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魔都十四夜

鳩林無際,其山川亦廣大焉。有長嶺如鯁,言為魚骨嶺。其間草木繁盛,多高峽深穀,世間殊異而無名者悉聚之。有神明善望者見之,歎曰:“山高納靈,穀深藏幽,鳥獸久聚變妖,草木成蔭化怪,此乃化邪成聖之地,百年之中,當有妖異生。”後百二十年,魔君於此定棺,妖異不複生也。

——節選自《寺司百代·雲林卷·地理篇》

火把從空中落了下來,那巨大的石像重又沒入黑暗中,但在火光劃過岩壁的短短一瞬間,白猿對這裏的事情一下子明白了許多。那張狂的石刻雕像,巨大的下半身蛇尾,還有蛇尾中緊緊纏繞的人。

岩壁上一塊塊的青石板,還有青石板上雕刻的無數蛇像,樹林裏突然出現的成片的蛇王果樹,巨大樹根所組成的樹網上掛滿的屍體,而那上麵竟然沒有一具蛇的屍體。從這些可以斷定,這裏是蛇王的墓葬,這是蛇王的封印之地,這就是那個曾經不可一世,就連上古封印都不可能將它完全製住的蛇王的墓葬之地。這一切的出現都印證了白猿心中那個不甚明了的想法,直到此刻聽到了老九的述說,看到了那巨大人身蛇尾的雕像,他才確信,自己真的不小心闖進了蛇王的墓葬之地。而這一個想法的印證卻又給他帶來了無數的迷惑。

火把從上麵落了下來,岩壁重又陷入了黑暗之中,白猿看著老九問道:“那下麵的雕像又刻得是誰呢?”

老九抬頭看了看上麵的岩壁,那裏一片黑暗,但他們都知道在那片黑暗下麵,岩壁上雕刻著一個披頭散發、絕望之極的大漢。老九搖了搖頭:“我也不太清楚,或許那就是遠古異靈。妖王是個極其自負的家夥,他要把自己雕刻得英明神武,自然需要找一個好的襯托。”說著,老九又坐回到了火堆旁,抬頭看著白猿:“或許隻有這樣才能稍平他心中的怨氣吧。”

白猿皺了皺眉,又看了看那黑暗的岩壁,甚是不解地道:“這樣巨大的岩壁,那麽多的青石板,還有這樣高大的雕像,妖王是怎麽弄出來的?既然有這樣的力量,又怎麽會被封印在此?”

“你坐下,我慢慢給你說來。”老九朝白猿招了招手,“那時候我也跟你一樣,剛進到這森林裏不久,夢想著自己能夠進入冥界。我自己一個人想要穿越這整片茂密的森林到冥界裏去。你知道嗎,在那個時候,這地方可是什麽草木也沒有的,可以想象得到,在這樣茂密的森林裏,突然出現了一片寸草不生的地方會是多麽讓人感到意外,大概那時候封印還很牢固,那妖王的怨氣充滿著這片土地,以致別的草木都是不能在這裏生長的。我隻是看到了一棵非常奇怪的樹,那樹的枝條相互扭結得甚是厲害,和別的樹木是絕對不同的,更奇怪的是樹上還結著一種五彩斑斕的果子。我當時也不知怎麽了,就對那果子特別好奇,總想著摘一個下來嚐嚐。現在想來,當時多半是妖王用了什麽術法蠱惑了我的心神,以致讓我不由自主地去吃那果子。想來你也該知道了,那棵樹便是這地方所長出的第一株蛇王果樹了,而我也成了第一個吃蛇王果的人。吃了蛇王的果子我便在樹底下睡著了,而在夢裏,那無數噩夢帶來的死亡的恐懼不斷朝我襲來。這便是那果子的邪惡之處吧。它讓你墮入無邊的噩夢裏,直至在那噩夢中驚悸而死。”

白猿道:“這就奇怪了。在上麵的樹林裏我看到許多草木,並不是隻有這一種,而且還找到了能解毒的藥草,使人不致為那惡瘴夢魘所困,這又是為什麽?”

老九搖了搖頭:“我也不知道,自我來了此地,那森林中的草木便不時地朝這片土地侵擾。這數百年來,這片土地上高大的樹木仍然隻有蛇王果樹一種,可是它樹底下的雜草卻生了許多,使這原本荒蕪的地方也變綠了,隻是剛才你說的樹底下的雜草能解這蛇王果的夢瘴卻是未必。雜草隻能解果子上散發出的香氣之毒。人若是吃了果子,那雜草可是毫無用處。”

聽他這樣說,白猿有些醒悟過來。先前紫瞳吃了那果子,白猿曾用矮龍草的葉子去解毒,可是紫瞳毫無反應,他以為等時間長些紫瞳自然會醒過來,此刻看來完全不是那麽回事。

“那女的便是吃了蛇王的果子,你給她用了矮龍草的葉子是不是毫無用處?”老九指了指紫瞳。

白猿回頭看了看離皇他們,歎了口氣:“我應該讓他們在林子裏等我,不該讓他們隨我到這穀中送命。這是我的過錯。”

老九微感詫異,搖了搖頭道:“他們可都沒死,隻是中了林子裏的瘴氣,都墮入到噩夢中去了,然後又被剛才的洪水衝刷才到了此處。”

沒死?!白猿心頭一驚,起身去看離皇他們。三人鼻息都十分微弱,果真未曾死去。白猿心中一喜,轉身又看著老九,臉上躥上一股殺氣:“既然沒死,你剛才是要做什麽,想用那些邪惡的樹根來殺死他們嗎?看來你在這山穀中待久了也變得和蛇王一樣狠毒了。”

老九皺了皺眉:“你聽我慢慢說,我在那蛇王果樹下麵睡著了,沉入到了無邊的噩夢裏。當我醒來的時候,你猜我到了什麽地方,我到了極深的地下,我不知道我是怎麽穿過那極其堅硬的岩石而到了山體裏麵的,我隻看到在麵前的是像一根巨大的樹根一樣的東西。沒錯,那個地方就是你先前見過的地方,不過當時那地方還隻是一個七八尺寬的小石洞,而那個沒有開口的石缸就在樹根下麵,那樹根將它包裹著,穿透岩石向上生長。就在我抬頭看的時候,我看到了極其恐怖的事情,我看到了你也看到的東西,不過卻比你看到的更加恐怖。我看到了五六具你先前在那洞穴裏看到的樹屍,隻不過我看到他們的時候他們正瘋狂地啃咬著石壁。”

“什麽?”白猿簡直有些不敢相信,“啃咬石壁?那些樹屍?”

“不錯。”老九點了點頭,“那些樹屍在瘋狂地啃咬著石壁。那些家夥,手腳都不能動了,隻是用自己的嘴,用那變得異常堅硬的牙齒瘋狂地咬著石壁上的岩石。你是不知道他們是怎麽做到的,他們伸著嘴在石壁上咬住一塊石頭,用力將它咬下來,然後快速吐掉。可就在吐掉的一瞬間,他們卻先要借助牙齒的咬合將自己的身子提縱上去。這幾下動作連貫、快速無比,也不知道他們是怎麽做到的。那幾具屍體雖然有高有矮,有胖有瘦,但這一個動作卻是一般無二,簡直就是一個人在動一樣。”

聽到這裏,白猿突然想起先前跟著自己從石洞裏爬出來的那具樹屍,手腳似乎也不能動了,隻是靠著一嘴的硬牙從石洞裏爬了出來,而他在岩壁上咬著白猿的衣服向上提縱的動作更是讓白猿驚詫不已。此刻看來,他和老九見到的那些家夥都是一種東西。

“我當時站在石洞底下,看著那幾具屍體在借著石壁向上跳躍。他們用牙齒將石壁上的石頭一塊塊咬下來,我一下子明白過來,這個七八尺寬的洞穴就是被他們一點點咬出來的。”

白猿聞言大吃一驚,不敢相信地道:“你是說真的?那個石洞是被那些樹屍一點點咬出來的,如今石洞已經有二十幾丈寬,難道全都是那些樹屍咬成的。”

老九看著白猿點了點頭:“何止那二十幾丈寬的石洞,那岩壁上無數的細小洞穴,那數不清的青石板,這巨大的雕像,甚至這長達幾十裏的山穀,無不是那些樹屍用牙一口一口咬出來的。這樣巨大的工程花了幾百年的時間,而現在仍在繼續進行著。”

白猿簡直不敢相信老九所說,這巨大的山穀都是那些樹屍一口一口咬出來的,這會是一個多麽大的工程!白猿都不敢想象,在巨大的岩壁上,有成百上千個樹屍用牙齒將自己的身體掛在岩壁上,借助那一個個的啃咬動作使他們的身體不斷地提縱。想到這些,白猿甚至都覺得那些樹屍是如此可憐,不管那些人生前是善良還是邪惡,可是死後對他們的屍體進行這樣殘酷的虐待,實在太過凶殘。

“要完成這樣大的工程,幾百個樹屍是遠遠不夠的,要知道那些樹屍的牙齒雖然已經被妖王重新鑄造過,可是堅硬的岩石仍然會把他們的牙齒碰爛。那牙齒對於妖王來說也隻能換一次,一旦牙齒破損,這個樹屍便算是廢了,而森林中又哪裏有那麽多的屍體供妖王擄掠。為了完成這個巨大工程,這個不可一世的妖王什麽都做得出來。隨著山腹中的石洞不斷擴大,那巨大的樹根所需要的生存空間也是愈加充足,那**伸展著自己眾多的根係,直伸到岩壁上,帶著妖王賜予的強勁力量破壁而出。它們都伸展到了地麵上,在那裏生根發芽,長出了一片又一片的茂密的蛇王果樹林。那些林子枝葉更密,簡直都透不進光來,它們像一個個張著嘴的妖物,不斷捕捉那些從林子裏經過的人。它們借著蛇王果子的力量,迷惑路人,讓他們沉浸在無邊的夢魘中,直至淪為妖王的奴仆。奴仆,你知道嗎?你從穀外進來的時候,一定見過他們了,他們身上長著一層綠色的絨毛,就像綠毛怪一樣,就躲在黑黑的蛇王果樹林裏,捕捉經過的任何人。”

白猿自是記得那些綠毛怪,他可是險些被他們拖到林子裏去。他們竟然也是妖王的奴仆,那妖王到底都在這裏做了什麽。

老九接著道:“那妖王何其貪婪。想想吧,他用地上的蛇王果樹林和林中的綠毛怪去捕捉更多的人,活著的就把他們變成綠毛怪,再去捕捉其他人,而死了的則把他們變成一具具的樹屍,用來挖掘這條長達幾十裏的山穀。當這些樹屍沒有了牙齒,再把它們拉回到山洞中,作為那樹根生長所需的養分,而樹根吸收了養分便使地上的蛇王果樹生長得更加茂盛。如此循環往複,妖王就是憑借著這些來獲得他想要的。”

“他想要的?”白猿奇怪地問道。老九的話讓他震驚不已,隻是他不明白那妖王到底要通過這些來幹什麽,他做了這麽多不會隻是為了幾尊雕像那麽簡單。

“他到底想要什麽呢?”老九皺著眉道,“這麽多年來我也很奇怪,他做這些到底是為了什麽?或許是用來解除封印,可是我完全不了解他是要如何解除封印的,至少幾百年來他都沒有什麽大的變化。”

“幾百年?你還沒有告訴我你進到那山洞之後發生的事情。”白猿盯著老九,他可是很想了解這一點。

“事情可能沒你想得那麽糟,我也沒你想得那麽壞。我今天之所以告訴你這麽多,隻是想讓你們快些離開這裏,不然到了最後也變成了妖王的奴仆。雖然不知道他做這些的目的,但他的奴仆還是少一些比較好。我不知道他為什麽選中我做這個,我和其他的樹屍或者綠毛怪不同,你也看到了,我所做的便是將那些屍體移到那些樹根能夠夠得著的地方,或許妖王在遠古的封印下法力總是被壓製著,有些地方是那些樹根到不了的,而我要把那些屍體移過來。”

“可是他們並不是屍體。”白猿瞪著老九,把兩個葫蘆在手裏碰了碰。

“你無法想象在那個石洞裏到底發生了什麽事,而在那之後我幾乎獲得了永久的生命,你以為在這個森林裏任何一個人都可以活上百年的時間嗎?我獲得的這一切在別人眼中就是一種奢求,而對於我來說卻是一種無法言說的痛苦。我失去了我自己,我的生命已不再屬於我了,這樣的生命即使再活一千年又能怎麽樣?看起來我要比那些樹屍或者綠毛怪幸運許多,但我的靈魂早已歸屬於妖王。我不知道他對我做了什麽,我知道從那一刻開始,我的身體裏經常充斥著他的意誌,我不得不按他的意思去辦,我曾經嚐試過無數次逃亡,可結果是怎樣的呢?那真是一種痛苦的感覺,每遠離這片森林一步,便能清晰地感覺到身體在一點點衰竭,那種衰竭是不可逆轉的。我的內心知道,離開這片森林,我的生命將走向終點。”說到這裏,老九的臉上突然顯出了痛苦的神色,即使是簡單的回憶也使他對那種痛苦不寒而栗。

白猿往火堆裏加了些幹柴:“你是說你這樣做也是逼不得已?”

“我也希望自己活下去,而要活下去我就不得不為妖王帶去新鮮的屍體。”老九歎了口氣,“不過他們還很幸運,有你在,你可以把他們帶出去。”

“怎麽讓他們醒過來?”

“他們都是中了蛇王果的毒,剛才被洪水從樹林裏衝了過來,要讓他們醒過來卻是不難。”老九從身邊拿了根幹柴,起身到那鐵鍋旁看了看。

此時鐵鍋裏的水已經沸騰,那幾個蛇王果子漂在水麵上,而那幾塊紅色的肉沉在鍋底,任那沸水如何翻滾它們卻是動也不動。老九轉身走到岩壁底下,把手伸到那洞穴裏摸了摸,竟然掏出了五個石碗。那石碗很厚,看上去十分粗糙,像是從一塊石頭上硬鑿下來。

老九拿著石碗走到鐵鍋前麵,在裏麵舀了一碗蛇王果燉的肉湯,遞給白猿:“去,給他們灌下去。”

白猿拿過碗聞了聞,那湯裏飄著一股淡淡的香氣,倒像是那蛇王果子的味道,隻是那香氣裏少了一股蛇王果所特有的妖媚的濁氣,聞起來竟是十分舒服。白猿拿著石碗走到離皇身前,將碗裏的湯給他們三個每人都灌了小半碗。他做完這一切轉過身看著老九。老九點了點頭,伸手指了指離皇。白猿低頭一瞧,見離皇已經睜開了雙眼。白猿心頭一喜,卻隻是站在身側看著他慢慢醒了過來。

離皇撐著身子從地上坐了起來,抬頭看了看周圍,又看了看白猿:“這,這是什麽地方?”

“這裏是蛇王穀,就是你們先前想要進來的那山穀。”老九說著走過去,伸手把燕牙從地上拉了起來。燕牙此時尚未完全醒轉,被他拉動得有些踉蹌。

離皇見燕牙醒過來,猛地想到了紫瞳,轉身去瞧,見紫瞳早已醒轉了過來,正瞪著一雙明亮的眼睛看著山穀上方漆黑的夜空。見離皇過來,她的嘴角輕輕上揚,笑了一下:“終於找到你了。”

離皇見她沒事,便伸手將她拉了過來,關切地道:“感覺怎麽樣,沒事了吧?”

紫瞳伸手揉了揉腦袋,開口道:“沒事,就是腦袋有些疼。唉,這裏是什麽地方啊。”

離皇搖了搖頭,扭頭看著白猿,大有詢問之意。白猿道:“都先過來坐下吧,想想出這蛇王穀的法子。”說完坐到了火堆旁。

離皇三人見他先坐下了,便走了過來依次坐在那裏。老九又拿過來四個石碗,將鐵鍋中的蛇王果子一個碗盛了一個,放在了他們麵前:“吃了吧。不然的話你們可走不出這石穀。”

離皇將石碗拿了起來,看了看,皺著眉道:“這不是那蛇王果子嗎?你讓我吃這有毒的東西。”這時候卻聽身邊傳來“哢嚓哢嚓”的聲響,扭頭一瞧卻見紫瞳已拿著那果子啃了起來。

離皇甚是驚詫道:“你怎麽將它吃了?你先前如果不是吃了這個果子又怎麽會在林子裏睡過去。”

紫瞳嘴裏咬著半個果子,兀自鼓著嘴道:“肚子餓了嘛,先前吃過一個,十分好吃。”

離皇是又好氣又好笑,先前她吃了果子落入了果子所製的夢境中尚不自知,此刻她吃了一個,待會兒隻怕又要做噩夢了。想到這裏,他記起了自己先前所做的噩夢,此刻想來仍然後怕。

老九笑了笑:“你們吃了就是了,這果子已經沒有毒了。”說著他用石碗在鐵鍋裏撈了一塊紅肉扔在了地上:“果子裏的毒已經被這蛇肉淬走了。那果子十分凶惡,隻有用這蛇肉萃取過後,不隻美味,也成了解林中毒瘴的良藥。你們想要從這穀中出去,隻有吃了這果子才能避開林子裏綠毛怪的襲擊。”

離皇搖了搖頭:“我先前在林子裏聞了那麽一點兒果子的香氣,便落入無邊的噩夢中,被數條大蛇襲擊。我今天如果吃了這果子,恐怕是醒不過來了。”

老九笑了笑:“心中有欲望的人才會落入夢魘之中。心中若是一片坦**又怎麽會做噩夢?你在夢中見到的大蛇可是有雙首、八目?”

離皇聞言想了想,然後點了點頭,想想那夢中還有一條黑蛇生有四尾甚是可怖。老九道:“這就不奇怪了。你夢中見到的雙首、八目之蛇都是妖王生前所煉出的八身在夢中的顯現,傳聞妖王曾煉出八身,因此傳聞中他有八條命。那八身也是極其厲害的肉身,分別是他的本身大蛇、所煉化出來的人身、可吞噬陰陽的雙首大蛇、眼放神電的八目大蛇、身具金剛之力的四尾大蛇、隱化雲霧的黑衣大蛇、造腐徒屍的爾魅大蛇、身披青鱗水火不侵的青鱗大蛇,他憑這八身將這森林攪得一片混亂。”

此時紫瞳已將那果子吃完。白猿見她並沒有睡過去,知道那果子毒性已去,對離皇和燕牙道:“你們也將這果子吃了罷,若想要從這個林子裏出去,沒這果子可是不行的。”

燕牙看了看紫瞳,見她安好如初,便拍了拍離皇肩膀:“吃吧,我可不想再到林子裏去對付那些綠毛怪。”說著便在果子上咬了一口。離皇見他這樣,隻得也將果子吃了下去。

燕牙咬了口果子,扭頭看了眼白猿:“怎麽,你不吃嗎?”

白猿搖了搖頭,拿起自己麵前的碗將果子又倒回了鍋裏:“我有法寶,那些綠毛怪不敢近我身的。”他又看著老九問道:“我們什麽時候能離開這裏。”

老九抬頭看了看漆黑的夜空,低頭想了一會兒才道:“當然是越早離開越好。若待的時間久了,那妖王不知道又會用什麽法子來為難你們,隻是這一時半會兒又走不了,須待到這穀底的洪水退下去才行。”

燕牙道:“這洪水是怎麽回事。先前我們在林子裏與綠毛怪糾纏,就聽見身後一聲驚雷般的響聲,回頭一瞧,遮天蔽日般的洪水已經從穀口湧了進來,連一點兒反應的時間也沒有,我們就被那洪水衝走了。這裏雖然是山穀,地勢較低,但此刻又無暴雨,怎麽會有如此大的山洪。”

老九看了看不遠處穀底黑漆漆的水,開口道:“這裏是妖王封印之地,他做這一切可是煞費苦心。這條山穀開鑿了四十多裏長,再往下走十幾裏便是莽河,那莽河河水十分多變,如果是白天見到它,它的河麵不過有一裏多寬,水勢平緩,但到晚間卻大不相同。從前一天的亥時開始,到第二天的子時結束,這莽河的河水要經曆一次暴漲,河水會突然從遠方洶湧而至,河麵會在短短一刻鍾的時間內達到兩裏多寬,許多原本生長在水麵上的草木都會在那個時候被衝進水裏。水勢升騰,十分洶湧,岸邊原本生活的所有生靈幾乎都會遭到夷滅。而這種河水的暴漲大約會持續一個時辰,一個時辰過後,河水又會緩緩退下去。待到日出時分,那河麵又變得和白天一般無二了。這莽河便是這樣循環往複,千百年來都從未有過改變。那妖王費了許多心力,又耗費了那麽多樹屍的牙齒,才將這十幾裏的山穀打通,將這山穀直通到莽河邊上。在這石穀中,每天亥時一刻不差必有大洪水襲來,洪水剛開始來勢凶猛,勢不可擋,必將這山穀淹沒不可,隻是在距穀口有十裏遠的地方,這穀底的地麵卻比穀口處高了七八丈,這就是那妖王的精明之處了。洶湧的河水遇到那高達七八丈的水壩,水勢一下子變緩了許多,剛開始時巨浪滔天的洪水從那裏開始便弱了許多,洪水從水壩上漫過,變成了一股平緩的水流,流到了這山穀中,將這穀底的許多蛇王果樹澆灌了。你們也看見了,這裏的蛇王果樹全都是從堅硬的岩石裏長出來的,那岩石中可是沒有水的。如果沒有洪水澆灌,這穀裏的蛇王果樹也絕不是現在這樣子的了。”

“妖王費了那麽大力氣,造了這麽大的一個工程,想來他的目的是極不簡單的,這洪水子時一過便會退下去嗎?”白猿問老九。

“子時之末,醜時之初,這洪水便會退去,那時你們便可以出穀了,再在這穀中耽擱隻怕便有凶險,隻是不知道出穀後你們要到哪裏去。”老九問白猿。

“魚骨嶺。”白猿道,“我們要去魚骨嶺。你知道怎麽走嗎。”先前在平原上他還能望見那遠方的大山,此刻進了這山穀中,早已失了方位。

“魚骨嶺?”老九皺了皺眉,“那可是個危險的地方,你們去那裏做什麽?”

燕牙直了直身子,朝前靠了靠道:“不知道那地方怎麽個危險法呢?”

老九看了看白猿,又看了看離皇,見他們臉上都有問詢之意,便歎了口氣道:“要說起這魚骨嶺,便不得不說說那嶺中流傳的一個傳說——魚骨魔塚。”

“那是什麽東西?”離皇好奇地道。

老九看了一眼火堆,又向裏麵加了些幹柴,接著道:“那是魔君的墓葬啊,距今也有好幾千年的曆史了吧,不過那隻是一個傳說罷了,誰又知道是真是假呢。傳聞那是在很久很久以前了,那個要進入冥界的想法仍在這片森林裏蔓延,所有人都為了能夠進入冥界而變得瘋狂起來。那個時候的人甚至比現在還要癡狂,他們為了進入冥界,可以說是無所不用其極,甚至連死亡都不畏懼。自古以來的傳言是,要想進入冥界中,唯有找到藏在這森林中的入口才能夠做到。而那個入口隱藏很深,這森林又如此詭異神秘,至少時至今日還沒有人夠到達冥界中。但有一種東西,天生便可以知道冥界入口的所在。”

“什麽東西?”燕牙和離皇異口同聲地問道。白猿卻隻是笑了笑,並未開口。

老九看了看白猿,接著道:“那便是魂魄。有靈識的東西死後都會有魂魄存在,而冥界的存在便是收納這些魂魄。隻是人死後,魂魄雖在,靈識不存,會變成一些沒有自我意識的東西,而他們進入冥界中也沒有任何的意義。”

燕牙點了點頭:“人已經死了,完全沒有了自我意識,就算進入了冥界又能怎麽樣,已經不能再通過《生死簿》返回這世間了。”

“有的人可就不這麽想。若是能化為魂魄,靈識不滅,那進入冥界之中就太容易了。”老九用手中的幹柴在鐵鍋底上敲了敲,“那魔國的國君便修習了這樣的術法。身死魄存,靈識不滅。他選了魔族中五百名極強的高手,弄了許多神通,使出了魔族所謂的神魂分離之術,開始了遠征冥界的征程。他將自己以及那五百名魔族高手的屍身藏在了魚骨嶺中,待有朝一日他從冥界中返回便可重獲肉身,隻是這一去就是上千年,也不知那魔君是真的死了還是已經到達冥界了,這一千年來始終是一個謎團。”

“這一千年都過去了,魔君都沒有回來嗎?那魔君的屍身還在魚骨嶺中?”離皇問道。

“或許吧。”老九看了看漆黑的天空,“那畢竟隻是傳說。至於那山中到底有沒有魔塚誰又知道呢?對了,你們去魚骨嶺做什麽?”

“找人,”白猿道,“我們要去那魚骨嶺中找一個人。你隻告訴我們如何去那裏就行了。”

老九道:“要去那裏極其簡單,也幸好你們遇到了我,如果從上麵的林子裏穿過去,你們不知要經曆多少磨難。我知道有條捷徑。這山穀出口處的莽河便流向那魚骨嶺,你們出了這穀口,一路坐船順著莽河下去,便可以到達魚骨嶺。這要比從樹林裏穿過去快上許多。”

白猿道:“如果真是這樣那就最好了,隻是到哪裏去找船呢?”

“我倒是有船,等洪水過後我送你們出這山穀。一切順利的話,明天太陽落山以前你們便可以到魚骨嶺了。”

離皇道:“如果是這樣便要多謝你了。”紫瞳卻伸手拉了拉離皇衣袖,俯在他耳邊道:“離皇哥哥,我的小猴不知道到哪裏去了,咱們怎麽把它找回來呀?”

猴子,那隻猴子,離皇險些把它給忘了。隻是此處山林如此凶險,要找到那猴子卻是不易,況且那猴子被人捉走了,也不知被擄到哪裏去了,要把它找回來有些困難。他隻得拍了拍紫瞳的胳膊,安慰道:“放心吧,我會幫你找回來的。”雖然是這樣說,他心中其實沒有辦法,隻是讓紫瞳放寬心罷了。紫瞳對他十分信任,點了點頭,安下心來。

老九抬頭看了看天色,便道:“你們先休息一下吧。再有一個時辰洪水便要退下去了,到時候我們怕是要連夜趕路,要在洪水未完全退去以前趕到穀口。”

燕牙和離皇都看了看白猿,白猿想了一下便道:“他說的也是,你們就先休息吧,我在這裏為你們看著,待洪水退去咱們便出發。”

燕牙他們三人今天實在是累了,白猿既然這樣說,他們便斜臥在草地上,未過片刻,便都沉沉地睡過去了。

白猿和老九對坐在那火堆旁,誰都沒有說話。白猿一直瞪著老九,老九奇怪地道:“你還有什麽要問的嗎?”

“哼,自然是有的。”白猿冷冷道,“這才是我來這裏的目的。你將那隻猴子捉到哪裏去了?”

老九一愣,意外道:“你到這穀中來就是為了那隻猴子?這我可沒想到,你找那隻猴子做什麽?”

“這就不用你管了,你把那猴子給我送回來,我此行也算達到了目的。不然的話我是不會離開這裏的。”白猿道。

老九點了點頭:“你先在這裏等著,我去去就來。”說完,他從火堆中拿起一根燃著的幹柴,站起身便走向了身後的岩壁,徒手扳著岩壁上的石塊就要攀爬上去。隻爬了幾尺的距離,回頭一瞧,卻見白猿也跟了上來。他知道白猿一定是對自己不放心,便要跟來看看,他也沒說什麽,隻得扳著石塊爬了上去。

兩個人向上爬了有五六丈的距離,老九就跳上了一塊伸出岩壁來的青石板上,待白猿也跳了上來,他指了指這石板下麵:“那猴子就在下麵的洞穴裏。”他趴在石板上,拿著燃著的幹柴朝洞穴裏照了照。白猿探頭一瞧,就見那猴子四仰八叉地躺在洞穴中,手腳張開,都被那樹根緊緊纏繞住了,而毛茸茸的尾巴卷曲在旁邊,那個核桃還掛在那裏。白猿從身上拿下葫蘆探到洞穴中,將猴子身上的樹根一根根地逼退了。那猴子躺在那裏卻是全無所覺,還不時傳來一陣打鼾聲。白猿將猴子從石洞中拿了出來,那猴子兀自沉睡,軟巴巴地趴在白猿手臂上繼續酣睡。白猿見它樣子心裏卻是冷笑了一下。

老九見他已將猴子救了出來便要轉身下去,身子剛剛反轉,他就覺一股大力襲來,身子已懸在石板外。白猿單手抓住他衣服,直將他提了起來,雙眼冷冷地瞪著他。他身子極為瘦弱,白猿將他提起來毫不費力。他初時雙手揮舞,隨即緊緊抓住白猿手臂,雙眼中卻滿是驚恐。

白猿冷冷地看著他:“說,你抓這猴子要做什麽,絕對不是要將它變成一具樹屍那麽簡單吧。”

老九的衣服被白猿緊緊抓住了,直卡在喉嚨處,想出聲都極為困難。他又怕白猿一鬆手將他給丟了下去,隻得連忙伸手到懷中,摸了半天摸出一個灰皮的冊子來,隨即扔到了青石板上。

白猿扭頭瞧了瞧,見那灰皮冊子躺在青石板上,上麵寫著五個字,“魔都十四夜”。他正要過去撿起來,老九的兩條腿猛地**了過來夾住了白猿腰部。白猿鬆手要將他拋下,他卻借勢從石板外扭了過來,反要將白猿弄下去。白猿抓過黑葫蘆朝他臉上砸了下去。老九順勢一躲,貼在岩壁上,順勢上行了五六尺,低頭看著白猿。

白猿沒再理會他,從地上拿起灰皮冊子看了看。那小冊子外麵用牛皮包著,上麵被劃得一道道的,已經很舊了,裏麵的冊子也已泛黃,很多地方殘缺不全。白猿拿著冊子來回翻看了幾遍,並未看出這冊子與那猴子有什麽聯係。他將冊子合上,卻見牛皮書皮的一側邊緣處有些奇怪的符號,倒像是編號什麽的。白猿一時間沒了頭緒,抬頭看了看老九:“這是什麽?”

老九從石壁上滑下來,緊貼石壁,看著白猿,並未過來。白猿見狀開口道:“你告訴我,我不會為難你。”

老九猶豫了一下,終是走了過來,拿過那冊子翻開,指著其中一幅圖給白猿看。白猿看了一眼,眉頭皺了起來。那圖中所畫的正是這隻猴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