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案

奇詭新娘

人不是根本不相信自己的死,就是在無意識中確信自己不死。

——弗洛伊德

引子

7月28日上午9點,市區下起罕見的大雨,地表的熱氣浮上空中,清涼的雨水沒有降溫,反而讓人覺得有點兒悶熱。公交車上的白領們紛紛不解,出門時未見有雨,此刻手機上的天氣預報軟件卻顯示整日有暴雨,提醒市民出門要帶雨傘。

忽然,人群中“啊”的一聲尖叫,所有人循聲望去,以為是某個女子被人猥褻了。卻見那女子不好意思地捂住嘴,將自己的手機給身旁的女友一看,對方也麵露訝異不安之色。

接著,車上所有人的手機仿佛中了病毒,全都顯示了一條新聞:某棟廢棄的商業大廈附近,有一具古怪的女屍。

新聞附上的圖片是死狀非常駭人的女屍,渾身上下沒有絲毫血色,脖子處有兩顆明顯的呈綠色的牙洞,乍看之下像是被什麽東西所咬,且吸幹了她身上的血液。

這時,大家聽到公交車上響起廣播員的提示音:下一站,東方商業大廈。

咬喉奇案

7月28日清晨7點28分,陸明飛第一個抵達市局的辦公室,先泡了杯咖啡,一邊慢慢酌飲,一邊習慣性地刷新手機頁麵。忽然,他刷到某個論壇上的一則題為“僵屍咬死女人”的爆料帖子,頓時大感好奇,便打開帖子仔細閱讀內容:

每位點開帖子的朋友,請相信,這不是危言聳聽——世上真的存在僵屍!而今,它遊走於我們或親朋好友的身邊,可能隨時隨地從某個角落跳出來咬你一口!

今日清晨6點30分,天剛亮,陽光正好。我毫無防備地從家中出門,前往商業大廈附近的公交站台等車。由於商業大廈施工到一半被暫停後變成了爛尾樓,這條路附近的地皮還在被開發中,當時街道上人流稀少,清清冷冷,半天都不見一個人影,更別提慢悠悠開來的公交車了。於是,我捧著熱乎乎的包子和豆漿,坐在站台的凳子上,可剛咬一口包子,就聽到不遠處傳來淒慘的叫聲!

光天化日之下,那女人的慘叫聲充滿絕望和悲傷,嚇得我手上的包子都掉落在地。我慢慢站起身,回頭看向聲音來源地,正是那棟被廢棄的商業大廈。我這人天生好奇心重,雖然心中甚是恐懼,但當時我的雙腳卻情不自禁地朝著商業大廈邁進。

靠近大廈,隱約聽見裏麵傳來類似“不要,求你,救我”的求救聲,沒過多久,再也聽不到聲響了。我輕輕推開大鐵門,順手掄起一把木棍,打算遇到壞蛋就掄過去先揍一頓,可惜,對方沒有給我這個機會。

我小心翼翼地走進大廈,發現一樓遍布神秘又詭異的黑紗,像是真發生了什麽見不得光的事情。越是神秘,越吸引我的好奇心。我撩開黑紗,幾乎躡手躡腳地來到有房間的走廊上,無意間目光瞥了瞥第一間空曠的辦公室,卻將我嚇得差點兒尖叫到喊媽媽。

那是一具非常駭人的屍體,死者渾身上下沒有絲毫血色,脖子處有兩顆明顯的綠色的牙洞,乍看之下像是被電影裏的僵屍所咬,且吸幹了她身上的血!

或許看到這裏的你仍舊不相信,但我有證據來證明句句屬實,絕無虛言。

陸明飛按下一頁,看見一張的圖片,差點被咖啡嗆到。他放下咖啡杯,放大帖子的圖片,仔細看了看,死者的死亡狀況的確如樓主所述。

“陸隊,你在看什麽?我叫你兩聲都沒聽見?”唐寒雨走進來。

“我看到一個很古怪的帖子,你們相信這世上會有僵屍嗎?”陸明飛說完就後悔了,這個問題肯定會被嘲笑。

果不其然,第二個推開門的薑雲凡剛好聽到,他毫不客氣地笑起來:“陸隊,你最近是不是看多了《僵屍道長》?甚至做夢都夢見自己被僵屍咬了?”

陸明飛瞪他一眼:“我是認真的,不信你們自己看。”

唐寒雨接過手機,薑雲凡湊近她,兩人仔細地看完了帖子的內容。可唐寒雨仍舊不信,認為這是無聊的網友隻為圖一時之快而製造的謠言帖,死者的圖片是利用修圖軟件合成。

她向來秉持一個原則,那便是自己沒有查實的事情,被網友瘋傳的熱點新聞,她都不會相信。隻有這樣,才不會輕易掉入騙局中。

薑雲凡點頭認同她,順手喝了一口陸明飛的咖啡,兩人把陸明飛氣得無言反駁。

就在這時,唐寒雨的手機鈴聲響了,來電顯示人是老何。剛一接通電話,那道焦急的聲音就跑出來:“唐警官,我們接到一個報案電話,對方聲稱自己在一棟被廢棄的東方商業大廈,發現了一具被僵屍咬死的女屍。我覺得他的話很荒謬,但仔細考慮之後,覺得還是要向你們匯報一下。現在,我們要趕過去嗎?”

特案組三人紛紛望向對方,這宗案子怎麽與網上的帖子所描述的一模一樣?

“當然,我們要馬上過去。陸隊,去開車吧。”唐寒雨掛斷電話,看著陸明飛得意地挑眉,隨後飛快地跑出辦公室。

“真是活久了什麽都能看得到啊。我剛剛通知香芋了,估計她會很感興趣。”薑雲凡發完短信,起身伸了個懶腰。

“現在下結論還為時過早,先去看看再說。”唐寒雨推門走出辦公室。

特案組四人在現場齊聚,這地段人車稀少,此時的現場已被警察封鎖,圍觀群眾寥寥無幾。四人見到門口的老何和淩峰,從他們手中拿到死者的身份信息,快步走進大廈一樓,撩開一層層神秘黑紗,看見了地上與網帖報道一致的女屍。

於風吟初步檢查屍體,發現屍體的脖子有咬痕,上麵的牙洞卻不是血紅色,而是綠色,因此感到很奇怪。她指著脖上的傷口,分析道:“這傷口有點兒問題,一般來說,人類或者動物的牙齒咬合造成,人的牙齒與磨牙銳利程度不同。當咬合時,上下牙齒緊壓皮膚,會在受害人的皮膚上形成兩列相對的弧形挫傷和表皮剝落。”

薑雲凡仔細端詳咬痕,問道:“傷口怎麽是綠色的?該不會有毒吧?”

陸明飛也湊過去,突然拉住薑雲凡往後大退一步:“千萬別摸,看起來好像是僵屍咬的,肯定有毒!”他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話音一落,四周的黑紗飄動,安靜的室內陰沉,窗戶“砰”的一聲響,竟全部默契地自動關上了,可是卻沒有一絲風吹來。

於風吟不知何時跑到陸明飛的身後,突然兩手輕輕掐住他的脖子,笑得非常陰森:“我要吸幹你的血,再把你丟到亂葬崗喂蒼蠅!”

陸明飛頓時驚恐地瞪大眼,使勁地掰開她的芊芊玉手,卻一直掰不動。因脖子被掐住,他的臉色迅速漲紅,呼吸很不順暢,隻得本能地伸手求助:“老大,有僵屍!救命啊!”

唐寒雨朝他們翻個白眼:“你們把戲演得這麽足,不當演員真是可惜了。”

陸明飛憨憨一笑:“你們別不相信嘛,畢竟世界之大無奇不有。我猜凶手肯定看多了僵屍片。我記得香港電影的僵屍片裏,就有僵屍咬人之後,傷口呈現綠色,因為有僵屍氣。”

唐寒雨一聽,憶起有段時間,自己因壓力過大而看了幾部驚悚的美劇,之後卻像是得了看劇後遺症,不僅幻想自己成為吸血鬼,還夢見自己被吸血鬼咬了一口之後,自己終於夢想成真。這樣一來,陸明飛所言不無道理,或許世上真有這樣變態的凶手。那麽,凶手會是什麽樣的人呢?

“其實,看恐怖片或僵屍片,一是人的本能欲望,對未知的事物感到好奇。二是驚悚片可以減壓,男女通吃。我認識很多愛看這類電影和電視劇的女性,大部分人都產生過看劇後遺症。”唐寒雨道出自己臆想成為吸血鬼的例子。

“我就從來沒有你說的那種情況。”薑雲凡立即反駁。

“那是因為你不太正常。”陸明飛脫口而出,憤憤不平地說,“依我看這宗案子的凶手絕對有毛病,居然假裝僵屍來殺人,是吃多了撐的發起了這宗特殊命案?”

“這要看凶手的心理情況和當時的犯罪心態了。”唐寒雨望著屍體。

“凶手是隨機作案?還是有固定模式犯罪?”蹲在屍體身旁的薑雲凡提出疑惑。

“這兩種有什麽區別?”陸明飛反問道。

這兩種模式是常見的犯罪模式。一般來說,隨機作案比較難偵破,犯罪的人通常是那種流竄的連環殺人犯,為了謀求生存或不暴露身份,隻要被人發現,就會下手殺人滅口。但有些也有漏洞,比如死者身上會有共同的特性,隻是通常讓人很難發現。

而固定的犯罪手法,就像“鐵玫瑰”這種殺人之後會留下標誌性的物品或記號,故意告訴警方是誰犯罪,但這種做法有時也會產生誤導作用。

聽薑雲凡耐心地解釋之後,陸明飛似懂非懂地點頭:“原來是這樣,那目前這宗‘僵屍’咬喉案采用的應該是固定模式的犯罪手法吧?”

唐寒雨搖頭反駁:“不,這個還要等落實女死者的身份,找到相關嫌疑人之後,挨個進行排查,然後找出犯罪動機或心理問題才行。我到時候會專門對嫌疑人進行心理評估和人格分析。”

於風吟收起量尺,再次蹲下身,邊檢查屍體邊說:“淩大哥,你記一記死者身高160厘米,穿著修身大紅色禮服,一頭烏黑的長發……”

“還有嗎?於法醫?”淩峰站在於風吟的身後,看著沉默的背影問道。

於風吟停頓很久,也沒再說話。他好奇地蹲下身,望向一直在檢查屍體的於風吟,卻見她麵露詫異之色,似有什麽預感似的從法醫服的口袋裏掏出口罩戴上。

她再捏住死者的下巴,微微使點勁兒,死者的嘴自動張開了。可接下來卻讓她心生嘔吐之意——死者的嘴裏飄出一股惡臭味,口腔內部早已潰爛,流出了濃黑的血水。

這時,嗅覺靈敏的薑雲凡也聞到了,捏著鼻子漫步走來:“好臭啊,好想吐,香芋,你到底在搞什麽?”他皺眉走到女屍麵前,大感意外,“我的天,死者口腔怎麽會有這股味道啊……是身中劇毒了!”

於風吟點點頭:“我知道死者中毒了,隻是不明白,為什麽她的中毒特征不明顯?你看她渾身上下沒有半點兒中毒跡象,皮膚和五官都沒有變色,更別說流血了,一點兒血色都沒有啊!”

陸明飛搓了搓雙臂突起的雞皮疙瘩:“太詭異了,實在是太詭異了。”

唐寒雨想了想,說道:“中毒未必會立刻蔓延全身,有些毒有延時性。還有一種可能性,受害者死後才被投毒到體內。因此,毒性無法在身體裏運轉,自然隻會停留在表麵,而不會深入體內的各大器官。”

於風吟翻開死者的眼皮,頭一次反駁她:“老大,你這樣說就不對了。你看死者的嘴裏明明飄出了濃烈的惡臭味,若巨毒沒有進入體內的器官,那口腔怎會有毒發的症狀呢?”

陸明飛先是看了看一頭問號的唐寒雨,又看了看胸有成竹的於風吟,連忙站出來說:“大家都別爭了,咱們還是讓檢測報告來給出結果吧。”

“我正有此意,對屍體進行一次深度解剖,順便提取死者的DNA。若能在DNA數據庫中匹配出死者的身份,就更好了。所以,陸隊,屍體就拜托你送回法醫中心了。”於風吟衝他眨了眨眼,立刻走出大廈,不給陸明飛拒絕的餘地。

陸明飛感覺她偷偷地笑了,本想向薑雲凡求助,結果這個沒良心的家夥跟隨唐寒雨,轉眼間已走到門口。隻剩他一人硬著頭皮,屏住鼻息,快速地拉上塑料袋的拉鏈,封閉那陣惡臭味。他這才再次正常呼吸清新空氣,瞬間竟有一種世界無比美好的感覺油然而生。

“老何,你去發布人口走失的公告吧。一旦有知情人士提供相關線索,就核對死者的真實身份。”唐寒雨對守在門口的中年警察說道。

“是,淩峰有死者的部分信息,我們立刻去辦。”老何與淩峰去乘警車。

臨走時,坐在車上的淩峰忍不住望向大廈門口,卻見唐寒雨和薑雲凡有說有笑,忽然胸口隱隱發痛,甚至讓他難以深吸一口氣。他撇過頭,忍住眼中的悲傷,暗暗發誓一定要讓寒雨重回自己的懷抱。

奇詭新娘

次日上午8點30分,市局來了一位拄著拐杖的老奶奶。陸明飛去門口接她時,發現她坐立難安。他扶著老奶奶走去辦公室時,發現對方習慣性地用手上的拐杖來探路。她是個盲人——陸明飛知道卻不說,隻是攙扶著她慢慢地走。

踏進辦公室,唐寒雨先自我介紹,再介紹了薑雲凡。老奶奶還沒坐下,就掏出口袋中的一個紙團,將其撫平才發現是老何發出去的尋人啟事。

她指著女孩的照片,又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抱歉說道:“警察同誌,我眼睛看不見,你們幫我確認一下,她是不是我孫女徐佳月,好嗎?”

“老人家,你別急,先坐下慢慢說。”唐寒雨扶著她坐在沙發上。

“我孫女25歲,高高瘦瘦,有一頭黑芝麻般的長發,長得很清秀,在金城集團上班,是一名會計呢。這丫頭什麽都好,就是比較任性。這次出門好多天了,也不打個電話回來。還好我鄰居告訴了我,讓我來警局認領人。警察同誌,我孫女現在在哪裏啊?她是不是犯了什麽錯被關起來了?”盲人奶奶絮絮叨叨說了很多,臉上洋溢著笑容。說到最後一句,她有點兒緊張,蒼老的雙手緊緊握著拐杖。

特案組三人互相看向彼此,老奶奶所描述的孫女確實與受害者的基本條件相符。他們麵露難色,不知道是否要把事實告訴她。

老奶奶看上去應有70高齡,正處於一個容易突發致命疾病的年齡段。唐寒雨猶豫了一會兒,決定暫時不告訴她。為了消除她的疑慮和了解受害者,兩人開始聊起受害者的話題。

“奶奶,你孫女不是我們尋人啟事上的人。別太擔心,她可能是出差太忙,忘記打電話給你了。”

“是啊,她工作特別忙,常說自己雖是個小職員,但也總是要加班,認為這樣才有升職的可能性。”

“她出差前有沒有說過自己要去哪裏呢?或者,有沒有說過什麽?”

“我啊,年紀大了老是忘記東西,讓我想想……想起來了,她說要去參加公司老板的兒子的生日宴會,還說如果運氣好的話,有可能升職讓我享福呢。這丫頭,我都這麽大年紀了,不知道自己還能活多久,享福什麽的都不重要了,唯一的牽掛就是她現在還沒有找個好人家。”老奶奶長歎一口氣,麵露擔憂之色。

唐寒雨腦海中回**著“生日宴會”四個字,打算利用這個線索來調查。

忽然,老奶奶顫顫巍巍地站起身:“既然不是我孫女,那我可以放心地回家了。打擾你們工作了,真不好意思啊!”

陸明飛立刻攙扶著迫不及待離開辦公室的老奶奶,扶她走過長廊,叮囑她在辦公大樓門外等待,然後自己像親孫子一樣迅速跑到停車場,開車送她回家。

唐寒雨和薑雲凡跟隨他們,在辦公大樓的門口目送警車離去。兩人倍感欣慰,陸隊總會替他們做這些不擅長的事情。

“你已經發短信給於同學了嗎?”唐寒雨看向身旁的人。

“發了,她說很快就會出結果。”薑雲凡收起手機。

“順便讓陸隊問一問老奶奶家的鄰居,她孫女徐佳月平日是不是真如老奶奶所說的那樣?祖孫兩人相處的情況如何?”唐寒雨提醒道。

“好。那你呢?”薑雲凡掏出手機準備打電話,他知道陸隊通常不愛看短信。

“我通知老何和淩峰去核實金城集團的會計名單。”唐寒雨邊說邊撥電話。

接到薑雲凡的電話時,陸明飛正走在巷子裏打算回市局。兩人三言兩語表達清楚之後,本想返回去問老奶奶。但仔細一想,若是向當事人詢問,肯定會暴露唐寒雨的善意謊言。

這時,他遇見不遠處有一位在修鞋的老大爺,正坐在家門口,身旁擺著好幾雙女鞋。

他過去坐在小木凳上,老大爺抬頭看他一眼,笑道:“小夥子要修鞋?”

陸明飛微微一笑,脫下自己的牛皮鞋,說道:“大爺,你幫我這雙鞋的邊緣緔一圈線,固定一下唄。我經常要突然運動,怕久了會開膠。”

“行!”老大爺嗬嗬地笑,與他有一句沒一句地聊起來,“小夥子是做什麽工作的?感覺你和我孫子差不多大呢。”

“大爺,悄悄告訴你哦,我是警察。”陸明飛為了接下來的談話,不打算隱瞞身份。

老大爺微微一愣,看四周沒人,又抬頭看了一眼樓上老奶奶的窗戶,確定隔牆無耳之後,湊近他耳旁低聲問:“徐佳月是不是犯事了?”

陸明飛心裏對他謹慎的舉動感到好笑,便搖頭否定:“為什麽大家都問這句話呢?難道她平時不是個安分守己的姑娘嗎?”

老大爺鬆了一口氣,但轉眼間像是想起頗為無奈的事情,說道:“那丫頭被徐奶奶寵慣了,自從換到什麽集團當會計之後,她晚上就不怎麽回家了。聽說她在外麵交了個有錢的男朋友呢,估計是怕對方發現自己身份低微,或者嫌棄這種老舊的房子吧。唉,其實每個人都不容易,徐奶奶把她獨自帶大也不容易啊,希望她會善待老人家。”

陸明飛發現最後一句有點兒不對勁兒,問道:“她們祖孫二人關係不太好嗎?”

老大爺搖搖頭,長歎一口氣:“不能說不好,血濃於水的親情擺在那裏。隻是祖孫相處的問題,孫輩不願花時間和精力來陪伴、照顧老人,隻是每個月固定給徐奶奶一些錢。老人家呢,心底不願意承認自己被冷落的事實。”

話音剛落,老大爺用牙齒咬了咬長線,確定鞋子固定好後,剪掉鞋邊緣的長線,笑著把鞋子還給陸明飛。

陸明飛付了修鞋的費用,向低頭繼續修鞋的老大爺告辭。走出巷子時,他興奮地跑去開車回市局,想將這個重要的線索快點兒告訴他們。

半個時辰後,他抵達市局。車子停在辦公大樓的門口,他迫不及待地跳下車,完全沒聽到同事提醒他車不能停在這裏。他快步走向那條長廊,打開辦公室大門,伸出一隻手,試圖擋住所有發出的話語:“你們先別說話,我怕自己等會兒忘記了這個線索。”

唐寒雨和薑雲凡看他臉上掛著笑容,有點兒興奮,便將嘴旁的話咽回去,仔細聆聽他將自己和老大爺的對話娓娓道來。

“很好,陸隊,聯係你和老何的線索分析,我們可以確定徐佳月就是金城集團的會計。半個小時前,老何那邊來消息,徐佳月已經三天沒去上班了,但公司的前台人員說最近沒有小職員去出差。因此,我們打算去一趟金城集團。”薑雲凡遞給陸明飛一份報告,“這是徐佳月的身份信息。”

“為什麽要去金城集團?莫非你們和我想的一樣?”陸明飛看著他們倆。

“去了就會知道。”唐寒雨簡潔地回答。

正午時分,三人乘坐SUV警車抵達眼前這棟高達22層的寫字樓。低輻射鍍膜玻璃的反光鏡麵好似一片波光粼粼的湖麵,讓抬頭仰望的他們睜不開眼。據說金城集團總部包攬了一半的樓層,旗下子公司在各行各業均有沾邊,其中一家子公司的位置就在五百米外的商業大廈。

許多西裝革履的白領從旋轉門出來。三人下意識看了一眼自己的裝扮,不約而同地望向彼此。兩個大男人默契地走在前頭,在保安人員阻攔他們的前一刻,率先出示自己的警察證件。在唐寒雨看來,此舉的姿勢堪比小孩炫耀超人模型,頗為幼稚,她是做不出來的。但保安人員瞬間會意,立刻打開門閘請他們進去。

乘坐電梯抵達22層,再從內部通道來到頂樓。此處空曠開闊,隻有一間小小的咖啡屋。室內的老何和淩峰朝他們揮了揮手,與此同時,金城集團的財務總監凱爾站起身,伸手握住陸明飛,笑著說了些交際語。

大家都落座之後,總監的秘書端來熱乎乎的咖啡。

薑雲凡優雅地端起杯子,小啜一口濃醇的咖啡,卻被對麵的淩峰翻了個白眼。他自動視而不見,笑道:“凱爾,你們部門的徐佳月平時表現如何?提示一下,我不要官方語,我問的是她與誰的關係親密?有沒有過想升職的強烈願望?”

就在凱爾準備回答時,薑雲凡又說:“再提示一下,若我們發現你有隱瞞,將把你的言行舉止當作阻礙警方辦案的證據!”

凱爾很有耐心,盡管薑雲凡有點兒欠揍,他也隻是靦腆地笑:“其實,她剛來的時候不起眼兒,隻是個小會計,時常看到她加班到很晚。但從去年年底開始,她好像不想通過自身的努力升職了。”

“此話怎講?”

“年底是我們財務部最繁忙的時候,若是換作平時,她早就主動和大家一起加班了。但是,那天下午6點一到,她背起包包就走人,也沒人敢說她。上頭提前通知我,徐佳月是惹不起的人物,很快就要離開財務部了。當晚很多同事都在抱怨,女同事們還說她高攀我們的總經理王浩,要靠他坐上總經理秘書的位置,但她一個周前才離開財務部。”

“那你說說一周前王浩的生日party上,有關徐佳月的事情吧。別問我為什麽知道你也去了,即使你不愛參加聚會,是一個顧家型的男人。”

凱爾相當震驚,看著他愣了半天,緩緩說道:“當晚來了非常多的人……”

生日宴會在金城度假酒店二樓舉辦,對外稱作生日party,其實是一場蒙麵舞會,更貼切的是一場商業性的聚會。當晚來了非常多酒店、餐飲、高爾夫等領域的商業精英,以及集團總公司高層領導者。

大家基本上都佩戴舞會麵具,打扮的風格迥異,但大部分名媛都偏向清新風格,除了徐佳月。她扮成僵屍新娘出場的時候,把大家都嚇了一大跳:麵部妝容妖嬈詭異,表露皮膚的地方沒有絲毫血色,非常像一個活生生的僵屍。

她仿佛渾身散發出暗黑的氣息,背上自帶的黑羽毛翅膀,令人想要遠離,又忍不住多看一眼。當她自信地笑著,朝王浩一步步前進時,對方竟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王浩不但沒有後退著拒絕這種奇怪的女子,還當著商業精英的麵,沒有一絲懼怕,隻是笑著伸開雙臂擁她入懷。就這樣,兩人的戀情公布於眾,卻不被人真心地祝福。

後來,大家得知徐佳月低微的身份,更是震驚得說不出話。萬萬沒想到,一向不公開戀情的王浩——集團的繼承人口味如此特殊,愛上了這樣明目張膽而又怪異的女人。

不知為何,薑雲凡聽著凱爾的敘述,腦海中浮現的不隻是當晚的場景,還有王浩擁抱徐佳月時,埋在她發中的那張若有若無的笑臉,使薑雲凡覺得惡心。

“那是我最後一次見到她。她離開財務部之後,我聽說她沒有再上班,也沒人知道她的行蹤。”凱爾說道“走,馬上去個地方。”薑雲凡睜開眼,推開椅子起身,快步走進通道。動作幾乎一氣嗬成,令在場的人大吃一驚,甚至還沒反應過來,就看見他的背影消失在通道中。

唐寒雨匆匆告辭,與陸明飛一同追上去。三人坐在車上時,唐寒雨麵向副駕駛位上的薑雲凡。他正雙手合十撐著下巴,閉著眼思索。

“你這麽著急,是要去哪裏?”

“難道你們不覺得奇怪嗎?為什麽徐佳月會裝扮成僵屍新娘?”

“或許是她喜歡看僵屍片,所以舞會上打扮成那樣。”

“就算是這樣,那王浩為什麽這次選擇公開戀情?”

“誰知道呢,或許浪子遇到真愛,想停靠在岸邊了吧。”

薑雲凡不以為然,沒有接唐寒雨的話,而是催促陸明飛加快車速開往金城度假酒店。很快,他們麵見了大堂經理,將自己的來意說清之後,大堂經理帶他們來到二樓。但目前這裏已被清理得一幹二淨,沒有殘留任何生日宴會上的痕跡,也搜不到任何物證。

“請問,你們當晚丟失了什麽重要的物品嗎?需要我們幫忙谘詢工作人員嗎?”大堂經理瞧他們一直尋尋覓覓耽誤自己的工作時間,心中有點兒不耐煩,臉上卻帶著虛假的笑容。

“不用了,我們沒有丟失貴重物品。”唐寒雨看了看經理,從他眼中讀取出一絲質疑,她立刻掏出警察證件,“我們是警察,參加王浩生日宴會的徐佳月被人殺了,我們要調看酒店當晚的監控記錄,你帶路!”

大堂經理很是驚訝,隨即搖頭:“總經理的女友?怎麽可能?”

薑雲凡伸出臂彎鉤住大堂經理的脖子,拖他進電梯裏:“少廢話,監控室在幾樓?”

大堂經理念出“3樓”,薑雲凡立刻按下樓層,四人很快抵達監控室。按照特案組的要求,工作人員調出視頻,隻看王浩和徐佳月的畫麵,兩人在宴會上動作親昵,幾乎形影不離,而且最後一起走出酒店,鑽進黑色的轎車中。

薑雲凡忽然笑了:“我知道了!我知道為什麽她要扮成僵屍新娘了!”

陸明飛奇怪地看他:“你這樣好嚇人,到底知道了什麽?”

唐寒雨不解,監控視頻中好像沒暴露奇怪的線索。扭頭一看,陸明飛恰好望向她,兩人麵麵相覷,渾然不知瘋子的腦世界發生了什麽。

“走,陸隊,我們再去一個地方。”薑雲凡拍了拍陸明飛的肩膀,再次瘋狂地跑出去,等不及停留在11樓的電梯,便衝進安全出口的樓梯口,身後響起其他兩人追來的步伐聲。

陸明飛氣喘籲籲地打開車門,指著副駕駛車門外的薑雲凡,埋怨道:“你信不信我揍你一頓,跑得快就算了,還讓人帶著疑惑和好奇心追來!”

“吱”的一聲,警車被開鎖了。薑雲凡報了王浩的住宅地址,打開車門坐上去,笑道:“怪我咯,腿長也有錯?”

唐寒雨坐在後排車位上,湊到他們中央,忍不住問道:“薑瘋子,你就別賣葫蘆藥了,到底發現了什麽?”

薑雲凡微微一笑,做個噤聲的動作,然後閉上眼裝睡,就是不告訴他們。

分裂先生

途中,於風吟終於打電話來匯報。屍體被送到法醫中心後,她先提取死者僅剩的一點點血液做DNA檢測,然後抬屍體到解剖台上進行了四個小時的深度屍檢。

但在解剖期間,屍體的內髒逐漸呈現黑紫色,連脖子上的牙洞都從綠色變成黑紫色,就像有毒的血液灌滿了渾身。隨之而來的是一股非常濃烈的惡臭味,迅速擴散於這間解剖室的每個角落,導致所有物品都被熏染上了那股惡臭味。

於風吟不得不暫時走出解剖室,站在室外的她嗅了嗅身上衣服,連一根頭發都有那股臭味。但她的腦海中卻滿是疑惑,到底是什麽毒能夠導致延遲呈現毒發的症狀?

她仔細回想了一遍,暫時沒有想出毒物的名稱,但她知道自己必須盡快告訴唐寒雨他們。這個用毒的凶手非同小可,極有可能是個受過高等教育、擁有組織能力的罪犯。除此之外,DNA檢測的結果已經出來,死者就是金城集團的會計徐佳月,芳齡25歲,死於7月28日淩晨5點左右。

於風吟掛斷電話之後,薑雲凡看了看車上的時間,此刻已是下午4點14分,又看了看窗外的別墅,前院的幾棵常綠大樹將房子遮得很嚴實,即使用望遠鏡,也看不見室內的情況。

“凶手就在裏麵,但我們怎麽進去?”他回頭一看,陸明飛和唐寒雨都在打電話。

“我正在打電話申請搜查令。”唐寒雨淡定自如。

“我在通知老何帶領刑警隊過來支援,可老是打不通。”陸明飛憂心忡忡。

二十分鍾後,他們按響屏幕上的門鈴。很快,那頭傳來接通的聲音。陸明飛湊到屏幕麵前,出示警察證件:“我們是警察。”

過了一會兒,黑色鐵門緩緩打開了。一位看起來像保姆的中年女人推開木門,微笑著領他們進屋。簡潔的客廳隻有普通的沙發和茶幾桌,牆壁上的液晶電視被白布遮蓋,一看就知道主人不常回家。客廳的左邊立著一排屏扇,走上台階,便是被隔開的遊泳池。

池中的男人還在遊泳,見到警察在岸上等待,也沒有流露出慌張之色。他不急不緩地遊到終點,從不鏽鋼的階梯上來,接過保姆手上的浴巾,再摘掉潛水眼鏡,明目張膽地打量他們三人。

“王浩,你昨日淩晨5點在哪裏?”

“淩晨5點能去哪裏,當然是在家裏睡覺啊!有什麽問題嗎?”

“你的女友徐佳月昨日淩晨5點被人殺害,難道你不知道?”

“警官你別開玩笑,這怎麽可能?佳月怎麽會……”

王浩坐在遊泳池邊的沙灘椅上,雙手捧著腦袋,神色悲傷。

“據我們所知,你們關係親密,來往頻繁,徐佳月最後一個見的人是你。”

王浩猛然抬頭,眼中閃爍著水光,緊緊盯著陸明飛,在等待對方說出下一句話。

隻到刑警隊的大隊人馬帶著搜查令來了之後,陸明飛才接著說道:“打擾了,開始搜!”

王浩瞬間憤怒不已,揪起陸明飛的衣領吼道:“你懷疑我殺了她?”

一直在打量房屋的薑雲凡,漫不經心地看一眼王浩,淡淡道:“難道不是嗎?”

王浩傲慢地大笑幾聲:“OK,你們盡情搜。順便提醒一下,我爸是著名的慈善家,每年捐款過百萬。別說你們這些小警察,就是局長也要給他三分顏麵。要是你們搜不到,就會吃不了兜著走!”

他湊近薑雲凡的耳旁冷哼一聲,語氣囂張,句句透出威脅之意。然而,薑雲凡隻是翻了個白眼,好像在說:我管你老爹是誰,隻要犯了罪,我就讓我爹抓你進監獄!

陸明飛走進客廳,負責檢查家具。唐寒雨則來到臥室,薑雲凡去了書房,兩人第一時間敲牆壁,檢查是否隱藏著密室。但是,沒有發現密室。他們檢查抽屜、衣櫃、書櫃中的物品,但是,仍舊一無所獲。

唐寒雨走進書房,衝薑雲凡搖搖頭。兩人來到客廳,見陸明飛略失落的神情,便知大家都沒有發現任何線索。那些被他藏起來的物事,會在哪裏?

薑雲凡在客廳走來走去,說道:“一定有什麽地方被我們忽略了,而且是顯而易見的……那些我們以為藏不了東西的,沒有檢查過的地方。”

王浩站在屏扇旁邊,一步步走下台階,似笑非笑地說:“怎麽樣?沒搜到?”

薑雲凡昂起下巴,那雙幽深又皓明的眼眸緊緊盯住他,一一讀取他身上的信息:養薩摩狗,未婚,女性伴侶很少,寄生蟲,經濟來源於他父親,有收藏癖好。

過了一會兒,王浩生怕被人看穿,不敢再與薑雲凡直視。他心中掀起的巨浪翻滾而來,潮水時而上漲時而退去。他意識到自己開始緊張,但這並不是個好預兆。

為了消除緊張感,他打開冰箱,拿出一瓶礦泉水喝了一大口,發出“咕咕”的聲音。這時,一隻可愛的白色毛發的薩摩搖著漂亮的尾巴,在他的腿邊蹭來蹭去,像是在撒嬌,但被追上來的保姆抱了出去。

薑雲凡淡淡地笑,第一條信息證實了,那麽六條信息之中,隻剩最後一條比較重要。但是,臥室和書房都沒有見到值得收藏的物品,究竟會在哪裏呢?

“各位警官,如果你們沒事的話,就請離開。我家可不是收容所,不會隨便收留流浪狗的。”王浩十分不高興,毫不客氣地嘲諷特案組,想讓他們識趣地知難而退。

“在我看來,這間屋子還比不上我家貓的小屋呢,誰稀罕!”陸明飛會心一擊,氣得飛揚跋扈的王浩臉都綠了。

在他們鬥嘴的時候,唐寒雨和薑雲凡靠近屏扇,再次來到遊泳池。薑雲凡圍繞著遊泳池走了一圈。陽光透過落地窗進來,清澈的水麵泛起魚鱗般的亮片。忽然,他蹲下身,伸手舀出水嗅了嗅,沒有異常。

“你好像很喜歡遊泳?拿過什麽獎項嗎?改天我們可否一決高下?”薑雲凡絲毫不介意他凶巴巴的態度,反而笑著與他談論遊泳。

“友情提示,我從小就喜歡遊泳,曾經拿過兩次市裏遊泳比賽的冠軍。你確定要和我比賽?輸了可不能怪我!”王浩非常自信,仿佛已經預見自己勝利的結果。

“王大少,你家的遊泳池多久換一次水?上次換水是什麽時候?我覺得我們也別抽時間了,擇日不如撞日,現在比一場吧!”薑雲凡漫不經心地看向身旁的男人。

“我也不知道,這都是下人做的事情,誰清楚啊!我覺得咱們還是下次再比吧,萬一水質不幹淨,那豈不是我虧待了你。傳出去,我的臉往哪裏擱?”王浩幹笑兩聲,攬住薑雲凡的肩膀,試圖把對方轉移至客廳。

可薑雲凡偏偏不願離開遊泳池,甩掉肩膀上的手,不顧王浩的邀請,挑釁著問道:“難道現在不可以找下人打掃一遍嗎?”

王浩沒耐心地低吼一句:“你到底煩不煩?究竟想幹什麽?要我說多少遍,下人都休假了,我還有個會要開,實在沒時間和你們耗在這裏。”

薑雲凡也不再和他繞圈子,四目相對的瞬間,說道:“王浩,我們認為你有殺人嫌疑,暫時逮捕你!”

陸明飛立刻會意,從口袋裏掏出手銬,迅速跑上前銬住王浩的雙手。王浩沒想到對方突然使出這一招,被陸明飛押坐在沙灘椅上。陸明飛看了一眼手機的時間,再次撥打老何的手機,這次終於打通。

“老何,你怎麽不接電話?快來別墅區,我把地址發給你。”陸明飛說道。

“好。不過,你之前有打我的電話嗎?我手機上怎麽沒有顯示呢?”老何還沒說完,對方已匆匆掛斷電話。殊不知,他的身後不遠處,淩峰臉上閃過一絲詭異的笑容。

遊泳池的岸上隻有兩張沙灘椅,一麵可以看見遠方金碧輝煌的寺廟的落地窗。唐寒雨摸索著其他三麵牆壁,在一張窗簾後找到了按鈕。他輕輕一按,池中的水很快被抽幹了。

薑雲凡跳下遊泳池,掏出一顆棒球滾落於地麵,發現冰滑的地板輕微下陷,有一定的傾斜度。他收起棒球,單膝跪地,耳朵幾乎貼近地麵,然後敲了敲地板,發出“咚”的一聲。忽然,他站起來,笑道:“王總,你藏得真深啊!”

王浩一愣:“什麽意思?”

薑雲凡指著地板:“這下麵有密室,想要使池水不泄漏進室內,你應該花了很多錢吧。”

王浩微怒:“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麽!”

薑雲凡不再和他浪費唇舌,用力地推了推地板,卻紋絲不動,這應該是一間有開關按鈕的密室。可王浩會把按鈕設在什麽地方呢?

薑雲凡衝唐寒雨使了個眼色,她瞬間會意,轉身去客廳尋覓按鈕。他正想上岸,不經意之間,瞥見地板上的排水槽,忽然腦海中浮現了一個奇怪的念頭,雙腳情不自禁地走向排水槽,伸手將它打開一看,黑漆漆的洞裏竟有小按鈕。

隨著輕微聲音的響起,池中央打開了一扇正方形的門。陸明飛站在岸上,定睛一看,那間隻有一束陽光的密室裏,竟藏著被捆綁的男子,看他身上的穿著,應該是個打掃的工人!

與此同時,王浩垂下腦袋,深知自己的陰謀即將被揭穿。

薑雲凡跳下去,一眼看見工人麵前被踢到的椅子,先解開了工人身上的繩索。他隨意地用手電筒照向四周,籃子裏全是僵屍牙套、帽子、鞋子、皇冠、僵屍新娘奢華的婚紗禮服等。其中,很多件服裝都是嶄新的。很明顯,盡管黑蕾絲婚紗禮服極盡華麗,也沒有哪位正常女性願意穿上這些道具。

最顯眼的是那台在暗中閃閃發光的化妝台。“哢”的一聲,工人打開燈光,小小的密室通明如白晝,所有的物品一覽無餘。

尤其是那台被鑲嵌水晶的化妝台上,整整齊齊地擺放著名為僵屍新娘的香水、著名品牌的眼影、未封蓋的唇膏、閃閃發光的手鐲、寶石戒指和項鏈,椅子上披著帶血的婚紗和水晶鞋。這一切,看起來非常隆重而華貴。

薑雲凡戴上手套,掏出放大鏡,仔細看了看這些首飾,發現皆有佩戴過的痕跡。

唐寒雨也跳下密室,輕輕端起婚紗禮服,仔仔細細地看了看,忽然腦中閃過一個畫麵:她坐在化妝台前,看著鏡中穿露肩的黑蕾絲婚紗禮服的自己,黑色卷發盤成髻,頭上戴著黑紗,嘴唇塗上姨媽色唇膏。她長得很好看,但臉上沒有笑容,哭花的黑暗哥特係眼妝,使臉上殘留著兩行黑色淚痕,漂亮的臉蛋顯得陰森詭異。

她身旁穿僵屍服的年輕男人,一把掐住她的腮幫子,盯著她仇恨的眼神,忽然大笑起來,湊近她的耳旁哼唱:“別害怕,我會給你準備一個完美的棺材。沉睡吧,我的僵屍新娘,沉睡吧,我永遠的僵屍新娘,此生你隻能為我所用。”

兩行眼淚再次落下來,她被繩索捆綁,身心無處可逃,絕望地閉上了眼。

“果然沒錯,你是僵屍癖好者。其實,你很少遊泳,但泳池常年有水,這樣做是為了遮蔽密室和不讓你的狗根據嗅覺找來,從而被人發現你的秘密。”薑雲凡看向被陸明飛押著的王浩,但王浩一直沒有任何反應。

唐寒雨從自己的沉思中回過神兒來,放下手中的婚紗禮服,找來幹淨的袋子,裝下香水、眼影、唇膏、禮服和首飾等物品,說道:“這些留給於同學做檢測和鑒定用。”

這時,王浩緩緩抬起頭,那充血似的紅眼睛直勾勾地盯著薑雲凡,仿佛隨時會像一頭豺狼猛獸撲上去咬碎對方。

“你,王浩,是僵屍癖好者。很多年來,心中一直祈求有個僵屍新娘陪你玩兒,但是很多女性都不願意,甚至覺得你非常變態可怕,通常交往不到一個月就分手。隻有徐佳月,她是個例外,所以你才會和她在一起,並且公布戀情。”

妄想空間

王浩盯著薑雲凡,憶起那一晚,夜色如水,他迫切地催促徐佳月打扮成僵屍新娘。她不但沒有拒絕,還自己乖乖地換上了服裝,之後也不曾問過一句,不曾咒罵他一句。

他非常高興,自己終於實現了這個心願。他輕易地同意了徐佳月的要求,除去每個月付給她固定的一大筆生活費,還要在生日宴會上公布兩人的關係。

“讓我想一想,好不容易得來的僵屍新娘,你怎麽忍心下手殺了她?”薑雲凡的話語像一根根刺,深深地紮入王浩的心。

唐寒雨看出王浩可能會突襲警察,勸道:“薑長官,我們先押嫌疑犯回市局審問吧。”

薑雲凡搖搖頭,拒絕她的請求,即使那是個安全的辦法。他搬出密室角落的梯子,踩著梯子上遊泳池,再快步走到王浩麵前,說道:“你為什麽要殺她?她不願意再和你玩遊戲了嗎?好像不對,看你渾身散發出寂寞的氣息,應該至少兩個月沒有接觸女性了。”

王浩愈加憤怒,麵目扭曲,聲調提升了兩倍:“你給我閉嘴!”

薑雲凡佯裝畏懼,後退一步:“她攀上更有錢的人,拋棄了你。其實,這很正常,你們起初就是交易關係,沒有一絲愛,不是嗎?”

王浩不屑地冷哼:“你懂什麽是愛?別以為我不知道你,一個沒有正常感情的家夥,自己都不懂,有什麽資格來說我!”

薑雲凡一征,下意識地看向唐寒雨,隨即盯著王浩:“謝謝你剛才的反應,讓我知道你可能被戴了綠帽子。”

這次,王浩冷冷地開口:“你不要再說了!”

他是一直高高在上,端坐在雲端的集團太子,生性高傲,從小沒有童伴。

家人忙於事業,他忙於上各種各樣的補習班,隻有學習功課好,才可以看電視劇,因此結緣於香港的僵屍片。由於缺失童伴,內心孤單的王浩一直幻想著有個僵屍新娘能與自己玩遊戲,然後生出很多很多的僵屍後代。

王浩聽完薑雲凡解剖自己的言語,燃燒的小宇宙被點爆,猛然撲到他身上,拽起他的領口,怒吼:“我叫你不要說了,為什麽不聽?當時我叫你不要離開,為什麽不聽?”

王浩幾近瘋狂地搖頭:“不!我不明白!明明當初是你答應我,做我永遠的僵屍新娘,別怪我心狠,是你先出爾反爾。我多麽舍不得,我求你別離開,你還是拋棄了我,你們都拋棄了我!”

“所以,你殺了徐佳月,是你殺了她!”薑雲凡冷冷說道,用力推了一把王浩,對方猝不及防,被推倒在地。

陸明飛立刻撲上去,兩手掐住王浩的肩膀。從肩部傳來的疼痛感,使王浩意識到自己方才掉進了薑雲凡的情景陷阱之中,更糟糕的是,他認罪了。

“卑鄙小人,我不會放過你的!”

王浩不顧一切,瘋狂地撲向薑雲凡,卻被陸明飛雙手抱住腰。他站在原地,雙腿使勁兒地踢向薑雲凡,甚至朝對方吐唾沫,像是視之為死敵。

“屋裏的人全部放下武器,你們已經被警察包圍了。”老何拿著喇叭器在屋外喊道,周圍遍布十餘名舉槍的警察。

陸明飛舉起警用對講機,向老何打個招呼,隨即押著王浩走出這棟白色洋樓。

在審訊室中,唐寒雨按下錄音筆,念道:“王浩,28歲,不務正業的富二代,金城集團的繼承人,初次與嫩模結婚,三個月後兩人分手,離婚之後的第一個女友是集團的會計徐佳月。據說,嫩模和你離婚之後行蹤不明,有人傳言她遠走國外,這該不會是你的安排吧?”

王浩根本不把她放眼裏,冷笑道:“關你屁事!”

薑雲凡冷不丁地猛拍一下桌子,眼神宛如冰麵三尺之下的河水,足夠令人膽戰:“你他媽對她的態度好點兒,要是再說一句不敬的話,信不信老子打爛你的嘴!”

此話一出,審訊室的所有人,包括監控室的淩峰都被嚇一大跳。

王浩愣神兒,反應過來後,意味深長地笑:“薑長官喜歡的女人,肯定也是與眾不同。但他要是知道的話,肯定會不高興。”

薑雲凡淡淡地開口:“他是誰……不對,你們這些罪犯,當自己是我的父母嗎?老子喜歡誰,用不著你們管,別把自己太當一回事!”

唐寒雨下意識地看一眼薑雲凡,發現他黑色碎發中的耳根發紅了。她不敢看單向透視玻璃,那頭的淩峰肯定也聽到了。她頓時心慌意亂,如坐針氈,卻仍舊要坐在這裏,直到審訊結束。她掐一把陸明飛的手臂,用眼神問道:這是什麽情況?薑雲凡不是喜歡你嗎?

陸明飛吃痛地搖搖頭,他也沒想到薑雲凡會突然表白。倘若換作自己,在這種公開場合,是絕對絕對不可能表白的,要不然被拒絕的話,他可能連個地縫都沒得鑽。

不過,根據她從沈老那裏所得的信息而知,薑雲凡從小缺乏正常的情感,加上在監獄長大,麵對的基本都是男人。之所以讓他加入特案組,不全是因他的才能了得,還因沈老想幫助他,通過與特案組其他三人的相處,並結合唐寒雨的心理治療。

但他怎麽可能會喜歡上一個人呢?唐寒雨想不明白,便告訴自己,這應該是薑雲凡審訊犯人的技巧之一。

“他,是你很熟悉的人。”王浩大笑兩聲。

“我熟悉的人沒幾個,除了身邊兩人,還有兩老頭。”薑雲凡脫口而出。

“他要是聽到這個答案,不知是該笑,還是該哭笑。”王浩說道。

“少說廢話,‘黑玫瑰’是誰?”薑雲凡開門見山地問。

“他讓我帶話給你,別著急,一切真相都會漸漸浮出水麵,包括你想知道的所有答案。”王浩不願意正麵回答他。

“OK,你自己慢慢猜啞謎,請準備好迎接我的推理。說得好的話,麻煩給點兒掌聲。不用謝,我幫你回憶。”薑雲凡自信一笑,快速地說,“徐佳月並不是你心中理想的僵屍新娘,她愛慕虛榮,身材不如嫩模,智商也比不過攀附你的那些女人,唯一符合你標準的是她願意扮演僵屍新娘。或許,起初你隻當她是個玩具,後來她玩膩了,要離開了,你才發現自己愛上了她。可是,她決意離開,你如何勸都沒有用。”

根據徐佳月每個月在商場刷銀行卡的賬額來看,王浩是個財大心粗的人,絲毫不知徐佳月在一邊打扮自己的時候,也在一邊物色更有錢的男人。她不傻,明知王浩拿自己當個玩具,便抱著裝傻的心態,先從他那裏獲取好處,提升自己的外表和品位,好到時候一腳踹了王浩這個變態男。

王浩頭一次生出感動,是在徐佳月穿上他找設計師精心製作的新娘服,出現在生日宴會上的時候。他心想,徐佳月才是自己的伴侶,她願意為了自己做出犧牲,甚至願意和他生許多後代,壯大僵屍家族。他絲毫不覺得這樣的想法有何不妥之處,甚至每天滿懷歡喜,自己終於有了伴侶。

“王浩,我說得對嗎?”唐寒雨將自己的分析說出來。

“不,她是真的愛我,不是你說的那樣有心機。別人說,女人為愛而生,為愛願意做出很多犧牲。你說得不對,她明明為我而改變了,沒有利用我!”王浩不願承認自己反被利用的事實,腦中卻比誰都清楚,隻是仍舊在幻想。

“陸隊,你配合我做件事。”薑雲凡笑得很怪異。

“我拒絕!”陸明飛下意識地兩手交叉擋在胸前,仿佛對方要做什麽出格的事情。

“容不得你拒絕,來吧,陸新娘!”薑雲凡衝他眨眨眼。

陸明飛哭笑不得,看著薑雲凡快速套上僵屍新郎禮服,知道對方接下來要重演王浩殺害徐佳月的犯罪現場。

兩人充滿儀式感地站起來,神色嚴肅。原以為新郎會親吻新娘的手背,可“啪”的一聲脆響,頓時陸明飛下意識地摸著臉頰,感覺天旋地轉。

時間仿佛回到半個月前,王浩扇了徐佳月一耳光。徐佳月冷眼看向他,笑道:“這下你滿意了吧,可以放我走了?”

轉身之際,她委屈得眼眶紅了,一手摘掉黑色的頭紗丟落在地,提起寬大的裙擺就往外走。但是,他拉住了她。回頭一看,王浩跪在地上,眼中滿是乞求之意。

“不要走,不要拋下我。我從小就沒有好朋友,那些人全都是看上我家的錢,才願意和我一起玩兒。”

徐佳月仿佛看見一頭孤單的猛獸,在黑暗中,朝月亮祈求有人給他溫暖和擁抱。

她不禁動了惻隱之心,跪在他麵前,輕輕地擁住他,輕輕地拍他的背:“王浩,醒醒吧,別再幻想什麽僵屍家族了,那都是虛無縹緲的東西啊!”

王浩忽然猛地推開她,眼神充滿仇恨,幾近瘋狂地喊道:“我不會放過你們,永遠也不會原諒你們!滾,給我滾!”

徐佳月目瞪口呆,沒有過多猶豫,頭也不回地離開了這棟已經居住半年的白色別墅。王浩望著她冷漠的背影,憤怒地摔爛了一個個描繪著精美圖案的陶瓷碗。

“過了幾日,我猜你以‘不再糾纏徐佳月’為由,邀請她去家中吃分手晚餐,把她灌醉了。”薑雲凡看向王浩,對方垂下腦袋,沒有反駁。

遊泳池的落地窗外,溫柔如水的夜色,花好月圓。王浩打開密室,替徐佳月穿上華貴精美的新娘禮服,輕柔地披上頭紗,溫柔地戴上項鏈和手鐲。

直到戴上戒指的那一刻,徐佳月清醒了,看著鏡中被換裝的自己,再看向麵前單膝下跪的男人,冷冷道:“你在幹什麽?為什麽綁住我的腳和手?”

王浩替她戴上戒指,抬頭的那瞬間,眼中閃爍著堪比鑽石般的光芒,心中甚是歡喜,捧著她的臉蛋:“親愛的,終於你今晚要嫁給我了。”

徐佳月頓時怒氣衝衝地說:“你在說什麽瘋話,快放開我!”

王浩不依,把她扛到肩上,小心翼翼地登上樓梯。走過客廳,來到臥室,把她丟到寬大的**,自己開始寬衣解帶。

徐佳月心慌意亂,不知如何逃走,又害怕他侵犯自己,於是在他撲上去的那一刻,用力地踢開他的腿和肚子,痛得他嗷嗷叫。

王浩從小到大沒有被人打過,很是生氣,又扇了她一耳光。然後,他站起來,從床頭櫃翻出一遝遝紙幣,拆開橡皮筋,將一張張紙幣全丟到徐佳月的臉上,然後再次撲在她身上,撩她的長發。

王浩瞪著她,開始粗魯地親吻她的嘴唇,冰冷的吻落在她的脖子上。忽然,徐佳月吃痛地喊了一聲,兩眼瞪得非常嚇人,像突然預見了自己的死亡一樣。

王浩割破她手腕上的靜脈,血液無聲無息地滴落於地,他卻躺在她的身旁,輕聲地哼唱:“沉睡吧,我的僵屍新娘,沉睡吧,我永遠的僵屍新娘。”

漸漸地,徐佳月不再出聲,隻是睜著眼睛。他假裝她睜著眼入了夢鄉,以手輕輕地幫她關上她的眼簾。

“陸新娘,你可以起來了,辛苦你了,晚上請你吃棒棒糖。”薑雲凡扶起躺在地上的陸明飛,曖昧地眨了眨眼。

“我才不吃棒棒糖,晚上的海鮮大餐你逃不掉了,老大幫我做證。”陸明飛拍了拍自己的頭發,摘下黑紗,再脫下新娘禮服,頓時感覺自己卸下了一塊巨石,渾身輕鬆。

“我已經替你見證了一切,你放心吧。”唐寒雨見他們演完夫妻戲,偷笑著說了一句意味深長的話語。

“很有意思,還原度高達百分之九十。我承認,是我殺了徐佳月。”王浩拍手鼓掌,笑道,“薑長官,如果不是你們這麽有意思的表演,我是不會認罪的。”

薑雲凡驕傲地說:“小聲點兒,我知道自己向來都這麽有魅力。”

陸明飛鄙夷地看他一眼:“說瞎話也不害臊。”

唐寒雨突然像是想起了什麽,說道:“那日早晨,在商業大廈聽到的女聲,是你們偽造的,目的是為了誤導我們死者的死亡時間吧。”

王浩點頭承認,但他始終沒有說出,那個“他”到底是不是“黑玫瑰”。這時,淩峰推開門,與陸明飛一起將王浩押出去了,審訊室隻剩下薑雲凡和唐寒雨。

“你不用現在回答我,我喜歡你是我的事。但如果恰好你也喜歡我,請告訴我。”

“好,等我確定之後,再告訴你。”

唐寒雨對他微微一笑,她欣賞坦誠的薑雲凡,欣賞這個正視自己情感的薑雲凡和用成熟的方式來對待尚未確定的關係的薑雲凡。很久之後她才知道,薑雲凡此刻暗自鬆了一口氣,慶幸她沒有一口拒絕自己。

回到辦公室之後,大家才發現自己的手機存著很多條未讀的短信,全是於風吟發來的檢測報告結果。報告顯示,唐寒雨送去的化妝品和殘留血漬的禮服,通過DNA檢查之後,確定屬於死者徐佳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