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遠古的魔神

蛇王殞命,怨靈不亡,諸神結術封缸,亂山川以藏。其假黑木破印,然風雲已易,草木不生,必鑿山通澤,引水溉之。其以術禦木,擄行者,化屍奴,鑿山二十裏以通莽河。是以千屍夜動,張利齒以碎堅石,乃為蛇王穀,其崖高穀深,壁列千洞以藏屍也。當夜潮起,水入空穀,浪及三丈,如千軍也。

——節選自《寺司百代·雲林卷·地理篇》

這穀底的流水甚是冰涼,再加上此時已是午夜時分,白猿浮在水中,就覺一股股冷意躥上來。那股冰冷隨著水流的流動從四麵八方滲入白猿的體內,讓他忍不住地打起了冷戰。

此時天地間一片漆黑,雖有明月當空,但在這樣的森林裏,浮雲與霧氣不時湧現,竟使這天地間灰蒙蒙的。月亮的光透過天地間那薄薄的阻隔落到這大地上,使這原本就危險與詭異的森林更加迷離。白猿處在這樣迷離的環境下,心裏也不免有些發怵。

冰冷的水在昏暗的光線裏也變得黑暗起來,更何況這水從穀外一路奔騰下來,浮起了這穀裏多少不知名的東西。要知道在密密麻麻的蛇王果樹林裏可有無數的死屍,還有那白猿曾見過的綠毛怪,這些東西把這冰冷的水攪得渾濁起來,底下有什麽東西可一點兒也看不到。身處於這樣的未知險惡裏,白猿隻能希望自己的運氣好點兒,不要有什麽東西從水底浮上來才好。

他抱著那一段枯木,躲在一堆浮在水麵的雜草後麵,看著水麵上露出的一處高地,在那裏正燃燒著一個火堆,而白猿一直在尋找的那個捉走了猴子的家夥就坐在火堆旁邊。那家夥手裏拿著一個樹枝,正撥動著火堆裏的幹柴。

白猿且不去管他,先看看此處是什麽地方。那露出水麵的高地並非單獨的一塊,而是與這山穀一側的岩壁緊密相連,這一側卻正是那掛滿了無數青石板的岩壁,順著那青石板下的洞穴就可以鑽到那山腹中。這家夥緊挨岩壁而坐,而身下所坐的正是一塊青石板。白猿貼著水麵朝那石板下麵探看了一番,果然在那家夥身下看到了一個不大的洞穴,不過那洞口既無死屍又無樹根伸在外麵。

白猿順著那人的腦袋往上看了看,在他的頭頂上也應該有塊石板才對,隻是看了半天,白猿卻並未發現料想中的石板。他正自奇怪,卻發現這人所緊挨的石壁的兩邊似乎都凸了出來,與別外所見的石壁卻是不同。白猿抬頭一瞧,就見一個巨大的物事挨在岩壁上,那東西甚是高大,又因白猿離得甚近,那東西幾乎是高懸在白猿頭頂。

看到那東西,白猿一下明白過來。自己是到了那巨大的雕像底下,先前在白日裏遠遠看到的巨大雕像此刻就在自己頭頂上方,隻是此刻夜色黑暗,看不出那到底是什麽樣的一尊雕像,隻能看到一個模糊的影子。那東西似乎伸展著巨大的手臂在黑夜裏冷笑。這樣由於黑暗的隱藏所臆想出來的冷笑讓人渾身不舒服。

白猿不再看它,轉而去看火堆旁的那個人,那人就坐在那裏,除了撥動手中的樹枝並沒有什麽其他動作。白猿躲在浮草後麵,忍著冰冷的水流對自己身體的衝刷。這種冰冷使他身體的戰栗不斷加劇。他忍著這樣的冰冷在流水中待了近半個時辰,那家夥仍然沒有什麽特別的舉動。白猿想,他應該出去把那個人捉住。

他把自己脖子上的葫蘆摘了下來,正想衝上岸去,那人卻突然站了起來,靜靜地看著白猿這邊。白猿見狀,心道不好,被他發現了。這人力氣不大,但手腳靈活,要捉到他可不容易。那人站在那高地上看了好一會兒,突然抬腳朝這邊走來。白猿見狀,連忙將手裏的葫蘆握緊了,待那人走近便要上去給他一下。

那人蹚水走來,走到水有膝蓋那麽深的地方便停了下來,伸手從水裏扒出一個東西,拉著就往岸上走。他把那東西拉到岸上,往火堆旁一扔接著又往水裏走來。

白猿看他扔在火堆旁的物事,卻是有手有腳,倒像是一具屍體,想來洪水淹沒了蛇王果樹林,林子裏的許多死屍也被洪水衝了出來,如今被他撈起來也沒什麽奇怪的。白猿細看那具死屍,此人一身黑衣,被洪水浸泡了緊貼在了身上,頭上發絲經水打濕也緊貼在了臉頰上。白猿細看那人眉眼,卻覺十分眼熟,再一想,卻不是日間一路同行的離皇是誰。

白猿十分震驚,他完全沒料到他們會死在這裏,日間他從蛇王果樹林裏衝出來去追那猴子,進入這穀中便一路疾追,也曾料想到離皇他們腳力極差,在路上做了些標記讓他們順著跟過來,再後來他身入險境自身尚且難保也沒有再顧及他們,這一下將他們引入穀來卻是害了他們,讓他們做了洪水之下的惡鬼。

此刻見到離皇,白猿自然是十分震驚。看著離皇的屍體他隻是感到有些惋惜。他正自在那裏嗟歎,就見那人又從水裏撈出了一具死屍扔在火堆旁。白猿定睛一看,是與離皇同行的燕牙,看到他,白猿卻是皺了皺眉。此人射術極佳,一柄短弩極是厲害,有他同行也不失為一個強援,隻是沒料到這人也死在此處。

他還在那裏自顧自地歎息,就聽打撈之人突然“咦”了一聲。白猿扭頭一看,隻見那人站在水中,將水中打撈起的一具死屍拉近了細看。在火光之下,一張俏臉如同白紙,正是日間在林子裏見過的紫瞳。

“哎呀,”白猿在心內暗道,“想不到這女子也死在了此處,他們三人甚是可惜了。”他在那裏隻顧嗟歎,那人已經把紫瞳打撈上岸一並扔在了離皇旁邊。三具屍體並列在火堆前麵。白猿看著,心中竟也忍不住生出一陣悲痛。但這樣的事情,他在這森林裏經曆了太多了,死亡與失去每天都在發生,人在這樣的地方待著,心也就變得麻木了。

那人將離皇三人扔在地上,又坐回到石板上,拿起樹枝撥動著火堆。這人將離皇三人的屍體撈出來,就扔在那裏不管了,卻不知道他要做什麽。那家夥正背朝岩壁麵朝火堆坐著,手裏的樹枝還在不斷撥動著火堆。火堆被他手中的樹枝撥動,躥起了無數的火星。這躥起的火星帶動著火苗不安地晃動起來,隨之而搖曳的火光也將那人的影子晃動起來。那人背朝岩壁坐著,被他麵前的火堆映照,在岩壁上落下了一個巨大的影子。在這樣漆黑的夜裏,他的影子被搖曳的火苗帶動著,在岩壁上投下了一串串令人驚懼的魅影。

那人就在那裏坐了好一會兒,突然把樹枝扔在了地上,伸手摸到了自己的腰間。白猿在山腹中曾和他交過手,並未見他腰間有什麽東西,此刻見他在那裏細細摸索,也不禁定睛細看。就見在那人的腰間係著一個灰色的小布囊,大概是因為布囊顏色與那人衣服顏色極其相近,白猿竟未注意到。

那人把手伸到布囊裏,在裏麵摸了好一會兒便又縮了回來。白猿遠遠地看見,那人手成拳形,似有物事握在手中。那人把那拳頭舉到自己麵前,兩隻眼睛滿是惶恐又是滿是希冀地看著它。白猿不知道那拳頭裏握著的會是什麽東西,會讓這個家夥有這種表情。他正自猜測,就見這家夥把拳頭伸到了火焰上麵,五指張開,一股黑色的粉末從他的手掌中落下掉進了火堆中。那些黑色粉末極易燃燒,尚未被火苗碰到就已化為無形。

那人看著那些黑色粉末統統化為無形,竟“嘿嘿”地笑了起來。那人的麵相本就凶惡,再加上此刻這種詭異的表情被火焰映照,此情此景竟是讓白猿生出一股涼意來。

白猿不知道那些黑色的粉末是些什麽東西,但想來不會是什麽好東西。他把它們都放在火堆中燒掉卻又是為什麽呢?白猿實在搞不懂眼前這一切。他正自奇怪,就嗅到一股腥臭味。這股腥臭味來得突然,白猿先前沒有一點兒察覺。白猿連忙要捂住口鼻,就覺這股臭味似是從前麵的火堆中傳來。白猿能夠感覺得到,那火焰中正不斷地向外散發著這股讓人惡心之極的臭味,這種讓人聞了極不舒服的臭味以火堆為中心不斷向外擴散,而且這股臭味就像波浪一樣,一波接一波地向四周襲去,而後一波的臭味總要比前麵的愈加濃烈。白猿突然明白這臭味是怎麽回事了,剛才那家夥扔進火堆中的黑色粉末就是為了這個,可這腥臭之氣又能做什麽呢?

這樣的臭味持續了有一炷香的時間,白猿漸漸感覺自己在這樣的惡臭中已經不能再堅持了,而那個家夥仍然端坐在火堆旁邊,興致盎然地看著火堆,不時地使勁兒嗅嗅那股臭味,看樣子甚是貪婪。白猿不明白這家夥到底在幹什麽,這種臭味聞一點兒就會讓人惡心不止,難不成還有人喜歡這種東西?

白猿正暗自納罕,就見那火苗一晃,隨之而來的那股惡臭竟然減弱了,空氣中的惡臭正在慢慢退去,原本被壓製下去的水草之氣又慢慢湧了上來。白猿鬆了口氣,抬頭去看那家夥,這一瞧之下讓他大驚失色。

就見在那家夥背對的岩壁上,無數條細小的暗影正在向下漫延。那些細小的暗影都在岩壁的高處,正處在火光照不到的地方,隻是上麵尚有稍許月光殘照,白猿又在這岩壁對麵稍遠的水裏,能隱隱看到那些細小的暗影如流水下滲似的向這岩壁的底下襲來。

白猿躲在水草後麵,遠遠看著那細小的變化正在發生。他可以確信,那無數條細小的暗影的確是在移動,隻是它們的移動太慢了,真的就像水慢慢從岩壁上滲下來一樣。這些細小的暗影都在高處的岩壁上,像一道瀑布正緩慢地奔湧下來,而那個家夥仍然端坐在岩壁下麵,手裏拿著樹枝漫不經心地撥動著火堆。

上麵太暗了,實在看不清它們是些什麽東西,隻能看到一道道的暗影在向下湧動,它們加快了速度,似乎離光亮越近便越迫不及待。它們爭先恐後地向下奔來,似乎是一道巨大水簾遮住了一塊好大的岩壁。這樣的場景,更讓白猿覺得那奔湧而下的不像是水,而像是血。黏稠的血被人倒在了那岩壁的頂端,順著岩壁中的一道道石縫流了下來。白猿當然不希望看到那樣血腥的場麵,可事實是那些暗影給白猿的感覺是它們真的太像流動的血液了。

那些暗影仍向下奔湧著,近了,更近了,它們就要衝進火光的範圍裏,隨之而來的將是暗影不再,真相顯現。也許真相是非常恐怖的,可它終究會來臨。那家夥似乎對此一無所覺,白猿都不知道這個家夥在做些什麽,他如果抬頭看一下不知道會是什麽樣的反應,不過已經等不到他望上看了。此時,那群恐怖的家夥已經闖了進來。

那是些什麽啊?細小如麻,緊密相挨,有長有短,像一群群翻滾而下的蚯蚓,卻又比蚯蚓纖細靈活。像緊密相挨的柳樹條子,卻又比柳樹條子多出許多細小的絨毛一樣的分支。白猿覺得這些東西好像在哪裏見過,可一時又真的想不起來在哪裏見過這些東西。

那些東西一下子衝進了光明中,被那火焰所發出的光線照射到後,它們似乎一下子瘋狂起來,下行的速度明顯加快了。在白猿看來,這些東西正爭先恐後地向下湧動,似乎要快速地衝到岩壁的底部去。白猿看得目瞪口呆。那成排成列的像柳樹條子一樣的東西彼此趕壓著,毫不退縮。不,它們不是在彼此趕壓,而是在彼此融合。白猿看得清清楚楚,這些東西正四根變兩根、兩根變一根地融合在一起。岩壁上的空隙漸漸變大,而那些東西卻變得愈加粗壯。

它們的樣子也在發生著變化,而在此刻白猿終於明白自己看到的是什麽東西了,他也知道自己是在什麽地方見過它們的了。這些令人惡心的東西,哪裏是什麽柳樹條子,它們是白猿在山腹裏見過的那種樹根。剛才那些樹根太過纖細,白猿雖覺眼熟,卻並未認出它們來,此刻隨著它們不斷融合,白猿算是搞明白怎麽回事了,沒想到它們是以這種形式出來的。

白猿的心裏突然有個不好的念頭,他想起了在山腹裏的所見所聞,那巨大的樹根上掛著的無數具屍體,這些樹根可是以吃活物屍體為生的,它們不會無緣無故地出現在這裏的,除非它們是衝著離皇他們來的。

白猿倒抽了口涼氣,這個想法一下讓他的心涼了半截。雖然他和離皇他們相處時間甚短,並無什麽感情,看著他們死了也就罷了,隻是想到他們死後再變成一具具樹屍躺在那寬不足兩尺的洞穴裏,他的心就忍不住地顫抖。

這時候,那些原本密密麻麻的細小樹根已經融合成了幾十根一指來粗的樹根,而更加劇烈的融合仍在繼續。這些手指般粗細的樹根還不足以拖動屍體,白猿在石洞裏見到過,那裏麵的根係怎麽說也要有手腕粗細。想來也隻有那樣才能拖動屍體吧。白猿不知道它們是不是真像他自己想的那樣,這些樹根是來拖走離皇他們的屍體的。如果是這樣,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要出去阻止這件事情的發生。

那人終於發現了岩壁上的異狀,不過他隻是笑著,看著那些樹根爬下來,看著那些樹根結合成了五六根更加粗壯的樹根,在地麵上匍匐著爬到離皇他們的屍體上。

白猿此刻也想明白了,剛才那家夥往火堆裏撒粉末的目的是什麽,剛才那些讓人難以忍受的惡臭又是幹什麽用的,此刻看來,它們都是能把這些樹根吸引過來的東西。

這人到底要做什麽?他把離皇他們的屍體從水裏撈了上來,又用那惡臭招來這許多樹根,他是要用離皇他們的屍體來喂養山腹裏那個家夥嗎?那個巨大的樹根還有那個被封在石缸裏的家夥,又到底是什麽關係?那人就站在岩壁前麵,看著那些樹根慢慢地爬到了離皇的屍體上。

看到屍體,那些樹根似乎全都成精了一樣,根須竟然全都顫抖起來,隨著那些粗壯的根係爬到了離皇等人的身上,那些根須開始像在洞穴裏的時候一樣,如尖錐一般刺穿他們的皮肉。粗壯的根係在他們身上繞了幾個來回,將他們的身子纏緊了,開始慢慢地拖動。那人站在岩壁前麵看著這一切,正自得意,就見一個黑葫蘆突然從水裏砸了出來,一下砸在了那根纏在離皇身上的粗壯樹根。那樹根正緊緊裹住離皇的身子向後拖,被這葫蘆砸中,像是受了火燎一般,纏緊的根須突然鬆開了,那些正要鑽入皮肉的細小根須也全都退了出來,隨之離開了離皇的身子。

那人看到突起變故,正要發怒,就聽“嘩啦”一聲響,白猿已抓著另一個葫蘆從水裏跳了出來。那人一見白猿跳出來,大吃一驚,縱身一躍已跳上了岩壁,貼在那裏。

白猿知道這人身形靈活,力氣卻不大,構不成威脅,先不去管他,跑到燕牙身邊,要將他身上的樹根全部去掉。他剛要蹲下,就覺身後一陣風到,那人從岩壁上彈射過來,劈手去奪白猿手裏的葫蘆。白猿反應極快,反手就捉住了那人手腕,一腳踹在了那人的肚子上。他這一下反應極快,出手極重,直將那人整個踹翻在地。那人受了白猿這一擊,捂著肚子趴在那裏,一時間站不起來了。

白猿不再管他,轉身拿過身上的那葫蘆,用它將燕牙身上的那些細小根係全都逼了出去。待燕牙身上的那些根係全部退走,他又如法炮製,將紫瞳也從那處境中解救出來。他將這一切弄完,回頭再看那人,卻見他已經從地上爬了起來,捂著肚子坐在了火堆旁。白猿皺了皺眉。那些退走的樹根並未遠走,隻是停留在白猿身後四五尺遠的地方,似乎在等待著他的離開。

白猿知道自己一離開此地,這些樹根便會再次衝上來,自己這番努力算是白費。他將離皇他們三人的屍體靠在一起,轉身坐在他們前麵。這樣子,他便坐在了火堆這邊,與那人隔火相望,而那些粗壯的樹根伺機而動。

白猿一時間沒有辦法,隻得將兩個葫蘆收在了手裏,眼睛看著對麵那人。那人的額頭上正滲著汗,剛才白猿的那一腳讓他極為難受。白猿看著他這樣子,冷笑一聲:“怎麽樣,不好受吧,想再來一次?”

“嘿嘿,你那葫蘆是個寶貝,不過也就那葫蘆。若沒有它,你恐怕連這山穀都進不來。”那人似有些輕蔑地說著。這是白猿第一次聽到他開口說話,前麵兩次交手都隻是一閃而過,並沒有什麽言語交流,此刻聽到他的聲音就感覺他的聲音十分生澀,似乎由於太久沒有跟人說話以致連話都說不清楚了。

“你到底是什麽人,在這裏做什麽,這又是什麽地方?”白猿雙眉緊皺,冷冷地看著那人。

那人冷哼一聲:“我為什麽要回答你。我雖然打不過你,可你也奈何不了我”。

白猿看著這個家夥,一時間沒有說話。這人的身手極為靈活,在岩壁上攀爬更如飛動一般,白猿隻怕捉不住他。白猿盯著那人看了好一會兒,才冷冷地道:“你說我捉不住你,我偏要捉住你,看你還張不張狂。”話音剛落,他的黑葫蘆已經甩了出去。

那人沒料到白猿會突然發難,顧不得肚子疼痛,身子猛地從地上彈了起來,直朝岩壁倒飛過去。眼看就要撞在那岩壁上,就見他的身子猶如借風而行一樣,雙腳在岩壁上踢蹬,身子借勢上行。他這一下動作極快,轉瞬之間已避過了白猿的葫蘆。白猿見狀,手掌翻動,那葫蘆去勢忽轉,直勾住一根從岩壁上伸下來的粗壯樹根。那樹根怕那葫蘆,被那葫蘆纏住,竟是疾速地縮了回去。白猿借著這股去勢貼著岩壁往上爬。

這兩人一前一後,竟是緊貼岩壁疾速上行。白猿眼看離那家夥不過幾尺距離,樹根的回縮速度卻有放緩之勢,他將葫蘆甩了下來,翻手打向那人。那人見葫蘆飛來,一腳踹了過去,直將葫蘆踢飛。這時候白猿早已飛了過來,一把抓住那人膝蓋,大喝一聲:“下。”身子便往下急墜。那人的身子如何承受得住,兩個人竟是直直地摔了下去。

這一下將兩人都摔得半死。白猿立時從地上爬起來,將兩個葫蘆之間的鐵鏈套在那人身上,翻手把他拉了過來,喘息著道:“這下便隻有我問、你答的份兒了吧,哼哼。”他抬眼看了離皇三人,那幾根樹根乘這會兒工夫又將他們纏住了。白猿提起葫蘆,朝那幾根樹根砸了過去。幾根樹根被那葫蘆砸中,一下子又退了回來。

白猿將那家夥踢到火堆旁,在離皇他們三個前麵坐了下來,拿眼看著這個瘦骨嶙峋的家夥:“你叫什麽,在這裏做什麽?”

“老九,”那家夥這會兒倒是很聽話了,“我在這兒待了有上千年了。”

“老九?”白猿輕聲叫了一下這個名字,抬頭看了看還停留在後麵的那些樹根,低頭對老九道:“把這些樹根送回去。”

老九搖了搖頭:“辦不到。”

“辦不到?”白猿從火堆裏抽出了一支燃著的幹柴,舉到老九麵前,“你再說一句試試。”

老九看了一眼火苗,身子一哆嗦,開口道:“在那邊青石下麵的洞裏有一口鍋。”白猿聞言從他身上跨了過去,朝那岩壁剛走了兩步,腳邊的樹根就纏了上來。他罵了句畜生,伸手把老九拖了過來。那些樹根一遇到那葫蘆便都紛紛退開了。

那塊青石板便是先前老九坐過的那塊,白猿還奇怪於這石板下麵的洞裏既無樹根又無樹屍,原來這裏成了這家夥藏東西的石洞。石洞裏果然有一口鐵鍋,鍋裏什麽也沒有,此外洞裏的一個破布袋也被白猿拉了出來。

白猿拿著那口鐵鍋問老九:“怎麽做?”

老九的身子被白猿拖著,扭頭極不舒服,隻是道:“把鍋支起來,燒水。”

白猿不知道老九要做什麽,不過這家夥應該不敢玩什麽花樣,那些樹根都盤在周圍,時時都要進襲離皇他們,不趕走它們卻是麻煩。白猿在周圍的水坑裏盛了一鍋水,又在火堆上支了個架子。

老九眼見那水燒得差不多了,又對白猿道:“我那布袋裏有東西,你倒出來。”

那布袋又髒又破,上麵似乎還沾了油一類的東西,剛才白猿從石洞裏摸到時就感覺不舒服,此刻聽他這樣說便提著那口袋一角將裏麵的東西倒了出來。那是幾個果子還有幾塊生肉,那生肉甚是血腥,上麵還帶著鮮紅的血液,至於那幾個果子,白猿倒是認得,是幾個如拳頭般大小的蛇王果。

老九道:“把它們都扔在鍋裏,大火猛燉就可以了。”

白猿將信將疑地看了老九一眼,彎腰把那幾個蛇王果扔到了鍋裏,那幾塊生肉甚是血腥,上麵沾了不少草葉,白猿看了看,抬頭望著老九:“這是什麽肉?”

老九冷笑道:“放心吧,不是人肉。”

白猿瞪了他一眼,將那幾塊生肉都撿起來扔到了鍋裏。白猿坐在離皇他們前麵,過了片刻工夫,鍋裏飄出一股奇異的香味來,那香味讓人聞起來十分舒服。這香味迅速地在空氣裏蔓延,那些樹根沿著山壁縮了回去。

白猿看著它們消失在黑暗裏,扭頭看著老九:“你剛才說你在這裏待了有一千年了,這是真的?”

“一千年又能怎麽樣,那不過是一千年的痛苦罷了,那是一千年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生活。”老九苦笑著,艱難地從地上坐了起來,靠在了火堆旁。

“你不是人,人不可能活那麽久的時間,但你也不可能是神,你是什麽,是魔還是妖?”白猿看著老九。

“哼,好像這世上除了神、魔、妖之外,還應該有別的生靈能夠活那樣久的時間吧?”老九望著白猿質問道。

“當然,鬼的壽命似乎和神差不多長了,但他們一直居住在冥界之中,不可能出現在這裏,你不可能是鬼。”白猿直直地看著老九,這家夥的身子倒是透著隱隱的死氣。

“真正的鬼當然是不存在於這世間的,他們隻存在於冥界之中。但不要忘了,冥界是做什麽的,它是關押這世間所有生靈魂魄的地方,在這世間,無論是人還是神,從他死去的那一刻開始,他的魂魄就已經是鬼族了。要知道,在這世間,有多少魂魄是無法到達冥界的,他們要麽被一些神魔捉走,要麽成為許多靈獸的口中美食,而真正能夠到達冥界的魂魄卻是少之又少。”白猿看著對麵黑漆漆的岩壁,一個人自語道。

“你是鬼,你是無法到達冥界的魂魄。那你是被留在這山穀裏的?又是誰把你留在這裏的?”白猿問道。

“他被封印在了這堅硬岩石的下麵,他過去曾是世間最為凶惡的妖王,他曾將這世間攪得天昏地暗。那時候的森林和現在沒什麽兩樣,妖獸橫行、怪物肆虐,可沒有人敢在這裏稱王稱霸。這片森林太神秘了,不隻是有神魔在這裏出現,更有許多從久遠的古代便在這裏存在的異靈。可那個家夥是如此強橫,他成了這片森林裏的第一個妖王。那時候他也真是厲害,帶著一眾妖獸將這森林攪得天昏地暗。到了那種地步,他自然是有了遇神殺神的氣勢,那時候所有的人都在想,他會是第一個到冥界的人。有了這種想法,跟著他的人也越來越多,而與他為敵的人也越來越多。在這片森林就是這樣,沒有一個人的內心是光明的,任何一個想要到冥界去的人無不是為了自己內心的那點兒欲望才會去行動,就是因為這樣肮髒的內心,弄得這整片森林都腐爛了。那個時候,所有人似乎都忘了這森林存在的目的,隻是緊跟在他的身後,狂熱地暢想著進入到冥界中去,成為自己命運的主宰。那種狂熱讓他們忘記了危險,忘記了這片森林的詭異。它怎麽會允許人們進入冥界之中呢?那妖王的敵人,或者跟隨者,又怎肯讓他成為第一個進入冥界的人呢?他們陰暗的內心早已經鼓動他們做那些肮髒而下作的事。在阻擋妖王進入冥界的時候,這片森林的邪惡勢力出奇地團結起來,無論是神魔,甚至妖怪,都加入了這場屠殺他的大戰。他很厲害,屠殺了無數的神魔,可是那從森林的深處湧出的遠古時代的異靈卻讓他無能為力,那遠古時代的異靈,屠殺了他所有的跟隨者,最後連他自己也被封印了起來。”

白猿看著他坐在火堆的對麵,似乎沉浸在久遠往事的述說裏,他抬頭看了看上麵漆黑的岩壁,那裏那尊巨大的石像被黑暗包圍著,這所有的故事似乎都和他有關。白猿看著老九:“那你又是怎麽在這裏的,那家夥不是被封印起來了嗎?”

老九看了一眼白猿,低頭想了一會兒:“那時候,妖王被封印了,被埋在了深深的地下,這世間誰也不知道他被埋在了什麽地方,也許關於他的曆史就這樣結束了。可是事實並非如此,也許是這家夥的怨恨太重了,他的法力竟突破了封印的禁製,在封印他的那片土地上,方圓十裏之內寸草不生,隻生長著一種奇怪的樹木,那種樹木上生長著一種奇怪的果子,人如果不小心吃掉的話會掉進無邊的噩夢中去,最後在噩夢中驚悸而死。”

“蛇王果?”白猿道,“那妖王被封印的地方就是這裏?”

老九點了點頭,把手從背後拿了過來,將解下的鐵鏈扔在了白猿麵前。白猿微感驚詫,這家夥已經偷偷地將自己的鐵鏈解開了。白猿將鐵鏈抓在手裏看著老九。老九苦笑道:“這東西是用不著了,實在太久沒有和人說過話了,今天實在難得,我將這些事的來龍去脈都告訴你,你聽好了。”說著,老九伸手到火堆邊,從鐵鍋下麵拿了一根燃燒正旺的幹柴,甩手拋到了空中。

“好好看看吧,這個極端狂妄的家夥在自己的封印之地都搞了些什麽,他不僅想要屠戮這世間的生靈,還要這世間的生靈世代為奴,為之立像。”

白猿抬頭,看著那燃著的幹柴被扔入黑暗裏。那火焰猛然綻放,帶著一溜火光直衝上去。白猿借著火光看著曾經漆黑的岩壁被一點點照亮。白猿看見了,在高達十幾丈的山壁上,一尊巨大的石像仰天狂嘯,雙手狂舞,其氣勢瘋狂張揚。這石像一定就是蛇王的石像,看到這尊石像就會明白的。因為在火光的照耀下,白猿看到這尊石像上半身是人身無疑,可白猿看到的下半身是一條巨大的蛇尾盤繞在那裏,幾乎占了半麵岩壁那樣大的地方。剛才那石像一直處在黑暗中,白猿並沒能仔細觀看,此刻被火光照到,就見那蛇尾上的鱗片緊密排列,看上去如手掌一般大小。但讓白猿驚詫的不止於此,那條巨大的蛇尾緊緊盤繞,在那蛇尾的強力絞合中,似乎還有山石的雕刻存在。

那山石的雕刻在整個石像的下半部分,下麵的火光又照不到那裏,剛才白猿隻是看了個大概,待那火光再次落下,白猿卻是看了個清楚。

在蛇尾的盤繞中,有一個長發大漢的腦袋露在外麵,看樣子似乎正在竭力呼喊。這大漢的腦袋不是特別清晰,不是雕刻手法簡陋就是有意為之,那大漢除了眼鼻稍顯清晰,其麵部輪廓與周圍的岩石並無明顯的區分,若非有那眼鼻在,白猿還真無法分辨。至於這大漢頭上的亂發,似乎隻是在那岩壁上隨意劃拉了幾刀,便將那頭發勾勒了出來。但就是這樣簡單的勾勒,就將大漢的惶急與絕望表現出來。

白猿扭頭看著老九問道:“這是誰?”

老九並未回答他,隻是抬頭看著在火光下閃現的石像,直到那火把落了地,那石像重又沒入黑暗中,老九才歎了口氣:“或許這就是那遠古異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