑雲凡聽得一頭霧水,不禁提高聲貝:“姑娘,你在念什麽恐嚇信呢?聽得到我們的聲音嗎?”

女孩這才轉移目光,看到窗簾旁的支架上,立著一台筆記本電腦。屏幕彈出的視頻窗口中的男人神色不耐煩,眉宇之間藏著絲絲焦急。可是被人一吼,她更覺委屈和害怕,隻一個勁兒地哭。

唐寒雨奪過手機,柔聲道:“姑娘,先別哭。你聽著,我們是來救你的。”

女孩突然止住哭泣,眼中閃著光芒:“真的嗎?你們怎麽救我?”

薑雲凡點點頭,語速極快,問道:“先回答我們,你叫什麽名字?從事什麽職業?被綁之前去的最後一個地方在何處?”

女孩先是一愣,嗚咽著答:“我叫何蕊兒,是一名車模。昨晚我出門了,但是去過什麽地方,我記不起來了。”

“好,你先別慌,冷靜下來,我們必須爭取時間。你仔細觀察周圍,看看有什麽標誌性的東西。”

何蕊兒緩緩轉動上身,遙看四周:“除了桌椅,還有一台筆記本電腦。我正對麵的窗戶上有一行血書,就是你說的恐嚇信。還有一個像避雷針似的東西,但我近視300多度,3米之外的東西都不太看得清楚。”

“誰知道哪裏有避雷針?”薑雲凡問其他三人。

唐寒雨立即掏出手機搜索地圖,卻顯示有兩百多個地方都有避雷針。若隻用人工尋找何蕊兒所在位置的避雷針,這難度堪比在大海中撈針,以及在茫茫人海中找人。

陸明飛嘟囔道:“兩百多個!等咱們找到她,黃花菜都要涼了。”

於風吟亦心神煩憂:“薑瘋子,有縮小偵查範圍的方法嗎?如果沒有的話,那個女孩就會……這可讓玫瑰分子得意了!”

薑雲凡聽到最後一句,瞬間鬥誌力滿滿,在腦海中過濾自己儲存的知識。忽然,他睜開眼眸,打個響指:“有了,咱們前兩天不是用過犯罪地理畫像嗎?這可是大招啊!”

隻要受害者打開自己所有的感官和精神高度集中,正確回答特案組的問題,以此為依據鎖定她的大概方位,就會大大增加被拯救的概率。

唐寒雨將此方法解釋給何蕊兒,對方點點頭,語調中帶著哭腔:“好,我明白了。你們一定要救我啊,如果這瓶血滴完了,我也完蛋了,可我還不想死啊!”

於風吟在一旁看得著急起來:“你深呼吸,別緊張害怕,留點力氣。”

薑雲凡拍拍於風吟的肩膀:“香芋,我覺得你應該放輕鬆點兒,你看起來比她還緊張。”

於風吟瞪他一眼,聽到唐寒雨需要幫忙的聲音,從車上翻出小本子,開始配合她做記錄。

忽然,何蕊兒連打兩個大噴嚏,皺眉道:“這是什麽臭味,好難聞,快把我臭死了!”

唐寒雨欣慰地笑,捧著手機說:“對,沒錯,你趕快使勁聞聞這是什麽氣味?要確定是非常特殊的氣味,有標誌性的那種。”

何蕊兒有點鼻炎,對汙濁的氣體敏感,連打兩個噴嚏,往往代表自己的附近肯定有汙染空氣的建築物或家用電器。她將此發現說出來,下意識地抬頭檢查,這間屋子並沒有空調或冰箱等電器。

“我猜應該是外麵傳來的,是一股非常臭的,像是發黴後的臭味,但我不能確定是什麽東西傳來的。”她的語氣中含著惋惜。

“沒關係,現在你靜下心來聽聽周圍的聲音。”唐寒雨耐心地問道。

何蕊兒深呼吸好幾次,然後閉上雙眼,全身放輕鬆,能夠聽到自己的心跳,還有不遠處“咚咚咚”的聲音。她微微皺眉,想去探索聲音的來源,但越是著急,越難以捕捉。

“有‘咚咚咚’的聲音!像敲鍾聲!咚——咚——咚,這樣的節奏!”

於風吟在本子上寫著:

受害人何蕊兒,是一位車模。所處位置發出難聞的臭味,像發黴後的氣味。附近有“咚咚咚”的敲鍾聲,每敲一次的間隔時間為十幾秒。

薑雲凡仔細想了想,忽然想起什麽,問道:“對了,你能分辨出自己處於什麽方位嗎?”

何蕊兒搖搖頭:“我地理不好,分不清東南西北,但正對麵的窗戶外隻有太陽。”

於風吟繼續寫:

正對麵的窗戶外有太陽,證明受害者所在的房間位置較高,或者出租屋前麵沒有建築物。

轉念一想,為何她在出租屋這麽久都沒人發現?難道那個地方在荒郊野外嗎?

於是,在本子上加了一行字:

受害人可能在較為偏僻的地方。

忽然,視頻中斷了,手機視頻上的女孩消失不見,屏幕一片暗淡。所幸,陸明飛已經通過道道紅綠燈,開車駛入市局。

“叮”的一聲,犯罪狂徒發來短信,語氣仍舊狂妄:“薑兄,等你們收集到線索,我會讓你和那個可憐的女孩通視頻。要抓緊時間哦,否則她會吐血身亡!”

定時救人

車子停在市局辦公大樓的門口,於風吟拿著唐寒雨開著地圖的手機和寫滿記錄的小本子,信心滿滿地保證五分鍾內跑上信息調查科,一下車就溜得無影無蹤了。

但五分鍾後,在人群中靜靜等待電梯的她,抬頭看到麵前人的白發和寬厚的背影時,略微露出訝異之色。咦,這人好像是……她迫切地看向電梯鏡麵顯示的麵容,忽然驚訝得目瞪口呆,是殺神!

他戴著警帽,推推鼻梁上的鏡框,衝她搖了搖頭。

於風吟立刻會意,摸著肚子裝出疼痛的表情,貓腰走出人群,來到洗手間。過了好久,她都沒有緩過來。殺神來市局幹什麽?他是怎麽進來的?為什麽他穿著警服?

陸明飛停好車之後,三人迫切地回特案組辦公室。在走廊上,他們看到門口皺眉的老何。

“陸隊,你們終於回來了,剛剛我們收到恐嚇電話,有個車模被綁架了。對方什麽都不肯說,隻要你們去救那個女孩。”

“我們在回來的路上知道了。這家夥真是膽兒肥,還敢不斷地撥打電話給我們製造混亂。”

“還好,我一接電話,就讓小王查對方的IP地址了。不過,目前還沒結果。”

老何看他們走進辦公室,給自己倒杯水坐下來,臉上仍舊風平浪靜,便知他們應該提前做了準備。

可是,過了很久,於風吟都沒有回來匯報情況。陸明飛按捺不住,打電話給她:“於魔女,你那邊出結果了嗎?咱們要爭取時間,你催一催小王。”

電話那頭的於風吟剛剛走出洗手間,想不出撒謊的理由,提高聲貝說道:“哎呀,你別催了,這不剛剛開始調查,哪有那麽快啊!”

陸明飛莫名其妙地看手機屏幕,這才一轉眼的時間就對我發脾氣,她吃炸藥了?

於風吟跑到信息調查科,將自己手上的東西交給小王。兩人對接許久,逐漸縮小受害人所處位置的範圍。半小時後,於風吟拿著幾份地圖報告回到辦公室。

她指著地圖上的紅星解釋:“小王通過咱們提供的信息,沒有查出IP地址,但搜出了這幾個地方,分別是鋼鐵廠、化工廠、垃圾場、煉鐵廠、寺廟。這類地方安裝避雷針的就有7家,咱們怎麽找?”

薑雲凡分析道:“我覺得,根據聲音可以先排除垃圾場,寺廟的氣味也不符合,那就隻剩三家工廠了。再看看這些位置,全都離市區較遠,而且分布得很均勻。以咱們的位置為中心,那就是東邊、西邊、南邊都有一家。”

唐寒雨拿起於風吟做記錄的本子:“這說明犯罪狂徒很了解本市的地形,想讓我們分別去尋找。再看看於同學的記錄,找高建築物或四周極少建築物的地方,不太容易。”

陸明飛兩手托腮看著他們糾結的神情,這下線索有了,卻有個暫時解不開的結了。

忽然,唐寒雨的手機鈴聲響了。她看一眼屏幕上的號碼,接通之後按下免提鍵,又是那道奶聲奶氣的聲音:“唐警官,線索收集夠了嗎?再不來,她就要死了。”

“救救我!救救我!隻剩半瓶血了……”何蕊兒的抽泣聲越來越遠。

“有本事你來我們這裏囂張,欺負一女孩算什麽!”陸明飛氣急敗壞,搶過手機吼道,“你別囂張,我們一定會救出何蕊兒,逮捕你!”

那人冷笑幾聲,諷刺道:“小陸陸有誌氣,那我給你們加大難度吧!”

電話再次被掛斷。辦公室的門被推開了,淩峰收到老何的通知後趕了回來。

特案組四人麵麵相覷,忽然眼前一亮,薑雲凡的手機發出一道亮光,但屏幕仍舊沒有任何畫麵。接著,他們再次聽到了何蕊兒的聲音:

“其實,你們已經掌握了正確的信息,我就在其中一個工廠附近。現在,在我麵前有一台筆記本電腦,正在進行60分鍾的死亡倒計時。另外,我有兩個線索可以提供給你:第一,出租屋的樓下沒有鎖門;第二,我這邊的街道上有常見的大樹和蓮花。”

何蕊兒嗚咽地念著犯罪狂徒交給她的紙條,忽然屏幕的倒計時發出鬼娃娃似的笑聲,陰森且悠長,令人毛骨悚然,隻一瞬間便恢複了平靜。

“這他媽是什麽線索,講和沒講有什麽區別。”薑雲凡快被氣炸了,轉念一想,犯人也不會給出明顯的線索,否則他們就覺得遊戲不好玩了。

“按照我對本市的了解,我覺得她應該在A點和B點之間,這兩個地方的蓮花我沒注意過,但樹林較多,也更為偏僻,開車過去起碼要半個小時。”淩峰仔細看了看大家目前的線索,打開地圖搜了搜距離,分析道。

“如果大家相信淩峰的推……”唐寒雨話說到一半。

“我不相信。”薑雲凡打斷了她,他看向淩峰,“如果你的推測錯了,我們走錯地方,耽誤救人的話,怎麽辦?”

淩峰對自己的推論十分有把握,斬釘截鐵地說:“很簡單,無論最後是誰抵達受害者那裏,我們都可以通過電話或視頻教對方解救人質。”

薑雲凡不以為然,犯罪狂徒可沒有那麽簡單,他們以殺人為樂,怎麽可能讓你輕鬆地救人?但是,時間緊迫,加上開車過去又縮短了救人時間,唐寒雨必須馬上分配成員組隊出發。

最後,根據大家自主的選擇,薑雲凡和唐寒雨為一組去A點的化工廠,陸明飛和於風吟去B點的鋼鐵廠,老何和淩峰則去C點的煉鐵廠。

但是,誰都沒有料到,開車半小時後,前往C點的淩峰和老何開始遇見了蓮花。正值盛夏,池沼中大片大片的荷葉,白色蓮花像嬰孩般躺在荷葉上,花朵飽滿而碩大,又不失可愛。

而抵達A點的薑雲凡,正在為沒有看到蓮花而失落,但他兜裏的手機忽然響了。

“喂,你怎麽還沒到?還有28分鍾,我就要死了,怎麽辦?”何蕊兒那細細悠長的哭泣聲音充斥著他們的耳膜。

“我們就在附近了,再等一等,很快就到。”薑雲凡開始瘋狂地跑向那條出租屋的街,唐寒雨跟在他身後,不斷地呼喚何蕊兒。可是,出租屋樓下的門緊閉。空**的馬路上,安靜得不可思議,仿佛從沒有人在此生存過。

“薑兄,隻剩最後20分鍾,你可能還不知道,其實現在有人來到了我身邊,但不是你。他為了打敗你,想盡千方百計,讓你身邊的人都相信他。到最後,大家都懷疑你、責難你。”

“不,你想誤導我,我不相信!”

“隻有我才不會害你,因為我們是同一類人!”

“不,不!你閉嘴,閉嘴!不要再說了!”

唐寒雨聽到身後的薑雲凡忽然歇斯底裏地叫喊,匆匆回頭一看,他雙手捧著腦袋,痛苦得單膝下跪。她跑去搶過手機一聽,那邊並沒有發出聲音。薑雲凡怎麽了?他怎麽這麽痛苦?

“沒有人說話了,別嚇我啊,你怎麽了?”唐寒雨看著他,恐懼地瞪大眼,心慌意亂。

“寒雨,你相信我嗎?”

“當然相信啊,我們是隊員,不會背叛彼此的隊員啊!”

薑雲凡拉過她,一把擁在懷裏,緊緊擁住她,低聲道:“你相信我就好。”

唐寒雨頭一次看到內心脆弱的薑雲凡,沒有推開他,而是在一邊輕輕安慰他,一邊靜靜地聽自己心髒快速跳動的節奏。

片傾,薑雲凡鬆開她,支支吾吾地說:“謝……謝謝。”

唐寒雨微微一笑,但此地長時間沒人出入。她感到隱隱不安,便說:“我們分別打電話給他們問問情況吧。”

薑雲凡點頭,掏出手機打給陸明飛,聽到他那邊人聲嘈雜,想必附近有很多工人。

陸明飛把於風吟從工人堆裏拉出來,尋個較安靜的地方,開口道:“薑瘋子,我問了一圈,這裏除了工廠和宿舍,沒有開門的出租樓。你們呢?”

薑雲凡暗叫不妙,正要回答,卻聽到唐寒雨的手機傳出淩峰的聲音。他湊過去仔細一聽,得知對方在路上看見了蓮花,已確定附近有家煉鐵廠,目前正要走進開著門的出租屋大樓。

薑雲凡頓時臉色極難看,搶過手機,怒氣衝衝地喊:“淩峰,你是不是故意的?想借此機會加入特案組是吧?早知道,我就不聽你的!”一氣之下,薑雲凡掛斷電話。

不遠處,伴隨著一股惡臭的氣味,煉鐵廠傳來“咚咚咚”的聲響。淩峰收起手機,露出自己才能察覺的笑容,與老何小心翼翼地走進樓梯道,邊走邊往上看,但一路都沒有遇到其他人和惡作劇。

二樓有兩戶人家,其中有一扇門開了個縫。他們順勢推開門,再往裏一看。咦,這個屋子似曾相識,熟悉的電腦,熟悉的海報,還有正背對著門口的鐵椅上,那個穿著病服的長發女孩,以及她頭頂的血液吊瓶。

他們相互一望,臉上露出欣慰的神色,終於找到她了!

“何蕊兒,你還好嗎?”老何焦急地跑進去,站在她麵前關切地問。

這個16歲的女孩,比他的兒子大9歲,小小年紀被人綁架,而今還經曆了這般非常人能承受的痛苦,內心的恐懼和無助不是旁人能夠明白的。

果真,女孩聽到呼喚,睜開那雙清澈的眼眸,盯著筆記本上的倒計時,哆哆嗦嗦地哭:“隻剩最後16分鍾了,怎麽辦?”

兩大男人望向筆記本,倒數的速度非常快,一晃眼隻剩15分鍾了。但是,此刻女孩身上除了麻繩之外,還有許多條粗線連接著血液吊瓶。

淩峰伸手去碰粗線,打算研究如何救人,卻被何蕊兒叫住了:“別動!他說了,如果有人動了我的針管和身上的粗線,我就會死,還會引起一係列的惡果!”

淩峰收回懸在半空的手,仔細想了想,意思是拔或不拔掉針管,受害人都會死。如果剪掉粗線,大家很有可能都會死。這仿佛陷入了一個打不開的死結。

救人的時間緊迫,他硬著頭皮,讓老何打電話給薑雲凡求助。此時,薑雲凡正在開車趕往C點煉鐵廠,坐在副駕駛上的唐寒雨替他接了電話。

“薑長官……是唐長官啊,我們見到受害者了,但是現在有個很嚴重的問題,你讓薑長官出出主意吧。”

唐寒雨按下免提鍵,仔細聽完老何分析的問題。車室沉默許久。她看向瘋狂開車的薑雲凡,不知他在想什麽,但她非常擔心車速過快而造成的影響,不禁伸手握緊了扶手。

“我想出來了,你按照我的做吧,絕對沒問題。”薑雲凡忽然開口,信心滿滿。

“你怎麽能確定?我們現在根本看不到他們那邊的畫麵。不行,這樣太冒險了。”唐寒雨覺得不妥,斷然阻止。

“等我們過去的話,受害者就死了!”薑雲凡開始著急。

“可是,如果現在受害者身上的線路出了問題,說不定他們都會死!”唐寒雨亦很憂慮。

“寒雨,我們的人生本來就是一場冒險的旅行,如果你不勇敢點兒,就看不到前麵的驚喜了。相信我,一切後果由我來承擔。”

唐寒雨緊蹙眉頭,仍舊覺得這樣做十分不妥,她不知自己在擔心出租屋中的三人,還是更加擔心眼前人。

後來,她才明白自己此刻的心已經趨向於薑雲凡,在他毅然決然地離開特案組時,她比任何人都難過,時常想起他此刻那麽不顧一切,卻隻為救人的情景。

瓦斯爆炸

此時,淩峰沿著粗線一路尋找線頭,直到他來到陽台,發現多根線頭連著兩台瓦斯,這才明白犯罪狂徒想做什麽。倘若兩台瓦斯連接著其他的爆炸物,那這棟小樓都將被摧毀,所有人都逃不過死神的追捕!這就是那一係列的惡果啊!

他連忙拍下瓦斯的照片,又回到客廳,拍下血液吊瓶的照片,全部發給唐寒雨。

可是,來不及了。筆記本上的倒計時已經從10分鍾開始倒數,老何也已聽從薑雲凡的建議,剪斷了血液吊瓶上的一根粗線,再拔掉她手背上的針,最後解開她身上的麻繩。

何蕊兒站起來,發現自己安然無恙,屋內也沒有異常情況。她欣喜地笑道:“太好了,我得救了,我可以活下來了。”

老何作為父親兼警察,亦非常高興,絲毫沒有注意到,他剪斷那根粗線之後,粗線迅速收縮,筆記本上的倒計時加速,災難即將發生!

十、九、八、七、六、五……

“薑長官,我們成功解救了人質……”

“老何,快,從落地窗跳出去!”

淩峰幾乎使盡全身力氣跑過去,打斷喜上眉梢的老何談話,拉著對方一起往窗外跳。可惜他沒有拉住老何的手臂,眼睜睜看著自己身子往外撲,老何卻落在了出租屋裏。隨後,“轟”的一聲巨響,屋內的物品被炸得到處飛,熊熊烈火從兩扇落地窗冒出,濃煙衝上雲霄。淩峰摔在馬路上,背脊滾燙且疼痛難忍,但他還是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還想伸手去抓住老何的手臂。

當爆炸聲響起的那一刻,車內的兩人麵麵相覷,過了十幾秒才反應過來。薑雲凡對著手機,一遍遍大聲呼喚老何,可是對方沒有回應。他一腳踩下油門兒,車子宛如火箭般衝出去。

十分鍾後,他們來到出租屋的樓下。不遠處,停著陸明飛的警車和幾輛消防車。這裏已經被刑警隊封鎖了現場,二樓的房屋還在冒煙。他們跨過警備線,心情沉重地走上二樓的出租屋。

陸明飛在屋外攔住他們,勸道:“目前還沒有排除危險,你們先別進去,等他們找出受害者……”他頓了頓,喉嚨裏仿佛卡著一根刺,哽咽道,“受害者和老何的屍體,再進去吧。”

薑雲凡望向屋內,落地窗的玻璃已經碎成了渣,牆上的海報被燒成灰,牆壁黑魆魆一片,鐵椅倒在地上,客廳儼然成了廢墟。消防員們戴著口罩,還在一一檢查。但他沒有過多猶豫,淡淡地說:“讓我進去,我再說一遍,讓我進去。”

陸明飛紅著眼眶,不想與他爭吵,便放下手臂,隨他的性子去。

唐寒雨跟著進屋,忽然聽到“撲通”一聲,薑雲凡跪在磚塊和玻璃混合的廢墟堆中,雙手拚命地挖磚塊。他挖呀挖,把十根手指都挖破皮,血液沾著細碎的石子,像傷口被撒了鹽似的,讓人看得生疼。

但是,沒有人敢去拉他起來。屋內靜悄悄的,消防人員們行動時很小心,幾乎隻能聽到翻動磚塊的聲音。他的頭發被臉上的汗珠浸濕,緊咬著下唇,連一絲吃痛聲都沒有。

唐寒雨站在她身後,伸手拍他的肩膀,又停下動作,擔心惹怒了他。可他的雙手嚴重受損,再挖的話隻會嚴重地感染細菌。她再次伸出手,輕輕拍他的肩:“雲凡,起來吧,別挖了。”

他不聽,手上的動作還未停止。她站在他的側邊,用力地拉住他的手臂,勸道:“你的手受傷了,不能再挖了,讓專業的人來做這種事……”

“不,老何還在等著我救他們,我要救他們。”薑雲凡不領情地甩開她的手。

唐寒雨連退幾步,險些摔倒在地,是陸明飛扶住了她。陸明飛很不高興,隻覺薑雲凡在阻礙其他人工作,簡直無理取鬧。他堆積在心底的怒氣一爆而發,用力地揪起薑雲凡的衣領,粗魯地拉他起來,吼道:“老何已經死了,你現在救還有什麽用!”

薑雲凡撥開對方的手,卻怎麽也撥不開,襯衫衣領緊緊勒住他的脖子,勒得他脖間一圈紅。他實在沒有耐心再耗下去,吼道:“你放開我,我要救老何!你他娘的放不放?”

陸明飛正在氣頭上,一拳打中他的臉頰,邊哭邊喊:“我就不放!你在這裏隻會阻礙大家尋找他的屍體,你知道嗎,他的兒子才七歲!我都不知該怎麽向母子倆交代……”

這番話真如萬箭穿心,薑雲凡眼中閃爍著淚光,胸口有股氣始終喘不上來。兩個大男人纏繞在一塊,爭先出拳,誰也不讓,把對方打得鼻青臉腫。

一時之間,刑警隊的同事們湧進來,用力扯開他們。於風吟出現在門口,看著他們倆的模樣,不禁皺了皺眉。後麵追上來的淩峰扶著門框,頭部和手臂分別綁著很多層繃帶,像個木乃伊,愣在門口,傻傻看著屋內黑壓壓一片的人。

陸明飛被抬進臥室,於風吟提著法醫箱跟進去,客廳這才免了一場大戰。

唐寒雨走上前,看見薑雲凡呆坐在角落,嘴角溢出的血液格外刺眼,臉頰紅腫得厲害。她跑去臥室,從法醫箱中找來藥水,幫他輕輕地上藥,疼得他齜牙咧嘴。她皺著眉頭,忍不住罵道:“你明知自己打不過陸隊,幹嗎還要和他打?打完就痛快了嗎?”

薑雲凡兩眼瞪著傷口的藥水,不吭聲,也不回應,認為自己沒錯。

唐寒雨不禁輕聲歎口氣:“我知道,你們心裏都不好受。但事已至此,不能挽回。我們當下最要緊的,是揪出犯罪狂徒,這才能讓地下的老何和受害者瞑目。”

她一向秉承的信條是:成事不說,遂事不諫,既往不咎。這三則信條,常人難以做到,但隻有時刻提醒自己,才能在關鍵時刻冷靜下來不出亂。

薑雲凡從不奢求理解,但聽到這番話,他還是心動了。在得知老何還有個七歲的兒子時,那種真真切切的心痛感侵襲而來。或許是因為他從小無父無母,帶著怨恨父親的心結長大,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沒有父親的陪伴,那種細數憂傷的感受。而今,因為他,有個孩子可能也將重蹈自己的覆轍。

忽然,在廢墟中尋找屍體的人群裏,有個同事大聲喊:“找到了,找到了!”

話音剛落,陸明飛跑出來,隻見廢墟中的大坑隱約露出警服和病服的麵料。同事們一點點搬開磚塊,將兩具屍體先後抬上來,放在擔架上用白布遮蓋死者。

刹那,在場所有人都站起身,神色嚴肅,低頭看著擔架上那張蒼白又熟悉的臉,憶起平日像個大家長一樣操心,臉上總是洋溢著和藹笑容的老何,眼眶不禁微微泛紅。就連流血不流淚的鐵血漢子陸明飛,也鼻頭一酸,眼淚簌簌掉落——他本不該躺在那裏的。

在沉默中,大家的眼淚對老何說了很多話——你是個盡職盡責、為天下人愛戴的好警察,更是一個為兒子做好榜樣的父親!

薑雲凡偷偷擦掉眼淚,他真的快受不了滿屋濃濃的悲傷了。正要走出去,便看見身旁掠過熟悉的人影,乍一看,很像是那個害人精。

小小告別儀式舉行完畢,刑警隊的同事上前抬擔架。淩峰心中愧疚不已,想上前出一把力幫助大家。可他還沒碰到擔架,肩膀就被薑雲凡捏住了。

“你有什麽資格來抬?如果不是你,今天不至於淪落到這樣的地步。”

“讓我為他做點兒事吧。”淩峰幾乎哀求。

“不行,你沒資格!”薑雲凡斬釘截鐵。

淩峰愣在原地,默默收回雙手。屋中仿佛充滿冷氣,於風吟最受不了特案組自己人爭吵不休,先是打架後是爭吵,盡讓人看笑話。在死者麵前爭吵不休,難道不覺得羞恥嗎?

她忍不住站出來,對薑雲凡說道:“我知道,老何的死讓你責怪自己,我們也很難受。但是,你能不能現在不要發泄自己的情緒?能不能讓死者安安靜靜地走完最後一程?”

“對不起,都怪我,但是請允許我最後一次,安靜地送老何離開,不然我會恨死我自己的。請求你們允許……”淩峰哀求著,看起來可憐極了。

一時之間,現場沒人說話。在大家的寂靜中,唐寒雨衝淩峰點點頭。他這才上前抬起擔架,衝薑雲凡露出一絲兩人才看得到的得意的笑。

薑雲凡實在無法忍受這個虛情假意的人碰老何,二話不說就衝過去,一拳落在淩峰的臉上,吼道:“你們看不出來嗎?他明明就是故意的,害了我們的人,還裝作自己最無辜。之前他沒來的時候,我們一直相安無事,幾乎沒有出過錯。為什麽他一來,老何就死了?!”

“雲凡,你太激動了,我們先出去吧。這種時刻,我們真的不應該打擾逝者。”

矛盾進一步激化,向來淡定的唐寒雨也慌了。情況太過混亂,她隻能先顧好眼前,讓逝者安心離世,再商討抓犯罪狂徒,以及薑雲凡懷疑的事情。

可是,薑雲凡一刻也容忍不了,他就是要在事情發生的時候,定住那個人的罪行。他生怕世人都一樣,時間一過就不了了之,哪怕那件事曾讓自己傷筋動骨留疤痕。

“你們鐵了心要包庇這假惺惺的家夥,是吧?”薑雲凡指著淩峰,真希望有人站出來說一句,他們會公正地看待這件事,不會包庇任何一個內鬼,無論對方是誰,也會死磕到底。可惜,沒有,一個都沒有。

“薑長官,你一直說罪魁禍首是我,但是你有什麽證據呢?我可以理解你現在的心情,但我無法容忍別人侮辱我引以為傲的職業。麻煩你讓一讓,我們要送逝者回家。”淩峰抬起擔架,屋裏的人陸續走到門口。

忽然,薑雲凡冷笑兩聲:“你們說什麽知道別人難受,尊重逝者?放屁,如果真的尊重,就應當知道,死亡是件嚴肅的事情。現在,逝者根本不需要你們移動他的身體。你們現在所做的,才是真正地打擾逝者安靜地離開。”

話音剛落,所有人停下步伐,仔細想想,薑雲凡所述不無道理。但令淩峰停下來的原因是,他還想看看對方要說什麽,他有種預感,對方即將做出一個不可思議的決定。

薑雲凡撥開人群,走到曾經自己最熟悉的四人麵前,心灰意冷地掏出警察證件,往廢墟中一丟,冷冷道:“嗬,我算是看明白了,隻有老子是罪人,不該來瞎摻和!”

他負氣離開,留下一屋人傻眼和悲傷不已。

後來,他才意識到,自己從失控的那一刻起,就輸了,輸給了自己的自尊心。

英雄葬禮

葬禮在清武裏市最大的殯儀館舉行。第一天,市局所有的警察都去了,除了薑雲凡。

沈老穿戴著警服、警帽,臉色莊重嚴肅地走在最前麵,年過半旬卻仍舊身強體壯,走路的背影還像個年輕人。不得不說,有些老年人活著,還渾身散發年輕的活力,而有些年輕人卻反之,像是將死之人。

薑雲凡把自己關在公寓,一天到晚躺在浴缸中,長出細碎的胡茬兒也不清理,像個頹廢的糟老頭。他不用腦袋想,也能知道此刻殯儀館的場景:大堂立著幾個花圈,在沈老的帶領下,警察們獻花默哀,朝黑白照片中的老何敬禮。沈老會評述老何此生的貢獻、戰績帶來的榮譽,大家被推進回憶的浪潮,眼眶浸濕。末了,沈老會給老何的妻子一筆撫恤金,以此保證他們七歲的兒子能夠完成漫長的學業,等等。

在那一片烏泱泱的人群中,少了薑雲凡也不明顯。更何況,他還是個有罪之人,不能再去現場牽動家屬的情緒。他這麽想著,漸漸閉上眼。

直到葬禮的最後一天,他家的門再次被敲醒。他微微皺眉,不想起身去開門,打算讓對方無功而返,知難而退,就像三天前於風吟來找他一樣。

薑雲凡拉住她,淡淡道:“你沒走錯,這是我家。”

聽到熟悉的嗓音,唐寒雨才回過身,不給他拒絕的機會,從他的胳肢窩下鑽進去。她應該是頭一次來,但對房間的布局並不感到新奇,看到牆上的骨頭海報也隻是淡然置之。反而打開他的冰箱和廚房的儲藏櫃翻看半天,然後搖搖頭,覺得對方真是沒救了。

“你是要把自己餓死嗎?”

“你不明白,在饑餓和痛苦的環境下,能清醒地思考重要的問題。”

“對對,就你薑大才子厲害,最擅長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

唐寒雨拿出冰箱裏的全部食物,椰子奶油、吐司麵包、椰汁、鵝肝、青菜、剩飯、三顆紅石榴,再無其他。她想了幾分鍾,開始清洗菜鍋和青菜,開啟烤箱和榨汁機。

薑雲凡給自己倒了杯咖啡,倚靠在門檻上,靜靜地看她有條不紊地切菜、倒油、放材料、醬料等,等菜熟的空閑時間,便榨石榴汁,做椰汁奶油烤吐司。

約莫半小時後,廚房飄出香得肚子咕嚕叫的菜香。薑雲凡回頭望去,唐寒雨已端著兩盤食物走來。她把那盤鵝肝青菜炒飯遞給薑雲凡,自己選擇了椰汁奶油烤吐司。再端來兩杯新鮮的果汁,坐下來自顧自吃起來。

薑雲凡搶過她的椰汁奶油烤吐司,說道:“你那麽瘦,吃鵝肝炒飯。”

唐寒雨迅速搶過吐司,死死抱在懷中,像個怕被搶玩具的孩童,反駁道:“你比我還瘦,我喜歡椰子味的一切食物,別和我搶,否則菜刀伺候。”薑雲凡被逗笑了,隻好遂了她的意。

吃完飯,唐寒雨臨走時,仍舊不忘勸他:“當時大家都手忙腳亂,說的話你也別太介意。明天是葬禮的最後一天,你一定要去,不然就再也見不到他了。”

薑雲凡當時不知作何回答,隻是目送她離開。

可是此刻,誰來敲響了門?而且,這人一直不死心,反反複複地敲門。門鈴聲吵得他頭疼,再也無法靜下來入睡。

於是,他怒氣衝衝地起身,拉開浴室的門簾,打算把門外的人臭罵一通。可當他通過門上的貓眼,看見門外那道熟悉的身影時,心中的怒火瞬間**然無存。他猶豫一會兒,還是開了門。

“臭小子,我好不容易來一趟,你還不歡迎我?”

“我哪敢這樣對您,還不得被您的徒弟們剁了。”

“那我坐下,連杯茶都沒有見著,這是歡迎的方式嗎?”

“不瞞您說,這是我這裏特有的招待方式。說吧,您來有何要事?”

“我不回。君子一言,駟馬難追!”

“你這臭脾氣……”簡直和你親生父親年輕時完全相同——這句話沈老沒說出來,他把桌上的禮物推給薑雲凡,“罷了!這是監獄長讓我帶給你的東西,他說你看了就會明白該怎麽做。”

薑雲凡抬頭看去,臉色奇怪地接過一個用棉麻布包裹的盒子,打開之後看到裏麵裝著數十塊玫瑰薑汁餅幹和薑氏特製的糕點,眼淚差點兒掉下來。

這是他小時候的獎賞,隻有與監獄長玩遊戲贏了,他才能得到的食物。他咬一口糕點,味道仍舊沒變,滿滿都是父親的愛。他不禁想起老何的家人,那個七歲的男孩,失去父親的他,如今怎樣了?

沈老看見他的情緒變化,滿意地笑了。他裝作惱氣地站起身,輕歎一口氣:“監獄長的兒子真是摳門兒,來這裏連杯茶都喝不到,我和他可能白交這麽多年的朋友了。看你也沒心思招待我這個老頭,我還是早點兒回去好了!”

薑雲凡低著頭,細細品嚐漂洋過海而來的食物,沒有挽留沈老,亦沒有吭聲。等鐵門的聲音響了,他才抬起頭,淌了一臉淚水。

這一天,他刮了胡子茬兒,穿戴好警服和警帽,來到靜悄悄的殯儀館。

入門隻見三兩個前來慰問的中年男女,但他們沒有穿戴警服,估計是老何的老朋友吧。再走兩步,便見形影孤單的母子倆。那個中年婦女穿戴喪服,臉上滿是倦容,雙眼好似空洞,含著濃濃的悲傷。而她身旁的小男孩,天真可愛的小臉蛋上麵無表情,緊緊依靠著她,乖巧地對前來慰問的人鞠躬。

薑雲凡不敢再看那中年婦女的眼神,更不敢看那個小孩。他靜靜地走上前獻花上香,站在黑白遺像前,看著老何許久。腦海中浮現了初次看見老何的畫麵,在破案過程中老何持槍與歹徒惡鬥的身影,以及老何開車去接他們時微笑的麵容等。這些情景一下子蜂擁而出,像紀錄片一樣一一回放於眼前。

對不起,老何。你放心,我一定會抓到那個犯罪狂徒。無論他是誰,就算他逃到天涯海角,我也會把他抓來懺悔!

薑雲凡暗暗許下諾言,兩個拳頭不禁攥緊。他準備朝母子鞠躬,然後匆匆離開。

但這時,老何的妻子走到他麵前,聲音已經哭得沙啞:“薑長官,你終於來了。”

薑雲凡凝視著她,點了點頭回應,低頭看向黏在她身旁的小男孩。孩子似乎感到有目光看著自己,好奇地看了一眼他,又迅速低下頭,有點兒害羞。

“我對不起你們,如果不是我錯誤的推測,過於自信,老何也不會……以後,你們要照顧好自己。我會抓住犯人,給老何一個交代。”

“對。我爸爸很厲害的,他教會了我好多絕技,不過這是我們之間的秘密,不能告訴你們。”小男孩一臉驕傲地說。

婦人欣慰地笑了笑:“老何以前總提起你,說你傲慢自信,但是破案一流,是他們學習的榜樣。他從你們身上學到了推理破案的方法,犯罪心理學、犯罪行為學、法醫常用的知識等。每次他談起這些,眼睛就像在發光,可高興了。”

薑雲凡心中一動,眼前的婦人不但沒有怪罪他,反而在安慰他。他衝婦人點頭表示感謝,摸摸褲兜,掏出一顆彩色的大棒棒糖,蹲在小男孩的麵前,說道:“及時雨是你的小名嗎?”

小男孩點點頭,眼睛好似圓溜溜的葡萄,一直盯著他手上的棒棒糖。

“我跟你說句悄悄話。”薑雲凡遞給他棒棒糖,見他接過去,把自己的耳朵湊過來。忽然薑雲凡笑了,這小家夥真可愛啊!

“你要記住哦,你爸爸是個英雄。”

“我知道呀,因為我以後也要像我爸爸一樣,當個英雄。”

“好,有誌向!”

薑雲凡寵溺地撫摩他的腦袋,然後轉身離開殯儀館。接下來,他還有重要的事情要辦。

葬禮結束之後,唐寒雨又來了一次公寓。但這次,她並沒有勸說他回到特案組,也沒有為他做餐點,而是遞給他一份法醫鑒定報告,上麵寫著何蕊兒和老何都死於瓦斯爆炸,身體麵部燒傷範圍很廣,體內器官全部被燒毀,慘不忍睹。

爆炸當日,特案組離開之後,勘查現場的同事們在整理廢墟時,發現了一盒磁帶。

薑雲凡取出透明文件袋中的磁帶,仔細嗅了嗅,隻有泥土的氣味。再拿放大鏡檢查上麵的指紋和痕跡,是一塊嶄新的磁帶,背麵有一朵黑玫瑰花圖案。他記得,當時現場的筆記本都不知被炸飛到何處去了,怎麽還會有一塊毫發無損的磁帶?

這應該是犯罪狂徒後來留下的。然而,在搜尋現場的期間,除了市局的警察們,幾乎沒有其他閑雜人進過那間出租屋。所以……他心頭一驚,仿佛發現了一個驚天的秘密。

他急忙跑到書房翻箱倒櫃,翻出一台古舊的錄音機,將磁帶插進其中許久,錄音機終於傳出滋滋的沙啞聲:“愛而不得,誓言破碎,心生怨念。不辭辛苦,日夜思念,你卻遠離。是罪是罰,是愛是纏,至死方休。吾在牢籠,死亡之前,等你拯救。禮物就藏在這首詩歌中,節日快樂薑兄,咱們新一輪的遊戲開始了!”

這道悠長的歌聲中,含著怨念、糾結、癡迷和僅僅剩下的最後一絲希望,但贈送這塊磁帶的“黑玫瑰”卻請了一位女孩來歌唱。

但最後一句話,還是讓薑雲凡和唐寒雨麵麵相覷,歌詞中藏著什麽東西?他們暫時解不出答案,但深知即將發生的遊戲中,將有受害者等著特案組去拯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