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燈缸掛石壁

老九嚐為林中行者,食蛇王之果乃為奴也。其心詭詐,毒若妖屬,蛇王甚愛之,以術壽焉,使守蛇穀,千年不亡。其徒屬千屍,造腐穀以養蛇王,陰習術乃為己謀哉。

——節選自《寺司百代·雲林卷·神魔列傳》

白猿的身子掛在那塊大青石下麵,他抬頭朝後張望,就看見一張恐怖至極的人臉,把他嚇得魂飛魄散。

剛才他站在青石之上,青石之下的情景卻是看不到的。對於這些青石布列在這裏他也感到有些奇怪,隻是卻絕未想到這青石下麵會掛著這樣一張恐怖的人臉。此時他雙手抓著青石的邊沿,身子掛在那裏,那張臉離他不過一兩寸的距離,兩個人的鼻尖幾乎都要碰到一起了。白猿連大氣也不敢出一下,他不知道這張臉到底會有什麽古怪。他隻是對這突如其來的變故一時間沒了對策,目瞪口呆地看著這張臉,一絲絲地倒抽著涼氣。

這張臉的眼睛瞪得大大的,鮮紅的血絲布滿他的眼白,他的眼角上似乎還殘留著血水幹涸後所留下的痕跡。在這雙眼睛裏,白猿所看到的卻是讓自己更加驚慌的恐懼。白猿早已從那初見之下的驚懼中清醒了過來,此刻他才注意到這張臉上似乎毫無生氣,沒有一點兒生命存在的跡象。這張臉的主人他已經死掉了。

那雙眼睛中所透露出的恐懼或許就是這人在死前所表露出來的。白猿看著這張毫無生氣的臉稍稍鬆了口氣,他想要好好看看這家夥,不過就此刻他的處境而言,他可辦不到。他抬頭看了看,那些綠毛怪還蹲在山崖頂上,看來他隻能到下麵去了。

他低頭看了看,下麵那塊青石板就在他的正下方,不過有一兩丈的距離,要落到那上麵應該不難,隻不過此刻他可是處在高達十幾丈的崖壁上,稍有不慎就可能摔個粉身碎骨。白猿深吸了口氣,雙手一鬆,身子直直地朝下落去。

這時變故突起,他的身子剛剛下落了尺許,就見那青石板下的岩壁上突然伸出許多藤條,快速纏住了白猿的手腕。白猿正往下墜,被那藤條纏住手腕猛地收緊,將他勒得生疼。他回頭一看,就見剛才那張死人臉後麵的石板上不知怎麽就伸出了一些灰色的藤條,將他的手腕給纏住了。

這些藤條上麵還有一些細小的須子,使這藤條看來倒像是大樹的根係。白猿正驚訝於這突然如其來的變化,就見先前那個毫無生氣的腦袋突然扭了過來,這就更讓白猿驚懼非常。他剛才明明看過了,那個腦袋絕對沒有一點兒生命的跡象了,怎麽此刻又會活過來呢?

那腦袋突然扭過來,張嘴就要咬白猿的手臂。那家夥嘴裏的牙齒有幾顆掉了,剩下的有一些黑色的斑塊沾在上麵,應該是一些幹掉的血塊。那家夥張著這樣一張嘴朝白猿的手臂咬了下去。白猿手上用力,竟將樹藤扯下來一尺有餘,隨著他身子的下墜,他的手臂自然也遠離了那恐怖的人臉。

隻是這一尺多的距離隻讓他稍稍鬆了口氣,那張臉便又跟了過來。白猿大吃一驚,此刻他離石板有兩尺多的距離,已經能夠將那家夥的狀況看個大概。原來在這青石板底下的岩壁上,有一個兩尺來寬的洞穴,這家夥的身子就被插在那洞穴中。

那突然伸出纏住白猿手臂的樹藤也是從那洞穴中伸出來的,隻是此刻的情狀卻讓白猿感到毛骨悚然。那樹藤從樹洞裏伸出來,從那人的腳跟處開始,順著那人的後背一路延伸到後腦勺兒,又從那人的兩耳處垂了下來纏住了白猿的手臂。這些像樹根一樣的樹藤剛才一定是隱藏在這人的身後,以致白猿先前並沒有看見,直到他的身子突然落下,那樹藤如同活了一般,突然伸出來將他的手腕纏住了。

不隻如此,白猿看到,這些詭異的樹藤上生出一絲絲細小的根係,這些根係緊貼著那人的後背,長到了那人的皮肉裏,甚至還在往裏生長著。白猿看到那人的皮肉因根係的生長變得鼓脹起來,那景象實在是太恐怖了。

雖然不知道這人到底是死是活,不過他現在的狀況應該和那些樹藤有關係。那樹藤上生長的根係有些是往上長的,變成了一個個的小觸手,緊貼在那後麵的青石板上,可能這種緊貼並不牢固,以致剛才白猿用力一扯將那人的半個身子扯了出來。

那人的腦袋還在向下垂著,張著一嘴嚇人的白牙要咬白猿。恐怖的事情還在繼續。白猿覺得自己手腕處一陣疼痛,那些樹藤上麵伸出一些細小的根係,正拚命往白猿皮肉裏鑽。白猿暗道不好,手扯住那些樹藤,身子借力雙腳已經翻了上去,一腳蹬在那人的腦袋上。也不知為何,那人的身子如同麵做得一般,一腳下去,竟將那腦袋踩扁了。

白猿乘這機會猛地把手從那樹藤的纏繞中掙脫了出來。這一下猛扯,讓那些細小的根係將他手腕處的一層皮扯了下來。他的手腕突然沒了束縛,上麵那些樹藤還沒有纏住他的雙腳,他沒了著力點,身子直直地落了下去。這下麵兩丈遠處才會有另一塊青石板,他伸手在岩壁上借了一下力,使身子翻轉過來,穩穩地落在那石板上。他抬頭再看那人,卻見那石板上的樹藤慢慢地都縮了回去,直拉扯著那人的身子慢慢縮回到了那洞穴中,最後隻剩下一個腦袋留在洞穴外。

看著那腦袋在洞穴外安靜下來,白猿才鬆了口氣。剛才這一幕太過詭異,這石板下麵的洞穴裏到底有些什麽古怪的東西,此刻看來,那個腦袋一動不動的待在那裏,倒像是個死物一般,但白猿知道,他要是靠過去,那家夥就會張嘴咬他。

這裏的東西實在古怪,它們在這裏到底是做什麽的,它們又是怎麽存在的,還真是無法知曉。白猿不想在這裏多待,這個地方既凶險又詭異,似乎到處都是吃人的東西。他朝下看了看,下麵還有十幾塊青石板,估計這每一塊青石板下麵都會有剛才那樣的樹屍吧。

他趴在青石板上,探頭朝下麵看了看。這塊青石板下麵沒有剛才那樣的樹屍,隻是在石板根部的岩壁上有一個兩尺來寬的洞穴,借著稍稍透進洞口裏的光,白猿看到許多樹藤伸展著細小的根係緊貼在洞壁上,看來這塊石板下麵的洞穴裏還沒有屍體,不過那些樹藤的根係似乎已經等待了太久,白猿要是從這下麵過去隻怕會被它們捉進洞裏。

白猿趴在石板上,看著那些樹藤正不知如何下去,就見石板的下麵似乎有幾道細細的刻痕,上一塊石板被屍體遮住了,沒有注意到,此刻距離極近,樹藤又龜縮於洞穴中,竟讓他看清楚了。

那些刻痕極細,若非近距離細看,還真看不出來。它們有曲有直,組成了一幅五六尺長的圖案。白猿趴在那裏細看許久,才看出那些刻痕組成的是一條大蛇。那蛇盤曲著身子,昂首吐信,兩眼中的光芒甚是凶惡。

這些青石板處於絕壁之上,排列於此已經十分古怪,再加上這些石板下的樹藤和樹屍,更讓人感覺詭異。這大蛇刻於石板之上,表情凶厲,讓原本就神秘的情勢更加撲朔。

白猿是為了追那隻猴子才到這裏的,隻是沒想到會在這綿延幾十裏的深溝裏見到如此詭異的情形。山崖上雄偉而巨大的石像,石壁上整齊排列的無數青石板,奇異而凶險的蛇王果樹林,這一切的一切都是什麽?現在青石板上又突兀地出現了大蛇刻像,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他想起了先前見過的那些蛇王果樹,他想起了蛇王果樹的傳說。他知道這些樹是怎麽來的,那可是一個詭異至極的故事,說起來都會讓人不寒而栗。如果上麵的那些蛇王果樹都像傳說中的那樣的話,那麽這裏出現大蛇的刻像也就不足為奇了。隻是不知道什麽人,會在這樹林旁邊立了這許多青石板,那青石板的洞穴裏藏有許多死屍,看來建造這些青石板的人沒安什麽好心。

白猿趴在青石板上看著大蛇的刻像出神,心中一時有許多疑團未解,更何況此時他處在半山崖,上不去而又下不得,待在這裏很是為難。他正不知如何是好,就聽這山壁之中突然傳來一陣“吱吱”的叫聲。白猿雙眉緊皺,凝神細聽。那聲音十分微弱,但聽來卻很清晰。白猿心中一動,這聲音好生熟悉,是那猴子的叫聲無疑。白猿正不知到哪裏去尋找它,這一陣叫聲卻叫他心中狂喜。他將耳朵貼在石壁上,凝神細聽,一聽之下又讓他大感困惑,叫聲是猴子的確信無疑,隻是將耳朵貼到岩壁上細聽,卻仿佛有無數隻猴子在裏麵尖叫一樣,這卻是奇怪了。

白猿看了看這青石板下麵的洞穴,這個洞穴是空的,隻有些細小的藤蔓貼在洞壁上,看樣子這裏的這些洞都通向這山腹裏麵,而這些樹藤也是從這山腹裏長出來的,那猴子多半被這樹藤給捉了進去,要想找到猴子須冒險到山腹裏走一趟。

這洞壁上緊貼的藤蔓著實難纏,剛才白猿已經見識過它們的厲害了,現在要從它們中間穿過去極其危險。他把脖子上的那對黑葫蘆拿了下來,先將一個扔進了洞穴中,自己緊握另一個緊張地看著洞壁上的藤蔓。白猿這一下力氣稍大,竟使葫蘆深入那洞穴中有八九尺的距離。洞中無光,又兼葫蘆一身漆黑,白猿無法看到那葫蘆,好在兩隻葫蘆之間有鐵鏈相連。白猿用力晃了晃鐵鏈,有意朝那些樹藤上蹭了蹭;那些藤蔓都一動不動地緊貼在洞壁上,完全不像是活的。

白猿稍稍鬆了口氣,手扳著青石板讓身子滑了下去,雙腳在青石板上一卡,半個身子已彈進了洞穴之中。他的身子停在了那裏,沒有繼續前進。他要確信這些藤蔓確實沒有動作後才會繼續進入。要進入那洞穴是冒著巨大的風險的,不過這些和那隻猴子比起來都不算什麽,他可不想有人比他搶先一步知道那猴子身上的秘密。

他的身子卡在了洞穴的入口處,洞穴裏一下子黑了下來。雖是如此,白猿卻感覺到那些藤蔓仍然靜靜貼在洞壁上。他腳蹬著石壁,讓自己的整個身子探進洞穴中。洞穴裏徹底暗了下來。白猿手腳並用,快速朝裏麵爬。洞穴實在太過狹窄,他的身子在手腳的努力下隻能蠕動著前進。

朝裏爬了有幾尺的距離,白猿就感覺自己的臉好像碰到了一個像手指一樣的東西,那東西輕輕點在他的眉心便不再動作。白猿心內暗驚,手腳都停止了動作。隻片刻工夫,他便反應過來,身子猛地就要往後縮,隻是他忘記了此刻他處在這極狹窄的洞穴中,腦袋撞到了洞壁上。他還未及叫出聲來,前麵的那個東西突然變成了五根、六根,一根根緊貼在他的臉上。是那些藤蔓!

藤蔓在他臉上快速蔓延,開始伸出一支支細小的根係想要鑽入他臉部的肉裏去。不止如此,在他的身上,那些原本緊貼在洞壁上的樹藤全都伸了過來,一根根地緊貼在他的身上,慢慢纏繞著。白猿早已嚇得魂飛魄散,他可沒料到這些樹藤會如此狡猾,待他全身而入的時候才撲麵而來。白猿剛才可是見過那具死屍的,難道自己也會變成那樣子?他知道這些樹藤會伸出細小的根係伸入到他的皮肉裏,將他的血氣吸幹,自己最後也會變成個樹屍吧?

身上開始傳來一陣陣細小的疼痛,那種疼痛如千萬隻螞蟻在身上撕咬,它們的牙不斷劃開表麵的皮並往裏鑽著。白猿知道那些樹藤開始伸出他們細小的根係向他的皮肉裏鑽了,他可不能坐以待斃。他想伸出自己的手掌去扯那些樹藤,隻是抬手間就覺手掌疼痛異常,他的手掌早已被那些樹藤纏滿了。

或許他的身上都已被這些樹藤纏滿了,如果他此刻能看到自己的樣子一定會被自己嚇死的。他將那隻疼痛的手掌放了下去,忍著一陣陣的刺痛尋找脫身之法。他感覺全身的疼痛都彌漫開來,而他自己卻無法阻止這疼痛的蔓延。不,疼痛並沒有蔓延到他的全身,至少他的右手一點兒痛感也沒有。

是的,他的右手,那支抓著黑葫蘆的右手,那裏一根藤蔓也沒有。白猿突然發現了這一點。那些藤蔓在他的臉上身上纏得密密麻麻,唯獨這抓著黑葫蘆的右手一根藤蔓也沒有,這讓他感到有些意外。不隻如此,就連那離葫蘆有些近的右前臂也沒有樹藤。

白猿的腦海中靈光乍現,此刻他知道這個葫蘆是寶貝了。他來不及多想,拿過那個葫蘆朝自己的左臂靠了過去。那黑葫蘆一靠過來,左臂的痛感便迅速消失。白猿感覺得到,那些樹藤都開始退了回去,快速地離開了自己的身體。

那些樹藤害怕這黑葫蘆,這他可沒想到。不管怎麽樣,這次他可是逃過一劫。他用那葫蘆在自己身上拍打著,將那些樹藤全都驅趕開。那些樹藤對這葫蘆甚是懼怕,未待它靠近,便簌簌地退到了洞壁上。白猿見狀大喜,此刻他有了這寶貝在手,對這些可惡的樹藤不再懼怕,反而快速朝裏麵爬了進去。

那洞穴乃是一道極狹窄的長洞,在裏麵想要翻身都很困難,白猿雖然想要快些爬進去,奈何洞穴狹窄,竟是提不起速來。

白猿在洞穴裏爬行,那些洞壁上的樹藤不敢再來侵擾他。他的手臂不時能碰到那些樹藤,這一路爬來,他隻覺那些樹藤已變得越來越粗,上麵的細小根係也愈加粗壯。白猿知道,這許多的樹藤必然是從主根上生發出來,那主根所在的地方必然是這山腹深處。

那隻猴子多半是被人捉走了。他這一路爬來,常常停下凝神細聽那猴子的叫聲,雖然極弱,聽起來卻很清晰。

他在洞穴裏爬了有近半個時辰,才看到前麵透出了一絲光亮。此刻他早已四肢酸痛,膝蓋處恐怕都要磨掉一層皮了。他兩手緊握著那兩個黑葫蘆,在這種地方,他可不敢放手。那道細長的鐵鏈被他壓在了身下,隨著他的爬動,發出“嘩啦啦”的聲響。那聲響在洞穴裏回**,不斷地傳出去又被反射回來,嘈雜至極,讓白猿感到異常的煩躁。

他知道這些聲音會使他暴露在敵人麵前,自己當前的處境可以說是毫無還手之力,他想把聲音徹底隱藏起來,隻是在這狹窄的洞穴裏他辦不到。他隻能寄希望於沒有人注意到這裏的聲響。他繼續朝前麵爬去。那洞口的光亮越來越強,白猿已經能看到洞壁上的根係有手臂般粗細。

他又費了半天工夫才爬到洞口,又費了不少力氣才從洞口擠了出去。那變得如碗口般粗細的粗壯藤蔓將這洞的出口擠得隻有一尺來寬,他從那樣小的洞口裏出來也是吃了不小的苦頭。他將自己的大半個身子從洞口裏探了出來,抬頭看了看外麵的廣大空間。這外麵的景象又將他驚得目瞪口呆。

實在無法用語言來描述這裏的景象。白猿想要對眼前的景象表示震驚,而他的大腦竟無法給他一個詞來感歎這一切。

過了有半炷香的時間,白猿才算是大概看清了眼前的這一切。隻是他仍然無法找到一個詞來形容,雖然“詭異”“壯觀”,甚至“腐爛”這些詞都曾在白猿的心裏出現過,但它們都隻是表現了這景象的一個特質,而想要一個詞來概括這眼前的景象怎麽樣,還真是無法找到,如果非要用一個詞來表達白猿看過這裏的一切後的感受,那就是惡心。

這到底是怎樣的一種景象呢。整個山腹似乎都要被掏空了,這被掏空的山腹裏是一個方圓十幾丈的大石洞,這十幾丈還隻是白猿大概估算出來的,因為在這石洞上方的洞頂上,眼睛所能看到的地方,全都是密密麻麻的樹根,它們把這洞頂遮住了,而如果沒有這些樹根,石洞不知道還要往上延伸多少。

那些樹根都十分粗壯,最粗的像水桶一樣,細一些的大概也有腕口粗細,它們都在洞頂上方緊緊糾纏在一起,樣子極其詭異。再加上洞頂上方光線昏暗,遠遠看去竟如一條條怪異的蛇體。

這些粗壯的樹根都是從一根猶如虯龍一樣巨大的主根上發出來的,那主根十分粗壯,遠遠看去兩三個人也抱不過來。那樹根直直地插入洞底的土壤中。就在那樹根鑽入泥土之前,似乎由於極強的阻力被擋了一下,那根係入土前的一節變得十分腫大,而就在這腫大的根係中似乎還包有什麽東西,隻是離那裏太遠了,白猿無法看清楚。

這根巨大的樹根從樹頂直探到石洞的底部,它可不是一根獨根直入土中就完了,在這巨大的樹根粗糙的表麵上,又生出許多稍細些的根係,剛才洞頂上密密麻麻的根係便是從這條主根上生出來的。這些稍細些的根係也相互扭結在一起,它們相互撐持著向外延伸,伸到這石洞四周的洞壁上。在這些石洞的壁上開有許多一兩尺寬的洞穴,那些根係都伸到了洞穴中,不斷向外延伸,而其中一根便伸進了白猿所在的這個洞穴之中。

到了這裏白猿算是找到了這些樹藤,不,是樹根的主根。那外麵生出的所有細小樹根都是從這根主根上生出來的,而這根主根才是製造外麵那些樹屍的罪魁禍首。白猿自己也差點兒被那些樹根弄死。

說起那些樹屍,白猿就感到一陣惡心。就在他的眼前,密密麻麻的樹根所組成的網上,到處都掛著死屍。這些死屍也不知是從哪裏來的,想來多半是這些詭異的樹根從外麵擄來的。剛才在外麵的時候,白猿已經見過這樣一具死屍,樣子實在是恐怖至極,而此刻在他的麵前,同樣的死屍竟然有許多具。不隻如此,這樹上掛著的不隻有人的屍體。白猿看到,許多其他動物的屍體也掛在上麵。牛、羊、虎等,什麽動物的屍體都有,甚至連飛鳥和蟲子的屍體也被纏繞在了那樹根上。這裏簡直就是所有活物的冥界。

白猿看著這無數的死屍,那種惡心的感覺更加強烈了。他忍著那股想吐的衝動,把那些死屍又仔細看了一遍。果不出所料,在這些密密麻麻的根係中,幾乎包括了這森林中所有活物的死屍,卻唯獨沒有一種動物的屍體,那就是蛇。

白猿將這些死屍幾乎看了個遍,竟然沒有一具蛇的屍體。在這樣的森林裏,蛇可以說是隨處可見,唯獨這裏卻見不到。再加上剛才在外麵的青石板上所見到的大蛇刻像,以及在外麵分布的密密麻麻的蛇王果樹,看來這個地方真和那死掉的蛇王有關。

那些死屍的死狀都極其恐怖,白猿不想再看他們。剛才在外麵見到的那具樹屍,曾經攻擊過白猿,不知道這裏的這些樹屍會不會攻擊他。他朝四周看了看,又見到一件新奇的事。隻見在離自己所在的洞穴大概有一丈遠的距離上,岩壁上伸出去一塊兩尺來寬的石台,一個一尺來高的石缸放在石台上。

那石缸中一簇不大的火苗正跳動著,將周圍照得明亮起來。白猿在洞穴中爬行時就覺奇怪,不知這山腹中如何會有光亮。從洞穴中爬出來後,就被這眼前的景象給鎮住了,一時間倒忘了這個。此刻看到這石缸,他才又想起來。那石缸中的光亮不算太強,卻可以照到白猿的身邊。這樣一個小小的石缸自然是無法將這巨大的石洞照亮,但是十個、二十個、一百個就可以。

就見從這石洞的洞底到洞頂的十幾丈的洞壁上,分布著大大小小一百多個這樣的石缸。它們的分布很有規律,洞底放的最多,大概有二十多個,而且放在那裏的石缸都是這山洞中最大的石缸。那缸樣式最大,火苗也最為旺盛明亮。這二十多個缸均勻地分布在洞底,繞了那洞底一圈,形成了一個巨大的光圈。

在離地麵兩丈高的洞壁上,又分布了一圈樣式要小一些的石缸。這些石缸與地麵上的那些大缸樣式相同,隻是要小許多,那裏的火苗也弱了些,隻是因為這一圈石缸的數量要比底下那一層多幾個,所以這光圈的亮度並不比下麵差。

順著洞壁往上,這石壁上依次排開了六個光圈,白猿所在這一層卻是第四層了,這六個光圈將這巨大的石洞照得明亮起來。看著這些,白猿感到十分驚詫,不知道這一切又是如何弄出來的。

不知道石缸裏放了些什麽東西,竟使那火焰如此明亮,況且那些石缸都處在光禿的洞壁上,若非攀岩而上,人根本無法靠近。看那些石缸的樣子,一定十分沉重,若想從地麵弄上來放到這十幾丈高的洞壁上,絕非易事。

白猿將身子從洞穴中又探出稍許,遠遠看了看離此最近的那個石缸。那石缸樣子古撲,上麵也沒什麽花紋雕飾,倒像是從一整塊岩石上硬鑿出來的。看了半天,白猿注意到,在這每一個石缸的上方約五尺處,都有一支粗壯而扭結的樹根伸在那裏,白猿盯著看了半天,才看出些門道來。

那樹根伸在石缸上方,每隔片刻便會有一滴**掉下來,落進石缸中。那**顏色灰黃,十分混濁,至於那灰黃色,白猿倒覺得是映射的火焰的顏色。白猿想要看清那到底是些什麽東西,可惜距離太遠,實在無法細看。

他的身子又朝外探了探,雙手扳住了身後石壁上的一塊岩石。此刻他的身子幾乎全懸於洞外,全靠手掌在用力,正要再探看這洞穴中還有其他什麽古怪的地方,就聽身後突然傳來“嘿嘿”一聲冷笑。

白猿隻覺後背發涼,回頭一瞧,卻是大吃一驚。就見在自己身後的石壁上,自己剛才所處的洞穴上方,不知何時站了一個人。這人身子緊貼於石壁上,雙目冷冷地看著白猿。

白猿正驚詫於此,那人卻冷笑道:“嘿嘿,下去吧。”伸腳一踹,一下踹在了白猿腦門兒上。白猿的身子此刻孤懸於外,全靠手掌發力才能穩住身子,被他這一腳踹下來,身子哪還能穩住。

就見他的身子從石壁上掉落下來,直直地朝下麵落去。白猿所在的地方離地有十幾丈的距離,若落下去非摔得粉身碎骨不可,但這石洞中可是密布著一層層的根網,它們又怎麽能讓白猿從容地掉下去呢?

白猿的身子剛離開石壁,緊接著而來的一道根網就攔住了白猿的身子,那道根網裏密密麻麻的全是樹根,它們感覺到有活物落了下來,便都湧了過來。這些樹根便像先前在洞穴裏見到的那樣,纏上白猿的身子,開始爭先恐後地伸出細小的根係,想要鑽入白猿的皮肉。

石壁上站著的那家夥看著白猿被纏繞,愈發得意地笑了起來。隻是這笑聲維持了片刻,他便驚奇地“咦”了一聲。

就見纏繞在白猿身上的那些樹根就像遇到了什麽可怕的東西一樣,全都退了回去。白猿的身子原本淹沒在了樹海之中,此刻又漸了漸露了出來。白猿手裏拿著那兩個葫蘆將身周的那些樹根全都逼退,身子從那些根係的纏繞下漸漸顯露出來。

山壁上那人看著發生的這一切,恨得牙齒緊咬,手不斷地拍打著石壁。隻是他似乎沒有什麽對策,隻能眼睜睜地看著白猿將那些樹根逼退。白猿手中的兩個黑葫蘆可是對付這些樹根的寶貝,他雙手揮舞著將那些樹根逼退。白猿身處於半空中,身子全靠那些樹根的托舉才能不落下去,此刻那些樹根紛紛退開,他的身子又直直地落了下去。

好在這山洞中密布著層層根網,隻下落了有七八尺的距離,他又被根網裹住,樹根又再次纏繞過來。不過這次白猿卻不驚慌,像先前一樣,他借著手上的葫蘆又安然地落到了下一層根網上。如此這般,白猿突破了七八層根網的阻攔,竟是安然落到了地麵上。

地麵上的土壤極是鬆軟,上麵長滿了一層細細的矮草。白猿站在地上,抬頭看了看那岩壁。剛才他所處的岩壁離地有十幾丈的距離,此刻抬頭再看,卻早已被層層根網給擋住了,看不見先前那人了。

白猿先不去管他,他快速地跑到岩壁下麵的石缸旁邊,他倒要看看石缸中到底是些什麽東西。先前他已看過,這地麵上的石缸是這山洞中最大的,此刻跑到近前才發現這石缸比原先感覺的還要大,少說也有戰鼓那樣大,一個人是絕對抱不住的。

石缸中盛著樹根上滴落下來的**,盛了滿滿的一缸。石缸中間插著一支手腕粗細的燈芯,燈芯上的火苗十分旺盛。如此看來,這石缸中盛的倒像是燈油。白猿伸出手指在那燈油中沾了一下。這燈油離火焰甚近,竟是有些燙手。白猿把手縮了回來,用舌尖在手指上輕舔了一下,一股腥臭迅速躥進了白猿的喉嚨。他猛地朝地上吐了一口,伸手在草地上抹了一把。這東西太臭了。

他不再看那石缸,又回頭看那株巨大的根係,看著那些根係在石洞上方組成密密的根網,還有那些根網中被纏繞進去的無數屍體。他抬頭看著石缸上方正滴著燈油的樹根,一滴灰黃的燈油滴了下來。

他猛地跪在地上幹嘔起來,他突然明白石缸中盛的是什麽了。那樹根上滴下來的,是從那些屍體上一點點煉化下來的屍油,這些屍油不斷地滴下來竟盛了滿滿的一缸,而自己剛才竟然還把屍油放到了嘴裏。想到這些就能讓人忍不住嘔吐,更別說放到嘴裏了。

白猿趴在地上,一遍遍地摳著自己的喉嚨,雖然此刻什麽也吐不出來,可他仍不斷地摳著。他覺得隻有這樣不斷地重複下去他才能安心,他才能止住自己想嘔吐的感覺。

在地上趴了有半個多時辰,白猿才靠著石缸壁緩緩站了起來。剛才那一陣的幹嘔使他有些虛脫,他扶著石缸的邊沿不斷地喘息著,要想忘掉那惡心的感覺。想要穩定心神、恢複體力,他可要等一會兒了。

這時,他的眉頭又皺了起來,他覺得他又看到了讓人恐怖的東西。那些屍油中燃燒著的燈芯,好像並不是普通的燈芯。剛才他怎麽沒有注意到呢?那,那明明就是死人的頭發!

恐怖的事情並未到此為止,白猿的眼睛甚至看到了頭發下麵那讓人生怖的死人腦袋。那個腦袋應該是個胖子的腦袋,雖然他生前也許不是這樣的,但是在屍油長時間的浸泡下,竟腫脹起來。那家夥的臉像兩個圓球一樣鼓了起來,他的嘴巴大張著,似乎正在發出驚恐之極的尖叫。這石缸裏的屍油在緩緩地流動,這種流動幾乎難以察覺,它們都緩緩地朝那家夥的嘴巴裏流去。

這景象是多麽的恐怖,又是多麽的詭異,白猿實在無法相信眼前的景象。當見到這石洞中的巨大樹根時他已震驚萬分,而此刻看到這些又讓他驚駭非常。

白猿一步步地朝後退去,他要遠離這些既恐怖又惡心的東西,即使再多看它們一眼他也做不到。他要離這些石缸遠遠的。這石洞中間的地方要暗許多,畢竟密密麻麻的根網遮擋了許多光線。白猿站在了根網下麵,那根巨大的樹根就在眼前,它從這石洞頂上一直伸展下來,直插入這石洞底部的泥土中,它的表皮是那樣的粗糙,粗糙得就像要裂開一樣。但白猿知道,這的確是支粗壯的樹根,許多細小的根係從主根上伸出來,伸到了四周的岩壁上。

白猿記得,在這樹根插入地麵之前,有一節腫大起來的地方,那裏麵似乎包裹著什麽東西。想起這個,白猿探頭朝樹根底部看了看,這一看卻又讓他大感意外,那樹根的底部又伸出許多細小的根係,將一個物事包裹得緊緊的。那東西是一個完全沒有開口的巨大石缸。